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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视角下的《茗柯词》解读

2016-03-17陶映竹

无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儒者词作儒家文化

陶映竹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儒家文化视角下的《茗柯词》解读

陶映竹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苏州215123)

张惠言是清朝时期的知名儒者,在其“意内言外”“比兴寄托”的词学理念主导下,他常常将儒家经义融入词作当中,他的《茗柯词》中体现出存心养性的儒家修养、执着守道的儒家人格与自强不息的儒家精神;同时,他的词作还呈现出儒家文化的审美趋向,经常通过“比德为美”来选取意象,整体上呈现出温柔敦厚的风格。

张惠言; 儒家文化; 《茗柯词》

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号茗柯先生,常州武进人,清朝知名儒者。他曾在《词选序》一文中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词学主张,认为“意内而言外谓之词”,提倡使用比兴寄托的手法来表达内心微妙情思,使作品产生“兴于微言,以相感动”的艺术效果,从而能够“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在此思想指导下,张惠言将儒家经义写入词中,以要眇宜修的词体作为儒家圣贤之道的载体;同时他还注重词体的审美性,采用平和雅正的语言、隐而不显的抒情方式来代替伦理道德准则的说教。本文试图以文本为基础,具体阐析《茗柯词》中的儒家思想内涵与儒家审美趋向。

1 张惠言的儒者风范

《茗柯词》中丰富的儒家涵养源自于张惠言自身的儒者人格。张惠言成长于儒家文化浓厚的氛围当中,他的祖辈世代业儒,对儒家文化的习读与儒家经义的践行,一直都是整个家族的生命根本所在。张惠言曾回忆祖父“倜傥好学,通六艺诸子之书、天文术数剑骑之说”[1]21,父亲同样“好学深思,不事穿凿。善为诗文及制举文,操纸笔立就”[1]45,祖辈们好学深思、积极进取的事迹潜移默化中促进了张惠言儒者人格的养成,张惠言的儒者风范主要体现于以下三方面。

其一,张惠言为人和善重情,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体现了渊雅的儒者风范。《清史稿》中将他列入儒林,并且评价其“修学立行,敦礼自守,人皆称敬。”[2]他不仅注重自身品格的塑造,并且还努力将儒家中的德行教义传授给后辈,他的学生董士锡曾言:“先生之教,不专于文,曰行曰德,惟本是悼。”[3]可见儒家教义是存在于他的点滴生活中的。

其二,张惠言的人生进程体现了儒家入世有为的积极理想。张氏祖辈虽然在功名上都少有建树,然而这个寒微家族在极困顿情境中对儒业与仕途的坚守,促成了张惠言体内对科举功名的渴望因子。他少年时勤奋好学,“夜则然一灯,先姚与姊相对坐,惠言兄弟持书倚其侧,针声与读书声相和也”[1]25,虽然他的科举之路是坎坷的,曾自言“八年之间,共跪于举场,更历困苦”[1]33,但是他从未放弃过入世理想,终于在嘉庆四年(1799年),三十九岁之际举进士,体现出儒生寒士对于功名的渴求。

其三,张惠言有着深厚的儒家学识涵养,在经学研究上颇有成就。他与惠栋、焦循并称为清代易学三大家,人生后期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经学研究中,著有《周易虞氏义》《周易郑荀义》《易义别录》等十二种,共四十四卷。张惠言治《易》专宗虞翻,推崇“夫子之微言”“七十子之大义”,是今文学派的代表人物。并且他注重将易学与周礼典籍互相验证,易学中玄空的天道在人道之礼中得以实现,将抽象的易学直接转换为可感可知的培养圣贤的礼治工具。

2 《茗柯词》中的儒家思想内涵

张惠言论词主张“意内而言外谓之词”(《词选序》),他认为词体的第一要素应当是“意”,即所要表达的思想。经学研究是他人生进程中的主要成就,在他的生命中学者的身份远远压过词人身份,他的词因而成为一位儒者用以表达人生哲思的载体,赋予词体以道德说教功能,想要通过“词以载道”来实现词的尊体地位,《茗柯词》中的儒家思想主要呈现出三种风貌。

2.1君子尚德:存心养性的儒家修养

张惠言提倡存心养性以实现自我品德的提升完善,认为“为人非表里纯白,岂足为第一流哉”。儒家文化中认为修身进德是人生的首要事业,《大学》中明确提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礼记·大学》)。个体只有先达到“修身”的标准,才能够“齐家治国平天下”。并且具有高尚德行的人自然能够成为社会的标榜,起到号召作用,正如孔子所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张惠言在《虞美人·蝴蝶》中以蝶自喻,刻画出清高倔强、洁身自好的自我形象,“寻春莫向花间去,花外游蜂聚。南园芳草不曾空,收拾春魂归去绕香丛。”[1]345词人情愿在冷清草蔓中独自领略春天的美好,也不屑趋炎附势、与游蜂同栖于花丛之中,可见在他的心目中高洁品质才是个体最宝贵的财富。

张惠言主张个体应当关注自我内在价值的提升,“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礼记·大学》),学道之人应当拥有旷达磊落的胸怀,他追求的人生境界是“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水调歌头》),能够白首忘机,淡化外在名利之心,这正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的精神阐释。他认为一味沉沦于外在诱惑终将会迷失自我,且看其《水调歌头》(疎帘卷春晓)一词:

疎帘卷春晓,蝴蝶忽飞来。游丝飞絮无绪,点点碧云钗。肠断江南春思,粘着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银蒜且深押,疎影任徘徊。 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但莫凭阑久,重露湿苍苔[1]244。

正是春天伊始、芳心萌动之际,闺中少妇按捺不住寂寞想要融入这美好春光中,怎知春情缭绕竟无端惹起思念愁绪,内心不得安宁。人生中总会有盲目关注外在繁华而迷失自我的时刻,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徒惹悲哀。“银蒜且深押,疎影任徘徊。”不妨将外在诱惑拒之于心门之外,关注内在修养的提升。这时你会进入一个澄清的人生境界,获得“一尊属月起舞”的自由内心,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而不用再和莺燕去竞逐繁华。“但莫凭阑久,重露湿苍苔。”一味地等待别人,只顾向外追求终将会因外在诱惑而迷失了自我,主旨颇具警醒意味。

在张惠言看来,儒家修养能够使自身“足乎己无待于外”(韩愈《原道》),将自我提升到与天地合德的意境。在《水调歌头》(今日非昨日)中体现出他对生存之思考:“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当个体关注内在修养的提升而明了自身价值所在时,人能够自适于天地且获得“万物皆备于我”(《周易》)的满足感,这正是儒家所追求的“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的自由心境。

2.2君子志于道:执着首道的儒家人格

《茗柯词》46首,其中与春相关的作品题材共有36首,占其全部词作的80%左右。“春天”这一意象在历往文人词中通常与伤春怀人、羁旅行役、岁月流逝等悲观情感相联系,张惠言在传统词境中注入新的元素,“春”在《茗柯词》中成了美好事物的象征,用生意盎然的春天来指代词人苦苦追求的人生理想,与儒家文化中的“道”有相通之意。“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对于“道”的追求是历代儒者的人生宗旨,这里的“道”既是指美好的道德修养教化,也是积极入世的仕途理想化身。张惠言的词作通过对“春天”的追求来寄寓其对“道”的执着追求,请读《水调歌头·春日赋示杨生子掞》中的第一首:

东风无一事,装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惟有月钩斜。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澈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难道春花开落,更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1]247。

《水调歌头》这组词共五首,张惠言作此赠送给抑抑不得志的后生杨子掞,此时张惠言同样处于京师落榜的人生低潮时期,却用这组词来表达了自己对理想的执守。“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澈玉城霞。”铁笛为道行高深的奇人或隐者所用之乐器,作者以此含蓄说出自己想要凭借才华来创造春天、实现理想的人生抱负。可惜这一愿望终究落得“清影渺难即”的下场,实现遥遥无期,这是词作的第一阶段,求“道”而不得;第二阶段,是内心的徘徊不定,词人似乎想要浮云而去,放弃入世理想而隐逸;第三阶段,是对于“道”的坚守,孤独地索群离居绝不是儒家对待人生办法,通过东皇之口说出这样的人生哲理:“错失了一次机会难道人生的春天就不会再来临了吗?只要树立信心,执着守道,之后的生命历程中还会有很多次机会取得成功。”通过“求道—徘徊—守道”人生进程的呈现,从中可见其对于理想的执守。

2.3君子重行:自强不息的儒家精神

张惠言是实干主义者,他提倡“君子出其言,则思其行;思其行,则务固其志”。[1]27有了理想之后不能只是空谈主义,而是脚踏实地、靠自己的不懈努力去实现它。这正是“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的思想体现。并且他认为“天之霜雪,一也。凡卉得之以杀,而松柏得之以坚。士之处贫贱,乌可一概而道哉!”[1]143,“寒士”之间的不同,在于其自身是否具有自强不息的精神,能够依靠坚定的意志奔赴理想。《茗柯词》中寄寓着丰富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乾·象传》)的儒家义理,请看《水调歌头》(长镵白木柄)上阕:

长镵白木柄,劚破一庭寒。三枝两枝生绿,位置小窗前。要使花颜四面,和着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姸。何必兰与菊,生意总欣然[1]。

杜甫曾言“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词人化用而出,以白木长镵来折破满庭院的料峭春寒,可以引申为只有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才能走出人生的困境,收获理想的春天。将自己辛勤浇灌的花朵移至窗前,能够陶冶感官,愉悦心情。不必与名贵的兰花、菊花去相比,因为那些终究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的,正如寒士也不必去欣羡官僚贵族,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机会,营建美好的人生。

在张惠言的词中存在着紧迫的时间意识,体现了儒家自强不息、号召行动的精神内涵。如其在《水调歌头》(百年复几许)中发出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的感慨,词人道出人生在世仅有百年之短,却充满了忧患苦难的内心苦闷;“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常常担心自己的青春岁月飞逝而去,自己却依旧功业未成,与友共勉应当珍惜时光,不要让人生的春天白白流失。

3 《茗柯词》中的儒家审美趋向

张惠言主张词体应当具有含蓄蕴藉之美,用幽微的景象传达婉曲的生命意识,即“兴于微言,以相感动”“低回要渺以喻其致”;他还注重词的美刺功用,将词上推《诗经》《离骚》,“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如此便将儒者的性情融入词中,体现出温柔敦厚的审美境界。

一方面,《茗柯词》倾向于“比德为美”的意象选择方式。《茗柯词》中出现的意象,大部分都有着深层意义上的道德指向,而不仅仅是实物本身。在他的46首词中,频频出现“春天”的意象来指代词人追求的美好理想,如《水龙吟·寒食》中写道:“向前还有多春,廿番花信从头计”,以此来宽慰朋友人生的旅途才刚刚开始,不要只局限于眼前的短暂困境;张惠言还喜欢以“杨花”“游丝”“蔷薇”“桃花”等一系列意象自比,如描写蔷薇落地是“向苍苔扶起,几番欹侧。”(《六丑》),以它不屈服于命运安排的形象,来表现词人虽处人生逆境却不屈不挠的倔强心态。这种比兴寄托的创作手法与张惠言治《易》手法大有联系,他在《周易虞氏义序》中说虞翻治《易》:“依物取类,贯穿比附,始若琐碎,及其深沉解剥,离根散叶,畅茂条理,遂于大道,后儒罕能通之。”张惠言治《易》承袭了这种象理比附的理路,以卦象来探究义理。由此可见,他的词学理论是与《易》学相通的,往往试图通过词作中的物象,比附联想以表达“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词选序》)。

另一方面,《茗柯词》整体上呈现出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词作风格。张惠言长于使用平和雅正的语言来勾勒出学人之思,一洗小词绮罗香泽之态,使作品呈现出哀而不伤、美而不艳、凄而不寂的中和之美;与如此风格相对应的便是隐而不显的抒情方式,通过含蓄蕴藉的语言将自己的身世之感寄托词内。初读似乎感情并不浓烈,然而细细品味词作的意境,能够于平静表面下感受情感的暗流,“低回要渺以喻其致”(《词选序》),具有深美闳约之韵味。请赏其作《木兰花慢》(尽飘零尽了):

尽飘零尽了,何人解,当花看。正风避重帘,雨回深幙,云护轻幡。寻他一春伴侣,只断红、相识夕阳间。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 疎狂情性算凄凉,耐得到春阑。便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合称清寒。收将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1]252。

这首词用平和的语言勾勒出一幅杨花委地图,创造出“月地和梅,花天伴雪”的清寒意境。主要描写杨花无人赏识、无声委地的哀伤,以“低重又飞还”这一细节刻画出杨花不甘向命运折服的坚韧品质。末句“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写杨花临池独自神伤,将苦闷与寂寞进行自我消解,正是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风格体现。张氏充分表现出一种不浮不躁、心平气和的宽博心态,源自于其将学者的理性哲思融入要眇宜修之词中。

4 结语

张惠言雅将儒家义理写入词作当中,体现出清代寒士阶层的苦闷、压抑以及“君子志于道”的自强不息精神,他的词清疏缓和而又处处透露出儒者的渊雅风范。以词作为圣贤之道的载体, 突破了五代两宋以来视词为“诗余”小道的词学观念,表现出抬高词体地位的“尊体”取向。这种“尊体”的努力并未因一味强调道德说教,而背离了词体的审美性。他的词作中经常通过“比德为美”来选取意象,辅之以平和雅正的语言,创造出空灵清透的艺术境界,整体上呈现出温柔敦厚的风格。

[1]张惠言.茗柯文编[M].黄立新,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1,45,25,33,345,244,247,27,143,248,252.

[2]赵尔巽.清史稿·列传二百六十九·儒林三[M].北京:中华书局,1977:2057.

[3]董士锡.齐物论斋论文集:5卷[M]//续修四库全书·第1507册.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002:341.

责任编辑俞林

Analysis of Mingke Ci from the view of Confucian culture

TAOYingzhu

(School of Humanit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215123, China)

Zhang Huiyan is a famous confucian scholar in Qing Dynasty, and he always integrated confucian principal into works under the guidance of his conception of Ci. Mingke Ci reflects confucian cultivation of elegant disposition, confucian character of seeking truth, and confucian spirit of self-suppot. At the same time, his works show the confucian appreciation of the beauty using the images that represent good moral characters, and take on the style of gentle and sincere.

Zhang Huiyan; Confucian culture; Mingke Ci

2016-03-15

陶映竹(1993—),女,江苏盐城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10.13750/j.cnki.issn.1671-7880.2016.03.021

I 207.23

A

1671-7880(2016)03-007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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