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1933年的中国公民

邓康延

这本《模范公民》是世界书局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印制发行的，属民国时期小学四年级公民教育课教材。我在广州集邮市场偶然得之。巴掌大的小册子，从邂逅起一直置于我随身的手袋。它身轻不过二三两，但其中的理念却曾经勉励过几代人。

一、我看见新事物，要常常留心研究。

有一颗敏感的心，每天都新，每件事都藏有玄妙。

新事物旁边可能长出科技和人文，最不济的也是空旷辽远。

二、我发生了疑问，就想法去解决。

三、我要仔细地观察事物。

四、我不盲从，不随声附和。

如今多的是唯上是从，随声附和。

耿介诤言难于立世。天倒未塌，多了地陷。

五、我不信鬼神。

80年前不信鬼神，50年前打倒“牛鬼蛇神”，今日神州大地香火遍地、寺庙林立，风水堪舆，何处不神？早在唱自嘲歌的鬼神们被人虔诚地跪拜，被老官新贵争抢新年第一炷香。鬼神也知，那是拜钱、拜权、拜福、拜寿。当年批判称，宗教是麻痹人民的工具；如今，人民用各种工具麻痹了鬼神。

六、我使用公共器具，一定依照先后的次序。

公车忧惧私用，路上有了秩序；公器敬畏公民，社会有了公德。

七、我不私用公共或别人的物件。

八、我没有得到允许，不动别人的东西。

有些威武豪迈的人，偏要拿别人的东西，甚至别人的命。他就没想到他身后还站着更威武的人，还会对他如法炮制？老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西谚说，与其让孩子们无法可依，不如让他们有法可违。人权、物权，若都被权力打败了，还有什么人物？

九、我不轻易向人家借东西。

轻易借物，轻易许诺，容易轻佻，被人轻视，不能自重。自重，原是礼仪之邦很重的词。如果街上破口就骂、挥拳就打的事多了，那么再重的老罐子都被当破罐子摔了。

十、我不向人家借钱。

轻易不借钱——在慈悲之间，留下慈；在主奴之间，不做奴。

十一、我不浪费金钱。

代拟新一辈对老课文的致敬词：

我们是富二代、官二代，即便我们多金也不浪费金；我们是蚁族、蜗居者、白领金领粉领无领们，我们以不浪费金钱为贵，以浪费金钱为贱。我们敬畏钱也鄙视钱，爱钱也恨钱，花钱也被钱花。我们用卡刷一笔钱，犹如几千年前交换几个贝壳，沿袭着骨子里的价值和价值观。

十二、我能定期储蓄。

儿童银行一角起存，五十元为限，月利八厘。在小银元和铜钱的叮当声里，存储民国童年的节俭和富足。

十三、我爱用本国货。

每一辈爱国游行的青年都呼喊过这类口号，振奋国人，支持国货。

一位很爱国的美国教师给中国学生授课时说，他弃美国车而买日本车，因为便宜省油，此外，美国车没压力怎么进步！这观点让中国学生颇感意外。

虽然产品、产地已经全球化了，虽然“国货既坚固又便宜”于今未必准确了，我们仍力挺国货，向一辈辈倡导国货的国民致敬。只是我们更须自省中国制造的质地与内涵。

十四、我遇见车马及一切危险，要敏捷地避免。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危墙倾覆君子不得。

但若看似好好的墙，里边却成了“豆腐渣”，让住的人猝不及防，怎么办？还有，明明知道事情很危险，但国家财产也危险，是否为财搏命，与天地斗与人斗？

十五、我看见同学有危险的举动，立刻劝止他。

见别人临险，立刻劝止。劝止不及，后悔莫及。被蛇咬的盲人看不明白，他的朋友看明白了却未能阻止，尤悔尤恸。道义还须方法。

十六、别人有危险的时候，我立刻去救护他。

庄子，不是鱼而知鱼之绝望。

在自救与他救中，易于产生哲学家。他们的疼痛穿山越岭，触动后世。

十七、我要随时随地帮助他人。

助人是助己。不在于循环回报，而在那心慈一念。于人于己的积极行为，如雷雨后布满云彩的天空，充溢着美的深意。

十八、人家有事问我，我要恳切地回答他。

恳切是个重词，浮华之辈扛不起来。

相问因需求，回应见姿态。正如旅游点的当地人，免不了每天被问路问事——和善能为故乡增分，烦躁只能让景点逊色。

十九、我说话要轻而和气。

和风细雨，有利庄稼；和风细语，有利人际。“义正词缓”“理直气和”，或许更打动人。

面对暗夜前来的窃贼，轻轻的一句提醒，无雷霆万钧之势，却有苍天白云之气。“柔挽狂澜”，救了自己，也救了那贼。有时，怎么说比说什么重要，正如书法圣手怎么写比写什么重要。

二十、我对人要和颜悦色。

别人可做自己的镜子，面对别人也如面对自己。

和颜悦色是成功者的侧面，跋涉者的远见，青春的流光溢彩，长者的慈眉善目。感同身受，由己及人。说到底，和颜悦色是骨子里的善。

二十一、我自己不愿做的事，不叫别人去做。

很多悲剧的发生，就因为主事者未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道德，也是“人行横道”。

“将心比，同一理”，外婆在我童年时就用这六个字训示我。外婆去世多年了，我发现世事大到治国，小到化解邻里纠纷，都离不开这六个字。

二十二、我竭力做有益于公众的事情。

生而为人，是为幸运；更为幸运者，能时时给别人带来幸运。

英雄有益于公众，魔鬼加害于公众。历史最痛的是，将英雄视为魔鬼，将魔鬼幻化作英雄。古道血红的夕阳怎么就抹不去人类自造的愚昧和谎言？

善是最大的主义，力胜斗争。

二十三、我要爱护有益于人类的动物。

本册最后，落于南丁格尔幼时救护伤犬。一只伤足的犬，是一个跛足的世界。在她的包扎行为里，在民国二十二年的《模范公民》第八册里，人性闪耀——穿越世纪的日日夜夜，穿越所有的伤口，抵达今天，抵达你我心间。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