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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易》方位吉凶对立
——以“西南”与“东北”为中心

2016-03-16韩文涛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周易西南东北

韩文涛

(安徽师范大学 中国诗学研究中心 安徽 芜湖 241000)



论《周易》方位吉凶对立
——以“西南”与“东北”为中心

韩文涛

(安徽师范大学 中国诗学研究中心 安徽 芜湖 241000)

玩味《周易》卦爻辞,我们会发现“西南”与“东北”存在着明显的吉凶对立倾向。受此倾向影响,后人附会增衍、曲为之说,推演出多种卦图、卦气、谶纬学说以及风水堪舆之术,虽然它们都具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意义和哲学价值,但并不能解释为何《周易》卦爻辞中会呈现如此对立。排除种种后起观点,结合《周易》文本发生至最终定型的漫长历史语境,可以从三个方面——自然环境、政治形势、民族问题——找到较为合理的原因。

周易;西南;东北;方位;吉凶对立

中国先秦古籍中,对于方位的记载,今人读来尤觉混乱,如《山海经》《战国策》等等。这是文明萌芽期,我国先民区分物我、认识世界的直观反映,蕴含着种种历史文化信息。但对于“群经之首”的《周易》来说,情况却有不同。《周易》最早的文本来源是以龟卜、筮占为主要手段而沟通天人的文字记录,由于现实目的直接指向功利性,这就决定了《周易》的语言风格,在启发性、多义性之外,又要兼具相当程度的指示性。这体现在方位上,就表现为明显的“西南”“东北”吉凶对立。列举如下:

〈坤〉卦卦辞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1]70无论将“朋”释为“朋币”理解为财富,还是释为“朋辈”理解为家人和朋友,“西南”和“东北”都呈现出了吉凶对立的状态。

〈蹇〉卦卦辞曰:“利西南,不利东北。”[1]362-363

〈解〉卦卦辞曰:“利西南。”[1]367

〈随〉卦上六爻曰:“王用亨于西山。”[1]215“用”可释为“可”或“利”,“亨”通“享”意为“享祀”“祭祀”,也就是说,王可以祭祀西山以祈祷天下安泰祥和。

〈明夷〉卦九三爻曰:“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1]346“大首”意为“大的收获”,又引申为“昏暗之主”,向南狩猎或征伐,则会大有斩获。

〈升〉卦卦辞曰:“南征吉。”[1]416

显而易见,《周易》中的方位,总体上来说是西南多吉,东北多凶。

对何以会产生如此对立,学者们历来众说纷纭。若将《周易》视为静态的文本,而忽略其成书过程中复杂的历史背景,则难以从根本上探明原因。《周易》“人更三圣,世历三古,”[2]1704由卦象到卦辞爻辞再到《十翼》,其最早内容是殷周之际的遗留,中期内容在春秋战国形成,后期内容也有到汉代才补充进去的。经过了漫长的层累沉淀,《周易》最终以固定的文本形态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此,若对其中产生于不同年代的各个层次,不加以区分便笼统分析,则必然会掩盖周人的本意。那么,对“西南”“东北”的吉凶对立,也就难以给出合理的解释。

李贽、章学诚、龚自珍等提出“六经皆史”的观点,认为六经中除《尚书》《春秋》之外,《易》《礼》《诗》《乐》也包含有大量的古代史料线索。在如何鉴别使用此类资料的问题上,笔者赞同胡适提出的“剥皮法”。具体到《周易》上,即先将《周易》第三期的《十翼》剥去,再将第二期的卦爻辞剥去,对产生最早的第一期核心内容及与其同时的历史因素进行深入分析,然后再按时间的顺序顺流而下,对后几期内容展开研究,最终形成客观的准确的认识。《周易》中“西南”和“东北”吉凶对立,是特定历史背景的反映,只有按照历史的方法去研究,才能探究其真实的含义。而《十翼》以及相当于第四期内容的各种易图*如“伏羲八卦图”依据“太极两仪说”绘制,“文王八卦图”依据《说卦》绘制等等。与卦气说②,均以前期内容为基础,受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和学术思潮的影响,具有明显的时代特色,是“果”而非“因”,不能将它们作为解释《周易》方位吉凶对立的依据。因此,不在本文的考查范围之内。

谈到方位,首先要确定中央。《周易》早期内容定型于殷周之际,《史记》记载当时:“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周公……卒营筑……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3]133“洛邑”即今洛阳市,位于黄河中下游的分界点上。此处有大片平原,水土丰美,是人类最早活动及发展的区域。周代殷统之后,以此为天下中心,除了政治军事等因素之外,最重要的便是经济因素。以此地为核心区域,方便了各地各国按期朝贡,这保证了周王室的稳定统治和正常运转。因此“洛邑”又称“成周”,取“周成于此”之意。

剥除后期内容的干扰,排除了后起观点的影响,确定了天下的中央,我们就可以将《周易》卦爻辞作为核心,综合各种历史文化因素,来分析其“西南”与“东北”吉凶对立的原因。

一、自然环境

作为典型的大陆型国家,我国东西南北各方的地形、地貌、气候等因素存在巨大差异。在奴隶制和封建制阶段时,自然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古代居民的经济状况以及生存状态。

高平之处干燥通透,低洼之处潮湿险恶,好高平恶低洼,实为人类的本性。我国地势西高东低,这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东西吉凶对立的基调。

洪水灭世和圣人救世,是中西方神话的重要母题之一,这是人类关于早期历史共同记忆的直接反映。有关我国上古时代大洪水的传说,在今存古籍中也多可得见。相传女娲时“水浩洋而不息,”[4]206“舜之时……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树木,”[4]255“禹之时,天下大雨,禹令民聚土积薪,择丘陵而处之。”[4]359洪水来临,东方低洼之地便首当其冲。虽然后来大禹“凿龙门,通大夏,决河亭水,放之海,”[3]271水患最终得以平定,但洪水奔流、河水东泄,东方的低洼之处极易成为积水汇聚之地,这直接导致当时东方大部分地区水土恶劣、川谷泛滥、盐碱严重。《淮南鸿烈》曰:“东方川谷之所注,日月之所出,其人……早壮而夭。”[4]145《山海经》记载位于东方的黑齿国曰:“为人黑,食稻啖蛇……食稻使蛇。”[5]259可见,因为存在水患的原因,东方的自然环境较为险恶与荒蛮。

北方因为背阳,寒冷而肃杀。《诗经·巷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其疏曰:“北方寒凉而不毛。”[6]719《黄帝内经》曰:“北方者,天地所闭藏之域也,其地高陵居,风寒冰冽。”[7]76《淮南鸿烈》曰:“北方幽晦不明,天之所闭也,寒水之所积也,蛰虫之所伏也。”[4]145《说文解字》段注曰:“北者……阳气在下,万物伏藏,亦乖之义也。”[8]386可见,北方因为光照不足,阴冷苦寒,人类的生存环境较为艰难。北方的凶险在人们的意识里长久存留并继续推衍,最终与失败、死亡等负面事件联系起来。“面北”表示臣服,“败北”表示失利,人死下葬头要冲北,因为那是灵魂的归向等等。

相对于东北方来说,西南方自然环境要优越得多。西方地势较高,《黄帝内经》曰:“西方者,金玉之域,沙石之处……其民华食而脂肥,故邪不能伤其体。”[7]75-76可见,西方虽然多沙多石,但物产极为丰富,人民因此生活富足,而且没有外部疾病的困扰,身体健康,身材壮硕。先秦时期,古人多以身材健硕为美,《诗经》中就屡称“硕人”,并充满了赞美之意。此外,《淮南鸿烈》曰:“西方高土川谷出焉日月入焉,”[4]145《说文解字》曰:“西:鸟在巢上也,象形,日在西方而鸟栖。”[8]585傍晚太阳下山,落于西方,这时鸟归巢、人回家,农业文明占主导的时期,先民的作息与自然的日夜交替基本同步,千百年来从未违反。因此,西方渐渐具有了归属之感和家乡之意。

南方纬度较低,因为向阳的原因,温暖而和煦,《黄帝内经》曰:“南方者,天地之所长养,阳之所盛处也。”[7]76《淮南鸿烈》曰:“南方,阳气之所积。”[4]145《说文解字》曰:“南:草木至南方有枝任也。”段注曰:“太阳者南方,南任也。阳气任养物,于时为夏。云草木至南方者,犹云草木至夏也。有枝任者,谓夏时草木畅茂丁壮。”[8]274“南”字篆文正写作树木茂盛,枝条长长下垂之状。可见,南方由于光照充足,气温较高,动植物生长迅速,可供采猎的自然资源也十分丰富,人类生存条件远比其他地方优越很多。

综上所述,在我国由渔猎文明向农耕文明转化的漫长历史时期中,自然环境是“西南”和“东北”吉凶对立的最基础原因。

二、政治形势

池万兴先生在其《司马迁民族思想研究》一书中指出:“我国历史上很早就有夏周西来和殷自东来,出自夷、羌、戎等少数民族的说法。”[9]96-97

关于“夏周西来”,扬雄《蜀王本纪》曰:“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3]49《水经注》曰:广柔“县有石纽乡,禹所生也。”[10]2962石纽位于今四川北部汶川西北。《孟子·离娄》曰:“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11]538《韩诗外传》的记载于此大略相同。后陆贾《新语·术事篇》曰:“文王生于东夷,大禹出于西羌。”对于此处矛盾,《孟子正义》注疏解释道:“以文王生东夷者,对西羌言之,则岐周之地为东也。”[11]540由此可知,相对于殷商来说,夏周均是自西而来,但夏的来处比周更加靠西。由于共同崛起于西部,两者在文化血脉上更加接近。三代向来并举,但夏周相提并论更加频繁,且大有合而为一的趋势。周人对夏朝以及夏朝的建立者大禹,多有赞颂,如:“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式勿替有殷历年,”[12]400“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12]477等等,周人甚至自称是夏人之后,如:“用肇造我区夏,”[12]359“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12]472等等,其间的亲疏远近一望便知。

关于“殷自东来”,池万兴先生也有详细分析。他指出,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商祖契,说明商人认为自己属于玄鸟氏族。而卵生和以鸟为图腾,在古代东夷民族集团中十分普遍,包括山东和淮水流域,也波及东北地区。因此,殷商部落最初应是东夷民族集团中的一支,后来打败夏人,入主中原。

各方的部落联盟演化成不同的势力集团,兴衰更替、此消彼长,在长期既争斗又共存的过程中,它们之间的分合叛盟就基本奠定了在政治上东方与西方的对立。周人自西而来,之所以具备了打败殷商取得天下实力,是因为其先祖在西方大本营进行了多年的惨淡经营,慢慢积蓄了力量。〈小畜〉卦卦辞与〈小过〉卦六五爻两次出现了“密云不雨,自我西郊”[1]148 525的表述,正是对于这段历史回顾,象征着周人在西方积聚力量,但德行在当时还尚未普施天下。因为力量不足,灭商的各种条件尚未成熟,所以〈明夷〉卦九三爻在“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之后,马上表示“不可疾贞”,“疾”即“快速”“速成”,“贞”即“贞问”“占卜”,其用意即在告诫周人,不可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不能对灭商大业抱有速成的心态。

从后稷到西伯姬昌,经过十五代周王的不断积累,周人终于具备了灭商的能力。武王率军伐纣,至牧地而誓众,作《牧誓》曰:

王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12]284-285

“西土之人”是周族自称,而“友邦冢君”则是出现在誓师辞最后的八个地名、族名,他们是武王伐商的同盟国。据前人考证,这八国的方位向西至今日的甘肃、青海;向西南至四川、云南;向南至湖北、湖南。可见,当时由西至南的广大地区都是亲周势力。《左传》云:“凡师出,与谋曰及,不与谋曰会。”其注曰:“与谋者,谓同志之国。相与讲议利害,计成而行之。”[13]708周人与南方亲周势力经过缜密的谋划,最终展开了联合行动。另外,关于牧地,《说文解字》曰:“坶:朝歌南七十里地。《周书》曰:‘武王与纣战于坶野’……坶作牧。”[8]683汉制七十里约合今二十五里,朝歌即今新乡淇县,牧邑即今卫辉市,卫辉正在淇县西南。由此可以推断,武王率领周族及其同盟国,由西南方攻入了商都朝歌。

灭商大业完成之后,武王为维持忠于殷商的东部地区的稳定,将威望最高的姜太公和周公分封于齐、鲁;为安抚前代遗民,将殷商旧都封给纣子武庚;另一方面,为了防止武庚叛乱,三分旧都王畿,命管叔、蔡叔、霍叔负责镇守,名为共同管理,实为监督武庚,因此,被称作“三监”。而武王崩后,武庚果然和管、蔡二叔一同起兵叛周,主要响应者除了旧都遗民之外,还有“淮夷徐奄”等东方部落。东方是殷商的来处,无论从血缘关系上,还是文化认同上,都倾向于支持武庚。旧都遗民和东方部落组成的反周势力声势浩大,被剿灭后又多次叛乱,严重威胁着新兴的周朝。盘踞着叛军的东部地区,先后经过周公、伯禽以及成王多次征讨,才最终得以平定。关于这一点,《尚书》《诗经》《史记》等多有记载。

周灭商以及后期平乱的胜利,即是西南势力逐步压倒东北势力的过程。在这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投向西南方和投向东北方自然是吉凶各异。从此之后,西南和东北,分别变成了战胜国和战败国的代称,所以〈既济〉卦九五爻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1]532牛、羊、猪是祭祀中常用的几种动物,而牛的等级最高,因此,杀牛而祭则属最高规格。而“禴祭”既可解释为“薄祭”,即规格较低但心意虔诚的祭祀,又可解释为在祭祀中使用了战俘作为人牲。“东邻”采用最高规格的杀牛祭祀,其祈祷之心不可谓不诚,但比不上“西邻” 较低规格的祭祀而最终能获得上天赐予的福祉。这是周人对商人的奚落:“东邻”指殷商与“淮夷徐奄”等亲商势力,“西邻”为周人自指,自然也包含了当初作为盟国的“南”。其后,西南和东北渐渐具有了区分尊卑的功能。《礼记》曰:“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其注曰:“室中西南隅谓之奥……西南隅隐奥无事,故名为奥……尊者居必主奥。”[14]20相对于父亲来说,儿子是卑微的,因此没资格占据西南尊位。《仪礼》中尊崇西南更是随处可见。重要的客人到访,主人均是面朝西南,将客人安排在尊位。

综上所述,在《周易》卦爻辞定型的殷末周初朝代更替之际,政治形势是“西南”和“东北”吉凶对立的最关键原因。

三、民族问题

某种程度上,上文所论第二点原因也可以归于民族问题。但是民族问题最突出的体现,则在北方和中原的对立上,因此分而论之。

北地苦寒,生存环境恶劣,前已论及。而这种环境促成了北方游牧的少数民族强壮勇猛、性格坚忍、能征善战的特点,与中原惯于农耕的华夏族来说,迥然不同。《史记·五帝本纪》曰:黄帝“北逐荤粥。”《索引》曰:“匈奴别名也。唐虞已上曰山戎,亦曰熏粥,夏曰淳维,殷曰鬼方,周曰玁狁,汉曰匈奴。”[3]6-7其实,这些在时间上前后相承的民族族名,不一定有直接的族源继承关系,我们可以将其看作是中原人对各个时期北方最强大少数民族的统称。

中原与北方的战争由来已久,但自商代开始,两者间的战争,无论从参战人数、持续时间或者惨烈程度上看,都远远胜过了前代。商朝初年,当时还十分弱小,不得不依附于商人的周人先祖,奉第二代商王之命进行北伐,《竹书纪年》载:“太丁二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15]34殷商东来,夏周西来,征伐北方,自然是东方出兵为近。但商王舍近求远,调集西方的周人去北方战斗,既是为了保存本族实力而削弱周族,又可以看出商人对于北方部落存在一定程度的忌惮。而战争的结果则是“周师大败”,这可以推断当时中原和北方的力量对比还较为悬殊。

到第二十四代商王高宗武丁时,双方爆发了一场规模很大的战争,《竹书纪年》载:“武丁……三十二年,伐鬼方……三十四年,王师克鬼方。”[15]224-225此记载与《周易》相合,〈既济〉卦九三爻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1]530〈未济〉卦九四爻曰:“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邦。”[1]538关于“震”的解释有许多种:周先王季历、动用大军、互体为震等等。但是,无论哪种解释都可以看出,两处记载应为同一事件,只是前为殷人记录,后为周人记录。更可以进一步推知,中原地区组成了殷周联军。《史记》记载当时改朝换代的大事,双方正面交锋的战争时间,一般仅有短短的几天,如商汤灭夏、武王伐纣等,由此可以推断,其他局部战争的规模只会更小。但是,高宗武丁作为殷商时代的天下共主,亦是被后人称颂的中兴之君,率领殷周联军征伐北地的少数民族鬼方,持续了三年才取得最终胜利,可见此次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北地边民的凶悍骁勇。

随着年代的推移,殷周联军的力量逐步增强,在殷商后期的北伐战争中,中原一方也曾取得过一些阶段性胜利。例如在第二十九代商王武乙时,双方爆发了一场战争,以殷周的胜利为结束,《竹书纪年》载:“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15]33王国维经过考证认为,此处“西落鬼戎”即为“鬼方”。而“翟”通“狄”,“翟王”即“狄王”,这表明周人在这次战争中俘虏了多名北方少数民族的首领,取得了重大胜利。

由此可见,中原人经过艰苦的奋斗,几乎终商一世,才在与北方绵延日久的战争中,将局势由“大败”扭转为“相持”,并最终取得了“局部胜利”。

除在殷商时以附庸国身份参与对鬼方的多次战争外,周人还与玁狁进行了长期的斗争。玁狁又写作“狁”“猃狁”“熏育”“荤允”“严允”。《诗经·采薇》云:“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6]580因为要与玁狁战斗,所以没有家室,也没有安稳的日子过。此为文王北伐玁狁;代殷之后,周人与北方的战争仍在继续。《竹书纪年》载:“厉王……十四年,玁狁侵宗周西鄙。”[15]250-251《说文解字》曰:“侵,渐进也。”段注曰:“亦渐逼之意。”[8]374“宗周”一般指周的王城丰京、镐京,在今西安市,“西鄙”则为西方边邑或西面边境。玁狁逼近王城西边,可见其势力的强大。此为厉王与玁狁的战争;《诗经·六月》云:“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6]580“孔炽”“用急”,可见玁狁气焰的嚣张和周人情势的危机。此为宣王北伐玁狁。有学者即总结为:“《诗经》中反映的华夏族与少数民族的关系具体表现为:反叛与平叛;侵扰与防卫;覆国与复国;侵袭与征伐。”[16]66的确,北方少数民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中原政权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一直到汉武帝时,倾举国之力,才在对匈奴的战斗中取得决定性胜利,“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3]2911但是统观中国历史,在汉代之后,五胡乱华、五代十国、金元南下、清兵入关,以及近代日本侵华时,中原政权的安危荣辱、存亡兴废一直和“北方”的“外族”“异族”等具有密切联系,双方战争的结果往往是中原政权凶多吉少。与之相应,中原政权屡次向南迁都,或者往西南躲避,才得以转危为安。由此可见,“北方”的确比“西南”更为凶险。

但是,西南方对于周族来说,也不总是安全的。《史记》载周宣王后期“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集解》曰:“西夷别种,四岳之后也。”[3]144-155幽王时,“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这迫使平王“东迁于洛邑,辟戎寇。”[3]149倘若《周易》的卦爻辞在此时才最终形成,那么必然会留下“不利西南”的某些痕迹。因此,相对来说“不利东北”是长期存在,“利西南”则是阶段性状况,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周易》卦爻辞主体写定的时间,当在殷周之际和周兴之初。

综上所述,民族问题也是周易卦爻辞中“西南”和“东北”吉凶对立的重要原因。

四、结语

东北方环境险恶,形势严峻,盘踞着殷商势力,以及其他亲商部落和强悍的少数民族;西南方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是周族的来处,也是周代兴盛的开始,更有周族众多的盟国。因此,在殷周之际和周兴之初,无论是征战狩猎还是游学行商,都是西南多吉而东北多凶,体现在《周易》卦爻辞中,就是“西南”与“东北”的吉凶对立。所以,陈鼓应先生认为:“所谓利西南,泛指到平安的地方去做稳妥的事情;所谓不利东北,是泛指不宜到险阻的地方去做冒险的事情。”[17]36而汉代及以后的各种卦图,都是后人在此基础上绘制的,所以,不能当做殷周之际“西南”与“东北”吉凶对立的原因。

《周易》文本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原因,因此,不能仅仅将其视为占筮之书。其哲学价值被深入挖掘和推衍,是累积了后来多代学者共同努力的最终结果,所以,读《易》、解《易》时,不能僵化处理其中的方位。只有了解了《周易》中“西南”和“东北”吉凶对立的原因,才能准确地把握古人的思想,才能避免陷入迷信。若不加区分,将后世才出现的内容强加给前人,准后以律前,就忽略了文化发展的阶段性和时代性,也是缺乏历史的研究方法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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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王保兴.《诗经》中反映的华夏族与少数民族关系问题[J].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

[17]陈鼓应,赵建伟.周易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责任编辑陶有浩)

On the Opposition of Fortune and Misfortune in Position fromTheBookofChange

HAN Wentao

(ResearchCenterofChinesePoetic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There is an obvious opposition of fortune and misfortune in the southwest and the northeast inTheBookofChange, which has influenced the later generations who derived theories about diagrams,guaqiand divination as well as geomancy. In spite of the fact that all these may have their own distinctly cultural significance and philosophical value, such an opposition cannot be accounted for inguayaociofTheBookofChange. Regardless of varieties of theories produced thereafter, and based on the long historical context from the beginning ofTheBookofChangeto final deformation, some reasonable reasons can be found in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 natural surroundings, political situations and ethnic problems.

TheBookofChange; southwest; northeast; position; the opposition of fortune and misfortune

2016-06-10

韩文涛(1985- ),男,河北邯郸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B221

A

1674-2273(2016)04-003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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