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南湖藏书楼纪事》
2016-03-19蔡觉敏
蔡 觉 敏
评《南湖藏书楼纪事》
蔡 觉 敏
南湖藏书楼楼主余三定先生,素喜读书,好书、购书至藏书无数,遂筑楼以藏之,又因楼缘结四方,论天下文章学术,谱藏书雅趣逸闻,汇成《南湖藏书楼纪事》(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第1版)。南北东西的蔼然长者、青年学子于此间与古圣今贤共饮书之芳泽,同求读书之法,齐商著书之道。笔者不揣固陋,以管窥天,述其雅志。
一、读书之“用”
当世的“读书返贫”“读书无用”论使人们怀疑读书之“用”,藏书楼为此多次座谈,学子硕儒各抒己见,楼主则独拎出“乐”字。
依传统之见,读书或是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或是为治国平天下。《读者、社会与书本》从社会学角度指出读书有学习、娱乐和审美之“用”。循此以求,可知读书“无用”之因。多元化社会中,众多方式比“读书”更能“有效”地实现“暮登天子堂”和带来感官刺激,而治国平天下并非读书就能致得,故读书之“用”受限,这导致了它的“无用”。
读书“无用”,但旧书市场和个性化书店仍广受欢迎,《藏书楼:思想对话、交流与碰撞的媒介》表明了它的深层原因。人的需要是多层次的,声光色电的刺激无法满足心灵需要,甚至可能引人毁灭;名利让人“自我实现”的同时可能成为枷锁;唯有读书可带来精神层面的满足。《与人同乐,读书更乐》《读书是心灵的游历》等抒写了青年读者读书的感受,他们认为书是丰盈个体精神世界的源泉。书本还是支撑人类群体与社会的强大力量,爱好书的民族永远也打不垮。正因此,《一种昂扬的人文精神的矗立》的作者提出楼主的读书理想是“中国传统士人理想在新时代的发扬光大”,这也是浮躁社会中保持中华文脉命脉的关键。以此,藏书楼厕身乡野,但姜清远认为“面对藏书楼感觉到了一种敬畏”。
如上所述,书有“大用”,然楼主不提其用而只提其“乐”,这种读书非为“乐”而读,读的过程中已有至乐。楼主在《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中说:“真正喜欢书、真正喜欢读书,对书有感情,看到书就想读,情不自禁”,两相联系,可以发现这种读书之乐是自然获得的思想和情感体验高峰,应归于“超自我实现”(马斯洛晚期提出的“高峰经验”,指充分自我实现了时的心理状态)。为乐而读,心中尚有书,不知所以读而读则是“无书”——由书而欣欣然不知所至,神弛于宇宙天地,超越具体有限而至于无限理解,它近于道家之“无知”:“庄子……指出了有知之知和无知之知的区别……有知之知是有限的,无知之知才可以让人们超越……你必须忘掉这个世界,才可以到达另外一个世界。忘掉道,才可以走向道。”[1](P40)借用冯友兰先生之人生境界说,可谓自然境界者不知有书;功利境界者之读是为获得学历、证书;道德境界者求修齐治平;唯有天地境界者不知为何读而读。楼主余三定先生及其文友“局限”于读书的“天地境界”,然也因“无书”而得“乐”之“大用”。
然要纸上文字变心中愉悦,需读书之“法”。
二、读书之“法”
读书需要方法。孔子提出“学而时习之”。庄子认为言不尽意,提出“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庄子·天道》)。汉代欧阳建认为言可尽意,提出“古今务于正名,圣贤不能去言”(《言尽意论》)。言意之辨表明语言表达力有限,故庄子有“得鱼忘筌”,佛教有“舍筏登岸”,这可谓读书之“法”。然而千载之下,新的问题又凸显——人们疏离经典。对此,论者或是讨论经典阅读之法,或是探讨青少年阅读习惯之培养,这都针对社会现实而发,体现了楼主一贯主张的问题意识。然论者所论之经典有二,故阅读之法也分二,一是学术经典阅读之法,一是人文经典阅读之法。
一方面,论者多为学者,本能关注提出了重要理论、对专业研究影响重大的学术典籍。《读书之要点在于抓住几个基本关系》一文提出要以“问题意识”读书;原著反复读,解释类书籍次之;泛读与精读结合;读书的“输入”过程与“写作”的“输出”过程互为促进。《读书的效用与读书的方法》则提出要“通”,即在理解语句外还要与作者交流激发。《经典阅读:悦读、苦读与攻读》提出要从悦读中得到快乐,要以苦读探求真理(这指读书中之攻坚克难,与楼主所言之乐并不矛盾);要以“攻读”提出新知。《经典的特征与阅读经典的方法》也提倡善于质疑的“攻读”。如此可见,学者型读者都认为应对经典“否定之否定”,这种否定已经得到历史的证明,希腊启蒙时期“传统的宗教、道德、政治、哲学、科学和艺术观点受到了批评……否定的精神在这个国家广泛传播”[2](P47);我国思想活跃的宋代也多疑古之解。这种“攻读”也是现代世界思潮的折射。伽达默尔就认为“艺术作品只有当被表现、被理解和被解释的时候,才具有意义,艺术作品只有在被表现、被理解和被解释时,它的意义才得以实现。”[3](P6)《南湖藏书楼纪事》提倡质疑甚至批判对象文本,其实是对阅读主体意义的再发现。
相比学术经典之读,楼主更忧虑引发思想碰撞、提升人生境界的人文经典被快餐文化挤占的现状,《“死活读不下去”的经典》即是心怀问题意识有感而发,其《讨论经典阅读适逢其时》和《高校学生为何疏离文学书籍》中,他提出经典阅读要结合实际,要以今天的眼光和时代来读经典,这是对经典本质的把握,因为能在不同时代诠释出新内涵的方为经典,也与倡扬读者主体意义的学术经典阅读之法内在相通。与楼主的宏阔视野不同,青年学子更多从个体经验出发谈及经典阅读,《阅读经典的意义与方法》《经典阅读的方法》提出应选择适合自身年龄和层次的经典和背诵经典等。中学教师的论文《潜入与导入——谈中学生与经典阅读》则提出“潜入”到青少年中了解其阅读问题并设计出相应的阅读之法,这对青少年阅读现状有重要现实意义。
多读书、读好书是楼主对社会大众的殷切希望,而其《云梦学刊》主编、编者、著者身份决定了“著书”也是其关注对象。与会者中多著作等身的学者、刊物编者和青年学子这些准著者,著书之道自然是重要论题。
三、著书之道
“著书”是读者对社会的反哺,是读书的终端,又是新一轮读书的起点,只有它才能延续和推进人类文明。冯友兰提出对经典要“照着读,接着讲”,可见“接”是对前人思想体系的接续和完善而不是照搬。
“讲”是中国士人实现自我的重要方式,因为“立言”能“不朽”,曹丕认为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典论·论文》)。文章重要,作文之“道”自然也倍受关注。《文心雕龙》认为作文以“明道”“征圣”“宗经”为要,白居易提出为文要“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新乐府序》)。“文以载道”“文以明道”“文道合一”论等都表现出“道”的重要性。可以说,“文”是济世的重要方式,济世热情使身兼士子的文人多在文中抒发为国家的忧乐、对君主的忠诚、对百姓的同情等。楼主在《学术研究要关注社会、关注现实》中呼吁创作主体的社会责任感,强调学术研究要反映当下社会现状和以学术成果影响社会,这实际上是对传统儒家文道观的回归,是对“娱乐至死”、著书多为职称谋的社会现状的反拨。楼主该文与柳春蕊的《言说的德性》互为表里,后者表达了对知识分子“言说什么”和“如何言说”的时代忧思,是在呼唤“有思想且能开启新思想新潮流”的著书者。
著书之意义是形上之“道”,著书之方法则是形下之“器”。仅有形上之道而无形下之器,则无法将关注社会和现实的宏愿形而为文。对此“器”,大家各抒己见。朱平珍先生提出《学术争鸣不要作无谓的争论》,小处着眼,轻松幽默。《如何开展研究工作和著书》《从人类学思考著书以及人类学家如何著书》《问题意识和著书》强调著书应从小问题着手,沿波讨源以解决问题。《性别和著书》《从语言学来看著书写作的多维面向》两文作者尚在攻读学位,文章虽短却有现实针对性。可见,成长中的新一代学子已经具有明确的方法论意识和问题意识,这也是对楼主多年来呼吁学术研究要有“问题意识”的回应。
读书、著书之外,藏书更是楼主的日常生活状态。幸得楼主并不孤独,藏书楼隐于农舍却得到了广泛关注,《南湖藏书楼》于2010年由北大出版社出版后吸引了更多骚客学者,因此而有续篇《南湖藏书楼纪事》,从系列“事”中可见藏书之人文意义。
四、藏书与藏书楼:一种文化符号
藏书楼所纪均为“无用”之事,“无用”方见读书群体之意趣,《南湖楼外的因缘》《万卷藏书皆自得》《品读〈南湖藏书楼〉》《南湖藏书楼印象》《余三定:焉得南湖书万卷?》《一湾明月,万卷书香》《读书的风景》《南湖藏书楼赋》系列文章彰显了对楼主情怀的共鸣与激赏;韩少功、李元洛、叶朗、卢永遴、文选德等慷慨留赠,证明了藏书这一文化行为和藏书楼这一当代文化符号的当代价值。《守望阅读》中说阅读是一种精神,那么,藏书楼可谓这种精神在物质时空中的符号。
《南湖藏书楼纪事》还留存大量与楼有关的文章和本事,显示了当代藏书行为的特征。如《南湖藏书楼的主要功用》折射出藏书楼的当代意义。其一,藏书楼在藏书之外,为读书、著书、编书、教书事业提供了交流平台,两次“读书、著书与教书”座谈会即是明证。其二,中国古代文人活动往往引领创作或理论风骚,西方则盛行文化沙龙,藏书楼部分地承担了这样的文化使命。“当代散文创作”“关于一种民间写作的立场”研讨会讨论了文学创作,“当代中国艺术状况反思”座谈会讨论了文学理论;“学术期刊、学术评价、学术创新”座谈会呼吁建立健康的学术发展环境。藏书楼由文化载体进而为民间学术力量,对体制内的学术研究可起到补阙作用。再次,楼主藏书是个体行为,但它聚焦了当代的藏书事业。《从小众之雅到大众之乐——关于我国当代民间藏书的几点浅见》《民间藏书之“无用之大用”》《新媒体时代民间藏书的机遇与挑战》等都可为后世藏书工作研究者和社会文化研究者提供史料鉴证。
参考文献:
[1]王博.庄子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梯利.西方哲学史[M].北京:光明出版社,2014.
[3]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作者单位:(天津外国语大学国际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