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于好人文学——读小说集《红颜》有感
2016-03-21■戴甲
■戴 甲
阳光之于好人文学——读小说集《红颜》有感
■戴 甲
《红颜》是刘丽君的首部小说集。这部作品读来令人耳目一新,但是其“新”之所指,换个面来看,恰恰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旧”。因为从许多观念上看,这些作品所呈现的是一种看似“古旧”的价值观,有着大量传统的元素掺杂其中。在叙事上也是追求善恶因果批判这一模式。就是在谈是论非上,作者也是倾向于一种理想化的二元对立的原则,要么是,要么非,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那么本文说的“新”又在哪里呢?
说它新,并非指它手法独特,或者题材标新立异。而是缘于这些秉持上述价值判断的作品,在当今小说叙事中已经十分鲜见。多年以来人们玩的是深沉,流行的写法是,要么动辄挖掘人性的原罪,求得作品不同凡响,以至于把人写得越有原始的冲动越像动物就越够味;要么是纯粹的娱乐文本,玩的是感官消遣,在思想性文学性上无足轻重,乏善可陈。而那类操守道德理性之美的作品则被冷落了,常常被讥诮为板着面孔有教化之嫌。出版社还是杂志社对于这类作品自然也是不待见,使得它们几近消亡……从这来看,我们冷不丁读到刘丽君这样的作品,在今天已属不易,有如久违相逢,反而觉得它别开生面、返旧为新,这不是“新”是什么?
《红颜》有种浓厚的理想主义元素,其中几乎所有的作品都蕴含着作者的这种情怀。拿《父亲的浪漫》来看,如果你看了标题,以为作品中的“父亲”真是那么浪漫那你错了。作者笔下分明是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战士的胸怀和情操。又如小说“四题”《梅兰竹菊》中的人物,个个都是一身正气。此作十多年前曾在《长江文艺》发表过。发表前刘丽君曾对我说,作品中的人物她都构思很久了,都是有原型的,也都是她佩服心仪的人。她觉得写写这样的人物很容易上手,因为好人的心路历程大致相当,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她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印象,因为以后多年我又看过她的一些作品。这些作品写的都是一些正面人物,如《尝试着写一个坏女人》,《一个好人死了》,《门前那条小路》,《青涩爱情》,《爱情短信风波》,《下岗,下岗》,《桥镇轶事》等等,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正面人物。却鲜少出现令人印象深刻的“反面人物”,偶有展现也是概念化的,读来意象单薄,形象模糊。让人感到她的写作似乎只是为了讴歌那些好人好事,倒是与主旋律十分合拍。
我曾担心她的写作过于概念化,告诫她作品要传神就要成功地抓住人物细微而可信的心理变化。甚至提醒她,就是正面人物也不要写得太完美,不然弄成了表扬稿。直到读了《尝试着写一个坏女人》一作,我才发现,她的这种“偏好”另有原因。
《尝试着写一个坏女人》一作开篇便写,有个女作家的朋友问这个女作家,除了写“好女人”,能否也写写“坏女人”。那女作家经此一问也才发现自己的这个问题,那就是写起人物来只能写“好人”,却不能写“坏人”……我读罢便觉得好笑,其实那“女作家”就是她刘某本人的写照。她只是通过小说反观自己,尤其是自己接人待物中某种过于“理想化”的心态。这或许也是一种单纯,只是这个单纯之于她是不是太年轻了?不管怎么说,她的单纯在一定程度上不但影响了她自己的认知,也必然会影响她的写作。这篇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心里独白就是明证,也很有趣:
“……我还在寻找着,寻找着我小说中那种坏女人的原形,到现在都没有着落……常笑和少涵说我这个人太单纯,善于发现美,而对丑恶缺乏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我想,也许我们不应把看到的表象想象得太坏,一个人太好或者太坏都不真实。人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着的统一体……我甚至于天真地想,这个世界要是没有坏人就好了。然而,这只能是我的愿望而已……”
刘丽君
这也让我想起读过的另一篇小说《一个想学坏的孩子》,写的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出于好奇和刺激,他妄想一反循规蹈矩,尝试“学坏”……这篇作品和刘丽君的《尝试着写一个坏女人》都介入了一个微妙的心理感知问题,这就是想象和体验。我敢说,一个没有邪恶体验的人,与有了这些体验的人相比,他对邪恶的感知肯定远远不及后者。如果把这两种人换成作家,他们笔下的人物饱满度也是肥瘦各异、截然不同,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想象毕竟是有限的推理,特别是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当他们的笔触深入灵魂的时候,想象肯定不如体验更精准和真实。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要想“学坏”或“写坏”,最有效的途径不是别的,而是不折不扣地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事,事情越是十恶不赦,体验就会必然越深。可这对于一个不肯作恶的善良人,就并不那么容易了。这样看,那个想“学坏”的孩子想学的坏,和那个想“写坏女人”的女作家想写的坏,只是想象的坏,而不是真实的坏。不然这些宝贝岂能想“学坏”、“写坏”就那么学了、写了?在作品中再造一个罪恶的灵魂,别说需要体验,就是想象也还要勇气呢。而这一切,对于一个淳朴善良的人并非那么容易,有道深沟需要跨越。
刘丽君的这种现象,我把它称之为好人文学现象,它是所有作家都少不了面对过的问题。作家的想象力固然重要,但是,当你的创作进入了无法体验的境地的时候,只好用想象进行补充完成。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在一个有良好教化的社会里,多数作家都有描写善良的本能,也就是写善容易写恶难。试想,那些为人所不齿,抑或无良无德的行径你又如何体验?这样看,对于一个淳朴的作家,要把一个坏人写得入木三分的确有点难以入手。除非是那些在恶土里生根的坏种,和那些曾被扭曲被诅咒的灵魂欺负过的好人。
人性的复杂远远不能用“好”和“坏”区分,其间有诸多转换、嬗变等模糊因素,使之左右偏移,上下徘徊。一个作家必须会自如地把握这些,不然作品中的人物必然会因为脸谱化而失去鲜活。刘丽君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她这种类型化的写作决定了她作品的偏好。
与别的作品类型化的作家不同的是,她的类型化不是表现在文本的题材和创作手法上,而居然是人物的“好”与“坏”上。把它归为类型化文本有点勉强,既然这是一种现象,也许称之为“好人文学”更为妥帖吧。这应该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但却有其代表性,所以值得关注。
另一方面,你不能说她写坏人写得不地道她的作品就不是好作品了。就拿这部小说集来看,之所以说它能让我“耳目一新”,除了上述弘扬好人好事的功能外,还有她的创作功力也让我见识了她的长足进步。包括她流畅的语言,鲜明的人物个性,以及独具特色的作品风格等。特别是那些现身其中的女主角,她们的心性都多多少少保留了刘丽君本人的好恶风范。在接人待物、谈天道地、行为处事上,一看也是出于她刘某本人的口味。但是都还不失生动,有些甚至还很传神,看到她们就像看到刘丽君本人站在我们跟前。所谓文如其人是也。这样看,说她作品之“新”,也是纵观她的创作已经进入了新的境界而言。
很希望她的“好人文学”继续写下去。就是写写好人的喜怒哀乐烦愁,也比描写人的狡诈圆熟读起来更上心。还可以给我们灰蒙蒙的生活多多添些阳光,阳光多了阴霾就必然变少。至于那些坏人烂事不写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