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视域下的历史文献研究
2016-03-19董德英
董 德 英
(青岛大学 《东方论坛》编辑部,山东 青岛 266071)
民俗视域下的历史文献研究
董 德 英
(青岛大学 《东方论坛》编辑部,山东 青岛 266071)
中国是一个民俗史料、民俗著作丰富的国家。对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既是中国民俗学的优势,也是中国民俗学研究不能忽视的的学术重点。在民俗学视野下进行历史民俗文献研究,要求对“历史民俗文献”进行准确的学术界定,充分发掘并重视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价值和意义,并对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提出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早期的民俗学者以严谨的学风开创了历史民俗文献的学术风尚,现今中外学者也在不同程度上取得了一定的学术研究成果,有力地推动了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学术进程。同时,历史民俗文献研究存在着许多研究薄弱或缺失方面,这一方面说明学术研究的缺失偏颇,另一方面也启示这是有待开发的学术宝库。
民俗;历史文献;价值
中国是一个民俗史料、民俗著作丰富的国家。古人除了用口传方式传递着自己的民俗文化,亦用文字保存了大量的民俗史料。尽管有文字记录历史相较人类史来说,是极为短暂的,但民俗史却是漫长的,几乎伴着人类社会史而存在。“民俗现象不是现在才有的。人类有几十万年的历史,有民俗也可能几万年,文字记录才几千年。”[1]文化(包括民俗文化)不同于自然,文化更多地具有社会属性,虽有淘汰或隔裂,但更多的是承续。现今我们无法去采录古代的口传民俗,但可充分利用这些书面民俗资料观古论今。钟敬文先生指出,对这些珍贵民俗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是我们建立中国民俗学派的看家本钱[2](P67-68),并将其列为中国民俗学亟待进行的几项工作之一,还有助于丰富人类文明的优秀遗产①“加强对中国古代民俗学著作的整理及对外国本学科名著的译述与介绍”,强调重视中国古代民俗学著作的整理和研究。见钟敬文:《建立中国民俗学派》,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67-68页。。从事中国民俗学研究离不开对历史民俗文献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
一
历史民俗文献,也称古代民俗文献,指有关描述和记录(辑录)民俗事象与民俗生活的文献,也包括参与到民俗生活中的各种文本资料,如碑刻、日用类书等。钟敬文先生说历史民俗文献可分为以下三种:一种是本身记录民俗的,如《荆楚岁时记》《风土记》;一种是编纂的,如《玉烛宝典》《岁时广记》(此书含辑录和记录两部分内容),是类书性质的古代民俗志;三是保存在子书或正史、杂史里面的民俗史料,如《吴越春秋》 《左传》 《史记》(列传)等[1]。对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和研究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历史民俗文献目录整理或史籍举要;二是历史民俗文献文本整理;三是历史民俗文献研究。
萧放《历史民俗学与钟敬文的学术贡献》[3]和《中国历史民俗学的理论与方法论纲》[4]两文,从历史民俗学的学科分支体系出发,对钟敬文先生提出的设立历史民俗学的学科分支的设想,从学科特征与研究方法,从民俗学理论和方法论的高度阐释历史民俗学的独特研究对象和学术意义,强调进行民俗史和民俗学史研究的学术重心,其中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是中国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历史民俗学研究对象和目标的民俗文献包括“既重视传统的文献典籍,注意利用其中的有效信息,同时根据民众生活的实际,放开眼界,关注民众生活中非典籍形式却具有重要生活服务价值的民俗生活文献”[4]。既提出了历史民俗文献的研究价值,也扩充了民俗文献的范围,包括以典籍形式呈现的传统民俗文献和以非典籍形式呈现的民俗生活文献,这两种文献都是记录生活的、反映生活、关注生活的文献。
田兆元《民俗文物与民俗文献的价值研究》一文将“民俗文献”定义为:“记载民俗事象的典籍,承担民俗功能的典籍。”包含两方面:一从记录者的角度,记载某一个地区或者多个地区的某些民俗事象,二是记载这些民俗活动的载体[5]。李道和的《民俗文学与民俗文献研究》以“民俗文献”为篇名,且对“民俗文献”做出如下定义:“中国古代的民俗事象、民俗观念和思想都以文献为载体,这类文献就是我们要讨论的‘民俗文献’。”“民俗文献,从形式上说,主要是属于在历史文化中出现或世代传承的文献,也即一般意义上的传世文献,当然也可以是后世经过考古发掘而得到的地下出土文献的一部分;从内容上说,则指专门针对或部分包含民俗内涵的民俗类文献,或与研究民俗有关的其他文献。”[6](P123)简言之,民俗文献是指专门的或部分包含民俗内容的那些传世文献。邓声国的《21世纪中国古典民俗文献学研究展望》一文[7],将“民俗文献学”归入文献学的一个专科,对古典民俗文献学研究进行展望和探究。
从民俗学视角研究中国历史民俗文献和民俗事象,从而能更好地把握古代社会生活史,从事历史民俗学研究应当重视历史文献的探讨和发现。对单一文献或专题文献的研究,主要取决于研究者的研究重点和学术兴趣,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进行:一是文献在古代目录书籍的收录情况、写作背景、成书时间、写作原因、作者考证及作者生平、序跋题记、版本考证及流传情况①李致忠 《〈东京梦华录〉作者续考》(《文献》2006(3)、伊永文《孟元老考》(《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牛会娟《〈岁时广记〉版本考》(《中华文化论坛》2007(2))、王珂《〈岁时广记〉新证》(《兰州学刊》2011(1))等。;二是文献的书写体例及特点、文本意义、后人评价及文献价值;三是文献内容解读,呈现文献蕴藏的深层社会文化、民众思想和生活观念等整体生活世界②如陈翘《〈东京梦华录〉 “中元节”条两种版本一字之差的思考——兼议北宋目连戏之形态特征》(《戏曲艺术》2007(4)、张莉曼等《〈东京梦华录〉中的北宋女性民俗》(《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等。.。单一民俗文献研究需要结合以上三方面进行③如史树青《从〈风俗通义〉看汉代的礼俗》(《史学月刊》1981(4)))、萧放《〈荆楚岁时记〉研究——兼论传统中国民众生活中的时间观念》(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王铁军《〈岁时广记〉初探》(《东岳论丛》1988(2))等。。专题性的历史民俗文献研究,主要围绕某一专题进行某一类型文献研究,或从文献中抽离出与这一专题相关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一是专题文献载录内容的类似性或承续性,如婚俗文献研究、岁时民俗文献研究、古代农业民俗文献研究等[8];二是某一文献为主或某些文献构筑的专题民俗研究[9]。当然专题性的历史民俗文献既可以是通史研究,也可以是断代研究的,如中国古代婚俗文献研究或宋代婚俗文献研究。但由于民俗不是一时一地生成的,民俗是历史沉积的结果,所以研究民俗事象,不能完全抛弃民俗事象活态的产生、发展和变迁,只将其放在某一时代某一地区孤立地看待这一民俗文化,倘若如此,只能是盲人摸象,难以概全。
在进行历史民俗文献整理和研究过程中,我们要注意区分历史民俗文献中的民俗志书写与学者的再创作,重视民俗志的书写特点及民俗价值。民俗志是创作者对民俗生活的相对真实的记录,具有较高的民俗学价值。而对于学者再创作的民俗文献,要考虑到作者附加的思想和情感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附加,如何附加的,并将这些附加尽可能地剥离,还原民俗生活的本来面貌。民俗志创作过程中,尽管作者可能阅读文献,但更多的是对民俗生活实录,而且先前的阅读可使作者更好地理解民俗事象的活态传承,从而对当时民俗生活有更为切实的感受。
现代田野作业中所获得的民俗资料,为现代民俗志。古代学者所亲身经历感受并记录的民俗资料,是古代民俗志。现代人对古代民俗生活的认识和了解,最为有利的途径,就是利用这些古代民俗志。钟敬文先生对古代民俗志资料和田野作业资料(民俗志)都极为重视。早在《建立中国民俗学派》一书中,钟敬文先生就提出“民俗志”的概念并赋予其重要意义,他强调:
民俗志是很重要的。民俗学的理论,是从实际中来的。这里所说的实际,不外两个方面:一是民俗学者从事田野作业,直接获得有关民众的知识;一是学者通过他人记录的民俗志来间接地认识研究对象。[2](P45-46)
民俗是一种民众文化事象,对它的研究,不仅仅是理论考察,它的资料本身也是有价值的[2] (P45)。对民俗资料的记录,就是经过调查实践的“民俗志”。我们研究民俗学,要把很大的力量放在资料本身。这些资料,或者是直接得来的,或者是间接得来的,都要尽可能全面地搜集资料[2](P45)。只有尽可能多地占有资料,才能用资料说话,才能发现资料书写的特点、记录的内容,对资料进行比照解读,借助资料进行理论研究。
在《中国民俗史与民俗学史》一文中,钟敬文先生进一步将“古代民俗志”纳入“记录民俗文献”范围之中,认为“古代民俗志”和“现代民俗志”都是“记录民俗文献”,且将“古代民俗志”与“民俗史”等同。他指出:
记录民俗的文献,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把历史上的民俗现象、民俗活动和民俗事件记录下来,用科学史的语言讲,这种文献就是民俗史。所谓史,就是古人的记录文字;而前面讲的民俗志(田野作业资料),是现在的记录文字。史与志,有时间上的区分。我们要熟悉民俗知识,首先要熟悉“志”;对于历史上的民俗知识的了解,就要靠“史”了。[1]
又强调这些古代记录民俗文献的价值:
我们无法知道古代民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文字记录能够帮助我们略加了解,所以那些用文字记录的民俗文献是很宝贵的。[1]
“民俗志”是指对民俗现象、民俗活动和民俗事件的记录,有古代民俗志和现代民俗志,通常现代民俗志叫“民俗志”,而古代民俗志叫“民俗史”,他们都属于记录民俗的文献,民俗史以历史民俗文献方式呈现。
二
钟敬文先生认为民俗学应包括三个分支:一对民俗事象的理论探索和阐释,二对民俗史和民俗学史的研究与叙述,三对民俗学方法论以及民俗资料的收集保存等方面的理论与技术的探讨,即理论民俗学、历史民俗学和记录民俗学,皆为民俗学结构体系的三个重要组成部分[10](P33-47)。民俗学的三个分支都离不开对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和研究[11],要看到民俗学视野下进行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意义[12]。
历史民俗文献研究是历史民俗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民俗学是研究历史上的民俗事象与民俗理论的学问,它包括民俗史与民俗学史两个部分。”[3](P35)对此,钟敬文先生做了进一步解释:“一种是把历史上的民俗现象、民俗活动和民俗事件记录下来,用科学史的语言讲,这种文献就是民俗史。所谓史,就是古人的记录文字;……对于历史上的民俗知识的了解,就要靠‘史’了。另一种情况是,历代古人对民俗现象进行理论思考的言论或相关著述。”[1]前者侧重民俗事象史研究,后者侧重民俗理论史研究,两者构成了历史民俗学研究的学术框架。历史民俗文献既包括文献中的民俗史料,也包括文献中的民俗理论。历史民俗学正是对民俗史和民俗学史的双重研究。
张紫晨先生说:“研究中国民俗学的人,不知道中国民俗学在历史上的状况,不以历史的眼光去探究中国历史上有关民俗辑录、评述与研究的学术成果,在建树和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民俗学(时)也必将受到极大的局限”[13]。现实生活中民俗事象的活态过程,在历史上同样以活态形式存在着。古代的民俗志或民俗理论是那个时期的民俗事象记录,是那时文人的民俗评述,其中许多民俗事象和民俗观念传承下来,经历着后来时代发展的变与不变,我们从这些“不变”中追寻历史发展的痕迹,从这些“变”中探讨时代发展的特点,因此中国民俗学研究应关注历史文献,决不应将其仅作为解释现实的资料库和西方理论的一个资料注释。
我国民俗文献的产生反映了我国古有的观风识政的传统,以及文人对民俗生活的感知、记录和回忆。正如钟敬文先生说: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也是一个民俗大国。很早就有了采风问俗的政教传统,同时,有关民俗的记载和整理工作在古代也有着显著的体现……从《诗经·国风》、诸子百家之言,到两汉史书都有民俗的见解与民俗的记述。此后2000年间,无论是理论的民俗学还是记录的民俗学,在学术上都有很多积累。这种历代传衍的民俗记录和民俗解释方式,本身就构成了一个特定的学术传统。[14]
这一特定的学术传统使中国民俗学相较于国外民俗学研究的一大优势——丰富的民俗文献资料。要重视对这些文献资料的订正、整理和研究,如娄子匡在《民俗》周刊119期发表的《民俗学的分类》一文中曾指出“偌大偌久的中国国土上,尽多着域外少见的特备的资料,似乎有还待订正分类法的必要。”[13](P782)对民俗文献的订正分类整理是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第一步,也是基础工作。然后对民俗文献内容、文本与民众生活、民俗生活与民众生活观念等深层的研究,则是民俗学不懈的学术探索。“民俗学的基础是社会史”[1],将民俗史和民俗观尽可能放在孕育它的社会语境和时代情境中,这样通过对历史民俗文献的考察可探究过去社会生活全貌。
丰富的历史民俗文献存在成为中国民俗学的一大特点和优势,也是中国民俗学研究的立足之本。钟敬文先生强调:在民俗学的发展和研究过程中,我们既有外来的理论可资借鉴,又有我们独特的丰厚文献待以研究,又有广阔的田野可供调查,因此如何在“拿来”的同时又能创造出我们自己的学术特长,是每一位民俗学者思考的问题,正如钟敬文先生所说:
一个中国民俗学者更要熟知中国的民俗史,熟知历史上前人的著作。中国民俗史著作中的思想观念与西方理论的相比,会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总的来说,在对中国民俗的记录和感受上,中国人毕竟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它也可能不都符合现代科学的要求,但是子不嫌母丑,我们应尊重自己民族的历史遗产。[1]
并强调:中国有丰富的民俗历史文献,不进行历史民俗学的研究是说不过去的。[2] (P49)这里“民俗历史文献”可看作与“历史民俗文献”相同指代意义。对历史民俗文献的关注是历史民俗学研究中的重点,在中国民俗学诸学科中,历史民俗学是一门重要的基础性学科,它的分支是中国民俗史和民俗学史,钟敬文教授曾为此撰写了大量的开辟性著述,也曾亲自给研究生授课,培养继起人才[15]。
张紫晨在《中国民俗学史》第十四章《民俗文献资料的积存》指出:“我国民俗从商周开始,经过先秦、汉魏,至唐宋时期,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各种古籍文献从不同方面在不同程度上记述了大量的民俗”,这些记录民俗的文献就应是民俗文献。张紫晨并指出由于民俗内容的分散和古籍的散佚,人们不容易集中了解和探索其民俗事象,于是就有了集辑民俗文献资料以供参阅的要求,这也就是我国民俗文献学的萌芽。而且《中国民俗学史》一书特别侧重对民俗文献及文献民俗内容的概观及学术研究。
董晓萍也曾指出:“中国民俗资源的一大特点,是富于民俗和文献。20世纪中国民俗学的一大成就,是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揭示了它的文献系统,将之变成学问。”[16]这就要求我们在学习和借鉴西方民俗学理论的同时,注重我们自己的民俗学研究优势和特点,不能成为跟在西方民俗学后的崇拜者,更不能用自己的资料去充当西方理论的注释。在民俗学研究中既要“拿来”,又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钟敬文先生倡导“所谓建立中国民俗学的中国学派,指的是中国的民俗学研究要从本民族文化的具体情况出发,进行符合民族民俗文化特点的学科理论和方法论建设。”[3](P35)建立中国民俗学派强调进行国际学术对话的同时,以本民族文化为基础,突显中国民俗文化特点的学科特点和理论体系。
历史民俗学指出了进行民俗文献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也表明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重要意义。历史民俗文献研究包括整理和研究两方面的内容,“对于历史民俗学,一方面,要整理它;一方面,作为学者,应该熟悉它。”[2](P49)从事历史民俗学研究,要在民俗学理论方法指导下进行历史民俗文献研究,才能突破资料的初始层面,进而从学科意义和学术角度进行历史民俗学的研究和发展。要从全球化和现代文化语境出发,去发掘民俗文献的现代文化价值和学术资料价值,运用现代化数字化管理手段对历史民俗文献及其研究成果进行现代化管理,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三
中国近现代民俗学者看到了历史民俗文献的历史和学术价值,开展了早期的民俗学研究工作。早期江绍原的《中国礼俗迷信》[17]、钱南扬《谜史》[18]等属于专项民俗史研究的范畴。顾颉刚、钟敬文早期也重视并开展了相应的历史民俗文献研究。早在五四时期,周作人对一些民俗文献进行评介[19](P310-344),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研究》则是利用历史民俗文献进行研究的典范[20],钟敬文赞为:“无论是历史学者还是民俗学者,都很少能有人比得上他。就是对中国史学界而言,他对民俗史料的使用,也公认是一种开荒性质的工作。”[21]此外顾颉刚还对《穆天子传》《庄子》《楚辞》《诗经》等文献中的民俗事象进行研究①顾颉刚《〈穆天子传〉及其著作时代》《〈庄子〉和〈楚辞〉中昆化和蓬莱两个神话系统的融合》《〈诗经〉的厄运与幸运》《论〈诗经〉所录全为乐歌》等,见顾颉刚《顾颉刚民俗学论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开创了历史民俗学研究的先河。
钟敬文自认其民俗学史的学术工作是受到了顾颉刚先生的影响的②“我个人最早接触到民俗学史的学术工作,是受到了顾颉刚先生的影响的。”参见钟敬文《略谈历史学与民俗学的合作研究——代序言》,晁福林《先秦民俗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从而开始了其民俗学史的学术研究之路。1924年钟敬文在《歌谣》周刊第67、68号连续发表了《读〈粤东笔记〉》,成为他在历史民俗学研究的初始。1928年11、12月号发表《楚辞中的神话与传说》是其早期重要的学术作品。从民俗视角来研究古典文学作品,开启了古典文学研究的新思路。容肇祖在1933年《民俗》周刊(111期)复刊词中赞钟先生的这一贡献:“认定古书而研究其中的民俗材料,有钟敬文先生的《楚辞中的神话与传说》。由此开端,将来致力于《山海经》《水经注》等各书的民俗学者,当必继起有人。”[13](P788)
钟敬文先生从民俗学的视角发现了《山海经》的重要学术价值,突破了历来将其作为神怪之书的局限。钟敬文先生曾计划撰写《〈山海经〉研究》,并拟定详细的写作大纲,包括《山海经》的成书、版本、信仰祭祀、巫术、医药、神话研究等,先后完成并发表了一系列论文③如1930年发表在《浙江大学文理学院学生自治会会刊》上的《〈山海经〉是一部什么书——〈山海经〉研究第三章》;1930年在《民俗》第92期发表了《〈山海经〉神话研究的讨论及其他》一文;1941年11月在杭州《民众教育 季刊》第2卷第1号发表《〈山海经〉中的医药学》。由于种种原因,钟敬文先生的《山海经》研究未能成书,但其崭新民俗学研究视角深有启示,时至今日仍是重要的学术课题。《中国古代民俗中的鼠》是钟敬文先生古代民俗研究的力作④本文原以日文发表,译文刊于《民俗》季刊1937年第1卷第2期。,文章以民间对老鼠的俗信进入,进而论及古代人由敬畏老鼠到控制老鼠的法术及相关民间传说,通过这一民俗事象考察古人的精神思想,体现了民俗研究的文化史思路。
关于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与研究被古代许多学者重视。宋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目解题》、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志》、明代高儒《百川书志》、清代永瑢等人《四库全书总目》、近人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等,对包括历史民俗文献在内的许多典籍进行提要或解题,内容基本包括:各书大旨及著作源流、列作者之爵里、考书之得失、辨订“文字增删、篇帙分合”等。宋代目录学发展,是宋代文史发展开拓的新分野。目录学中出现了为书籍作题解的新倾向,这可以说是后来书志学研究的萌芽。
现代学者亦对历史民俗文献进行了相关的目录整理及史籍举要工作。王文宝的《中国民俗研究史》第二章进行了“古代民俗著述简目”的概列[22](P9-10),武文主编《中国民俗学古典文献辑论》一书,重视民俗文献的整理,强调“为学者,莫不始于文献的辑录与解读;为师者,不能不修文献之道。学识之厚重与否,不仅取决于学术创新,同时也取决于文献功底。”[23]此书分民俗思想、经济民俗、社会民俗、信仰民俗、节日民俗、游艺民俗、少数民族民俗与域外民俗等类别,将文献中的相关民俗内容抽离出来。从内容的划分来看,基本上采用钟敬文主编《民俗学概论》的民俗分类体系,借鉴了古代类书中“分类抽离”方法,为我们了解某一民俗文献及某一民俗事象提供了资料来源及内容参考,又使我们较快把握某一民俗内容的发展轨迹。但由于民俗内容并不是作为一种孤立文化现象存在的,一种民俗必然包含着多种文化元素,且每一种民俗都有动态发展过程,因此将民俗文化完全隔离、抽离也有失偏颇。
刘德仁、盛义编著《中国民俗史籍举要》一书[24],专注历史民俗文献整理。作者按历史时期为序分不同章节,每一章节,又分概要、基本书籍、重要参考书籍、一般参考书等。先总后分,在分列的民俗史籍部分又按民俗史料的重要程度依次排列介绍。上自远古下迄民国,推荐历代民俗史籍(含考古资料、甲骨金文、文献档案资料)共七百余部(本),这些史籍涵盖经济、社会、信仰、游艺四大民俗内容,有助于阅读者和研究者探索中国民俗发生、发展及其演变的规律与特征。作者将地方志纳入民俗史籍范围,将其看作中国民俗学史籍的重要组成部分,但限于篇幅,此书只列出一二。此书的历史民俗文献的整理相对较全面,作者除罗列书目以外,并对文献进行简单的梳理,有助于阅读者很快了解这部文献的内容,但《中国民俗史籍举要》一书所收录的史籍,多是已经发现或已经辑录而成的,对于那些只闻其名、实则散佚的文献,作者并未提及,如吕希哲的《岁时杂记》,从此书在《岁时广记》的被广泛征引及其它书的征引和注释等情况看,此书有较高的历史民俗学(包括岁时民俗)价值。且《中国民俗史籍举要》一书正如书名所指“举要”,作者对史籍的介绍只是进行内容的简单绍介,并未进行深入的民俗学探究,更无民俗学方面的学术研究。但此书为我们提供的大范围的著作搜集和呈现对我们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很好的资源指向。
关于历史民俗文献的文本整理,文献学等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但由于整理者不是从民俗学的角度出发,所以其文本整理也是得其需要而整理,所以仍有许多民俗文献沉睡文库,更不用说还有许多已经失传散佚的文献,尽管这些文献频繁地被其它著作或引用或论证。但不管怎样,总算有许多文献(包括民俗文献)得以整理并呈现在世人面前。
对文献进行校注、校释、释义及白话释文及解读等工作,是在原来文献辑佚整理的基础上进行的下一步工作,是文献研究的重要步骤和环节。同时,也要承认我国尚有大量的文献(包括历史民俗文献)尚未进行辑佚整理,亦无句读断读等基本工作,更谈不上对其进行校注、校释。可惜的是,由于战乱、党争、灾害、保存条件、个人好恶、统治者禁书焚书等主客观条件造成大量文献的失传和散佚,其中包括相当一些有价值的历史文献遭遇了悲惨命运,这就使文献整理工作面临巨大的责任和困难。
目录及文本整理是历史民俗文献研究的重要初始工作,进而要对历史民俗文献进行学术研究。历史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包括中国民俗史和中国民俗学史,这两方面的研究都离不开对历史民俗文献的研究。关于中国民俗史研究已为历史学者和民俗学者所关注,如张亮采《中国风俗史》[25]最早出版于1917年,被誉为中国近代第一部风俗史。钟敬文先生评价其:“从民俗文化学的要求看,张氏的话(自序)只是从旧风俗观到新风俗观的一只渡船,或者说是一曲前奏”[26](P125。钟敬文先生看到了张亮采的《中国风俗史》的开创性贡献。尽管现在看来,《中国风俗史》中的许多内容超出了现代民俗学的范畴,而且其中有作者个人的情感倾向,但不可否认它是当时一部重要的民俗史著作,“是一部中国传统风俗观的现代展演”[27]。胡朴安的《中华全国风俗志》成为继张亮采《中国风俗史》后的又一著作[28]。
钟敬文主编的《中国民俗史》[1],以时代为纵序,以民俗事象为横交点,分先秦、汉魏、隋唐、宋辽金元、明清和民国六大卷,各卷借助民俗文献进行物质生产、物质生活、社会组织、人生仪礼、岁时节日、信仰等的民俗研究,为历史民俗研究尤其是断代民俗史研究提供了较为详细的史料。陈高华、徐吉军主编的《中国风俗通史》[29],同样以时代为序,内容以人们的日常生活习俗为主,运用历史民俗文献的史料进行说明和研究。史仲文、胡晓林主编《中国全史·习俗卷》一书[30],同样以不同时代为时序,介绍各个时代的历史习俗,其书重视了习俗是中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专门设卷来研究说明,体现了民俗某种程度上的被认可。但此书是从历史的研究和需要出发,并未从民俗学的学科体系和理论结构出发,自然使习俗(或民俗)只能作为历史的一种补充,而未真正体现民俗的真正价值。
从文化史等角度研究的著作中也涉及了“民俗史”的内容。冯天瑜等著《中华文明史》[31]、宋德金等总纂《中华文明史》[32]、柳诒徵《中国文化史》[33]等著作均将“民俗”纳入文明史、文化史的结构框架,且在论述过程中采用了大量历史民俗文献来进行佐证,这些都说明了历史著作对“历史民俗文献”及“民俗”的关注,民众的思想、民众的行为、民众的生活已经成为历史时期社会整体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断代文化史、文明史的研究亦是如此,如杨渭生等著《两宋文化史》通过分析宋代的历史民俗文献,将宋代典章制度及风俗习惯的变化作为宋代文化的两个“活水源头”之一[34]。无论是民俗通史还是民俗断代史的研究,都多对某一时代具体民俗事象的探源和生成发展进行资料分析,并未将其放入社会整体世界中进行研究,亦未考虑民俗事象、民俗活动与民众的生活观念是否存在着紧密联系。
关于民俗学史的研究,成果较为显著。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张紫晨和王文宝两位先生的民俗学史研究著作。张紫晨的《中国民俗学史》一书[13],“勾勒出了中国民俗学发展的线索,阐明了民俗学史与其它学科史之间的相互关系,揭示了我国历史上文史哲各家以及笔记、杂记、民俗志、地方志、地理志、方言、戏曲、边地、域外杂著等所呈现的民俗观、民俗论。”全书以历史为序,对不同历史时期的民俗文献进行了较为深入地研究和论述,是中国民俗学史研究的一部重要著作。但作者在论述过程中偏重文献的主要载录内容而将其归入不同的类别。另书中的“农俗与岁时习俗”一章,则仅包括《四时纂要》和《岁时广记》两书,这显然是不够的,亦难以全面概括岁时节日的历史发展。作者或限于篇幅,未能详尽研究,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国历史民俗文献的丰富,民俗文化的交叉和融合。王文宝的《中国民俗学发展史》[35]《中国民俗学史》[36]《中国民俗研究史》[22]亦对中国民俗学的历史进行研究。
西方汉学家对中国历史民俗文献也有较多关注,法国汉学家葛兰言的《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一书,通过对《诗经·国风》研究,对历史文本进行社会学式的剖析,探讨了中国文化的基本特质,突破象征主义及后世的注释,寻找潜藏的上古节庆与仪式习俗及中国远古社会的仪式与信仰的演变过程。其中作者认为“要在不同时期的相似事实之间确立一种系谱性的延续是徒劳无益的。……习俗在任何时刻也会通过持续的更新而延续着。无论与以前的习俗是多么的相似,都不足以解释当前的习俗:充分解释必须能够在两者之间建立某种联系,来说明当前的习俗是一系列特定情境下的必然结果。”[37]并认为现代文献相较古代文献更能有利于研究,但同时作者也不否认使用古代文献,因为“现在真实的在过去同样也是真实的。”[37](P4)葛兰言的“治学方法是在西洋中国学派之外,别树一帜,是与我国新旧两派史学家与国学家所抱的观点与使用的方法俱不相合[38]。这种将社会学与国学两者打通的研究方法对我们有很大的借鉴意义。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古代民俗文献是古代真实的民俗生活记载,且每一种民俗事象在不同时期经历了传承和变迁而延续着,任何习俗都是历史文化积淀的结果。
现今许多历史学、古典文学、文献学者也不再只盯着上层文化而不放,他们开始眼光向下,逐渐发现了民间文化、民间文学的价值所在,但从民俗学的学科视角进行历史民俗文献整理和研究相对较薄弱,既有的学术研究也多是根据研究需要从文献中摘录“为我所用”的资料而已,并没有从整体上认识民俗文献的历史学和民俗学价值,民俗视域下的历史文献研究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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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侯德彤
The Study of Historical Literature from the Folklore Perspective
DONG De-ying
(Editorial Board of the Oriental Forum,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China has rich historical folklore and folk writings. There are advantages in the collation of and research on Chinese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and it is an academic focus that cannot be ignored in Chinese folklore studies. To conduct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stud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lklore, an accurate defi nition of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is required,thus fully exploring and appreciating the value and signifi cance of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studies, and putting forward the theory and methods of scientifi c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collation and research. Early folklorists created a strict academic study style by rigorous studying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Nowadays Chinese and foreign scholars have also achieved some academic results,which have strongly promoted the process of academic research in the history of folk literature. Meanwhile, there are many weak or defi cient aspects to the research of historical folk literature. This shows the defi ciency of academic research, and on the other hand it is an fi eld worthy to be developed.
folklore; historical literature; value
F810
A
1005-7110(2016)04-0065-08
2016-06-19
董德英(1977- )女,山东诸城人,民俗学博士,青岛大学《东方论坛》编辑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