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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伦理与农民理性
——经济现象的气质归因

2016-03-16

甘肃理论学刊 2016年4期

邱 雨

(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武汉 430072)



新教伦理与农民理性
——经济现象的气质归因

邱雨

(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武汉430072)

[摘要]马克斯·韦伯以新教伦理解释资本主义的发展,认为正是新教伦理中的天职观和禁欲主义分别从“增”和“减”两个方向双向互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这种以精神气质解释经济现象的研究路径也影响了我国学者对于现代中国最显著的经济现象——“中国奇迹”的归因分析,其中以农民理性解释“中国奇迹”的理论与韦伯的观点具有方法论上的异曲同工之处,农民理性理论认为正是传统中国农民的勤劳、勤俭等理性推动了中国经济的发展。通过东西方国家场域下对于经济现象的气质归因理论可以发现,经济活动确有其文化因素的影响,这种伦理或理性因素的作用发挥既有其惯性亦有其局限性。

[关键词]新教伦理;农民理性;经济现象;气质归因

思维观念的多元性决定了人们看待同一现象时观点的多元性,试图从“表象”抓住“本质”的学者亦不例外,思维的多元属性是学术界呈百家争鸣态势的本质原因。经济现象缘其与国家实力、人民生活的密切相关性,历来受到学者的关注。西方资本主义自由经济的发展与东方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是东西两个场域中最显著的经济现象,学者纷纷著书立说对这种经济现象做出解释。我国社会主义国家的国体属性以及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使我们当然倾向于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框架和研究路径,即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历史发展规律的角度对经济现象进行结构性归因。随着更多西方学术界的理论成果被介绍到中国,人们开始从不同的逻辑视角思考我国的经济现象。其中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对我国学界造成了相当冲击,它激活了人们分析经济现象时最直接的思维链条的神经,那就是从经济活动主体,即创造了某种经济现象的“人”的角度出发解释经济现象,进而将经济现象进行气质归因。循此思路,学者从“中国伦理”的角度解释我国的经济,并形成了一些具有创造性价值的理论观点,其中以“农民理性”解释“中国奇迹”的观点是这种研究路径的最鲜明体现。

一、从新教伦理到资本主义

马克斯·韦伯最负盛名的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影响巨大,它的主要观点是“作为神学信仰体系的加尔文教,对作为一种经济组织的资本主义的产生与发展发挥了重要的影响”,[1]201也即新教伦理这一精神信仰因素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它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和争议,正在于其研究角度的创新,这对中国学界更是具有耳目一新的启示意义。中国学者更为熟悉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强调经济基础、物质资料生产的重要性,原因正如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指出:“人们必须首先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资料的生产,因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的相反。”因此,在分析某种现象——资本主义发展时亦是如此——时,往往从生产力的角度进行阐释。而韦伯的解释则完全不同,他观察到了一个现象,“在任何一个宗教成分混杂的国家,只要稍稍看一下其职业情况的统计数字,几乎没有什么例外地可以发见这样一种状况:工商界领导人、资本占有者、近代企业中的高级技术工人、尤其受过高等技术培训和商业培训的管理人员,绝大多数都是新教徒”。[2]23可以看出,韦伯并没有先入为主地思考资本主义经济的结构性因素,没有对其进行生产力、历史、政治、文化等要素的归因,而是从资本主义经济的活动者——职业者的角度进行观察,与其说其结论是“思考”的结果,不如说是“观察”的结果。那么接下来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会萦绕在韦伯心头,为什么这些职业者是新教徒,而不是天主教徒?循此疑问便很容易作出如下假设,是新教徒的信仰体系即新教伦理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因为人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所信奉之“伦理”决定的,伦理(价值观)和行为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如马斯洛“坚决反对撇开是非观念来研究人的行为,这种观点直接来自关于价值观没有科学基础的行为主义看法。他认为行为科学家要想解决人类问题,是非问题就不但不可避免,而且应当成为行为科学的精髓”。[3]83而对于信教者而言,这种伦理和行为的联系就更为紧密,虔诚的新教者会将其信仰和教义伦理视为行动的坐标和指南。这就为什么保守主义者伯克在试图以一己之雄辩阻挡法国大革命浪潮时,将神职人员作为其著作《关于法国大革命的感想》的主要写作对象的原因之一。[4]60(韦伯的论证思路用图表示如下:资本主义(精神) 新教徒 新教伦理)

在促进资本主义发展的新教伦理中,韦伯认为有两个关键词至为重要:天职观和禁欲主义。在详述这两个关键词之前,有必要先解释何为资本主义精神,从“资本主义精神最完美的代表”本杰明·富兰克林身上也许我们可窥一斑。他是十八世纪美国最伟大的科学家和发明家,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哲学家、文学家和航海家以及美国独立战争的伟大领袖。很难想象有人会具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并取得非凡卓著的成就,仿佛上帝在他身上附了身,他使拥有了无穷的力量。从他身上可以归纳一些资本主义精神的特点:一种激情、功利、不知疲倦。当然,资本主义精神远非如此,从接下来的阅读中我们还会发现资本主义精神还包含着“从牛身上刮油,从人身上刮钱”;积累的财富,不是用于借款取利,而是不断地用于商业投资;将工作视为人人都应追求的目的本身。“以工作为目的本身”这句话于我们听起来可能较为奇怪,因为在我们大多数人的观念中,“工作”是一种劳动的付出,它意味着辛苦,因此绝对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工作的目的是为了生存、养家、享乐或实现某种理想等,“以工作为目的本身”岂不是成了弗洛姆笔下的“异化”之物?这种“异化”的资本主义精神即对于不知疲倦的物质生产活动的强调构成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内在强大动力。那么它与新教伦理是何种关系呢?韦伯给出的答案是新教伦理催生了资本主义精神。具体而言,资本主义精神源于新教的两个重要伦理观:第一,天职观:即把劳动作为自己的天职。新教徒信奉《圣经》——《新旧约全书》,《圣经》有言:不劳动者不得食。斟酌此句,它强调的是“劳动”属性而非“贫富”属性,“劳动”是一种生存方式,而“贫富”是一种现有状态,两者大为不同。不劳动者即使家财万贯也应“不得食”,这里就可以看出“不得食”和“有没有食”没有关系,判断标准是有没有进行劳作而不是已有的财富积累。这就使得新教徒在从事经济活动的时候“以工作为目的本身” (“工作”和“劳动”是同义词),如此做的一个直接结果便是产量的增加,生产的繁荣。此之谓“伦理的惯性”,即新教徒所信奉的伦理延伸到了经济领域。第二,禁欲主义:即新教伦理要求新教徒对消费活动和欲望进行抑制。韦伯将禁欲主义分为两种:出世禁欲主义和入世禁欲主义,出世禁欲主义是新教之前的宗教伦理(仍是就基督教广义范围而言),它更将目光锁定于来世的幸福,主张此世的禁欲,如对身体、饮食、感情等等的禁欲。以天主教为例,澳大利亚著名女作家考琳·麦卡洛有一本著作被誉为美国的《飘》——《荆棘鸟》,在这本书中,作者用细腻的笔墨描绘了信仰天主教的男主人公拉尔夫神父和女主人公梅吉的爱情悲剧。天主教的教义决定了拉尔夫不能和梅吉相爱,尽管人类爱情的天性和荷尔蒙并没有完全服从天主教,由此也决定了他们相爱的结局必定是悲剧,就像荆棘鸟一样,明知道自己会死掉,还是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身体扎向最尖利的荆棘。在这种人类自我创造的悲剧中,我们能深深体会到天主教伦理对于人类正常的生理和心理欲望的禁锢,所谓“出世禁欲主义”。新教伦理意义上的“入世禁欲主义”则与此完全不同,它不强调对于身体情欲的抑制,而是强调对与经济行为和财富积累密切相关消费行为的抑制。上面已经讲到,新教伦理为现世的财富创造和逐利行为提供了依据,即“荣耀”上帝的教义使命,而“入世禁欲主义”则为财富的积累和限制消费提供了依据。新教伦理虽然讲到要为了增加上帝的荣耀而努力工作,但是其主张合理适度消费,反对挥霍浪费。在抑制消费问题上,英国思想家约翰·洛克也曾提到过这个问题,我们称之为“劳动占有论”。洛克的观点是谁将劳动加之于无主物,谁便拥有了对它的所有权,但是洛克强调这种占有应该是保证还有足够好的东西留给别人。洛克曾举例说明如果你储存的食物超过了你的需要,以致于产生了浪费和毁坏,那么这种占有就是不正当的。新教伦理也强调对于消费活动的压抑,加之对于逐利行为的鼓励就形成了一种互强效果:一方面,无限的积累+节制的消费=扩大再生产。“天职观”使得新教徒辛勤劳动,“入世禁欲主义”使得新教徒精心积累,这种一加一减的结果是资本的积累进而扩大再生产,从而推动了资本主义的繁荣。

另一方面,新教伦理“进化”而成的资本主义精神陷入了一个泥淖,造成了“由禁欲苦行而致富享乐,因致富享乐而腐化堕落,进而造成苦行主义的破产”的矛盾关系。此之谓“伦理的有限性”。从我们对于人类心理的直观感受而论,要让一个有能力奢侈享乐的人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是存在难度的,在无外在强力制约的情境下,其违反朴素作风的成本基本为零。再者,这种伦理的效力在代际之间会有不同,在不同的个人之间也会不同,当某个人违反伦理,获得享受却没有遭到不良后果时,“传染”效应和嫉妒心理就产生了,这类似于官场中的不良风气,某个官员受贿之后没有被审查,这种不良获益对于周围的官员会产生不良影响,尽管他认同社会主流价值观,但是这种利益的诱惑力可能更大,可能会发生《高老头》中青年拉斯蒂涅式的转变。在新教徒中同样会发生这种转变,随着时间的推演,这种转变可能会呈现指数爆炸之势,最终形成“新的”新教伦理。

尽管对于韦伯的这种观点,学界褒贬不一,褒扬者认为这种研究视角具有创新性、富有说服力,具有巨大的影响力。批评者认为,韦伯为证明其观点,往往牵强附会,例子为观点服务,比如韦伯观点的重要“证人”富兰克林本身就不是一名新教徒。但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迷人和争议之处正在于其研究角度,即对经济活动背后的精神气质和伦理动因的重视。

二、从农民理性到“中国奇迹”

联系到当今中国,有一个经济现象为世界所瞩目,那就是“中国奇迹”。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实现了30多年的持续高速增长,创造了一个经济发展的世界奇迹,这种奇迹缘何而产生?学界进行了探索,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大体而言有有以下两种观点:第一,是从党、政府决策的宏观政治角度。大部分论者都持这种观点,给人一种印象,“中国奇迹”像是“改革开放”政策之后理所当然从天而降的产物;第二,是从地方政府、官员动力机制的中观政治角度,包括钱颖一、Weingast等人提出的“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理论”和周黎安为代表的“地方官员晋升锦标赛模式”理论。[5]应当说,这两种观点皆有其解释力,分别从宏观(顶层设计:中央的作用)和中观(地方政府及其官员的措施:地方的作用)的角度进行了阐释,究其研究路径,仍旧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政治上层建筑对于经济基础的反作用的研究框架之内。但是,如果从韦伯从新教伦理解释资本主义的研究路径去思考这两种观点,会发现这两种解释都不是从经济活动的主体出发进行论证的。以徐勇教授为代表的学者提出了“农民理性”的解释视角,这与韦伯的研究思路不谋而合,徐勇认为要解释“中国奇迹”,就要回答“是谁创造了‘中国奇迹’”这个问题,而在中国,这个答案是显然的——农民,因为农民占到中国总人口的八成以上,这与韦伯在研究资本主义经济时从资本主义经济的从业者即主体出发是一致的。农民经济活动是受其“理性”指导的(正如新教徒的经济活动是受其新教伦理指导的一样),因此“农民理性”催生了中国奇迹。[6](用图表示如下:中国奇迹←农民←农民理性)

徐勇教授笔下的“农民理性”是指“农民在长期农业生产活动中形成的意识、态度和看法,它们不仅来自于本人感性经验,还是长期传统的积淀”,“理性支配着人的行为,理性的作用范围和功效有所不同,理性受制于环境,有时环境改变了,人们仍然会按自己惯有的理性行动,从而有可能产生理性在原有环境下不可能有的巨大能量,这就是理性扩张”,也可以说是“理性的惯性”。改革开放以后,农民进城成了农民工,尽管从事的不再是农业活动,但是其行为仍然受到其之前的思想的指导,也即在“农民理性”下行事。在传统农业社会中,农民理性的核心是生存理性,其功效受到土地的束缚是有限的,而到了城市工商业社会以后,这种理性加上工商业社会提供的多种机会,形成了一种“叠加优势”,释放出了制造“中国奇迹”的巨大能量。

徐勇教授认为“农民理性”包含以下关键词:勤劳、勤俭、算计、互惠、人情、好学、求稳、忍耐。下面择勤劳和勤俭理性简要阐释。第一,勤劳。中国农民的勤劳是举世闻名的,因为人口众多,土地缺乏,气候多变等原因,增加劳动是增加产出的最主要方式。在有限的“一亩三分地”上,农民辛勤地播撒着汗水,“锄禾日当午”,精耕细作提高产量,久而久之,“勤劳”成为一种习惯和生活作风。而改革开放以后,农民进入了钢筋水泥的城市之后,仍然贯彻其“勤劳”理性,不在乎工时,不在乎条件,只求多劳动多积累财富,往往靠最原始力量讨一份生活,因此作为国家经济产出和表现的货物、产品、建筑便如潮水般产出。工商业社会的产品制造与经营土地是完全不同的,土地之上即使投入再多劳动,产出也有其上限和顶点,而在工商业社会中,某种程度上讲,如果你有无限的精力,投入无限的劳动,那么你的产出便是无限的,这种几乎“无限可能”的财富生产活动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劳动热情。传统中国农民由于经常遭遇“吃不饱”的命运,“穷怕了”的心态几乎在每一个农民思想中占有一隅之地。打工积累的金钱因其可以积累,可以构筑生活的“保护伞”,因而激发了农民忘我的工作热情。进入城市后的农民便以其他国家无法相比的“勤劳”理性,生产出最便宜的商品,在与其他国家的商品进行市场竞争时,价格战的优势使中国逐步成为“世界工厂”,因此“农民的勤劳理性与工商业社会提供的致富空间形成‘叠加优势’成就了‘中国奇迹’。”第二,勤俭。农业社会中各种情况对于生存的压力使得农民养成了“勤俭”理性。勤俭持家,“不怕耙子没有齿,就怕匣子没有底”,勤俭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即使稍有富余也要“忆苦思甜”,勤俭节约。而农民工究其本质仍是农民,他们不像西方成熟城市中的工人那样懂得消费、享受,更不会提前透支钱财。而是将其挣得的钱攒起来,省吃俭用。而在为数庞大的农民工的“勤俭”理性之下,整个国家显现“高储蓄,低消费”现象,这就为国家的大规模投资奠定了雄厚的资本基础,扩大再生产亦是其当然结果,这种资本积累和扩大再生产触发了经济发展的活力和动力。“另一方面,高储蓄率使国家和民众都有足够的能力应对经济危机。在国际金融危机中,西方国家只能利用历史遗留的金融垄断地位和成本高昂的保障体系来度日,中国则可充分利用高储蓄而从容应对”。[6]因此,勤俭理性给中国奇迹保驾护航。

农民理性的惯性亦有其限度。值得注意的是,上面提到的农民理性有其对应的时间段,那就是改革开放之后的若干年代的第一代农民工。如果说第一代农民工还是纯正的“农民”属性,其勤劳、勤俭等农民理性保存完整的话,第二代、第三代农民工或者其子女的“农民”属性及传统农民理性的成分就会逐步降低。第一代农民工的理性究其产生是在农业、农村环境中适应环境的结果。当进入城市后,城市的环境会逐步渗透、削弱其农民理性而代之以“市民理性”,一个在城市出生、成长的农民工的孩子尽管仍会受到其父母的影响,但是其城市同学、环境、教育等的影响亦是非常重大的。从表现上看更能证明,“第二代农民工除了仍然要求工资待遇外,还附带着更多条件,如工作时间、工作条件和工作地点。近年来,中国国民生产总值由高增长转到中度增长,甚至需要保增长,这与劳动成本的不断提高相关。从勤俭看,新一代农民的消费更多市民化,加上政府为农民提供的保障愈来愈多,农民愿意消费,也敢于消费,储蓄意愿和储蓄率开始下降。依靠国民的‘低工资、高储蓄’来保持经济高速增长已很难延续。”[6]文军认为农民理性分为三个层次:生存理性、经济理性和社会理性,“中国农民外出就业的行为一般遵循着这样一种逻辑顺序:从生存理性选择到经济理性选择 再到社会理性选择。[7]后两种理性开始逐步向“市民理性”靠拢,越来越注重生活质量,而靠农民理性驱动的“中国奇迹”也会趋于常态,由于“奇迹”一词本身便具有“短暂”之意,中国奇迹必定会从高速增长转向中速增长甚至低速增长的“新常态”,因此从农民理性的角度解释中国奇迹更增强了其说服力,不仅解释了中国奇迹的出现,亦解释了中国奇迹的渐趋平缓。

三、异曲同工:从经济现象到精神气质

两种经济现象,两个时空场域,两种解释却呈现出一种异曲同工之妙。第一,研究方法:无论是韦伯研究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时候,还是徐勇研究“中国奇迹”的时候,两者都遵循了以下路径:经济现象←主体(人)← 精神气质(伦理或理性)。这种路径具有研究的自然性,因为是作为主体的人的活动造成了某种经济现象,而人的活动又受其指导思想之影响。尽管人的伦理或理性呈现多元之态,但是当众多人的活动具有一致性的时候,往往暗示其伦理或理性也是有一致性的。而就是这种“自然的”研究方法却经常为学者所忽略。仍以“中国奇迹”为例,似乎改革开放一声春雷,“中国奇迹”就降临华夏,让人不禁心生疑惑:为什么其他改革开放的国家没有发生奇迹,单单发生在中国,而且持续了如此之久?以农民理性做解,徐勇指出“这种农民理性是中国特有的,是无法移植和难以模仿的。印度近几年来经济发展迅速,但与中国还存在着相当距离。其中的原因之一在于农民理性的功效”,[6]这样比较视野下的解释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其实运用同样的方法,韦伯曾对中国为什么没有发展起资本主义做过研究,他认为是中国的儒教使然。儒家思想轻利重义,颂扬“舍生取义”,贬低逐利行为,这种思想之下,农为本,商为末,因此资本主义的发展受到主流思想的抑制。“作为传统中国的价值体系的主流,儒学对现实主义以支持传统主义的态度,它强调适应现实而非改变现实。……其结果是,儒学传统主义在文化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它与那些对生产过程的合理性问题不感兴趣的士大夫阶层一道阻碍了社会——经济上朝资本主义方向的创新。”[8]36巴林顿·摩尔在论述欧洲人占领前的印度经济时如如下表述:“在欧洲人到来之前印度社会体制在商品经济发展道路上所设置的障碍:财产无保障,资本积累受到阻碍,铺张浪费得到鼓励。”[9]298这里从“积累”和“节约”的反面论述了商品经济发展的障碍,暗含了其经济主体所拥有的不利于推动经济发展的理性。第二,研究内容:(1)天职观与勤劳理性:韦伯新教伦理中的天职观使新教徒辛勤劳作,这与中国传统农民理性中的勤劳理性正好吻合,尽管所信仰的体系不同,但作为结果,两者都造成了生产的繁荣。(2)入世禁欲主义与勤俭理性:新教的入世禁欲主义是一种对于消费以及浪费行为的抑制,中国农民的勤俭理性在工商业中的体现正是“低消费,高储蓄”,此两者的结果都是资本积累,而资本积累的结果便是扩大再生产和经济的繁荣。(3)伦理的惯性:新教伦理本应是位于新教徒的信仰体系,农民理性本应与农村土地环境相关联,但当从事经济活动的场景变化时,新教徒和农民的伦理或理性扩张到了新的领域,产生了特殊的经济效能。其实这种伦理的惯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亦有所阐述,那就是意识对于物质的相对独立性,其发展演变并非与物质世界亦步亦趋,而是具有前瞻性、滞后性或延展性。(4)有效性与有限性:新教伦理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农民理性推动了中国奇迹,两者皆有其巨大有效性,但是正如物理学中的惯性一样,“惯性”一词本身便含“有限”之意,思想或精神气质的效用亦有其有限性,资本主义发展销蚀着新教伦理,中国的城市环境和经济发展亦吞噬着农民理性,因此从本质上讲意识的相对独立性是有限的。

从新教伦理到资本主义精神,从农民理性到中国奇迹,东西两种场域下对于经济现象的文化归因可以发现,经济现象的背后确有其精神气质的深层依据。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经济现象还是其他社会现象都是复杂因素交织的产物,因此从精神气质因素来解释经济社会现象也只是其中一个应当引起重视的领域,而不能将其研究路径和结论的意义绝对化。如中国经济的发展尽管与农民主体有着密切关系,农民工为中国现代经济的成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中央的顶层设计、制度安排,地方官员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视是农民理性得以扩张至工商业社会的前提,没有政治上对于城乡流动的许可,没有地方政府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视,农民理性的作用发挥将会受到根本性的限制,因此传统的研究仍具有很大价值。与其持一种观念的争锋态度,不如持一种观点互相补充的态度,即农民理性是对于中国奇迹解释系统的一个重要补充和方法论上的有益启示。

参考文献:

[1][美]罗纳德·L·约翰斯通.社会中的宗教[M].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

[2][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于晓,陈维纲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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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徐勇.农民理性的扩张:“中国奇迹”的创造主体分析——对既有理论的挑战及新的分析进路的提出[J].中国社会科学,2010,(01).

[7]文军.从生存理性到社会理性选择:当代中国农工贸外出就业动因的社会学分析[J].社会学研究,2001,(06).

[8]Yang.C.K.”Introduction” to Max Weber,The Religion of China[M].New York: The Free Press,1964.

[9][美]巴林顿·摩尔.民主和专制的社会起源[M].拓夫、张东东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支建强]

[收稿日期]2016-05-04

[作者简介]邱雨(1989— ),山东临沂人,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学基础理论、中国政府与政治。

[中图分类号]F3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307(2016)04-014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