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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的突破、转型与变化

2016-03-18金大伟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叙事艺术

金大伟

(安徽广播电视大学 党委宣传部,合肥 230022)



20世纪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的突破、转型与变化

金大伟

(安徽广播电视大学 党委宣传部,合肥 230022)

摘要:20世纪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在注重保持时间、空间同步性的同时,特色鲜明地抒写地域经验,在潜心探索创新之际,不忘继承并发扬“皖军”的现实主义创作传统和优势。在叙事实践上,主要表现为精神文化形态、叙事立场、叙事视域和叙事艺术等四个方面的突破、转型和变化,加之特定的地域文化经验,形成了一定的叙事特色,并为新世纪安徽乡土叙事构建稳定的叙事模态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乡土叙事;精神文化形态;叙事立场;叙事视域;叙事艺术

截至目前,关于20世纪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的评价,主要附着在评论界对安徽文学整体创作成绩的评价上。应该说,评论界对90年代安徽文学创作的评价一直比较客观、辩证。既从外在语境的变化上指出其“边缘化”、不平衡的发展现状,又能立足文本自身找准创作实绩所在[1]。作为安徽文学创作的一种形式与载体,90年代乡土叙事的评价主要散见于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评论上,缺乏系统性的研究、评价与总结,但并不能以此忽略乃至否定安徽乡土叙事的变化与转型,尤其是某些方面的突破与创新。与全国范围同期的乡土叙事相比,安徽的乡土叙事在努力保持同步性的同时,特色鲜明地抒写地域经验;在潜心探索创新之际,不忘继承并发扬“皖军”的现实主义创作传统和优势。具体而言,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在精神文化形态、叙事立场、叙事视域和叙事艺术等四个方面有突破、转型和变化,加之特定的地域文化经验,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叙事特色。

一、精神文化形态的变化与突破

20世纪90年代,面对经济机制、政治环境、文化气候和价值观念的转型,安徽乡土叙事的变化突破,首先表现在精神文化形态层面,体现为对待两种文明的态度发生转变、文化格局发生变迁以及注重地域经验叙事等三个主要方面。

(一)对待两种文明态度的转变

从二元对立到相互调整。从阈定概念角度来看,乡土文明与城市文明是互相比较、互相参照而存在的。作为一种文学现象,乡土小说是“在工业革命冲击下,在两种文明的激烈冲突中所表现出的人类生存的共同人性意识,这在20世纪表现得尤为明显”[2]。城乡文明二元对立的主题历来是乡土叙事的文化语境和必然选择,90年代以来的安徽乡土叙事也不例外。一方面,乡土文明与城市文明的关系经常呈现为传统与现代、愚昧与文明、封闭落后与开放进步的对立形态;一方面,以城市文明为代表的现代文化成为乡土文明向现代转型的理想形态和最终归属。这种二元对立的精神文化形态一直延续到90年代,相当一部分乡土叙事都有体现。从90年代初期的《季节的景象》(许春樵)、《古老的黄颜色》(汪海潮)、《父老乡亲》(周恒),90年代中期的《走入枫香地》(崔莫愁)、《蜡烛泪》(李圣祥)、《夏日的情绪》(钱玉亮),到90年代末期的《秋声赋》(潘军)、《草儿的村落》(胡恩国)等,城乡二元对立的叙事主题和态度始终或隐或现地存在。上述状况在20世纪90年代同时又在悄然发生转变。因转型期社会格局的多元变化、现代文明的负面作用等,原本城乡二元对立、城市文明至上的精神文化观念、叙事态度,转化为两种文明相互调整、接纳甚至转化的格局。社会转型既带来正能量,也产生了负价值,“城市文明的现代化危机的彰显使其起码不能再作为一个自明的方向存在……,而乡土文化自身的缓慢演进中也包含了使人未曾预料的现代性意味并悄悄改写着现代化的涵义”[3]。在安徽乡土叙事中,乡土世界面对现代文明所带来的转型,既没有一味拒绝,也没有全盘跟风,城市文明面对乡土文明时也表现出较为隐晦的叙事态度,城乡二元对立关系发生了变化。如陈源斌的《万家诉讼》,“执拗”的女主人公何碧秋在面对自家被侵权时,不自觉地运用法律的武器来讨回尊严,要“讨个说法”。法制是现代文明的表征,当何碧秋试图摆脱传统做法的约束,运用法律武器捍卫自身时,却在“乡村情感”面前失灵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二)叙事文化格局的变迁

从一元主导(共名)到多元共存(无名)。进入90年代,转型期的社会文化特征发生了新变,“‘五四’传统中的知识分子启蒙话语受到质疑,个人性的多元文化格局开始形成以及出现了知识分子在精神上的自省”[4]。与国内同期其他地域乡土叙事一样,安徽乡土叙事也受此文化格局变化的影响,呈现出新的精神文化特质。在价值观念上,一元独尊的价值观为多元化的价值追求所取代,不同取向的价值观念得到尊重和叙写,朱东旭的《左撇子》、钱玉亮的《浪漫之舞》等都是典型代表。在叙事主题上,“宏大叙事”、时代命题被“小叙事”、“当下”等改写,启蒙主义话语逐渐弱化,叙事主题由共名走向无名,如乡土世界的日常琐事与矛盾纠葛成为乡土叙事的主要内容。在叙事对象上,不同阶层人物的欲望诉求得以表达和彰显,“没有英雄人物和悲壮情怀,只有为生计挣扎和追求欲望的芸芸众生,乡土人格进入‘去英雄化’阶段”[5],如潘军、熊尚志、郭本龙等人的乡土叙事。在叙事视角上,主流意识形态视角转化为文化学、民间学、心理学等视角,乡土世界与乡土性格受到多角度关注,鲁彦周、许辉、黄复彩等在叙事视角上均进行了探索与实践。

(三)地域经验叙事的突破

变追求一致性为彰显差异性。作为乡土小说的文化和审美特征,地域经验和异域情调理应成为叙事的重要内容。然而,处在90年代多元与无名的时代,国内许多地域的乡土叙事忽略了这一点。“90年代的安徽乡土小说家面对多元和无名时的选择比较谨慎,并没有选择从众、随波逐流,而是放大了对地域文化经验和审美特征的抒写,变追求一致性为彰显差异性,将之作为坚守自我、彰显特征、对抗无名的重要途径”[5]64。如“在边缘域行走”的许辉,90年代初就确定了抒写皖北地域文化经验和审美特征的叙事立场。潘军、苏北等皖籍作家,也都自觉地将地域文化经验和审美特征作为乡土叙事的重要内容。从篇幅比例来看,既有简短的地方色彩描绘,也不乏大段的异域情调抒写。从内容上看,既有对特定地域历史文化的描述,也有对故乡人物风土的追忆。可以说,进行地域经验叙事,是90年代安徽乡土小说叙事在精神文化形态方面的重要突破和特征之一。

二、叙事立场的转型

“边缘化的写作,边缘人的写作身份,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作家以常态去感受体验现实,潜心艺术创作,以便写出独具特色的作品。但边缘化状态又是一个滑移不确定的状态,自觉坚守是一回事,迫于无奈而落坐是另一回事,心态不同,作品迥异。”[6]总体而言,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在边缘地带努力探寻,在多元话语中坚守自我,叙事立场发生转型并构建了三个主要原则。

一是秉持现实主义精神并致力于原生态写实。“半个世纪以来,尽管社会、文化的变化剧烈而深刻,但在安徽小说创作以往中,现实主义一直是作家们主要的追求”,90年代以来的安徽乡土叙事秉持了这种精神,“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向现实主义道路走去,继承和推进了皖军的现实主义传统”[7]。作为一种叙事突破,这个时期的乡土叙事将视角对准了乡土世界的“原生态”,绝大多数作家将叙事视角由“俯视”转为“平视”,由全知转为限知,由主流意识形态转为文化学、民间学、心理学等视角,对乡土世界作原生态写实,如鲁彦周的《迷沼》、陈源斌的《万家诉讼》、许辉的《夏天的公事》、季宇的《当铺》、郭本龙的《儿本平常》等都做了成功的探索。

二是坚持高扬主体性,弱化启蒙性。随着个体意识的强化,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开始转向对个体生存空间和乡土主体的关怀,许辉的《飘荡的人儿》、熊尚志的《骚乱》、朱希和的《野山绝唱》等就是其中的代表。高扬主体性,既是凸显乡土性格的需要,这与转型期的话语语境有必然的关联,同时更是凸显乡土世界地位与乡土文明价值的重要途径。与之对应的是,在新时期文学中发挥重要政治功用的启蒙精神逐渐弱化,启蒙话语在复杂的历史语境中遭受对抗与质询,启蒙在乡土叙事中的地位下移,但没有在文本中终结。如伍先飞的乡土小说《桃花》,启蒙性的话语在小说结尾处就出现过。

三是消解宏大叙事,不放弃坚守人文精神。“宏大叙事”“史诗”和“深度”被消解、削平,已成为共识,安徽的乡土叙事也参与了这次叙事实验。但消解、削平之后构建什么、如何构建的问题和风险,却是不容回避的。“消解了深度的平面化的原生态写作,已成为90年代文学的第一特征。平面化写作既是时尚,又是陷阱。安徽不少青年作家入于此道,取的是平面,忽视的则是深度开掘。没有对现实深度、精神高度的追求,作品只会平庸低走。”[6]C3欣慰的是,以陈登科、鲁彦周等为代表的老一代安徽作家坚守了人文精神,并发出了时代强音:“对于文学,我是主张现实主义,主张文学的社会性,主张文学负有时代的责任”[8]。以崔莫愁的《走入枫香地》等为代表的乡土叙事,始终保持着对乡土现实的人文关怀,对于坚守人文精神、保持文学的独立性等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三、叙事视域的变化与转型

叙事视域的变化与转型直接带来叙事内容的多元化。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视域既与全国范围的乡土叙事保持了一致性,又因地缘文化、生存环境等显现出差异性,其变化与转型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

(一)对现实乡土的理性关怀

“当下的文化语境决定了本时期的乡土关怀与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相比的重要性和紧迫感”[9]。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在以开放的心态面对多元化选择时,继续秉持着现实主义精神与情怀,致力于乡土世界的理性关怀,对乡土生存现状、社会矛盾做原生态描绘。一是聚焦乡土世界的生存困境和苦难现状。90年代安徽的经济社会发展变化虽不比全国其他地方大,但乡土叙事对生存现状的关怀却有增无减。作家们首先将叙事视域对准乡土世界,以原生态的写实方式,揭露其贫穷、落后、封闭的生存境遇。如安庆作家李光南的《水水》,小说选取了皖水边的一个小镇里水水妈妈和水水母女二人的悲凉命运为叙事对象。戴玉的《新嫁娘》叙述了新媳妇玉英嫁人后被捉弄致死的故事。在这类小说中,作者将乡土世界的传统封闭、贫穷落后彻底暴露,通过对负面境遇的揭示达到实现人文关怀的目的。其次,对乡土人物的生存困境作深刻描绘。“生存是乡土世界最核心的问题,处在转型期的安徽乡土世界主体,经受着诸多生存困境的考验,面临着种种生存机遇的选择,考验与抉择充斥着对生存欲望的渴望,伴随着由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生存焦虑”[5]64。如许春樵的“季节”三部曲,在反思与反省的疼痛中寻找生存出路,充满了淡淡的忧伤色彩。再次,关注乡土世界的矛盾和复杂性。“乡土世界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滋生了新问题、出现了新矛盾,乡土叙事关注当下、关怀乡土,须聚焦各类社会矛盾和问题,并表达出相对理性的叙事立场[5]64。陈源斌的《万家诉讼》讲述了皖南山区一个小村庄发生的关于法制与人情纠葛的故事。雨瑞的《十品官》讲述了新任村支书朱有国上任以来的种种经历:农民卖粮难,村民纠纷,接待上级检查,计划生育,农民负担重等,将乡土世界的复杂性作原生态描绘。钱玉亮的《夏日的情绪》围绕正在开垦的一块荒地,叙述了村民之间、村民与外界之间的种种纠葛。

(二)对文化乡土的转型反思

一定意义上,90年代乡土世界、乡土叙事发生变化,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是现代文明的强势介入。较之于乡土文明,现代文明具有天然的优越性,但其在今后乡土世界中,会释放哪些能量,产生何种效果,不得不引起思考,并成为叙事视域聚焦的核心内容。

从具体文本来看,乡土小说叙事视域对现代文明的关注,主要集中于其器物、技术和观念对乡土世界的介入和影响。器物与技术是现代文明的表征和基础,是变革和改造乡土世界的外在驱动力。相比较而言,现代观念是90年代安徽乡土小说叙事视域的主要内容,它主要体现在乡土人格思想观念、言行举止的变化上。如《夏日的情绪》(钱玉亮)中的郑少山弃农经商、发家致富,村民不愿种地只想着外出打工,连纯朴厚实的老盖也打起了经商的念头。其实,乡土文明和文化具有传统的民间性、狭隘性、保守性等特点,其文化底蕴实质上与现代文明的关系是寓含着矛盾的。现代观念、现代文明彰显追求进取、积极向上的精神,对乡土世界具有绝对的吸引力,如李圣祥的《蜡烛泪》、汪海潮的《古船》等所描述的。而当现代文明的负面影响出现时,两种文明便显得格格不入,现代文明在文本中多表现为叛逆的思想观念,如朱东旭的《左撇子》、胡恩国的《草儿的村落》。集中于对现代观念的关注,是90年代安徽乡土小说叙事视域的重大变化,而对两种文明、文化矛盾关系的写实,以及叙事态度的隐秘传达,则是叙事魅力所在。

从价值评判来看,因上述叙事视域的变化,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对现代文明的评判态度出现了相应变化。一方面,现代文明以行之有效的方式介入、影响、改变着乡土世界。它的器物、技术和观念为乡土世界的现代化带来了正面价值,如《夏日的情绪》(钱玉亮)。另一方面,现代文明在与乡土文明相遇时,不可避免地触及乡土文明的深层结构,出现二者互不理解、碰撞对峙,乃至强势侵入的现象。而此时,“乡土文化自身的缓慢演进中也包含了使人未曾预料的现代性意味并悄悄改写着现代化的内涵”[3]594,特别是在一部分“现实主义冲击波”乡土小说中,这样的关注较为明显。由此可见,在对现代文明的价值评判上,安徽乡土小说并非简单地停留在二元对立的表层现象上,以非此即彼的观念作阐释,而是从单一性认同走向了理性评价和反思。

(三)对地域经验的诗性抒写

通过对世界乡土小说发展轮廓的勾勒,和中国乡土小说概念阈定与演变流程的梳理,丁帆提出了乡土小说的现代审美特征,即以“地方色彩”和“异域情调”作为准则的“三画四彩”。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对地域经验的诗意抒写,在坚持“三画四彩”创作准则的前提下,叙事视域在两个方面发生了变化。

一是从附属性的抒写到主体性的叙事。风景画、风俗画和风情画(“三画”)是“形成现代乡土小说美学品格的最基本的艺术质素,赋予了乡土小说区别于其它文类的美学风格……呈现为现代乡土小说的外部审美要求”[2]24。中国的乡土小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三画”视为小说文本附属性的存在,是图解主题的手段,乡土叙事的点缀。这种现象在20世纪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中依然存在。不过,以许辉、苏北等为代表的一部分乡土小说家,探索将“三画”转化为叙事主体,并取得了成功。如苏北的“蚁民”系列小说,不动声色地对乡土世界作全景式美学观察,许辉的淮北平原乡土小说,试图还原并构建淮北平原乡土世界的自足形态。在他们那里,风景画、风俗画和风情画已不仅仅是外部审美特征的表达,而是成为探索精神文化内核的重要方式,具有了主体性叙事价值。这是对安徽乡土小说叙事美学特征的大胆探索和实践,具有积极的创新意义。

二是从地域景观抒写走向地域文化叙事。赫姆林·加兰曾经说过,“艺术的地方色彩是文学生命的源泉,是文学一向独具的特点”[10]。在乡土叙事中,地方色彩彰显的方式、途径和载体,不仅关系到特定地域景观的描绘,更为重要的是关系到地域文化叙事。具体到经济社会并不发达的90年代安徽,有相当部分乡土叙事将视域对准了地域文化,如许辉自觉开掘“淮河文化”的历史积淀,许春樵的小说力图描绘出地域文化的荒谬形态,程鹰的小说则着力反映20世纪90年代“新安文化”失落和衰败的种种现象等。乡土叙事从地域景观抒写转向地域文化叙事,一方面是对抗现代化负面影响、彰显人文精神的客观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凸显地域文化特色的主观要求,正如有评论者所言:“在安徽这块土地上,涌动着创造新文化的激情和改造地域文化传统的渴望;贯彻着对于历史和现实的深刻反思;飘扬着改造现实的愿望与要求”[11]。

(四)对历史乡土的“新式”阐释

90年代以来,乡土历史重新进入安徽乡土小说的叙事视域。与以往不同的是,新历史主义、文化学、民间学等多元叙事视角取代了传统的一元化叙事视角,并建构起了另一种乡土历史图谱——“新历史”视野中的乡土世界。受“新历史主义”等外在因素的影响,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立足地域历史和文化经验,对乡土历史进行重新阐释,叙事视域的变化呈现出新的特点。

一是叙事对象发生变化。与80年代乡土叙事的对象集中于“工农兵”不同,90年代的安徽历史乡土叙事中,非主流的历史人物和乡土世界的平凡个体进入乡土叙事视域,如《风》(潘军)、《钱楼纪事》(杨小凡)、《肉身》(黄复彩)等小说将地主、商人、妓女、小妾、僧人、土匪等作为叙事对象,主流意识和传统历史观趋于淡化。二是叙事视域中的重点发生移位。对人性的困境及对人性的拷问成为这个时期历史乡土叙事的重心,如《肉身》(黄复彩)、《桂莲》(徐照红)、《阿虎》(郭启林)等作品,它们不探讨宏大历史命题,更多侧重分析与思考人性。三是注重彰显地域特色和民间文化。这个时期的历史乡土叙事在运用民间学等叙事视角的同时,注重挖掘地域文化和民间文化的特质,对民间文化的本真形态、自由自在的审美风格和藏污纳垢的特质进行揭示,如《迷沼》(鲁彦周)。较之叙事视域前三个变化,历史乡土叙事视域中的作品数量并不多,但这并不影响这个叙事视域的小说创作水准。应该说,历史乡土叙事确立了具有现代意识的叙事角度和价值体系,对于揭示历史真实,填充历史盲点,放大乡土叙事视域,以及丰富安徽乡土叙事的美学内涵等,有着极为重要的叙事学价值。

四、叙事艺术的演进与转变

苏联文艺理论家卡冈曾经提出:“在叙事中,文学获得某种内在的纯洁性,确证自己完全不依赖于其他艺术的影响,显示它的特殊的、自身的、为它单独固有的艺术可能性”[12]。作为乡土小说,追求叙事艺术的多种可能性,是彰显自身特色的重要方式。在20世纪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中,叙事者“在保持自己艺术个性的基础上,借鉴、汲取新的艺术表现方式、手法,不断尝试,追求。……在写实为主调的图画中,局部汲取现代派的方式、技巧,增强表现力”[7],其叙事艺术不断演进与转变。

(一)叙事聚焦模式转变与互补

90年代以来,随着文化价值观念、叙事立场和叙事视域等变化,以及外部叙事理论的影响,安徽乡土小说首先在叙事焦距模式上出现了新变,主要体现为三种叙事模式的此消彼长。一是传统的全聚焦叙事模式日渐显出时代局限性。传统的全聚焦叙事模式在部分乡土小说中仍有一定的生命力,特别是在地域特色较浓的乡土小说中,如苏北的《蚂蚁湾二题》、吴金田的《失落桥头的歌》、顾鸣的《野女人》等,但其“上帝式”的全知全能叙事特点与90年代的文化观念、审美需求逐渐脱节,不少叙事文本出现了视角雷同和简单重复现象。二是内聚焦模式成为叙事探索和实验的主要方向。以潘军的《秋声赋》、许辉的《飘荡的人儿》、《十棵大树底下》等为代表的一部分乡土小说,内聚焦叙事模式得到了充分运用,它们以“我”或作品中某个人物为视角展开叙事,故事随着人物心理活动的开始和结束而变化。叙事者有效的视角控制消除了与读者间的不平等关系,增强了作品真实感,且留下想象的空白,受到广泛青睐。三是外聚焦模式则以辅助方式存在。外聚焦模式最大限度地保留现实生活的原生态和客观性,而产生持久的艺术魅力,同时也因其处在小说与生活原始记录的临界点而谨慎使用,属于辅助性叙事视角,在部分新写实乡土小说中有所体现。如潘军的《秋声赋》,在第一人称叙事受到视角限制的情况下,巧妙地以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加以转换,有效地丰富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功能,使作品内部获得了张力。

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聚焦模式虽有转变,但是变化有限。总体而言,全聚焦叙事模式仍占据着主要方面,内聚焦叙事模式只是在一部分作品中出现,外聚焦模式则是点缀性的使用,三者相互补充。在一定程度上,叙事视角转变有限即是艺术特色。可以说,在大量借鉴、汲取、模仿外来叙事技艺时,安徽乡土叙事没有沉迷追随,而是在坚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基础上,结合文本实际进行了有限转变。“对小说家来说,在选择叙述的结构模式时,重要的并不是盲目地趋时赴炎、喜新厌旧,而是根据自己主观创作意图与客观创作对象的特点做出明智而清醒的分析。”[13]如全聚焦叙事模式,虽传统古老,但在展现地域景观和文化时却有其自身优势:适宜全方位展示地域风土人情,构筑宏大叙事结构,以及挖掘特色文化底蕴等。

(二)叙事结构的演进与变化

乡土叙事结构的演进与变化,源自表达乡土世界的需要,是乡土叙事艺术不断探索的体现。90年代以来,安徽乡土叙事结构的演进与变化主要体现在两个主要方面,一是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被改造,单一的时间化、流线型结构模式被打破,呈现多样化、复杂化演进趋势。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按照时间的一维性进行叙事,呈现为流线型状态,是乡土叙事最为主要的结构形态。随着乡土世界的变化和叙事艺术的探索,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已难以承载乡土叙事的诉求。有鉴于此,安徽乡土叙事一方面借鉴西方叙事艺术,一方面借鉴地域叙事文体,并进行创造性地转化,使得线性叙事结构呈现多样化、复杂化态势。如鲁彦周的《阴阳关的阴阳梦》、潘军的《风》、杨小凡的《钱楼纪事》等,在借鉴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叙事视角转换等叙事艺术的基础上,对线性叙事结构进行创造性转化。需要指出的是,尽管线性叙事结构在20世纪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中演进、转化,但它依然是90年代乃至当下安徽乡土叙事的主要结构方式。

二是空间叙事结构不断探索与创新,乡土叙事因果链、连续性被打乱,呈现拼贴化结构倾向。与线性叙事结构相对,空间叙事结构彻底打乱故事的连续性和因果链,体现了作家对乡土世界、叙事艺术的一种全新理解,是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的新探索。在叙事实践上,空间叙事结构主要表现为线性叙事结构破碎,乡土叙事因果链、连续性被打乱,意象单元组合、时间单元拼贴是其主要表现形态。如潘军的《秋声赋》蕴含着丰富的电影元素,主要源自作家对蒙太奇手法的自觉运用。在叙事动机上,“作家之所以将我们习以为常的叙述顺序打乱。不仅仅是出于一种艺术探索的形式需要,更为重要的是它完成了对既有的文化、历史等观念的穿越,建构起了一个自我世界。”[14]如黄复彩的《肉身》多次中断叙事因果链,充分运用意象单元组合和时间单元拼贴艺术,既增加了叙事主题的历史厚度,又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三)自觉探寻使用民间文学形式和地域方言

在多元化叙事环境下,追求地域特色的叙事,通过抒写地域经验传达主题和意蕴,成为90年代以来许多安徽乡土小说作家的创作动机,在叙事上则“努力追求故事的传奇化和民间化,在小说结构更为故事化的同时,力图染上几丝民间文化色彩”[15]。从源头来说,乡土叙事与民间文学有着天然的联系,叙事题材、叙事方式、语言使用等方面都受其影响。90年代以来,不少地域特征较明显的安徽乡土叙事在内容上侧重于乡村传奇、神怪故事,讲述各类逸闻趣事和乡土人物,如苏北的《蚂蚁湾二题》、张桦的《嫁女》、苗秀侠的《戏缘》等,在叙述乡土世界各种民间故事的过程中彰显地域特色,传达民间文化气息。与之相应的是,很多乡土小说汲取了民间文学的创作样式和叙事风格,如地方谚语、歌谣、顺口溜和寓言体、章回体等民间文体样式等,雨瑞的《十品官》开篇即引用署名乡土秀才赵子轩的歪诗(顺口溜、打油诗),将村干部一年十二个月繁重的工作任务形象地表现出来,形式新颖,内容简练。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地域方言俗语则是彰显地域文化的最直接形式和符号。在表现地域文化上,唯地域方言俗语论和拒斥地域方言俗语的态度,均具有一定的片面性。90年代以来,安徽乡土叙事注重遵循语言的能指与所指规律,地域方言俗语主要用于表现人物性格和地域民俗景观等方面,侧重于地域文化的外在形式和乡土叙事的 “地方色彩”和“异域情调”。地域方言、民间口语大都具有朴素、简练、幽默和通俗易懂的特征,使得乡土叙事地方色彩明显,乡土气息较足,如潘军等人的乡土叙事中,“落雨”“扯霍”“日头”等表达自然现象,“讲人”“老人”“耍”等介绍风俗习惯,称呼语有“伢”“大”“堂客”,俗语有“好人不长寿,恶狗活千年”“黄瓜打锣——一锤子买卖”“一双筷子夹骨头——光棍三条”等等。令人欣慰的是,90年代的安徽乡土小说叙事,一方面向民间文学“借力”,努力展现乡土世界的审美形态,另一方面不脱离现实生活,没有走入民间乌托邦的困境,而是始终保持着关注当下、追求写实和理性关怀的现实主义精神。

作为安徽文学创作的主要载体,乡土小说进入90年代后,面对文化格局的多元化和叙事主题的无名特征,在继承和发扬原有现实主义精神的基础上,积极吸纳现代意识,努力彰显地域特色,潜心叙事探索和实践,在精神文化形态、叙事立场、叙事视域和叙事艺术等方面均实现了变化、转型和突破,并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叙事模态和地域特色。同时,需要指出的是,90年代安徽乡土小说创作在取得叙事上的变化、转型乃至突破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和缺陷。如在主题意蕴上,深度挖掘不够。90年安徽乡土小说在现代意识吸纳和艺术创新方面有深入实践,但不少乡土小说仅停留在平面化叙事层面,满足于就事叙事,忽视深度开掘,造成主题意蕴薄弱和不足。在叙事立场上,终极关怀不够。着眼于当下关怀,这是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的一个优点,它们或关怀生存状态,或反思历史,或批判人性,但很多作品没有将当下关怀与终极关怀很好地结合,缺乏对终极意义的深入探寻。在叙事视域上,进城乡土题材缺失。90年代以来,随着乡土人口到城市务工谋生,进城乡土题材成为新的叙事视域,国内不少乡土小说都将此纳入了创作范畴,但在安徽的乡土小说创作中,进城乡土题材却没有形成独特的叙事视域,这既有地域环境等外在因素的影响,更多的是创作主体自身局限所致。上述不足,在一定程度上阻滞了创作的深入拓展,较难适应时代对文学的要求,不能不说是90年代安徽乡土叙事的一个缺憾。作为一个命题,90年代的安徽乡土叙事探索和实践本身就包含风险。进入21世纪后,当世界趋于同化,都市叙事成为主角,安徽的乡土小说叙事有无继续探索的必要,叙事实践能产生何种效果,地域经验是否需要继续彰显等,这些问题值得作进一步思考、探究,正如雷达先生所说:“世界越来越一体化,人生精神生活趋同化是显见的事实,于是坚守文化的地域性,文学的本土化,致力中国经验的深刻表达,无疑具有深刻意义,这也是保持世界文学的多元性和丰富性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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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希红]

On the Breakthrough, Transformation and Changeof Anhui Local Narration in 1990s

JIN Da-wei

(Publtcity Department of Party Committee, Anhui Radio and TV University, Hefei 230022,China)

Abstract:Anhui local narration in the 1990s pays attention to maintain the synchronization of time and space. At the meantime, it writes geographical experience distinctively. When painstaking exploration and innovation, it inherits and carries forward the creative realism tradition and advantages of " Wan Army". In the narrative practice, it realizes the breakthrough, transformation and changes in the four aspects, that is, the spiritual and cultural shape, narrative standpoint,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narrative art. With specific geographical and cultural experience, it forms a certain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 And it also lays a solid foundation on building a stable narrative mode for Anhui local narrative in the new century.

Key words:local narration; spiritual and cultural shape; narrative standpoint; narrative perspective; narrative art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021(2016)01-0090-07

作者简介:金大伟(1982-),男,安徽合肥人,讲师,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等学校省级优秀青年人才基金项目“文化视野下的90年代后安徽乡土小说叙事研究” (项目编号:2011SQRW171)

收稿日期:201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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