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托利·金小说中的魔怪隐喻
2016-03-18王盈
王 盈
(黑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
阿纳托利·金小说中的魔怪隐喻
王 盈
(黑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黑龙江哈尔滨150001 )
摘要:俄罗斯朝鲜族作家阿纳托利·金小说中的魔怪形象主要可划分为妖怪和魔鬼两种类型。作家从希腊神话、《圣经》、俄罗斯多神教及民间神话、童话故事等汲取素材,与现实背景相结合,赋予这些神奇的形象浓郁的哲理意味。其早期创作中的妖怪意象与民族历史和社会现实紧密融合,表现邪恶、人性的堕落及人的异化等问题。中期创作中的魔鬼反叛上帝,使人性堕落而背离神性,虽是“恶”的化身,却并不完全拒绝善。阿纳托利·金的小说创作经历了一个从描摹恶的存在转向思索恶的根源的过程,意在以宗教救赎祛恶扬善。
关键词:阿纳托利·金;小说;魔怪;隐喻
在俄罗斯当代文坛上,朝鲜族作家阿纳托利·安德烈耶维奇·金显得不无神秘且颇为令人费解。以往学界多关注其哲思、身份焦虑和体裁创新等等方面,近年来,开始关注他创作中的神话元素。卡皮察(Ф.С.Капица)分析了金以神话元素表达哲理探索的创作思想,指出“金小说的主要特征是在情节与主题中展现神话隐喻的手法”[1]。在金的小说中,在“以神话元素表达哲理”的思考中,魔怪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元素,它们中既有基督教意义上的“恶魔”,也有泛神论意义上的妖魔。
魔怪形象是文学中独具象征含义的表达元素,常代表邪恶和死亡,与代表美善和永生的神性构成二元对立。本文的魔怪根据其神话来源不同分别指金小说中出现的妖怪与魔鬼,前者来自作者自创神话、俄罗斯民间故事和希腊神话;后者来源于圣经神话。其中妖怪形象有两种类型:一种来自于作者自创神话,这类妖怪可在人兽之间互变,内心盘踞着野兽幽灵;另一种取自俄罗斯民间故事和希腊神话,如卡雷内齐蛇等。妖怪意象多见于表现人性邪恶、堕落及人的异化等问题的作品。这些作品中泛神论思想的影响依然明显,与泛神论意义上的妖怪形象不同,金笔下的魔鬼形象则取自圣经神话。
一、妖怪意象
妖怪是金20世纪七八十年代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多半代表兽性、诱惑、邪恶、堕落、死亡等负面含义。金不仅以妖隐喻人性之恶,还将妖主宰灵魂与背离永生相联系,对人性泯灭做出解释。
长篇小说《松鼠》的核心题旨是人性的善恶抉择。吸血鬼艾鼬、松鼠、母狮等动物作为恶的隐喻,与代表善的人性和神性展开争夺人心的灵魂鏖战,战局结果人物是永生或毁灭。小说中存在着神、人和妖三界。野兽幽灵进入人类婴儿体内成长为妖,平时化身人形生活于人群中,也可随时变形为兽,其内心丑陋、自私、残暴。它们妄图永远盘踞于人心主宰人类,定下魔力遍及世界的野兽咒语,合力铲除能以创造才华唤醒人性的天才。女教师莉莉安娜在小说中是情欲和死亡的象征,她的名字暗指莉莉特(Лилит),即古代犹太教神话中的吸血女妖,其内心是艾鼬吸血鬼幽灵。因9岁时偶然看到家中来客的欢爱,她过早懂得情欲的存在。严格家教和负罪心理的折磨使她极力压抑自己,拒绝所有男子,甚至想剃度进修道院。过时未嫁的她到奥卡湖边孤儿院工作两年,爱上比自己小11岁的学生,绘画天才阿库京。工作期满回莫斯科时将阿库京送入美术学校,后与之成为情人。她本该以此束缚天才画家唤醒人性的创造力,但爱情却使她违背野兽咒语和吸血鬼天性。阿库京爱上一个吹长笛的女孩,并向莉莉安娜诉说可望而不可即的感情,她则不觉中以削笔刀从肩头到臂弯深深划下,失血昏倒。在阿库京死而复生、洞悉永生奥秘之后,莉莉安娜最终战胜内心的幽灵,死后获得永生。与之相反,《松鼠》中的伊依则在善恶之争中走向自我毁灭。他是二战朝鲜遗孤,三岁时避乱逃入森林,母亲饿死,他却在林中松鼠的照料下奇迹般地活下来,但从此他的体内入驻了松鼠的灵魂。伊依被苏联夫妇收养,毕业后在出版社当美术编辑,小心翼翼寻常度日。他本性温柔敏感,却误信杀死一只松鼠便可获解脱、真正变成人。当手染鲜血时他醒悟,这也是松鼠母亲的血,而其他生灵的死并不能带给他渴望的永生。善与恶的凶险对峙中,莉莉安娜以自我牺牲之爱使灵魂得救进入永生,松鼠却因误信杀戮而错失永生。伊依的名字具有多重含义,喻示着他内心的分裂。这既是俄语天才一词的词尾,又是斯拉夫神话中黑神侍从之一尼依(尼雅、魏依- Ний,-Ния ,-Вий )一词的词尾。天才的创造力有助于人类参破永生奥秘,而“尼依是地狱之神,同时还是死亡之上的命运,他在冬天化身为‘死亡’……他是永恒的恶,因为他不得不昼夜不停地工作——接纳死者的灵魂。”[2]伊依在命运的抉择中本应发挥天才接近神性,却因惧怕野兽咒语而埋没才华,结果恶占上风导致杀戮无辜毁掉自己。
对抗人性之恶的主题在《半人半马村》(1992年)里通过神话形象继续得到演绎。整部小说都以古希腊罗马神话为背景。其中有两个世界,世界大幕的一边是纷乱罪恶的可见世界,生活着人、半人半马、野马和亚马逊女人族;另一边是生活着掌控地球生命生杀大权的四指外星人,他们几次穿过世界大幕从天而降。可见世界里,人马、野马都本能地服从野兽的生存法则。黑格尔将半人半马怪叫做“人兽同体的杂种”,他们“是以自然方面的淫逸和肉欲为主要的性格特征,精神方面却退居次要地位”[3]。半人半马村里是一种蒙昧残忍的原始生存形态,马人们野蛮、放纵,仅听从身体不加节制的原始欲求,终致灭亡。半人半马们混合了人性和兽性的双重原则,但在他们的种种表现中,兽性的一面远远超过人性。他们不懂得友爱、同情,在争夺女战俘时拼命厮杀,看到垂死同伴毫不怜悯,小马人们争抢着从自己一息尚存的亲人身上拔箭以换取口香糖,首领靠挥舞大棒维持权威,而其他的半人半马对死于棒下的同类无动于衷,只保证自己及时跳开。按照兽性的原则,饱食、生存、繁衍的生理欲望压倒一切。“在村子存在的整个时期里,半人半马多半是因暴力死掉的。”[4]自私、仇恨、堕落最终带来马人的毁灭。这部小说通过寓言的形式,借助隐喻,集中体现了金的人性观点,认为仇恨、暴行与人性相悖,也是恶的一种形式,同时作家也否定了极权主义的暴行,认为其中体现了恶的本质。
龙在金的小说中也承载了恶的隐喻含义。《森林父亲》囊括了人类20世纪的全部精神灾难,其中喷火翼龙卡雷内奇蛇(Змей-Горыныч) 的形象取自俄罗斯民间故事。Горыныч词根是山(гора),意为“山之子”,传说中它总是住在山洞里,看守着宝藏或生命活水,而在圣经中龙是恶的象征。这部小说里的卡雷内奇是恶和死亡的象征。它生于被杀之人的恐惧和疼痛,平时住在火山口,吞吃魔鬼喂给它的铁矿石养大,因而受其驱使。一个多世纪以来,它时常飘在世界上空吞吃钢铁,每逢大规模战争爆发,它必会出现。它若放纵狂吃会不断变大变重,最终将导致地球偏离现有运行轨道,飞向太阳,落入火焰。钢铁可联想到战争,战争带来死亡,因此战争也是恶的体现,而卡雷内奇蛇吞吃钢铁的细节隐喻着恶的累积终将使世界失衡,带来灭亡的结局。与卡雷内奇蛇同样作为恶的象征出现的还有喀迈拉(Химера)。它取自希腊神话,是半蛇半狗,靠有膜的双翼飞翔,它生在绝望、痛楚和人类耻辱的混合脓液中,被称为恐惧的喀迈拉。世间宣布正义时代来临,而正义的捍卫者却被以各种罪名大批消灭,灰色的小魔鬼手持武器在夜间展开恐怖行动,此时喀迈拉的灰色的蛋开始出现在世上肮脏的角落。这是一段带有政治色彩的隐喻,苏联大清洗的政治暴力同样带来恶果,金以恐惧的喀迈拉将大清洗时期社会畸形、阴暗的精神面貌呈现出来。
上述妖怪意象是人心中欲望、仇恨、怯懦、残暴等各种阴暗面的隐喻,如果被这些丑恶困住,就会失落人性的美善,走向堕落毁灭。金借助妖怪的神话意象,为当代人的精神守望敲响警钟。
二、魔鬼意象
金小说中的魔鬼有撒旦和群魔。撒旦(Сатана)出现始于金中期创作的《森林父亲》,不过在小说中作家将其称为虚无之王(Царь пустоты)。在《昂利里亚》中,魔王撒旦是统帅恶魔的黑暗之王(Князь),统领来自黑暗深渊的群魔,在宇宙棋局中代表黑方。群魔各有名字,各司其职。
《森林父亲》中魔鬼撒旦的存在十分隐蔽,他常以第一人称出现,自称虚无之王,是仅次于上帝的王。他隐于森林,利用森林的巨大生命潜力撒播不可遏止的孤独感。“我必须为宇宙潜能的空耗负责,我的过错在于,通过森林的生命,通过森林的巨大潜能,我试图排遣自己超大密度的孤独感。”[5]472这是“我”在宇宙中主宰虚空的巨大感受,这种孤独无可排解。森林父亲在撒旦控制下开始噩梦连连,这些恶的预感,后来都变成现实,成为人类的灾难。魔鬼驱动卡雷内奇蛇频繁出现在空中,更增加人们的恐慌。最终人类的恶行与撒旦的孤独激发出更多的人无法忍受孤独和绝望,他们选择自杀,人类走向了自我毁灭。“再没有人能制止嗜血和杀戮,人类已与死亡为伴,让死亡在人间疯狂舞蹈,恶的能量滋长……爱已毫无意义,因为爱只能产生沮丧和绝望。”[5]124永恒的大地母亲也因渴望停止存在而死去,森林父亲无处扎根,不得不移居其他星球。魔鬼带来战争、绝望、死亡等种种恶的景象,制造一片末日氛围。
《昂利里亚》创作于金在韩国任教期间,以末日神话为背景,虚构了世界历史的终结。末日来临前,撒旦命魔鬼们在世界各地展开行动,趁人类思想混乱恐慌之际引诱他们出卖灵魂、或者自杀。魔鬼们认为上帝偏爱人类而产生嫉妒,想利用人类反对上帝,以此加重人类的罪恶。他们自称是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誓死要让人类学会反抗上帝,鼓动人类手持宇宙之火铸就的利剑攻占天堂,并将自己的堕落归咎于上帝,认为上帝为排遣寂寞故意令一部分天使堕落,与其争夺对人的控制权,善恶之争成为魔鬼陪上帝玩的游戏,结局注定魔鬼必败并灭亡。在这种思想中隐藏着堕落的根源:嫉妒、骄傲和怀疑。这些魔鬼们没有物质形态的存在,不得不寄身在物体或人的身上。魔鬼们也自相残杀,他们各有辖区和自己的“客户”,有时甚至会因抢生意而争斗。小说中主要写到以下几个魔鬼:死神——化为不同人面貌的凯里姆,癌魔——驼背侏儒瓦塔那贝,时而寄身于人,时而寄身于器物的捉不住的魔(д. Неуловимый),寄身于城市的莫斯科魔(д. Москва)和纽约魔(д. Нью-Йорк)。“恶中有善,是俄罗斯文学中魔鬼形象的共同特征”[6]。他们虽然保留了《圣经》中诱人做恶的原型特点,但耐人寻味的是,对比《圣经》中的魔鬼,这部作品中的魔鬼身上颇有人性。他们会怀旧、伤感、嫉妒、忧郁,甚至在有些时候比人还富有同情心。作家表现人类世界中人情的冷漠和人性的丧失,旨在揭示人自身对信仰的失落是失去上帝庇护的主要原因。末日前世界上的混乱局面也证实了人性的堕落,魔鬼的诱惑仅是对人类的考验,是人类自己没有坚守住精神领地,才给了魔鬼可乘之机。金在小说后记中写道:“我想要说的是,如果我们记住我们与上帝一样都是不死的,我们是上帝的一部分,那么,在很大程度上,我们的生活和行为都会采取与今天的自我放任相反的方式”[7]。作家之所以编织一幅末日神话图景,正是对人性失落发出的振臂疾呼。因此,魔鬼实质上是人面对的诱惑和考验,上帝与魔鬼的交战就是这场善恶考验的隐喻。
在《伴着巴赫的音乐采蘑菇》和《约拿岛》当中,魔鬼体现为迷惑人心的声音。这种声音会逐渐控制人的精神世界,使人做出亵渎上帝的事情。《伴着巴赫的音乐采蘑菇》里,俄罗斯号手列京迷上了巴赫的音乐,他整天听天志弹奏的巴赫音乐录音带,感觉除了音乐,还隐约可以听得到嘶哑的喘息声,这声音来自冰冷的、不可见的黑暗,并且声音的主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人类。巴赫的音乐本应带给人和谐与善,但列京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的声音有时会突然出现奇怪的沙哑,很快又恢复正常。作家以此暗示,列京开始受到魔鬼的控制。在小说结尾,列京在美丽的俄罗斯森林里看到白蘑菇,这是被该隐杀死的亚伯的化身。由于列京的灵魂已经受制于魔鬼,他把象征着亚伯的白蘑菇狠狠割下。当蘑菇作为亚伯的化身出现,列京的行为与该隐无异,这个采摘行为隐喻了手足相残。《约拿岛》里的魔鬼则在美国教徒斯蒂文·克莱斯勒静坐冥想时对其耳语,要他赚够五十万后盖一座楼房,可以接近上帝。斯蒂文以为听到神谕,开始将赚钱视为人生目标,逐渐变成贪恋金钱的人,恰恰走上了悖逆上帝之路。
“根据东正教神学的观点,恶是人本性堕落的结果,是魔鬼的诱惑,它是虚无。同样,魔鬼也是虚无,是对上帝信念的缺失。”[8]《约拿岛》当中金描写了被魔鬼控制70余年的苏联,虽然魔鬼当道并非历史真实,但作者以神话隐喻揭示了在他理解中苏联历史的教训。魔鬼掌控国家,在黑暗神灵蛊惑下,人们失落信仰,苏联成为魔鬼反叛上帝暴动的战场。刚愎自用的魔鬼将对上帝的反叛暴动延伸到世间,在苏联大地上再现神魔的较量。恶魔军官们率领部队隐藏在俄罗斯民间,煽动俄国人武装叛乱反对上帝。上帝一怒之下,为苏联人降下癌症麻风病,每个得病的人都变成狮容:病毒带来面部溃烂,五官变形,像罩上表情阴郁的狮子面具。在73年中,麻风病毒由领导层传染向全国,最终俄罗斯人大批得病,魔鬼的癣毒在那些老党员脸部带来最为严重的变化,狮容最为明显。由此可见,作家的政治隐喻针对苏联政党,精神中的麻风癌症针对苏联的意识形态,他以魔鬼的蛊惑解释苏联时期一度宗教信仰的失落,认为背叛上帝招致惩罚带来国民的灾难和不幸。
金在塑造魔怪系列形象时首先突出了他们的“暗”色调。魔怪多在夜晚行动,妖怪杀死米佳·阿库京正是在夜里,凶手是一只黑猪。黑暗、阴郁的氛围是大多数魔怪形象的标志。此外,魔怪几乎都以某种方式与死亡相连,经常是死亡的制造者。金刻画的魔怪形形色色,来源多样。不论是何种“出身”、何种形态,不管是幽灵、妖兽,还是魔鬼,几乎都与暴行、死亡、仇恨联系在一起,并成为恶的化身。
三、魔怪隐喻的功能
在金的小说文本中,魔怪隐喻具有多重功能,主要体现在审美意蕴、思想内涵,和叙事风格等方面。首先,金小说中的魔怪隐喻具有深厚的审美意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神话的应用。文学研究者查理德·蔡斯提出:“神话是文学,因此,必须被看作是人类想象力的审美产物。”[9]在神话思维的主导下,想象力自由延伸,形成超越日常经验和逻辑思维的审美特性。希腊神话、俄罗斯多神教、基督教神话的魔怪形象将金小说中的形象塑造得灵动神奇、亦真亦幻,可以充分激发读者的想象力。
其次,在金的创作中,魔怪隐喻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神话意象往往带有历史文化底蕴,承载着作家的哲理思考,因而既丰富着文本的审美样式,也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金将魔怪意象与现实背景相结合,借此反思恶之由来、存在与所终,从而赋予这一形象浓郁的哲理意味。金将人性、人类历史、现实与未来纳入宏大的宇宙视角,在创作过程中,思索人性善恶抉择、爱恨交织和永生渴求。魔怪意象是包含代码意义的形象体系,在作者二元对立的世界模式中,以黑暗堕落罪恶诱惑的存在,隐喻了神性的对立面。在善恶、神魔的对立中,创作早期金将仇恨、嫉妒、残忍、贪婪等视为恶的表现,与之抗衡的应当是爱、善、宽容、同情。从中期开始,金的写作视角开始扫视人类古今、天地寰宇,善恶观表现出浓郁的宗教特征,将极权压迫、战争杀戮、信仰失落作为恶的表现。总体来看,金倾向于以东正教思想为主导的善恶观,将恶解释为人的原罪、堕落,也即“罪”与“恶”同源共生,魔鬼是恶的载体,人性的试炼者和诱惑者,而上帝是至善的体现。金在笔下人物的经历中凝聚了善与恶两种力量的交锋,神性指向善和永生,魔鬼的诱惑带来恶与死亡。魔怪形象与金笔下的神性精神和永恒生命力的象征构成对立统一的整体,共同隐喻了一个哲学宇宙,凝聚了金对人类精神存在之现实的审视与思索。
最后,魔怪意象不仅是金塑造形象、编织情节和表达思想的创作手法,还成就了作家魔幻的叙事风格。魔怪意象中妖魔的附身能力使小说的时空跳跃自然过渡完成,造成叙述中的剪接效果,使金的小说形成灵动多变、叙事新奇诡异的特点。金小说中经常采用多角度叙述,具有多声融合的叙事特点。金作品中的叙述视点“我”往往是不同的人物,有时他们的独白形成一种独特的对话效果,同一个人物也总是出现在不同的人称之中。文本中的“我”因此形成自由跳跃的叙述风格,这些“我”在话语中汇成“我们”。这种叙述的方式使文本中时空跳转频繁出现,形成多时空共时共存的效果。金笔下不乏人物跨越时空与自我相遇的情节,例如,在《松鼠》中年轻的伊依与多年后的自己相遇,他已经杀死同类失落自我成为镜像平面人,总是悲伤垂泪,如果与他在一个水平面,他就会消失不见。在《森林父亲》中,“我”的自白经常看似出自森林父亲之口,比如称人类是自己的孩子,但随着叙事的展开,作家有意表现出森林父亲的形象与“我”的声音的不协调,“我”驱使卡雷内奇蛇的情节将“我”与恶联系起来,而后,当“我”终于自称虚无之王,而且万物凋敝,森林父亲移居别的星球之后,二者的形象分化终于明朗。这是假借森林父亲的身份说出的撒旦的话语,是魔鬼假借森林父亲制造的末日氛围。叙事视角看似随意转换,时空跳跃频繁出现,初读令人感觉有些混乱,但这种转换和跳跃实则体现了作家的匠心独运。
结语
在具有代表性的《松鼠》、《森林父亲》、《半人半马村》、《昂利里亚》和《约拿岛》等小说中,金通过大量魔怪隐喻表达了丰厚的哲理意蕴。魔怪意象代表对和谐、永恒的背叛,体现死亡、仇恨、混乱、恶的本质,是与宇宙永恒、和谐、爱与善的原则相悖的。恶的力量强大,人心常常难以抵挡。金将恶的存在作为一个事实,让一系列的神话意象来“扮演”恶,其实是在为世间的不完美、人性的不和谐寻找宗教意义上的恶源。金所塑造的人物,其内心向来是善与恶的交战之所、魔鬼与上帝争夺的战场。作家塑造这些魔怪,其根本目的是探讨人类精神世界所面临的问题,期望“对症用药”实施疗救。虽然身为虔诚的基督徒,但他并未局限于基督教对恶的阐释,他没有放过任何的恶之源。他的思想纵观古今、投向未来,期待从宇宙的广角、以强大的神性、多元的路径拯救人类,去除不完美,走向爱与和谐。
参考文献:
[1]Капица Ф С. Неомиф и его трансформация в прозе конца ХХ в[M]// Колядич Т.М. Русская проза рубежа ХХ-XXI веко.Москва: Флинта-Наука,2011: 92.
[2]梁坤. 撒旦起舞的奥秘[J]. 长江学术,2008(1):81.
[3]黑格尔. 美学:第二卷 [M].朱光潜,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188-190.
[4]金·阿纳托利. 半人半马村[M]. 余一中,译. 外国文艺,2000(6):67.
[5]Ким А А. Отец-лес[M]. Москва:Рипол классик. 2005.
[6]梁坤. 末世与救赎——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主题的宗教文化阐释[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03.
[7]Ким А А. Онрилия[J]. Новы мир,1995 (3):112.
[8]刘锟. 东正教精神与俄罗斯文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13.
[9]阿兰·邓迪斯.西方神话学读本[M].朝戈金,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189.
责任编校:汪长林
The Metaphor of Demons and Monsters in Anatoly Kim’s Novels
WANG Ying
(Postdoctoral Research Station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ilongjiang University;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Harbin Engineeri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01, Heilongjiang, China)
Abstract:In the novels by Anatoly Kim, a Korean writer in Russia, monster images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types: demons and monsters. The writer not only gets materials from the Greek mythology, the Bible, Russian polytheism, folk legends and tales but also combines them with reality, thus giving those amazing images rich philosophical significance. In the writer’s early works, the images of monsters were closely related to national history and social reality and reflected evil, the degeneration of human nature and the alienation of human beings. In the works created in the middle period, demons rebelled against God and made human nature degenerate. Although they were the symbol of evil, they did not completely refuse good. Anatoly Kim has experienced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describing the existence of evil to thinking about the origin of evil in his creation of novels, hoping to dispel evil and use religion as a force for good.
Key words:Anatoly Kim; novels; demons and monsters; metaphor
中图分类号:I5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6)02-0024-05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2.005
作者简介:王盈,女,辽宁大连人,黑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博士后,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副教授,博士。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博士后基金项目“阿纳托利·金长篇小说的新神话诗学特征及其哲思内涵”(LBH-Z12223);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项目“20-21世纪之交俄罗斯长篇小说的悲剧意识及其文化意蕴”(15WWB04)。
收稿日期:2015-08-20
网络出版时间:2016-04-26 14:54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426.1454.0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