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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末高丽人记载中的中国北方社会
——读《老乞大》中“汉儿”相关内容札记*

2016-03-24杨晓春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2期

杨晓春



元末高丽人记载中的中国北方社会
——读《老乞大》中“汉儿”相关内容札记*

杨晓春

摘要:元末成书的高丽汉文教科书《老乞大》记载了一批有关“汉儿(人)”“汉儿言语”“汉儿文书”“汉儿田地”“汉儿茶饭”的内容,反映的是宋代以来中国北方社会的一般情况。这在总体上可以说明蒙元统治并未能改变宋代以来中国北方社会生活的基本面貌,而某些方面还可以说明,经过蒙元统治中国北方汉人社会地域范围有所扩大。

关键词:《老乞大》;“汉儿”;蒙元统治;中国北方社会

元末成书的高丽汉文书籍《老乞大》不仅是一部高丽人学习汉语的教科书,也是反映14世纪上半叶东亚社会状况的珍贵历史文献。此书早就引起元史研究者的注意,自1998年在韩国发现反映元代刻本面貌的古本《老乞大》[1]之后,学术界又掀起新的探索热潮,尤其是书中经济、社会生活有关内容,非常生动,有的方面甚至可以弥补一般文献的不足。

我在阅读《老乞大》的过程中,发现“汉儿”一词频频出现,这不免引起我特别的注意。据韩国学者郑光主编《原本老乞大·索引》,出现“汉儿”一词共有18处[2],可见其是书的一个常用词汇。特别是多数的相关词汇是集中在一段对话中出现的,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老乞大》中与“汉儿”相关的名词,有“汉儿(人)”“汉儿言语”“汉儿文书”“汉儿田地”“汉儿茶饭”等。围绕“汉儿”的诸名词的一些内容,反映了元末高丽人对当时中国北方的认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中国北方社会的实际情况;并且,其中有些名词的内涵还需要作些补充说明。于是草成一小文,将《老乞大》中与“汉儿”相关的内容作了一些初步的归纳和简单的分析,希望有助于《老乞大》历史文献价值的发掘,更希望有助于认识元代中国北方的社会状况。

一、汉儿(人)

通常认为元朝将其统治下的各民族按照政治地位的高低分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等,这是元朝民族不平等政策的具体体现。虽然有学者对四等人的系统划分表示过怀疑[3],但是在大量的元代公私文献中,与四等人相应的称法——包括汉人(汉儿)——却是大量存在的,在有关科举的文献中表现尤其明显,似乎并不能轻易否定元朝民族统治中四等人制的存在。大家都熟知的四等人制中的“汉人”包括高丽人在内,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所载汉人八种是常引的文献[4]。

然而《老乞大》中的用例,却给我们以元代四等人制中的“汉人”一种新的认识。本文略引二处,以便分析。

其一:

你的师父是甚么人?

是汉儿人有。

多少年纪?

三十五岁也。

耐烦教那不耐烦教?

俺师傅性儿温克,好生耐烦教。

恁那众学生中,多少汉儿人?多少高丽人?

汉儿、高丽中半。

里头也有顽的么?

可知有顽的。每日学长将那顽学生师傅行呈著,那般打了呵,则是不怕。汉儿小厮每哏顽,高丽小厮每较争些个[1]8。

可见汉儿和高丽是区别开来的。

其二:

恁可怜见。恁识者,这早晚日头落也,教俺那里寻宿处去?不拣怎生,俺宿一宿。

这客人怎么这般硬厮哉!如今官司好生严,省会人家,不得安下面生人。恁虽说是东京人家,我犹自不敢保里!更恁这几个伴当,样范又不是汉儿,又不是达达,知他是甚么人!我怎敢留宿?……[1]21

可见,在汉人看来,高丽人的长相、穿着是与汉儿、达达(蒙古人)有明显不同的。

在元代法律文书及公文中,《通制条格》《元典章》《至正条格》中常见四等人(或者四等人中的某二等、某三等人)并列的用法;不过也常常见到具体的各民族并列的用法*《通制条格》:“蒙古、汉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蒙古、回回、河西、汉儿”“达达、回回、契丹、女直、汉儿人”“汉儿、蛮子”、“色目、汉儿(人)”“蒙古、汉儿”、 “汉儿、回回”“汉儿、蛮子”“汉儿、南人”、“回回、畏兀儿、汉儿、蛮子”;《元典章》:“汉人、南人”“色目、汉人”“蒙古人、汉人”“蒙古、色目、汉人”“汉人、蛮子”“蒙古、女真、汉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回回、汉人、南人”“回回、汉人”“汉人、蛮子”“女真、汉儿人”“畏兀儿、汉儿”“蒙古、汉儿”“汉儿、蛮子”“汉儿、回回”“蒙古、回回、汉儿”“汉儿、南人”“回回、汉儿”“渤海、汉儿”“女直、契丹、汉儿、回回、畏吾儿、乃蛮、唐兀、蒙古(人)”“色目、汉儿”、“畏吾儿、汉儿、河西、蛮子、回回”;《至正条格》:“蒙古、色目、汉人”“色目、汉人”“汉人、南人”“色目、汉儿”“汉儿、蛮子”。关于多民族并列的情况,还有《至顺镇江志》的例子,其侨寓户口之下主要按照民族的不同列出八种:蒙古、畏兀儿、回回、也里可温、河西、契丹、女真、汉人。([元]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卷三《户口》,杨积庆等校点,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90-91页。)。其中就有汉人(汉儿)和高丽并列的用法。以下是《通制条格》《元典章》《至正条格》中保存的公文的几个典型的例子:

其一,至大四年有关军官袭替的规定有如下一款:

一、诸色目人,须要开写是何人氏,汉人、高丽、新附之类并须依上明白称说。[5]

其二,大德八年有关出军贼的一道圣旨中说:

除汉儿、高丽、蛮子人外,俱系色目人。[6]

延祐四年有关女直人张不花作贼刺字的一道公文[7],很能说明上述标准在实际中的应用。此件公文大意如下:济宁路向刑部的申文中说明,本欲将盗贼女直人张不花刺配,不过根据大德八年的圣旨(汉儿、蛮子申解辽阳省,色目、高丽申解湖广省),“除汉儿、高丽、蛮子人外,俱系色目人”,但是又不明白女直是否为色目人,于是向刑部申文。刑部又向吏部询问女直是否和色目、汉人一样除授。吏部引了一道至元六年中书省的札付,关于各路的达鲁花赤多有女直、契丹、汉儿人等,中书省议得除了回回、畏吾儿、乃蛮、唐兀人同蒙古人一样可以担任外,女直、契丹、汉儿人不应担任,意见也得到皇帝的认可。于是,刑部认为女直应该比同汉儿,一体刺字。刑部上呈中书省,得到认可。可见一直以来对于高丽在蒙古统治下的各民族中的位置的认识还是比较明确的。至于把高丽与色目都刺配湖广省,则是考虑到了路程的缘故。

其三,皇庆二年有关索要军器的公文节文:

皇庆二年十一月十六日,枢密院奏:“‘弓箭军器的勾当专与军人者。’么道,世祖皇帝好生记心有来。如今无问远近内外去的使臣每根底,又大小衙门里行的首领官、令史每,春秋上下往来,索要弓箭的多有。似这般索要呵,用着的时分,短少了去也。今后除与军前去的使臣每外,其余使臣每根底并各衙门首领官、令史每根底,休教与呵,怎生?”奏呵,奉圣旨:“您说的是有。那般者。院里行文字物料造作来的军器,各衙门首领官、令史、汉人、蛮子、高丽人每根底休与者。”钦此。[8]

其四,延祐二年有关贵贱服色等第禁约的圣旨中有如下一款:

一、今后汉人、高丽、南人等投充怯薛者,并在禁限。[9]

其五,至顺元年有关分拣怯薛歹的公文节文:

至顺元年闰七月初十日,中书省奏,节该:“各怯薛、各枝儿里,将无体例的汉人、蛮子并[高丽]人的奴婢等夹带着行呵,将各怯薛官、各枝儿头目每,打伍拾柒下。孛可温、亦里哈温夹带行的人每,打柒拾柒下。将不应的人,看觑面情,不分拣教出去,却将合行的分拣扰害呵,将各怯薛官、各枝儿头目每,并孛可温、亦里哈温,只依这例,要罪过。有体例行的怯薛丹、各枝儿每,元支请的钞定、草料,依验分拣来的数目,均减钞定、草料外,分拣出去的人每内,不应行的汉人、蛮子、高丽人每的奴婢,并冒名数目等有呵,怯薛官、各枝儿头目尽数分拣出去。其有体例合行的根底,依旧与衣粮,不依体例行的,教监察御史每好生用心体察者。各怯薛、各枝儿里晓谕呵,怎生?”奏呵,奉圣旨:“是有。与的每根底,依恁商量来的,与者。”[10]

那么,可以说“汉人(汉儿)”一称在元代有着广义和狭义两种用法,广义的“汉人(汉儿)”是与蒙古、色目、南人(蛮子)相对的,狭义的“汉人(汉儿)”是与契丹、女真、高丽等相对的。广义的“汉人(汉儿)”概念是内涵扩大的结果。随着蒙古人的征服,在官方的使用中扩大了“汉人(汉儿)”的范围,也为民间部分地接受了;但是民间更多地仍旧沿用了原有的汉人概念,尤其是广义的汉人内部各民族之间,更是相互有明确的区分意识。

除此之外,似乎还应考虑到“汉人(汉儿)”的第三种内涵,即包括契丹、女真在内而不包括高丽。

“汉人(汉儿)”一称在辽金文献中也常常可以见到,是当时中国从政府到民间社会都广泛使用的一个名词。但是其含义与元代有所不同,大致可以说,辽代的“汉人(汉儿)”是指辽朝统治下的汉人,金代的“汉人(汉儿)”是指原来在辽朝统治下的汉人而不包括金朝新征服、统治下的宋朝北方汉人[11-14]。那么,可以说经过元朝的统治,原有的“汉人(汉儿)”概念大大地扩大了,不但包括整个北方汉人,还常常包括契丹人、女真人乃至高丽人。

二、汉儿言语、汉儿文书与汉儿田地

汉儿言语指汉语,或者更具体的说是北方汉语,这正是可能出现概指华北各族的汉儿、汉人等名称的基础。

《老乞大》还讲到了高丽人为什么要学汉语的原因:

你是高丽人,学他汉儿文书怎么?

你说的也是。各自人都有主见。

你有甚么主见?你说我试听咱。

如今朝廷一统天下,世间用著的是汉儿言语。咱这高丽言语,只是高丽田地里行的。过的义州,汉儿田地里来,都是汉儿言语。有人问著一句话,也说不得时,教别人将咱每做什么人看?[1]7

但是高丽人学习汉语的时候,主要还是学习书面语,所以称之汉儿文书。学者已多有分析认为《老乞大》在语言上保存着硬译公牍文体中的蒙古语语法痕迹特征,我想这正是因为《老乞大》虽然已是非常明显的口语,但仍是指向书面语学习,特别是文书学习的缘故而造成的。高丽人来到元朝,主要需要学习的是汉语汉文,是适应中国大社会要求的结果。蒙古统治并不能改变中国社会的基调,蒙古统治下的中国,真正的共通语是汉语,所谓“如今朝廷一统天下,世间用著的是汉儿言语”。《老乞大》还反映了学习汉语是高丽社会普遍的选择,是上一代人作为对下一代人的要求提出的。接着上引一段文字的便是如下的对话:

你这般学汉文文书呵,是你自意里学来那,你的爷娘教你学来?

是俺爷娘教我学来。[1]8

又根据本节前文所引文献,从高丽到了义州(今朝鲜新义州特别行政区,在鸭绿江东),即进入元朝疆域,便是汉儿田地。显然,这已经大大地扩大了的“汉人(汉儿)”概念之后才有的。高丽人所称的“汉儿”,已经远远超出了金代特别是宋代中国北方的范围。或许应该说,蒙古征服对于中国而言,除了使得中国北方都在蒙古政权的统治之下的另外一层结果——客观上也扩大了“汉儿”和“汉儿田地”,使北宋以来形成的华北汉人社会大大地扩展到了辽东地区。

三、汉儿茶饭

《老乞大》中明确记载“汉儿茶饭”的是以下的一处,讲的是射箭打赌输了的做宴席:

咱每做汉儿茶饭者。头一道细粉,第二道鱼汤,第三道鸡儿汤,第四道三下锅,第五道干按酒,第六道灌肺、蒸饼,第七道粉羹、馒头,临了割肉、水饭、打散。*“临了割肉、水饭、打散”,标点本未断开,今改。

咱每点视这果子菜蔬,看整齐那不整齐?这藕菜:黄瓜、茄子、生葱、薤、蒜、萝蔔、冬瓜、葫芦、芥子、蔓菁、赤根、海带;这按酒:煎鱼儿、肝双肠、头蹄、肚儿、眼睛、脆骨、耳朵;这果子:枣儿、干柿、核桃、干葡萄、龙眼、荔枝干、杏、西瓜、甜瓜、柑子、石榴、梨儿、李子、松子、砂糖蜜栗子。

这肉都煮熟也。脖项骨、背臂、胁扇、前膊、后腿、胸子,却怎么不见一个后腿?

馒头馅儿里使了也。

汤水茶饭都了也。日头落也,疾忙抬肉呵散者。

咱们今日宴席吃了多少酒?

吃了三十两的酒。

咱每通是十数个人,怎么吃三十两的酒?

且不则十数个人吃,下头伴当们徧(偏)不吃那?

宴席散了也。[1]40

首先,所谓汉儿茶饭,主要指八道食品,每道食品为一种或两种;此外则有果子菜蔬,还少不了酒。其中的果子菜蔬内容很多,可能不是一次宴席都会出现的,只是为了学习语言和社会生活的知识,集中作了安排。

《朴通事谚解》中也有关于饮食的内容,讲的是在京城中摆宴席:“外手一遭儿十六楪,菜蔬;第二遭十六楪,榛子、松子、干葡萄、栗子、龙眼、核桃、荔子;第三遭十六楪,柑子、石榴、香水梨、樱桃、杏子、苹婆果、玉黄子、虎剌宾;当中间【礻+里】(里),放象生缠糖,或是狮仙糖;前面一遭,烧鹅、白煠鸡、川炒猪肉、【火+赞】鸽子弹、熝烂膀蹄、蒸鲜鱼、焩牛肉、炮炒猪肚。”还有各种汤和主食:“如今抬卓儿上汤者。捧汤的都来。第一道熝羊蒸卷,第二道金银豆腐汤,第三道鲜笋灯笼汤,第四道三鲜汤,第五道五软三下锅,第六道鸡脆芙蓉汤,都着些细料物,第七道粉汤馒头。”[15]212-215,复杂的程度,要超过《老乞大》。

至于“八道”菜之规模问题,参照《元典章》中一段公文,可以有更加深入的认识。此段公文如下:

至元七年四月:中书省户部:

据太原路申:“本路人氏,嫁女娶妻,不量己力,或夜宴,动作肴馔三二十道,通宵不散,其中引惹斗讼。及问妻室之家,先备筵宴饮膳一二十道,妆簇按酒三二十棹。不惟费耗,有损无益,乞行革去。”省部相度:既是于民无益,今后嫁娶,只就白日至禁钟已前筵会。除聊备按酒外,饮膳上、中户不过三味,下户不过二味,无致似前费耗。外据其余筵会,亦同此例。行下太原路,遍行所属,出榜张挂,置立粉壁,省谕施行[16]。

相比太原路的一般情况,八道菜实在也不算得多。至于中书省的禁令,标准太低了,似乎不易执行,可能只是具文而已。

其次,八道主要的食品,有些名义不太显豁的,通过《饮膳正要》《事林广记》《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以及《东京梦华录》等宋元文献的查询,可以得到比较明确的认识。

(1)细粉,本意为细小的粉末。作为食品多见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等宋代文献。《东京梦华录》中有麻饮细粉、科头细粉,《东京梦华录笺注》中注释麻饮细粉,为饮料,用淀粉质植物根茎研磨细碎并过滤后再煮熟热饮;又注释科头细粉为蝌蚪状的粉条[17]128,609。《老乞大》中的细粉排在第一道,在第二道鱼汤、第三道鸡儿汤之前,似为某种淀粉的饮料的可能性为大。《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记载的各种粉品,有藕粉、莲子粉芡粉、菱粉,其中讲到藕粉的制作方法:“麄者洗净,截断碓中捣烂。布绞取汁,以密布再滤,澄去上清水。如汁稠难澄,添水搅即澄为粉。服此轻身延年。”[18]285上没有讲到食用的方法。

(2)三下锅,见《饮膳正要》:

补中益气。羊肉(一脚子卸成事件)草果(五个)良姜(二钱)右件同熬成汤,滤浄,用羊后脚肉丸、肉弹儿,丁头[饣+其]子,羊肉指甲扁食,胡椒一两,同盐、醋调和。[19]

这是《饮膳正要》所谓“聚珍异馔”中的一种。

(3)干按酒,后文有按酒,差不多是下酒菜的意思,用的都是荤菜,此处的干按酒大约是没有汤水的下酒荤菜,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冷盘。后文的按酒似乎也都是没有汤水的,也许和前面的干按酒是一回事。“按酒”一词多见于元明杂剧、章回小说,包括《水浒传》,但不及《老乞大》中列举得丰富,可以给人下酒荤菜的印象。《辞源》解释为下酒的食品[20]1249。

(4)灌肺,具体制法可见《事林广记》《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事林广记》所载为一种做法[21],《居家必用事类全集》所载为两种做法,其中一种做法同《事林广记》:

羊肺带心一具,洗干浄如玉叶。用生姜六两取自然汁(如无,以干姜末二两半代之),麻泥、杏泥共一盏,白面三两,豆粉二两,熟油二两,一处拌匀入盐肉汁,看肺大小用之,灌满煮熟。○又法,用面半斤,豆粉半斤,香油四两,干姜末四两,共打成糊,下锅煮熟,依法灌之,用慢火煮[18]269上。

也多见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等宋代文献。

(5)蒸饼,多见于《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宋代文献。《饮膳正要》载其制法(名作【[饣+正】饼):

白面(十斤) 小油(一斤) 小椒(一两,炒去汁) 茴香(一两,炒)右件隔宿用酵子、盐、减*“减”似当作“碱”。、温水,一同和面。次日入面接肥,再和成面。每斤作二个,入笼内蒸[19]。

这也是《饮膳正要》所谓“聚珍异馔”中的一种。

(6)粉羹,多见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都城纪胜》《武林旧事》等宋代文献。用不同的植物淀粉质果实和根茎为原料,可以做成多种粉羹。《饮膳正要》中有一种鸡头粉羹,以鸡头磨成粉制成[22]。鸡头又名鸡头米,即芡实,鸡头粥有药用功效[23]。《饮膳正要》也记载了鸡头粥。

(7)馒头,宋元时期所指都带馅,所以后文说不见后腿肉是“馒头馅儿里使了也”。有关历史上馒头等详细的情况,可以参看蔡美彪先生的专文[24]。

(8)割肉,所割当即后文所云“脖项骨、背臂、胁扇、前膊、后腿、胸子”上的肉。

(9)水饭,即水泡饭,多见于《东京梦华录》《梦粱录》《老学庵笔记》等宋代文献。《东京梦华录笺注》中有详细的注释[17]772-773。《析津志》中载“都中经纪生活匠人等,每至晌午以蒸饼、烧饼、【食+庶】饼、软【米+凡】子饼之类为点心,早晚多便水饭”[25],有研究者认为其中的水饭即粥[26],似乎文献本身并不能看出。

(10)打散,在这里是指吃饭要结束时的各种文艺表演活动。《龟山先生语录》载:

正叔先生过范尧夫治所,谓尧夫曰:“闻公有言,作帅当使三军爱之如父母,是否?”

曰:“然。非欤?”

曰:“公第能言之耳,未必能行也。”

曰:“何以言之?”

曰:“闻旧帅方卒,公始代之,便设筵张乐犒军,此所以知公之必不能使三军爱之如父母也。”

曰:“当时自合打散设筵张乐,却是错?”

曰:“打散亦不可。彼卒伍之所利者财食也,使其不得财食,则知新帅之所以不给赐财食者,为旧帅之亡也。夫旧帅亦父母也,今其亡未久,而给赐如常,卒伍之愚,忘其上以此耳。然则不能使之观旧帅如父母,则必不能使之以我为父母矣。”

尧夫是日追送正叔曰:“若不远出,不闻此言。”[27]

打散与设筵张乐连在一起。

《水浒传》讲到李小二向雷横介绍东京新来郓城的行院白秀英:

“如今见在勾拦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28]

《辞源》解释成曲艺杂技,引《水浒传》为例[20]1209。从《水浒传》本文看,打散是指戏舞、吹弹、歌唱。

《朴通事谚解》在介绍宴席食物当中,记到:“着张三去,叫教坊司十数个乐工和做院本诸般杂技的来。”[15]213-214应是和《老乞大》“打散”同样的内容。

最后,全书涉及饮食之处较多,与汉儿茶饭相关,尤其是汉儿茶饭与高丽茶饭的不同的记载,也值得注意。在此引用两段记载略作分析。

一处是讲到高丽人自己不会做肉:

主人家迭不得时,咱每伴当里头教一个自爨肉。

俺是高丽人,都不会爨肉。

有甚么难处?刷了锅者,烧得锅热时,著上半盏清油,将油熟过,下上肉,著些盐,著筯子搅动。炒得半熟时,调上些酱水、生葱、料物打伴了,锅子上盖覆了,休著出气。烧动火,暂霎儿熟也。(第13页)

制作方法和我们今天的烧肉差不多,大概和《事林广记》《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的锅烧肉差不多。这也应是汉儿茶饭的做法。

另一处是讲到高丽人不吃湿面食而吃干面食:

店子待到也,咱每吃些甚么茶饭好?

俺高丽人不惯吃湿面,咱每吃干物事如何?

那般者,咱每买些烧饼,爨些肉,吃了过去。[1]24

宋元时期北方用麦粉做的主食,有湿面、干面之別,《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有清晰的区分,并且举有多种具体的食品[18]278上-280上。湿面食品有水滑面、索面、经带面等,主要是今天所谓的汤面,不过有的做法复杂,也不完全是面条。干面有馒头、包子、兜子,都是带馅的,因为蒸制而成,不带水,所以称干面。

上引《老乞大》中的烧饼,则属于从食,即点心,这当然是“干物事”。

总之,《老乞大》中的汉儿茶饭,是宋代以来汉地一直流行的饮食。

四、小结

蒙元时期高丽与中国的关系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密切。虽然有蒙古新政权统治的因素,出现了蒙古皇室女子下嫁高丽王、蒙古习俗在高丽宫廷一度流行等现象,但在一般的民间交往中,高丽人所面临着的仍是宋、金以来的中国北方社会。这是一个普遍使用汉语,有着共同的社会习俗、文化生活的“汉儿”社会,《老乞大》中频频出现“汉儿(人)”“汉儿言语”“汉儿文书”“汉儿田地”“汉儿茶饭”等名词也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所以,全书才会取“乞大”作为书名。“乞大”是一个来自于蒙古人称北方汉人的名称(源自“契丹”一词)*陈寅恪《元代汉人译名考》(载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三联书店,2001年,第99-105页)提到,明初《华夷译语》蒙古文中,汉人曰乞塔,而元初的蒙古语中,如《事林广记》中的《蒙古译语》则称汉人曰札(或作托,为讹字)忽歹。按陈寅恪所引《华夷译语》系明经厂刻本(《涵芬楼秘笈》第四集影印),另有《华夷译语》作起答起失(《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6册影明抄本,第81页),词干部分是一样的。。至于“老”,则可能有两种含义:一是汉语中深于某道的含义,“老练”“老手”等词汇便是这样的含义的体现;一是某些族称的前缀,如“老回回”“老侉子”“老蛮子”等,有着“正宗的”“地道的”“纯正的”之类的含义,则“老乞大”当为地道的中国人的意思。但不管是哪一种含义,用为书名,的确都是很合适的。

《老乞大》成书于元朝末年,以上关于《老乞大》中“汉儿(人)”相关内容的分析,在总体上还可以说明蒙元统治并未能改变宋代以来中国北方社会生活的基本面貌。这一方面固然有蒙元统治时间较短的缘故,但更为主要的应是北方汉人社会是长时期以来逐渐形成的、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的缘故。

可见,蒙元统治对中国北方社会具有别样的影响——通过语言、饮食等方面具体而微地扩大了“汉人”的范围。据研究,经过蒙元统治,契丹人绝大部分融入了汉人,入明以后内地契丹人完全融入了汉人。而居住于中原内地的女真人,以及部分居住在东北地区南部的女真人,在蒙元统治下大致也融入了汉人[29]。因此,在高丽人看来,过了义州就是“汉儿田地”了。《老乞大》反映的高丽人明确区分高丽人与汉人的不同,不同于元朝方面有时将高丽人看作是汉人之一种,倒是能说明将契丹人、女真人包含在汉人之内应是更为普遍的看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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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一·“氏族”条[M].北京:中华书局,1997:14.

[5]方龄贵.通制条格校注:卷六·选举·“军官袭替”条[M].北京:中华书局,2001:277.

[6]元典章:卷四十九·刑部:卷十一·“诸盗·强窃盗”·“流远出军地面”条·大德十一年公文引[M].陈高华,张帆,刘晓,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1630.

[7]元典章:卷四十九·刑部:卷十一·“诸盗·刺字”·“女直做贼配字”条[M].陈高华,张帆,刘晓,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1054-1055.

[8]方龄贵.通制条格校注:卷二十七·杂令·“兵杖应给不应给”条[M].北京:中华书局,2001:610-611.

[9]方龄贵.通制条格校注:卷九·衣服·“服色”条[M].北京:中华书局,2001: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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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thern Chinese Society in the Eyes of Goryeo People in Late Yuan Period —Some Notes on Han’er (Northern Chinese) inNōgoltae(TrueChinese)

Yang Xiaochun

Abstract:The Korean Chinese language textbook Nōgoltae (True Chinese),compiled in late Yuan period,contained some records about Han’er (Han’er People),Han’er Language,Han’er Area,and Han’er Food,which were the general situations in northern Chinese society from the North Song Dynasty.Based on Nōgoltae’s records we can know that the Mongol Yuan rule extended the geographical range of northern China,as well as the Mongol Yuan rule didn’t change the social life in northern China.

Key words:Nōgoltae (True Chinese);Han’er (Northern Chinese);Mongol Yuan rule;northern Chinese Society

(收稿日期:2016-02-20;责任编辑:沈秀)

中图分类号:K247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2095-042X.2016.02.010

作者简介: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 本文初稿曾提交2012年9月南京大学举办的“《老乞大》学术研讨会”,会上承蒙南京大学刘迎胜老师、高荣盛老师、陈波讲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张国旺副研究员、东北师范大学苏力讲师、上海大学舒健讲师、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朱翠翠女士,或提出问题,或提供修改意见,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