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九年宫廷大火善后与“萧仪之祸”
2016-03-16吴如功
吴如功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文史论苑】
永乐十九年宫廷大火善后与“萧仪之祸”
吴如功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哈尔滨150000)
明代作为中国历史上宫廷火灾频发的历史时期,宫廷火灾的善后不仅包括受损建筑的修复与重建,更包括帝王与朝臣之间因宫廷火灾灾异性所展开的权力博弈及之后的一系列政局变动。通过永乐十九年(1421)北京宫廷大火的善后及成祖“求言”而引发的“萧仪之祸”可以看出,宫廷火灾往往是当时君臣双方积攒已久的矛盾集中爆发的导火索。
明代宫廷火灾;火灾善后;君臣冲突
火灾,自古以来就是对以木建筑为主的中国宫廷建筑群危害最大的自然灾害。《左传·宣公十六年》有云:“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灾。”早在春秋时期,人们就敏锐低意识到火灾的产生既是天灾,亦为人祸。而明代自永乐十八年(1420)正式迁都北京以来,宫廷建筑群历经多次兴建,规模恢弘;服务于内廷的宫人数量庞大,人员取暖、室内外照明、宫廷礼仪祭祀与宗教活动,以及天气原因引发的雷击火灾现象等都大大增加了火灾发生的概率,也导致明代与历代相比宫廷火灾更加频发。
一、永乐十九年宫廷大火的善后
在永乐十九年(1421)四月庚子日,北京内廷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因雷击发生火灾。当时正位于北京的帖木儿帝国使团成员火者·盖耶速丁这样记录他所目睹的这场大火:“火灾最早烧着的那部分宫室,是一座长八十腕尺、宽三十腕尺的大殿,殿是用熔铸的青精石制成的光滑柱子支撑,柱粗甚至三人不能合抱。火势猛烈,乃至全城都被火光照亮……烧死了很多男人和女人。大火无法控制,终夜肆虐,继续烧到白天,尽管极力抢救,在午后祈祷时刻之前不能把火控制住。”[1]这场大火将投入使用不足一年的三大殿及其附属建筑化为一片焦土,导致成祖之后的仁宗、宣宗、英宗三朝帝王即位时都未能遵照礼制在殿内举行登基大典,直至二十年之后的正统六年(1441),三大殿才得以重建。这次火灾比永乐十三年午门火灾损失还要严重,这对成祖的打击可想而知。可以说,这次火灾是明成祖迁都北京以来遭遇的第一场大型宫廷火灾,也是明代前期影响最大的一场火灾。
火灾导致的重大生命财产损失不仅使京城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当时侥幸未在城中的明成祖朱棣也为之震惊。他在火灾发生后的第三天,紧急颁布了求言诏。在求言诏中,成祖诚恳地提出了三个问题:三殿被焚这种天降奇祸,是否因为帝王在敬事神明方面有所失敬?是否在帝王德性方面存在失德现象?是否在政治决策方面劳民伤财,用人失当?同时,成祖也指出,臣子“受朕委任,休戚是同”,臣子应指出帝王的错误,双方共同尝试挽回天意。随后,成祖又下诏书调整之前的诸多政策,于乙巳日下诏“罢不便于民及不急诸务,蠲十七年以前逋赋,免去年被灾田粮”[2]。为减轻人民负担,成祖还在己酉日拒绝了礼部提出的朝贺万寿节的提议,随后又在癸丑日决定派出吏部尚书蹇义等二十六名大臣分行天下,安抚因内廷大火所动摇的人心,同时查问军民疾苦,罢黜蠹法害民的官吏。
促使明成祖朱棣采取以上举措的动机来自多方面。早在永乐十三年(1415)时,北京午门地区因元宵节灯会不慎失火,导致包括都督同知马旺在内的大量人员伤亡,成祖因此大为震动,下十一项宽恤令,又遣监察御史吴文等巡行天下。而三大殿自永乐十五年(1417)开始兴建,十八年(1420)建成,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作为明代北京城的核心建筑群,其象征着威严不可侵犯的皇权。成祖本人深深相信宫廷火灾的灾异性,早在靖难之变成功后清算建文帝的“失德”行为时,成祖就曾以南京内廷发生的一系列火灾为借口,称“上天怒其无道,灾于承天门,灾于乙字库,灾于锦衣卫”[3],但永乐十九年内廷不仅失火,而且系儒教道德体系含有“天谴”意味的雷击起火,这一起火原因在成祖的诏书中不见记录,火灾第四日,侍讲邹缉所上《奉天殿灾疏》中也仅称:“夫奉天殿者,所以朝群臣,发号令,古所谓明堂也。而灾首及焉,非常之变也。”[4]只谈火灾由奉天殿发端,绝口不提起火原因。这场火灾在当时对成祖心中留下的道德舆论压力之大,显而易见。
二、“求言诏”与“萧仪之祸”始末
如成祖所愿,求言诏迅速引起了朝堂上的大讨论。大学士杨荣就求言诏请成祖废除杂办金银课,并禁止重狱。户部尚书夏原吉上书请蠲免各地拖欠的税负,停止杂办金银课,抚恤流民等事。翰林院侍讲李时勉、侍讲邹缉等各自陈事十余款。参与讨论的还有侍讲罗汝敬、御史郑维桓、何忠、罗通、徐誽,给事中柯暹;主事高公望、庶吉士杨复等人。翰林修撰陈循也参与了这场大讨论,指出过于消耗民力等几项事务,比其他人的提议更贴近实际。甚至连参与纂修《永乐大典》的僧人善启(晓庵禅师)也上书成祖,“时三殿灾诏求直言,师上疏陈利病”[5],可见这场以科道官为主导的大讨论参与人员之多,讨论内容之广,深刻指出了当时政局中的严重弊端。从成祖随后所下的诏书可以看出,求言诏的确清除了若干成祖晚年的弊政。实录称当时“上披览,皆嘉纳之”。
然而,最后这场讨论因主事萧仪以迁都问题为核心内容的上书演变为一场因言获罪的大祸。萧仪所上奏疏内容诸史料多不载,唯见录于郭子章《都论》一文。萧仪在上书中直接指责迁都北京是错误的,宫廷大火是对成祖逆天迁都的警告,并从天命论的角度认为“岂不以燕为金元故都,非中原之都乎?岂不以金祚仅百年,元祚不盈百年,非宜都乎”[6],攻击成祖的迁都政策,因而激起了成祖的怒火,成祖称,迁都之议是“吾与大臣密计数月而后行”,并非草率决定,同时指出北京作为都城的历史应从周代召公封国计算,不存在国祚不盈的问题;诸王朝皆有迁都之事;北京系成祖龙兴之地;迁都北京可防备蒙古入侵等四条理由反驳萧仪,并将其逮捕下狱处死,酿成了永乐时期罕见的因言被杀事件。王世贞就此事感慨道:“本朝言事之臣,廷杖遣戍则有之,然未有论决者。高帝时无暇论矣,惟萧仪之谏迁都至於剐。”[7]参与讨论的臣子也大多数受到了惩罚,愤怒的成祖令主导此次大讨论的科道官与参与的大臣俱跪午门前对辩,在夏原吉的施救下,称“御史、给事职言路应诏陈言,臣等备员大臣不能协赞大议,臣等之罪也”[8],成祖方才解怒,但依然处罚了一批大臣,如“侍读李时勉、侍讲罗汝敬俱下狱,御史郑维桓、何忠、罗通、徐誽,给事中柯暹俱左官交址”[9]。不久,夏元吉本人也因北征粮饷事入狱,直至成祖去世方才被释放。
三、“萧仪之祸”的影响
“条陈无隐”为何变成了“敕禁谤讪”之祸?归根到底是迁都问题的余波。自永乐四年(1406)开始修建北京行宫开始,朱棣利用修宫、迁民、疏通运河、扩建城市等准备方式,耗费十余年时间,竭力推动了明朝行政中心从南京向北京转移,但始终有一批官吏出于各种目的反对迁都,这次宫廷大火给予了这批官吏使用“灾异论”的说法攻击迁都的口实。在成祖以与诸大臣曾商议迁都作为借口转移矛盾时,言官群体竟“闻上语,遂劾诸大臣”,因而触碰逆鳞,酿成惨祸。另外,成祖的心理状态也是影响君臣矛盾激化的原因之一,这一时期,成祖身体状态持续不佳,宠妃王氏的去世和“吕鱼之祸”的余波,使已经六十二岁的他在诛杀萧仪后就一病不起,直至冬季着手准备北征之前政治活动明显减少。但萧仪之死毕竟强力压制了“还都派”,后人称:“是年四月,三殿灾,群臣争言迁都非便状,不听,自是定两都制。”[10]尽管三殿化为废墟,但直至成祖去世,再未出现主张还都南京的声音。
此外,永乐十九年的这场火灾还在洪武、建文两朝宫廷火灾善后流程的基础之上,形成了完备的灾异处理礼仪,即火灾发生—皇帝下诏罪己求言—诸臣上书—皇帝下诏更改政令。之后屡次宫廷火灾善后的礼仪流程无不在此基础上增添内容,直到嘉靖朝进一步完善。
[1][波斯]火者·盖耶速丁.沙哈鲁遣使中国记[M].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2002.141.
[2][清]张廷玉.明史(卷7)[M].北京:中华书局,2005.67.
[3][明]宋端仪.立斋闲录(卷3)[M].辽宁省图书馆藏明抄本,年份不详.
[4][清]清高宗敕选.明臣奏议(卷2)[M].北京:中华书局,1985.20.
[5][明]释明河.补续高僧传(卷25)[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4.372.
[6][明]陈子壮.昭代经济言(卷3)[M].北京:中华书局,1985.121.
[7][明]王世贞.?州史料后集(卷 31)[M].明万历二十四年刻本,1596.
[8][明]尹守衡.皇明史窃(卷4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77.
[9][清]张廷玉.明史(卷164)[M].北京:中华书局,1995.3003.
[10][明]黄景窻.国史唯疑(卷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97.
【责任编辑:周 丹】
K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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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7-0202-03
2016-05-05
吴如功(1990-),男,内蒙古呼伦贝尔人,主要从事明清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