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体的出走与灵魂的回归——谈《空村》的整体戏剧叙事
2016-03-18韦玺
●韦玺
躯体的出走与灵魂的回归——谈《空村》的整体戏剧叙事
●韦玺
[摘要]中国快速发展的城市化造成了农村大量的空村,敏锐的艺术家们捕捉到留守人和进城人隐隐的不适与飘渺的乡愁,创作了彩调剧《空村》。该剧没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开大合、跌宕起伏的情节结构,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物对于走与留的不断牵扯,弥漫在内心或酸、或苦、或苦中带甜等难以言表的个中滋味。创作者大胆运用彩调欢乐、风趣、诙谐的风格作为柔化离别、暖化现实的演说方式,同时也展示了浓郁的地域风格和民族特色。
[关键词]彩调剧《空村》;戏剧;叙事
一、空村与《空村》
我国究竟有多少农民离开了赖以生存的传统家园?
据2014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显示,全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74亿人,其中外出农民工1.68亿人。数据表明,我国在近40年的经济急速发展造成了农村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和城镇转移。改革开放初期的1979年,我国城镇人口占全国人口比例为18.6%,2014年增长到54.77%,上升了36.2个百分点,城镇人口已超过农村人口。大批新城镇居民裹挟着被抛弃的熟人社会来到城市,传统的乡土社会也迅速瓦解,空村是其中最显性的典型。40年间,中国快速步入现代化,但与之而来的代价是,不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的个体,都尚未准备好进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现代社会。敏锐的艺术家们捕捉到这份隐隐的不适与飘渺的乡愁,于是那无限低回的思绪里交织着对过往生活情景的思念与依恋逐渐通过各种作品中的人物个体生命体验被一再表述出来,包括彩调剧《空村》。
二、《空村》的一度叙事
莎士比亚曾借哈姆雷特说过一句话:“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戏剧天生是与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让你能看到这个世界内在的和谐与冲突,也能够看到时代的社会诉求与个人欲望,以及作为这些戏剧背后个体关于善与恶、真与伪、救赎与沉沦的各种慷慨激昂或娓娓道来,《空村》属于娓娓道来一类。全剧基调始终为淡淡忧伤的同时又呈现为温暖的柔情,这两种情愫相互辉映又互相交织。启幕于远处郁郁葱葱的古银杏树与潺潺流水等极为诗意的传统社会的田园意象,而仪式性的祭祀活动、女主人公巧妹带来可口的粽子、村民富有南方特色的调笑以及众人欢乐的扭矮桩唱调子,都不断强调着属于传统乡村的种种非语言表意符号,在意识层面上不断增强了乡土社会的体认。
人是构建中国传统人情社会最基本的音符,一个个鲜活的个体聚合成为乡土社会的整体段落。剧中从众乡亲到拉大筒的老摸,从老媒婆两口子到巧妹,最后到小李老师和邮递员老林,一波接一波极有意味的离别,不仅推动着剧情的发展,也寓意着以人为基础的传统乡村以及乡村传统的步步消解。空村的空不仅是人去村空,更是中国延续千年的传统社会模式的整体崩塌。这与个体、集体都无关,是传统社会步入现代社会不能避免的阵痛,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必经之路。所以,面对强颜欢送的主人公大宝和倔强挽留与迷惑的埂子无奈的境遇,观者能心领神会地一同滞闷或唏嘘。因为,他俩在剧中依依惜别的是常年相伴的亲人亲情、朋友友情、爱人爱情,而观者在生活中依依惜别的却是那再也无法衣锦还乡的传统家园与疲倦心灵永恒的栖息地。现实和剧情似乎必定推向一个悲情的结局,但作者似乎并不打算紧紧携带着伤痛的意味,因为精神的家园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摧毁。于是,巧妹在生命最后顽强的拖着病躯回到村子与大宝完婚,在全剧最后LED屏上一双手不断地撒、抹、勾、挑,绘出一幅幅新农村美好景象的沙画,营造出韵味悠长的现实与历史的在场,不仅柔化了离别的图景,更创造出个体灵魂安顿所凝成的最幸福画面,并移情为观者内心体验,表达出所有漂泊无依的寂寞孤舟向往宁静、安定的集体意愿和深层次的潜在欲望。
梁漱溟先生曾提出人类面临有三大问题,先要解决人和物之间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人和人之间的问题,最后一定要解决人和自己内心之间的问题。如果把《空村》里的大宝和埂子比喻为乡土社会最后的守候者,他们只不过是固执地在扮演着传统乡土社会所规定和期待的角色,因而把自己置于现代化历史进程之外的同时,他们亦作为一种坚守的精神——这一人类最原始情感的所指,构成个体内心集体无意识的一种外化,跨越在新旧中国社会的历史场景叙事结构之中。像电影《星际穿越》中,库珀无论如何即使穿越时空也要回老家种玉米的信念支撑他飞过亿万光年一样,守护常常是探索最强有力的支持,这两种能量共同代表着人类质朴的精神贯穿在整个人类发展的进程之中。所以,如果我们还缅怀温暖斑驳的旧时回忆,那不过是在抚慰和打理内心,酸楚中怀揣一份温馨,亦或有勇气再活一个礼拜,亦或准备好再次冲向滚滚的历史洪流。
三、《空村》的二度叙事
《空村》没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开大合、跌宕起伏的情节结构,有的只是对于走与留的不断牵扯,弥漫在内心中或酸、或苦、或苦中带甜等难以言表的个中滋味。深刻而隐晦的意蕴表达方式并不是传统彩调所擅长表现的,但大胆运用彩调欢乐、风趣、诙谐的风格应是创作者柔化离别、暖化现实最重要的演说方式,是面对激烈转型社会中,对那一个个漂泊无处安放的灵魂的共情与安顿,充满了爱怜的温暖与理解。
在这样的文本前提下,二度创造了一个定位在带有浓浓诗意的、诙谐又雅化效果的舞台样式感与一度叙事思路无缝对接。剧情设计全部集中在同一地点——大宝家门口完成,很巧妙地转变了剧本节奏上略散慢的问题,使情节过渡、人物调度都更为紧凑,人物内心情感的呈现上也有了更多的发挥空间。LED屏背景设计为春夏秋冬一年景色与河流配合着实景的石桥和家院,营造出浓浓诗意的同时也延展了法国古典主义在戏剧文本结构上的“三一律”样式为舞台叙事特点。舞美设计配合舞台样式特质的呈现思路,在舞台中间制作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枝叶遮盖了整个舞台顶部,树根与石阶镶嵌在一起,中间树干形成一个能提供演员在不同表演区之间调度需要的巨大空洞。这一阐释性造型使古老的银杏树变成了一个多意象的语义场,茂密的树叶可以阐释为新的、当下的、现代社会的不断延伸与探索;盘结的树根则代表了旧的、历史的、乡土传统的稳固盘桓与守护,中间树干的大空洞不仅寓意空村的“空”,还表达出这一系列二项对立式的某种矛盾存在,而中间穿梭往来的人们群体作为两种看似对立却高度统一的链接节点,极其巧妙地暗示出当今社会问题的关键点和变革途径的可能性。
不足之处在于,灯光的诗意性与舞台样式目标存在较大偏差。整体舞台较高亮度的灯光效果使朦胧、怀旧的舞台基调和情感色彩丧失殆尽,人物内心隐秘的情感被大“白”于天下无益于观者对戏剧叙事的切肤领悟与自我重构。编剧、导演所有的设计和构想,最终只能通过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呈现,而该剧演员整体水平偏弱成为制约其成为优秀作品的主要原因之一。南腔北调的念白模糊了该戏本应呈现的地域性色彩,应是平时训练缺乏细致审音所致;而歌剧、桂剧各类型演员演唱风格不统一消解了彩调艺术样式中浓郁的乡土气息,导致戏剧整体叙事效果被削弱,也侧面呈现了剧团戏曲演员的匮乏等现实问题。
该剧作者或导演都是广西新晋的戏剧艺术创作者,虽有不尽人意之处,但处女作品能有如此深刻地思考和洞见,使之能站在全国层面与其他省份的作品进行对话是广西的庆幸。创作初期便看出其价值还给予支持的演出单位确有发现优秀作品、优秀创作者的伯乐眼光和非凡气度。特别是在戏曲形势一片大好的今天,我们真的有理由期待更多如该剧作者、导演一般优秀的青年创作者层出于舞台,为戏曲繁荣多添一抹属于广西的风采。
作者简介:韦玺,女,壮族,广西民族文化艺术研究院民族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