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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视域下的东坡赤壁及其文化表征

2016-03-16

关键词:赤壁黄州东坡

郭 茜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空间视域下的东坡赤壁及其文化表征

郭 茜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自北宋乌台诗案之后,东坡躬耕于黄州,并时常携友清游赤壁,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此后,人们便常于黄州赤壁纪念东坡。至清代,黄州赤壁定名为东坡赤壁。作为地理空间,东坡赤壁有断崖壁立,江水平阔,景致殊异。作为记忆空间,自东坡泛舟写下二赋一词之后,文人们于东坡赤壁泛舟、新建建筑、举行仪式,在与东坡相同的空间中怀念东坡、体味其人生兴味。作为想象空间,无论是赤壁图、戏剧或是他处山水,人们都于其中寄予了对东坡赤壁空间的向往,凝结了思考与情感。而东坡赤壁空间所蕴含的符号化内容是对东坡人格精神的体悟与追思、对自身内在精神的认同。

东坡;东坡赤壁;空间;文化记忆

作为北宋杰出的文人,苏东坡文字与人格对后世影响深远。乌台诗案是东坡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语,并媒蘖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置之死,锻炼久之不决。神宗独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1]。东坡赤壁作为东坡居住与清游之地,不仅对于东坡个人意义重大,对整个文化史也有很大影响。

少年成名、睥睨王侯的东坡在黄州生活困顿,躬耕自给。黄州五载,东坡躬耕于田野,融入百姓民生,又多次携友共游赤壁,于陡壁江山之中、清风明月之间感喟人世空漠。正是前所未有的人生挫折、被推到生死边缘的切身体验,使得东坡在痛苦中深潜、思考,重新认识自我与外在世界。《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与《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所呈现出的对人生的浩渺幽思、对待困厄的襟怀与态度、对生命与解脱的反思,无不表明东坡的内在自我从混沌顿走向了清朗,从忧惧走向了旷达自适。其中既有深刻真挚的退隐哲思:“苏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即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因为苏轼诗文所表达出来的这种‘退隐’心绪,已不只是对政治的退避,而是一种对社会的退避;它不是对政治杀戮的恐惧哀伤,而是对整个人生、世上纷纷扰扰究竟有何目的和意义这个根本问题的怀疑、厌倦和企求解脱与舍弃,”[2]也有豁达开阔的自在自适的人生观念:“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无别胜解。”[3]这些为后代的文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人格范式,以使他们安顿内心、慰藉情感,并于仕途沉浮间保持精神的独立与自由,以自适自在的姿态去寻找、发现审美化的生活。

黄州尤其是东坡二赋一词提及的赤壁,则从此进入了文化视野之中,从地理空间逐渐成为了记忆空间、想象空间,成为后人纪念东坡、延续关于东坡的文化记忆的路径之一。

一、作为地理空间的东坡赤壁

东坡赤壁的历史悠久,地貌特征明确,作为地理空间而言,它有三个显著特征:一、地貌特异,其状如鼻。东坡赤壁亦曾名为“赤鼻矶”,“赤鼻者,乃一大石突出于外,形如象鼻,其色微赤,故名。”[4]其特异的地貌很早便引起人们的注意。 二、东坡赤壁占据了特殊的地理位置,呈现出独特的自然景致。长江自三峡入江汉平原,水势平缓。至东坡赤壁一段,既有陡峭耸立的江岸,又因赤壁矶于江心突起,使得水流受阻,进而呈现出了湖面一般的安静、浩瀚,背靠高崖、面临大江,使得山光水色在这里汇聚,成为不可多得的峭壁、静水共存之境。如《水经注》中所载:“江水左经赤鼻山南,山侧临江川。”[5]而赤壁矶下游,则一改其静、深之态,奔腾而下,咆哮湍急,正如苏辙所描绘的,“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合,昼则舟楫出没于前,夜则鱼龙悲啸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6]其上游、下游风景迥异,令人惊叹,却各具情致,吸引着文人墨客们吟赏山水。 有学者实地考察赤壁风景,并与东坡二赋一词中所描述的空间尝试联系对应起来。“实际地形表明:‘入江’而象鼻子的矶头,‘虎豹’似的‘峻峙石崖’,‘壁立’‘穿空’的‘乱石’,在赤壁山临江一线,惟有南面这一矶头与之相吻合。同时,‘后赋’中还如实地再现了矶头上之阴森气氛:‘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梦一道士’,化作‘孤鹤横江东来’。这种‘悄然而悲,肃然而恐’的阴森气氛,‘梦一道士’化作‘孤鹤横江东来’的幻境,只有在上述那种险峻的矶势和环境中才能形成。”[7]92三、东坡赤壁的建筑。最早的人工建筑可以追溯到晋朝的横江馆,唐宋之际建筑不断增多,例如栖霞楼建于赤壁山较高之处,可俯看江景。直至北宋元丰年间,苏东坡被贬之后,在赤壁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纪念东坡建筑群,包括了东坡、雪堂、南堂、黄泥坂、遗爱亭、快哉亭等,这些建筑在苏东坡离开后,几经兴废,作为东坡重要的遗迹,文人们纷纷前往以此追忆东坡。例如南宋的陆游曾在《入蜀记》记载了当时建筑。

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平豁,东起一垄颇高。有屋三间,一龟头,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颇雄,四壁皆画雪,堂中有苏公像,乌帽紫裘,横按筇杖,是为雪堂。堂东大柳,传以为公手植。……又有四望亭,正与雪堂相值,在高阜上,览观江山,为一郡之最,亭名见苏公及张文潜集中。坡西竹林,古氏故物,号南坡。今已残伐无几,地亦不在古氏矣。[8]

明代以后,赤壁建筑不断扩大,且都以纪念东坡,取东坡词赋中名句命名,诸如酹江亭、临江亭、羡江楼、水月亭、东白亭、浮春亭、问鹤亭、共适轩、万仞堂、暗井等。不幸,这些建筑均在明末的战火中被毁。清代康熙年间,于成龙重修赤壁,同治七年黄冈人刘维贞再修赤壁。1982年以后,赤壁再次修缮,增加了新的景点,现有建筑物为东坡纪念堂、二赋堂、栖霞楼、涵晖楼、挹爽楼、碑阁、酹江亭、坡仙亭、睡仙亭、放龟亭、问鹤亭等,气势宏伟[7]101。时至今日,东坡赤壁建筑林立、游人如织,然而,已经无法确定东坡当年的旧迹所在,人们依然对于东坡当年躬耕的“东坡”所在地发表不同观点。

二、作为记忆空间的东坡赤壁

黄州的生活之于东坡,是困厄也是成全。“五年的黄州生涯不仅为东坡的诗文注入了新的活力,而且使他的人生态度更加坚毅、沉稳。从这个意义上说,不仅‘东坡居士’这个别号产生于黄州,连东坡这个人物也是诞生在黄州”[9]。而赤壁则更明显地成了凝结记忆的空间存在。不仅如此,东坡在二赋一词中吊古怀今,将自身的际遇思考、赤壁的历史资源乃至整个的文化积累进行了创造性的“整理”,在不脱离实在的东坡赤壁空间的基础上,形成、发展出了三种具有符号性的文化记忆空间。

第一种是作为“被唤醒的空间”的东坡赤壁。“回忆形象需要一个特定的空间使其被物质化”[10]31,东坡赤壁正是这样一个实在的客观存在的空间,二赋一词所描述的山水景致、甚至东坡生前遗迹皆可以构成空间载体,唤起读者对于东坡其人的品评及阅读其诗词作品时的思考与审美体验。

文人们游览东坡赤壁之余,体味人生况味、吟诗作赋者多矣。谢功肃辑《东坡赤壁艺文志》中李开侁的序言说:“东坡后八百余年,盛衰存败幻若奕棋,过客骚人何止亿万。”[11]1谢功肃自序中也说:“自宋以及,吾黄文教称盛,坡仙赋后题咏必多。”[11]1当然,这个过程必然与文字紧密相联,只有熟读东坡二赋一词及其他作品,或是了解其生平与人格魅力的人们进入此空间之后,记忆才会被唤起,否则被唤起记忆的功能将会非常有限。而具有不同的东坡诗词文本阅读体验的主体,其体现出的记忆角度与方式也迥然相异。

譬如,以赤壁山水实物空间唤起对东坡的记忆。清代陈浩诗曰:“江风如此清,江月如此明。惟公不可见,使我心屏营。我欲乘此月,泠然御风行。左携羡门子,右拉安期生。飞渡紫沂海,寻公白玉京。握手一欢笑,用慰千载情。”[11]13诗人观赤壁山水,于江风明月之中慕东坡为人,恨不能跨越时代相见。清代金德嘉《赤壁怀古二首》,一以诗为东坡写传,一以凭吊东坡,引为知己,感慨他早已逝去:“赤壁今夜溶溶月,犹照先生古时居。先生一去雪堂虚,何人堂上夜半呼斗酒。”[11]24清代彭心锦《赤壁放歌》曰:“坡公生平历坎坷,牢骚这尚留山崖。公之官穷穷于诗,公之人奇奇于才。至今两赋光万丈,照我颜色开幽怀。青山不改壬戌岁,吹箫客去空徘徊。……我得纵饮山之巅,直与坡老相周旋。登虬踞虎随沿缘,胸中块垒消万千。”[11]22多是与二赋一词的文本相联系,凭借所感受的赤壁实物山水空间去抵消时间的间隔,表达对东坡的敬慕与交往的渴望。

再如,以东坡赤壁为赤壁之战的古战场,并比较赤壁之战与东坡贬谪所占的地位。明代杨师孔《茅伯符招饮赤壁席间赋》,认为霸业不如文章:“有时载酒秋月白,有时乘风军火红。乘风载酒成何事?霸图不过销一醉。十万轴舻化作灰,两篇词赋照天地。……老瞒今已随流水,回首东风亦羽毛。独在坡仙重兹明代土,泛舟抽毫驾千古。”[11]21清代英启《重修赤壁怀古诗》云:“造物置人各有地,赤壁巍峨江之隅。周郎壁垒空想象,坡公气节高持扶。”[11]27清代刘子壮《赤壁》云:“虽无一矩周郎烈,却有三秋苏子词。道士梦中犹借鹤,将军江上岂凭龟。山川自为文人重,谁起泉途问是非?”[12]87

又如,因东坡赤壁的景致空间唤起与东坡二赋一词相似的思想与情感。或借东坡表达自己的体悟。明代张元忭的古文《游赤壁记》,先讨论赤壁之战的战场遗迹在哪里并不重要,并陈说友人梦见东坡诉说平生困顿,竟相持而哭。张元忭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看来,东坡入苦海视入仙都、净土,“何其达也”!通过东坡而抒发了自己的情怀:唯有大觉之后方知大梦[11]1。或感慨生命的有限,历史的变迁与人世的流转沧桑。明代方孝孺《赤壁歌》:“东夏口,西武昌,赤壁峭绝当中央。奸雄将军气盖世,败卒零落惭周郎。得鲈鱼,沽美酒,孰若黄州苏子瞻,谪向江湖动星斗。噫呼嚱!曹公气势,苏子文章,销铄尘迹荒凉。惟有江水千古万古空流长。”[11]15

第二种是作为“纪念空间”的东坡赤壁。纪念空间可以根据社会学的分类,分为个人纪念空间与社会纪念空间,纪念空间一般由纪念物和历史环境所构成,而纪念空间的指向是文化记忆,故而纪念空间有塑造记忆的功能。其中,建筑是纪念空间的基本元素。

东坡赤壁自东坡躬耕生活之后,形成了“东坡诸胜”,然而这些建筑在战火烽烟中屡被摧毁,却又被景仰东坡的人们不断重建。除了东坡在黄州时期的建筑,后代又于东坡赤壁修建了许多纪念东坡的建筑。值得注意的是,在重建、增修的东坡赤壁建筑中,往往都会加上东坡的塑像、东坡画像、刻有东坡文字的石碑等,以明确纪念东坡的主旨。例如在东坡去世后多年,陆游来到东坡雪堂,“看见堂的正中间挂有东坡身着紫袍,头戴黑帽,手持藤杖,倚石而坐的画像。很显然,雪堂还是瞻仰东坡的胜地。”[7]108又如留仙阁,于光绪年间为纪念东坡贬谪黄州八百年而兴建,位于二赋堂之东,“光绪十年秋,禹初陈广文、山平濮参军、星门杨茂才招同人,醵金钱,鸠工饬材,垩墙壁,髹桷楹。双扉正开,疏牗洞达。置龛其中,塑东坡像于左。其右一像,道装,手一物,遥望若长笛,盖洞萧也”[13]47。 再如万仞堂,是明清时期东坡赤壁中的主体建筑之一,供奉有东坡之像,又名曰苏文忠公祠。同样是明清建筑的坡仙亭,其中呈现了东坡亲笔书画碑刻14块,既有《行香子·述怀》,又有《念奴娇·赤壁怀古》,同时还有东坡亲笔《月梅图》、《佛寿图》等。

从细节来讲,这些建筑“运用隐喻、暗示、联想等环境手段来引导人们的思考,启发人们的想象力,从而表达出空间的纪念性”[14]。从性质来讲,这些建筑都属于公共纪念空间,由大众在对纪念建筑,尤其是东坡像、塑像、书法作品明确纪念物的游览的过程中,充分唤起有关东坡的历史,塑造、强化人们对东坡的记忆。

第三种是作为仪式所发生的空间,通过仪式传递信息。“仪式通过定义超越日常生活和日常行为目的的视野,指向一个更高级、更普遍、更高一级的领域,这个领域以象征的形式出现”[15]5。这样的象征性行为往往能够赋予建筑、实物以某些神圣性色彩,进而塑造人们的相关记忆。在赤壁修建、重修、扩建各种纪念东坡的建筑、景点,塑东坡像,其中的奠基、揭幕、刻碑等仪式,都是不可缺少的记忆方式。例如留仙阁落成之日,程宝澍、濮文彬、杨鸿钧等人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坡仙的仪式。而当时的黄州知府英启亲笔写下《留仙阁记》,记其盛事、刻于石碑,亦列于留仙阁之中。

三、作为想象空间的东坡赤壁。

脱离实物的黄州东坡赤壁空间,在抽象的知识回忆与期待、知识与经验的空间中依然可以发现作为想象的东坡赤壁空间。这个空间一方面完全超离时间与空间,旨在“着眼于赋予精神的内心和中间世界以稳定性和持续性,取消其易逝性和生命的短暂性”[15]4。另一方面,着重于审美与精神的寄予,具有艺术性。

首先,赤壁图中的空间。以赤壁为题材的历代绘画作品中,几乎全部以东坡二赋一词的内容为中心展开画面与意境,表达对东坡夜游赤壁的空间体验。其形制或以长卷,或以山水。东坡与诸客、小舟、江水、峭壁是赤壁图空间中的必选项目。还有一些以二赋为内容展衍开来的画作,还会出现道士、仙鹤等要素。 然而,不同画家所构思、描绘出的赤壁图空间亦呈现出多样化,例如金代武元直《赤壁图》[16]第四册166临江石壁嶙峋挺拔,江中隐隐翻动波涛。东坡与客坐于舟中,互相交谈。而张灵《赤壁后游图》[17]卷六234,山色苍茫,巨石嶙峋,东坡与客行于树间,一叶小舟,停在山崖边,半掩入芦苇之中,整幅画颇有高士雅逸之风。郭纯《赤壁图》[18]第十卷37,山壁耸立,翠色欲滴。壁下水色空旷,烟波浩渺,一扁舟载东坡与客正驶向彼岸,意境幽远。仇英《后赤壁图》[19]第三册66,以东坡与友人泛舟江上为主景,以远山近壁烘托画境,颇有“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意境。清代任颐《赤壁赋诗意图》[19]第五册424,画面空间中既没有峭壁,也没有江涛,只有东坡立于崖石,举目远眺,若有所思的形象,且题写了《后赤壁赋》的原句。

赤壁图数量之多,不足枚举。“把全部景界组织成一幅气韵生动、有节奏有和谐的艺术画面,不是机械的照相。这画面上的空间组织,是受着画中全部节奏及表情所支配”[20]。但大多数赤壁图空间中充塞的不是东坡贬黄时的忧惧挣扎,而是其新的人格范式确立之后面对世事的清醒与豁达,超逸与宁静。赤壁图中的空间体验是艺术性的,文人们在创作、欣赏赤壁图时,往往将自己的仕途沉伏、情感体验投入艺术化的东坡赤壁想象之中,在东坡的襟怀中寻求释放、共鸣与力量。《题东坡游赤壁图》中有:“坡仙一去今几年,两赋掷地声铿然。当时权奸肆排击,不啻腐鼠谁复怜。我昔谪宦长沙日,满拟经过访遗迹。典衣沽酒酹英灵,一吐轮囷豁胸臆。”[21]

其次,关于东坡赤壁的戏剧。米歇尔提出文学空间有四种类型:“字面层,即文本的物理存在;描述层,即作品中表征、模仿或所指的世界;文本表现的事件序列,即传统意义上的时间形式;故事背后的形而上空间,可以把它理解为生成意义的系统。”[22]在东坡赤壁戏剧中,往往可以发现故事背后的空间,对于东坡赤壁之游、二赋一词的意义生成与解读的系统。

兴起于“勾栏瓦肆”的传统戏剧本身就带着强烈的娱乐气息,以市井的方式重新理解东坡的赤壁之游,没有幽思古战的情思,《苏子瞻醉写赤壁赋》正是如此。《眉山秀》也在此列,只是在调笑之外,还铺展东坡后赋中的情境。而许潮的《赤壁游》带有较为浓重的怀古气息,赤壁之战嵌套在夜游赤壁之中,内外相济,使得剧中的赤壁在“古”——东坡之游与“更古”——赤壁之战的意境叠加中境界阔大,韵味悠长。车江英《游赤壁》则远离了古战硝烟、人生困顿,将东坡的赤壁之游完全消闲化了,清歌赏景,悠闲醉乐。姜鸿儒《赤壁记》则根据东坡二赋的思路,将文字转化为舞台场景。在现存的以赤壁为题目的戏剧中,东坡生平或他的夜游赤壁都是中心情节,赤壁之战则成为备选的内容由剧作家们选择使用。东坡成为了戏剧舞台上赤壁戏的核心内容与文化象征符号。

再次,以他处山川为赤壁空间,借此表达敬慕之情。如有的学者所说:“朝鲜时代的诗人还将汉江边上的一处绝壁想象为东坡泛舟的赤壁,并仿效东坡泛舟赏月,久而久之,竟成风气,李荇有诗云:‘拟把汉江当赤壁,何妨壬戌作庚辰。’又云:‘岁是壬戌也,人如赤壁然。’又云:‘佳境向来惟赤壁,兹游倘亦继苏仙。’一唱三叹,可见仰慕之深。”[23]302

把日本的某地“比作”东坡赤壁,在那里泛舟,亲身体验赤壁游。如角田简《续近世丛语》云:“柴野栗山常钦慕苏公,每岁十月之望,置酒,会客,以拟赤壁游。”还有龟田鹏斋、池内陶所、田能村直入等人都在日本的一条河上,借以为东坡赤壁空间,体会江月清风,更体味东坡二赋一词中的境界。长尾雨山的赤壁会就是最盛大的“摹拟东坡赤壁的例子”,他收集了大量的有关赤壁的画和其他有关东坡的东西,都摆在赤壁会的每个会场里。他强调的是“怀念永垂不朽的伟大高尚人物东坡先生”,可见他对东坡人格的向往和倾倒[24]。

文人们也常常在山水月色的情境中,不自觉地唤起对东坡赤壁空间的向往。《隋唐演义》就有这样的情节:“有个镜湖,是名胜之处,皇甫政公事之暇,常与李谟到彼观览。李谟道:‘湖光可人,尤宜月夜。’皇甫政点头道:‘我亦正欲为月夜泛湖之游。’乃于月明之夜,具酒肴于舟中,约集僚友,同了李谟泛湖饮宴。但见月光如水,水光映月,放舟中流,如游空际,正合着苏东坡《赤壁赋》中两句,道是: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泝流光。”[25]

另外,东坡赤壁之游也会出现在节庆、风俗之中,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被忆起。《后红楼梦》第十八回:“拾翠女巧思庆元夕,踏青人洒泪祭前生”中,探春扎的“又一只船灯,是东坡赤壁。”[26]朝鲜还产生了传统民歌《赤壁歌》以及“赤壁游船”的民俗,在大邱的“花园赤壁”和安东的“芙蓉台赤壁”,每逢“七月既望”,人们便乘船游赏来纪念东坡[23]303。

各种装饰品、生活用品中也会常常重现东坡赤壁之游的记忆。如有的学者所言:“明人王毅用核桃刻成的‘核舟’,首尾仅八分长,却栩栩如生地表现了‘大苏游赤壁’的情景。清代绘制东坡泛舟赤壁情景的工艺品更多,例如“瓷雕印盒、木雕笔筒、玉雕墨床、青花瓷瓶、焰丝珐琅铜壶及手炉等,不一而足。”[23]306不管是他乡山水,还是各种工艺品,都有意在不同情境下建立想象中的东坡赤壁空间,以表达对东坡的怀念与认同。想象中的东坡赤壁空间,亦力图重现二赋一词中所描述的空间结构形态与诸要素,体悟东坡赤壁清游中的人生兴味,纪念、向往东坡其人。

“黄州之西有山曰赤鼻,江水所经也。宋苏文忠公作前后赤壁赋,而山以显。黄人因饰公像于中,至于今七百余年,其山若为公有也”[13]45。东坡赤壁,已经完全浸入关于东坡的文化记忆之中。空间是文化记忆生成过程中重要的因素,而“凭借文化记忆,几千年的回忆空间得以展现”[15]9。作为空间的东坡赤壁,无论是作为记忆空间,还是想象空间,都直接指向关于东坡的文化记忆。究其根源,依然在于个体甚至集体的自我精神认同。东坡“通过其文字传达出的人生体验、人生思考、人生境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后继人的人生模式的选择和文化性格的自我设计,……毫无疑问,苏轼的人生模式是体现我们民族文化性格的最典型之模式”[27]。东坡的人格模式已经深深地融入集体的文化记忆之中,而“各种类型的集体都倾向于将回忆空间化”[10]31。人们对东坡的认可与敬爱,对其人格、文字、人生态度的认同,同时对于自我精神的认同,是东坡赤壁空间所蕴含的符号化记忆中最为重要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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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366/j.cnki.1000-2359.2016.03.027

2015-12-16

I206.441

A

1000-2359(2016)03-0130-05

郭茜(1981—),女,陕西三原人,文学博士,西北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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