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的改革观及其时代特色
2016-03-19汤水清李小萍
汤水清 李小萍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部,江西 南昌 330077;
江西师范大学 图书馆,江西 南昌 330022)
邓小平的改革观及其时代特色
汤水清李小萍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部,江西南昌330077;
江西师范大学图书馆,江西南昌330022)
〔摘要〕邓小平的改革观源自于他对历史的深刻反思、对当代中国国情和所处世情的准确把握以及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它包含改革的动因、性质、目标、内容、方法与途径等一系列丰富内容,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凸显了邓小平的历史眼光、全球视野和辩证思维,不仅是邓小平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贯穿邓小平理论的一条主线。重温邓小平的改革观,对于全面深化改革,牢固树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邓小平;改革观;改革开放
20世纪70年代末,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在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邓小平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关于改革的观点。这些观点又反过来指导改革开放的实践,使改革逐步从农村走向城市、从经济体制走向社会生活的各方面,由此开辟了一条既不同于僵化的苏联模式、也不是“全盘西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中国经济从“文革”结束时的濒临崩溃到今天国内生产总值居世界第二位,取得的成就举世瞩目。三十多年的实践雄辩地证明,这条道路是完全正确的,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康庄大道。在全面深化改革的今天,回顾历史,重温邓小平的改革观,对我们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牢固树立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邓小平的改革观源自于他对历史的深刻反思与对国情世情的准确把握以及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
翻开《邓小平文选》,“改革”一词在抗战时期的1943年就已出现。当年7月2日,邓小平在谈到太行抗日根据地的经济政策时指出:“历史上最大的病政之一,是村款的浩大。我们很早就实行了以县为单位统筹统支的办法,规定村无派款权,改革了这个病政。”〔1〕1948年他在担任中原局第一书记时,起草关于执行中央土改与整党工作的指示指出,在新解放区,要根据政权的巩固程度、群众觉悟和组织状况,逐步地实行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改革。〔2〕新中国成立后,“改革”一词除了指“土地改革”这一特定搭配外,邓小平在主政西南时还将“改革”用于重庆工厂企业废除“把头制”、私营企业生产管理制度的变革。当然,这一时期邓小平所指的改革还主要是针对旧中国企业和农村中的弊政,是个别领域内的改良革新。
“文化大革命”十年,给我们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了严重的灾难。1975年周恩来病重期间,邓小平在毛泽东的支持下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着手对工业、农业、交通、科技多方面工作进行整顿,使形势有了明显好转。但随着邓小平再次被打倒,这次改革很快就被中断。“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邓小平在认真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基础上,首先从教育改革入手,进而提出要在包括管理制度、组织制度在内的经济领域进行改革。1978年10月,他在中国工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指出:“各个经济战线不仅需要进行技术上的重大改革,而且需要进行制度上、组织上的重大改革。进行这些改革,是全国人民的长远利益所在,否则,我们不能摆脱目前生产技术和生产管理的落后状态。”〔3〕针对经济管理工作中表现出来的官僚主义,邓小平说,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在于我们过去没有及时提出改革,“但是如果现在再不实行改革,我们的现代化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被葬送”〔4〕。实际上至迟到1978年底,邓小平认为改革已经不是哪一个具体领域的问题,而是同生产力迅速发展不相适应的整个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问题了。即是说,从内容上邓小平已经形成了全面改革的改革观。
邓小平曾多次谈到“文化大革命”,他在根本否定“文化大革命”、说它是个“严重的、全局性的错误”的同时,又认为它有“功”,即肯定“文化大革命”的经验教训在人们改革意识的形成、中国改革开放局面的形成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形成过程中所起的作用。1986年9月2日,他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六十分钟”节目记者迈克·华莱士电视采访时认为,“文化大革命”“那件事,看起来是坏事,但归根到底也是好事,促使人们思考,促使人们认识我们的弊端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能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提出现行的一系列政策,“就是总结了‘文化大革命’的经验和教训”〔5〕。1987年4月26日,邓小平在会见捷克斯洛伐克总理什特劳加尔时又明确地说:“现在的方针政策,就是对‘文化大革命’进行总结的结果”,“鉴于过去的教训,必须改变闭关自守的状态,必须调动人民的积极性,这样才制定了开放和改革的政策”〔6〕。1988年5月25日,邓小平在会见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中央总书记雅克什时再次把改革与“文化大革命”联系起来。他说:“我们改革的内容为什么那么广泛深刻呢?因为我们有‘文化大革命’的教训”,“我们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大家意见都是一致的,这一点要归‘功’于十年‘文化大革命’,这个灾难的教训太深刻了”〔7〕。当年7月15日,邓小平在会见美国国务卿舒尔茨时再次谈到,中国不仅领导层支持改革,而且全国人民上上下下都要求改革,“这要归功于‘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变成了全国人民的大课堂”〔8〕。
邓小平的思考远没有停留在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上,他还由“文化大革命”上溯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整个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1988年5月18日,他在会见莫桑比克总统希萨诺时指出:“我们过去照搬苏联搞社会主义的模式,带来很多问题。我们很早就发现了,但没有解决好。”〔9〕同年6月3日,他再次指出:“我们搞建设有三十九年,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我们从一九五七年以后,耽误了二十年,而这二十年又是世界蓬勃发展的时期,这是非常可惜的。但另一方面也有一点好处,二十年的经验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教训告诉我们,不改革不行,不制定新的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政策不行。”〔10〕由此可见,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教训,为邓小平全面改革观的形成提供了历史基础。
另一方面,邓小平的改革观还源自于对国情、世情及时代发展趋势的准确把握。他认为,我国在建立了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后,没有能制定出为发展生产力创造良好条件的政策,致使社会生产力发展缓慢,人民的物质和文化生活条件得不到理想的改善,国家没有摆脱贫困落后的状态。他说:在改革开放前的20年里,中国社会实际上处于停滞和徘徊的状态,而这一时期正是新技术革命引领下世界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世界科技革命蓬勃发展,经济、科技在世界竞争中的地位日益突出。如何来改变这种局面跟上时代的脚步?邓小平认为,唯有改革。“我们要赶上时代,这是改革要达到的目的。”〔11〕
而且,在邓小平看来,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也为中国改革提供了难得的机遇。1985年6月他在军委扩大会议上说,经过几年的观察,可以得出结论,在较长时间内不发生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是有可能的,维护世界和平是有希望的。〔12〕1987年5月12日,他在会见荷兰首相吕贝尔斯时又说:“争取比较长期的和平是可能的,战争是可以避免的。……我们制定一心一意搞建设的方针,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判断上的。”〔13〕这就改变了以往对战争与和平问题的认识,提出了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邓小平对时代主题的揭示表明,对世界的深入了解和对国际形势的准确判断是其改革观形成的重要外部因素。
如果说,对历史的深刻反思与国情世情的准确把握催生了邓小平的全面改革观;那么,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又反过来促进了邓小平改革观的系统化、理论化,最终成为邓小平理论的重要内容。
1975年邓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期间,曾对各方面工作进行了全面整顿,特别是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恢复被“文化大革命”破坏的生产秩序,取得了显著的成效。邓小平后来把这次整顿也看作是改革,并认为它反映了人民的愿望,很得人心。但这次改革并没有能持续进行。直到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重新启动改革,改革才真正得以在中国大地上波澜壮阔地进行下去。在这个过程中,邓小平根据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和各地出现的新鲜经验,不断丰富、深化关于改革的思想观点,形成了包含改革的动因、性质、目标、内容、方法、途径在内的系统化的改革观。如关于农村改革的许多观点,邓小平就是在总结四川和安徽两省经验的基础上提出的。他指出:农村政策放宽以后,一些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效果很好,变化很大,没有必要担心会影响集体经济,“关键是发展生产力”。他说:“现在农村工作中的主要问题还是思想不够解放。除表现在集体化的组织形式这方面外,还有因地制宜发展生产的问题”,“从当地具体条件和群众意愿出发,这一点很重要”〔14〕。他后来告诉来访的南斯拉夫客人,我们关于改革的方针政策,“就是根据这两个省积累的经验”〔15〕制定的。可见,邓小平的改革观既来源于实践,又指导实践,两者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关系。
二、邓小平的改革观是全面而系统的,包含着改革的动因、性质、目标、内容、方法与途径等一系列丰富的内涵
关于改革的动因,邓小平在不同场合、针对不同内容的改革有过多次论述,而且随着改革进程的加深而不断深化。对于经济体制改革,邓小平开始着眼于提升生产技术和生产管理,认为不进行改革,就“不能摆脱目前生产技术和生产管理的落后状态”〔16〕。改革开放全面展开后,他反复强调的是改革经济体制目的在于发展经济、发展生产力,增强我国的经济竞争力。他指出:要发展生产力,经济体制改革是必由之路;所有的改革,目的都是为了发展社会主义经济,扫除发展社会生产力的障碍;改革就是要争取比较快的发展,不改革就不能继续发展,经济就要滑坡,就竞争不过其他国家;等等。
与发展经济相联系,邓小平不仅强调改革对发展生产力的意义,而且十分重视改革对解放生产力的作用。他认为,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过去,只讲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生产力,没有讲还要通过改革解放生产力,不完全。应该把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两个讲全了”〔17〕。
对于政治体制改革,邓小平开始是从克服官僚主义出发,认为克服官僚主义“首先还是要着重研究体制的改革”〔18〕。1980年8月18日,他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发表讲话,专门谈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问题,指出党和国家的领导制度以及其他制度,需要改革的有很多。这方面的改革主要是为了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需要,为了适应党和国家政治生活民主化的需要,为了兴利除弊,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加速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发展。如不认真改革,就很难适应现代化建设的迫切需要,就要严重地脱离广大群众,过去出现过的一些严重问题今后就有可能重新出现。〔19〕1986年9-11月,邓小平又比较集中地谈到政治体制改革问题,指出政治体制改革总的来说是要“调动群众的积极性,提高效率,克服官僚主义,发展社会主义民主,调动人民和基层单位的积极性”〔20〕,认为不搞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就难以贯彻,就不能保障经济体制改革的成果,就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和现代化的实现。1987年6月12日,他更明确地说,政治体制改革“总的目的是要有利于巩固社会主义制度,有利于巩固党的领导,有利于在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下发展生产力”〔21〕。可见,为经济体制改革保驾护航,发展生产力,以及改善与巩固党的领导,巩固社会主义,是邓小平提出政治体制改革的根本出发点和最终归宿。
邓小平的改革观是全面的,但无论是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还是其他方面的改革,从一开始,他就将改革提高到关系国家前途命运的高度。为此,邓小平反复强调改革开放是关系中国命运的一招,是国家现代化建设的希望,是解决中国问题的希望,不改革就没有出路。不仅如此,邓小平还将改革与“三步走”发展战略联系起来,认为改革“是为下一个十年和下世纪的前五十年奠定良好的持续发展的基础”〔22〕,“要实现我们的雄心壮志,不改革不行,不开放不行”〔23〕,“只有深化改革,而且是综合性的改革,才能够保证本世纪内达到小康水平,而且在下个世纪更好地前进”〔24〕。这些都说明,在邓小平那里,改革不仅是要解决当下的问题,而且是要开辟出一条新路,一条具有自身特色的、社会主义的中国道路。
关于改革的性质,邓小平有过多次明确的论述,贯穿其中的就是一句,即改革是一场新的革命,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早在1978年10月,他就指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是一场根本改变我国经济和技术落后面貌,进一步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革命。这场革命既要大幅度地改变目前落后的生产力,就必然要多方面地改变生产关系,改变上层建筑,改变工农业企业的管理方式和国家对工农业企业的管理方式,使之适应于现代化大经济的需要”〔25〕。1984年10月6日,邓小平在会见参加中外经济合作问题讨论会全体中外代表团时指出:“这几年进行的农村的改革,是一种带革命意义的改革。”〔26〕同月10日,他在会见联邦德国总理科尔时,进一步把改革比作革命,告诉客人说:“我们把改革当作一种革命。”1985年3月,邓小平更明确地指出:“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27〕这说明在他那里,改革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改良、改进,不是对原有经济体制做细枝末节的修补,而是对体制的根本性变革。
将改革与革命等量齐观,首先是从改革对于解放生产力的意义上来说的。邓小平指出:“革命是解放生产力,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反动统治,使中国人民的生产力获得解放,这是革命,所以革命是解放生产力。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确立以后,还要从根本上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经济体制,建立起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这是改革,所以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28〕他认为,过去我们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土地改革和三大社会主义改造,建立了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为生产力的发展扫除了障碍,那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而“改革的性质同过去的革命一样,也是为了扫除发展社会生产力的障碍,使中国摆脱贫穷落后的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改革也可以叫革命性的变革”〔29〕。其次,邓小平认为改革是完善和发展社会主义的路径和手段,没有也不会改变社会主义的性质,不是资本主义化。他指出,“我们实行改革开放,这是怎样搞社会主义的问题”〔30〕,强调改革和开放是手段,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而不是要改变我们社会的性质。他反复讲,我们的改革,是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没有丢马克思,没有丢列宁,也没有丢毛泽东。他批评某些人所谓的改革是自由化、资本主义化,说“我们讲的改革与他们不同”〔31〕。同时,他也反对把改革开放说成是引进和发展资本主义,认为这是“左”的看法。〔32〕因此,在改革问题上,既要警惕右,也要防止“左”。
关于改革的目标,不同的领域改革目标也不尽相同。就经济体制改革而言,市场化始终是邓小平改革观的目标内容。早在1979年11月26日,邓小平就在一次会见中指出:“说市场经济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这肯定是不正确的。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这个不能说是资本主义。我们是计划经济为主,也结合市场经济,但这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33〕虽然,此时邓小平所说的“市场经济”还不是我们后来理解的市场经济*朱佳木认为,邓小平在这里所使用的“市场经济”与陈云、李先念等中央领导这一时期所说的“市场经济”一样,都是计划经济下的市场调节的意思,这与1992年党的十四大提出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有渊源关系,但不是一回事。同时他指出,邓小平后来关于计划与市场问题的思想有了新的发展,直接促成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目标的确立。朱佳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的若干情况——我所知道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载《党的文献》,1998年第6期。,但利用市场进行调节、发挥市场作用的改革取向是十分明确的。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市场力量的逐渐显现,邓小平市场化的改革目标也越来越清晰。1985年10月23日,邓小平在会见美国时代公司组织的美国高级企业家代表团时断言:“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34〕1987年,党的十三大召开前,邓小平进一步指出,不要一谈市场就是资本主义,“计划和市场都是方法嘛。只要对发展生产力有好处,就可以利用。它为社会主义服务,就是社会主义的;为资本主义服务,就是资本主义的”〔35〕。20世纪90年代初,邓小平又先后两次强调,不要以为搞点市场经济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两者都是手段,市场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36〕1992年初的南方谈话中,他更明确地指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37〕之后,党的十四大正式提出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作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可见,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邓小平先是把计划和市场、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与社会制度剥离,然后再将其进行重新搭配,这样就在理论上解决了社会主义能不能搞市场经济的问题,从而为改革的市场化目标铺平了道路。
就政治体制改革而言,邓小平多次指出,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既要讲社会主义民主,也要讲社会主义法制;要坚持实行人民代表大会的制度,而不是美国式的三权鼎立制度。而“总的目标是三条:第一,巩固社会主义制度;第二,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第三,发扬社会主义民主,调动广大人民的积极性”〔38〕。
除了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改革,邓小平也提出了科技体制、教育体制等改革目标,总的来看这些改革的目标是一致的,正如邓小平所说,“都是为了使我国消灭贫穷,走向富强,消灭落后,走向现代化,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39〕。
关于改革内容,邓小平的改革观涉及两个不同的维度。从社会生活领域维度看,邓小平提出的改革包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地域空间维度看,有从农村到城市的转向。对于后一点邓小平曾有过许多论述,他说:十一届三中全会重点在农村改革,十二届三中全会“则要转到城市改革,包括工业、商业和其他行业的改革”〔40〕,“农村改革的成功增加了我们的信心,我们把农村改革的经验运用到城市,进行以城市为重点的全面经济体制改革”〔41〕。他还指出,城市改革实际上是整个经济体制的改革〔42〕,城市经济改革就是全面的改革〔43〕,等等。这些见解说明邓小平的改革观所包含的内容是系统而深刻的。
关于改革的方法或途径,也有几个不同的层次。第一,邓小平指出改革是一个很大的试验,需要有勇气,因此,胆子要大,同时步子要稳。他尤其强调要大胆地试、大胆地闯。他鼓励人们“胆子要大,要坚决”〔44〕,“不要怕,一怕就不能搞改革了”〔45〕,“思想更解放一些,改革的步子更快一些”〔46〕,“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47〕。第二,邓小平强调要抓住时机。他指出,要抓住时机,推进改革,发展自己。他说:“改革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案,问题是要搞得比较稳妥一些,选择的方式和时机要恰当。”〔48〕第三,邓小平认为改革要有领导有秩序有步骤。他指出,改革要有稳定的政治环境,要有秩序地进行,并在中央的统一领导下深化。他强调“政治体制改革,要分步骤、有领导、有秩序地进行”,经济体制改革也“不能搞无政府主义”〔49〕。第四,邓小平指出,改革要从实际出发。他说:“我们改革开放的成功,不是靠本本,而是靠实践,靠实事求是。”同时认为,每一个国家的历史不同,经验不同,所处的情况不同,“各国的改革不可能一样”〔50〕,所以“必须从各国自己的条件出发”〔51〕。第五,邓小平强调改革要尊重群众的创造。他说:“农村改革中的好多东西,都是基层创造出来,我们把它拿来加工提高作为全国的指导。”〔52〕为此,要不断总结历史经验,深入调查研究,积极地、有步骤地继续进行改革。〔53〕
除此之外,邓小平改革观还涉及改革的风险、改革的长期性、改革的前景等诸多问题。可以说,邓小平的改革观不仅是构成邓小平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贯穿邓小平理论的一条主线。
三、邓小平的改革观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体现了其作为大国领导人的历史眼光、全球视野和辩证思维
邓小平的改革观,从纵向看,产生于他对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尤其是对“文革”的深刻反思,同时又着眼于中国未来的发展,因此,具有很强的历史纵深感。
如前所述,邓小平不仅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说过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教训对于改革的意义,而且也反复谈到改革对于实现“三步走”战略目标的意义。如果说,“文革”之后,中国人普遍存在一种焦虑意识并由此产生了对“文革”的反思思潮以及非改变不可的紧迫感,那么,邓小平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历史契机,顺应时代潮流和人民呼声,适时地提出了一系列改革主张,扭转了历史前进的方向,推动了中国的发展进步,同时也体现了邓小平反思历史、审视历史的深度;将改革视为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动力,视为一项长期必须坚持的基本国策,视为关乎中国未来数十年发展和现代化成败的重大举措,而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则体现了邓小平超越当前、前瞻未来的战略眼光。
邓小平的改革观,从横向看,源自于他对苏联社会主义僵化模式带来的停滞与世界其他地区现代化蓬勃发展的比较,在发展的程度上以西方发达国家、在发展的速度上以周边快速发展的国家和地区为参照,是立足国内、面向世界的,因此,具有很强的世界存在感。
邓小平改革观中的这种全球视野除了他与生俱来的战略思维外,与他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系列出访也紧密相关。1978年10月22-29日邓小平访问日本,亲眼看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现状。访问期间,在参观日产汽车公司并了解了自动化设备的生产情况后,邓小平说:我懂得什么是现代化了。〔54〕11月14日,邓小平在新加坡访问时接见中国驻新加坡机构主要负责人时说:要比就要跟国际上比,不要与国内的比。〔55〕1979年1月28日至2月6日邓小平访问美国,2月1日在出席美国南部地区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和亚特兰大商会联合举行的午宴上说:你们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我们愿意向你们学习。2月2日,在休斯敦再次表达了学习的态度,说:我们来这里同朋友们会面,学习你们的先进技术。2月4日,在参观波音公司时又由衷地说:看到了一些很新颖的东西。〔56〕这说明,这些出访活动大大开阔了邓小平的眼界,使他看到了中国与世界的差距,与周边国家和地区在发展速度上的差距,并由此产生了改革的紧迫感。他后来说:“过去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比下也有问题了。东南亚一些国家兴致很高,有可能走到我们前面。”〔57〕而这种差距感、紧迫感和使命感,正是邓小平反复强调要通过改革跟上世界发展的步伐、改革的步子要加快、改革不能关起门来搞等等一系列观点的重要原因。
综观邓小平的改革观,还可以看出其中蕴含着丰富的辩证思维。这种辩证思维既体现在他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基本原理提出一系列改革开放的重大命题,比如,运用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关系原理,提出“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运用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关系原理,强调改革是为了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等等,又体现在他关于如何推进改革的方法论中,体现在他关于改革要处理好一系列关系的论述中。例如,关于改革与发展的关系,邓小平认为,改革是我国长期持续稳定发展的前提条件,不改革就不能继续发展,没有改革就没有今后的持续发展;关于改革与开放的关系,认为开放也是改革;关于改革与稳定的关系,认为改革一定要有稳定的政治环境,改革也要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关于快与稳的关系,认为胆子要大、步子要稳,先实验再总结后推广开来,也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与及时总结经验;关于“点”与“面”的关系,认为改革从农村开始再扩大到全国,有利于总结经验,少走弯路,提出从经济体制改革到全面改革的路径;关于先富与共同富裕的关系,认为要允许一部分人通过诚实劳动先富起来,发挥示范带动作用,最后达到共同富裕。除此之外,还有“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等一系列“两点论”。
从实践上看,三十多年来我们改革从易到难、从微观到宏观、从试点到全面推广、从农村到城市、从沿海到内地、从经济体制改革到政治体制改革再到全方位改革,这一过程与邓小平充满辩证思维的改革观是相吻合的。正是在这种改革观的指导下,我国的改革既能够稳步推进,同时又避免出现较大的社会震荡,有效降低和化解了改革的风险。
总之,在对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尤其是“文革”深刻反思以及对当代中国国情和所处世情准确把握的基础上,在改革开放的伟大历史进程中产生的邓小平改革观,包含着一系列丰富的内容,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凸显了邓小平的历史眼光、全球视野和辩证思维,是邓小平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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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萌王丽娟)
〔中图分类号〕A8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921(2016)02-0011-09
〔作者简介〕汤水清(1966),男,江西黎川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部主任兼历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共党史、中国近现代史和中国当代社会史研究;李小萍(1966),女,江西南昌人,江西师范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文献资源建设研究。
〔收稿日期〕2016-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