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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翔小说的历史叙述学
——以小说集《抄家》为中心

2016-03-16朱永富

关键词:南翔伯父老兵

朱永富

(贵州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贵州 贵阳 550025)



论南翔小说的历史叙述学

——以小说集《抄家》为中心

朱永富

(贵州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贵州 贵阳 550025)

近些年来当代史书写出现了新的倾向:一种类似于传统史家的冷静写实精神被注入历史小说创作。南翔小说集《抄家》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南翔小说试图在叙事中以三重时间方式接通历史,小说中的人物往往幸运、饱学、重情重义。南翔小说叙述人和人物的这些特征意味着作为历史的主体和叙述历史的主体,他们有一种承担的精神,而且是以理性的方式来承担,并没有试图将历史虚化。南翔历史小说在叙事上采用贝中藏珠的结构,这成为南翔小说在新历史小说领域独树一帜的徽标。

南翔;《抄家》;历史小说;实录

“文革”结束以后,怎样书写当代历史,成为中国当代作家一个颇费思量的难题。1978年后出现了以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为代表的“伤痕文学”。1985年之后出现了以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为代表的“新历史小说”。“伤痕文学”的对象主要是“文革”,它偏重于控诉。“新历史小说”的题材则往前一直延伸到晚清,它偏重于重新演绎。近些年来当代史书写出现了新的倾向:一种类似于传统史家的冷静写实精神被注入历史小说创作。南翔小说集《抄家》就是这方面的代表。

一、三重时间与断裂的历史

上世纪80年代末,中国经历了一场政治风波。90年代初,中国市场经济迅速发展,中国社会转变成一个货币权威型社会。在新的社会形态下,人们开始逐渐淡忘过去的历史,这就形成了一种历史的断裂。在市场经济转型完成并被习以为常的今天,那些在“文革”当中曾经是“小”字辈的亲历者也已经过了知命之年,历史的记忆催动着他们,接通历史与当下成为他们的一种自觉的使命。*南翔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中期,在“文革”开始时,他临近小学毕业。见小说《抄家》的序言《我的亲历,然后文学》,南翔:《抄家》,广州:花城出版社,2015年,第2页。贾平凹在《古炉·后记》中写道:“我的少年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后期,那时中国正发生着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见贾平凹:《古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602页。

历史的断裂在南翔小说叙述中有着深层的呈现,它并不是由叙述人直接叙述出来的,而是由叙述时间体现出来的。南翔小说普遍出现“过去”、“过去的过去”与“现在”三重时间。小说三重时间关联的是“文革”、“文革”之前的历史与当下的社会历史。《抄家》是从“文革”时间切入的,然后向两边铺散开来,但是重点在“文革”之前的历史时间“过去的过去”。《1978年发现的借条》是从1978年切入的,也可以说是从“文革”时间的尾巴上开始向两边铺散的。《无法告别的父亲》《伯父的遗愿》则是从“现在”切入,向“文革”逆行的。《伯父的遗愿》直追40年前周巍巍事件。《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则一直在“文革”时间中徜徉。《老兵》采用回忆录的形式,从当下时间切入,主体时间是“文革”时间,“文革”时间从老兵的讲述中又透射出“文革”之前的时间,最后又回到当下的时间。

当代史本来应该是一条连绵不断的山脉,一条川流不息的长河,但现实的历史却意外地产生了两条鸿沟,裂为三段。《抄家》首先呈现的就是“过去的过去”,即“文革”之前的历史,到“文革”时期所形成的鸿沟。这是通过被“藏”起来,或“忘记”、或“丢失”的各种物件来隐喻性地言说的。在一次主动的被抄家中遭受刺激的方家驹意外失踪,这是“过去”的结束。然而小说并没有在此结束。小说写道“又二十年”,五中变成了一座巍巍商厦,2012年一位体态略有些臃肿的美籍华人故地重游。这20年的空白是一个鸿沟。在《老兵》中,先是通过老兵向南南讲述个人生活史,呈现是“过去的过去”与“过去”的一种鸿沟。后来老兵不知所踪。小说第九节,叙述人带着自己的研究生远赴云南现场考察,终于解开了1972年老兵给他出的谜题之时,已经是2009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这30年是“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鸿沟。

“现在”是三个历史时段中的一部分,它是断裂的一部分,也是接通历史的着力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1978年发现的借条》意义非凡。它是试图接通历史的形象化。1948年,县大队长李森林向陈东借下枪弹油茶等物,写明等“打下江山”后一并偿还。在“文革”中,陈东之子陈贯南被造反派严刑拷打逼问想知道枪支下落,但是陈贯南咬紧牙关就是不拿出借条来开脱。陈贯南之子阿平救人受伤,全家的生活陷入困顿,无奈之下阿平拿出借条,希望得到相关部门的补偿。然而当时的当事人陈东已经作古。阿平找到了叙述人南南,南南查阅相关信息后,发现当事人的另一方李森林也已经于1964年去世。无奈之下,南南和阿平一起找了站长,在站长的指导下,他俩又一起去找了当年曾严刑拷打陈贯南的吴驼子,吴驼子也写下了证明,阿平和南南拿着这些证明到省铁路局去,省铁路局不管,两人重新回到车站,在站长的指导下,两人又去找吴驼子,在吴驼子的陪同下去找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公安局副局长让他们去找民政局,民政局虽然客气地听完了他们的陈述,但是却表示莫名其妙。试图兑现一张建国前的旧借条,在象征的意义上就是试图接通历史的努力。这里要接通的是“今天”与“前天”。如果说《1978年发现的借条》试图从官方的渠道来接通历史的努力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的话,那么《来自保密单位的女生》则试图从民间个体的渠道来接通历史,并取得了较为理想的效果。《来自保密单位的女生》在接通断裂的历史的维度上是一个绕不开的文本。“四十多年已成过去”,但是少年时代那件事在“我”的记忆中仍然挥之难去。这件事就是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我”中学同学邓思谦的死。四十多年后,“我”仍然试图寻找当年的记忆,试图接通自己的生命体验。处于小说核心位置的是一个以保密单位代码为绰号的女生“256”。小说中的“我”在40年后在给“文革”宣传画写前言的过程中,重燃过去的斑驳记忆,于是他不断地努力挖掘自己的记忆,走访过去的老师、同学,其中就有40年后的“256”,还有已经年届80的马老师,还试图到故地去给邓思谦扫墓。尽管40年后,早已是物是人非,“256”的形象,在“我”的眼中早已变了颜色,马老师也80开外,采石场已经遍地荒芜,甚至连邓思谦的墓地也人迹难至。但是通过对“256”和马老师的走访,“我”终于弄清当年的告密者并不是“256”,而是邓思谦。虽然叙述人也不能完全理解邓思谦告密的动机,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能够解开自己多年的心结。

三重时间,在南翔的历史诗学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意味着历史的断裂,也启示着接通历史的路径。

二、幸运、饱学、重情重义:南翔小说人物的区别性特征

幸运、饱学、重情重义是南翔小说人物的三个重要的区别性特征。这里所说的人物,包括小说的主人公和叙述人,在很多情况下主人公就是叙述的视点载体。在南翔小说中,正是这样的人物承担着接通历史的重任。

时代的幸运者是南翔小说人物的一个重要的区别性特征。在《无法告别的父亲》中,父亲因是“挂名国民党员”,当兵险些泡汤,但是又因出身好,二胡拉得好,被带兵的单排长看中,强行拉走。会拉二胡,又恰好碰上部队缺二胡人才,这是父亲的幸运。在《老兵》当中,叙述人南南是一个幸运者,当他的绝大多数同学都被下放时,他被招进铁路系统,刚干一年,就因为能写大批判稿进入吊机班,而且常能“以工代干”出专栏。他另一个幸运就是遇到了老兵,接受老兵的辅导和聆听老兵的经历成为他难得的幸运。不仅如此,叙述人南南还同时得到樊梅花和站长独生女小燕的爱情,南南最终选择了站长的独生女燕子,并通过燕子接触到她的表哥常思远,在常思远那里大开眼界,获得了超乎想象的精神食粮。《1978年的借条》中的叙述人南南在恢复高考之初,是一个车站的大批判专栏主笔,自己擅长文科,又得到一个擅长理科的朋友阿平的帮助,最终考取了省里惟一一所综合性大学。《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中的张立志无疑也是一个幸运者。他以装卸工招入,干了两年装卸以后,因为笔头好,就以工代干,搞起了宣传,住进了青砖白瓦的员工房,成为车站的“秀才”,颇得站长看好,还派他一个非党员去党校学习。张立志的女友珍珍甚至不无醋意地说站长有意招其为婿。即便他没有事实上被站长招为女婿,这个年轻人,还是拥有一个令同龄人眼馋的女朋友,享受着一份让同龄人艳羡的职业。*《老兵》中的南南、《1978年发现的借条》中的南南、《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中的张立志,这些人物形象具有很强的同质性,其中可能有作者本人的影子在。

我们看到在南翔小说中有一个幸运者的身影,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南翔小说的主人公或者叙述者常常是幸运的,但这种幸运一方面是与人物本身的才能分不开,另一方面也与生命中遇到的“贵人”也分不开。这两方面的因素集中到了一个具体的人物身上,使得他成了不幸时代的幸运者。不仅如此,而且在微观生活上,南翔小说的人物也常常成为幸运者,在《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张立志去水库工地顶替珍珍时,跟他搭档的是知青点一个三十五六的老单身汉,每次起步老单身汉都把铁丝箍往自己那边捋,让张立志禁不住心生感激。在《老兵》中,南南与老兵的感情就更是如此。在生命的关键时刻,老兵递条子给南南,让他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在小说人物微观层面上的幸运者的描述中,透出那个时代令人温暖的一面。

饱学,是南翔小说人物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抄家》中,虽然被抄家的是方家驹,在意识形态层面方家驹是处于被动地位,但是他渊博的知识时时使他所处的关系发生反转。燕子向他请教《黑眼睛》是茨冈歌谣还是吉普赛人的曲子。他不仅指出茨冈和吉普赛人实际上是一物两名,而且还意犹未尽,又作了补充,尽数法国、西班牙、阿尔巴尼亚、希腊、伊朗、斯里兰卡等诸国对这一人种的叫法,显示了他渊博的知识。在这个被动的环境中,渊博的知识成为方家驹一种无形的资本,在燕子对方家驹的回答哦了一声之后,方家驹“有些许的歇息感,矮下身来,用手摸过板凳,蹭下半拉子屁股”。“些许”、“矮下”、“蹭下”“半拉子”这些表示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词语充分表达了方家驹在尴尬的处境中用渊博的知识给自己赢得的微妙的尊严。在小说《抄家》中展示方家驹博学的情节还有多处,比如他回答徐春燕关于什么人更懂作曲的发问,他关于黄金用途的解释等。他博学的回答,使得这个小说人物关系在事实上形成了双峰对峙的结构。在小说《我的日本徒儿》当中,作为大学教授的“我”,正是通过对吉尔吉斯斯坦的熟稔征服了两位留学生,并收获了一个日本徒儿山口四十一。在小说《来自保密单位的女生》中,叙述人对炮撬工的知识让人经久难忘。

与饱学相关联的,是人物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汲取。《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张立志、《老兵》中的南南,甚至《我的一个日本徒儿》中作为大学教授的“我”,都给读者呈现了人物攫取知识的历程。这些今天的饱学之士在求知路上,如饥似渴,意志顽强,不仅读书还实地考察。鉴于张立志和南南在求知路上的相似性,我们甚至可以把他俩当作同一个人物来看待;同样熊大卫和常思远在小说中也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尤其是张立志和南南接触到熊大卫和常思远之后,通过后者获得的精神食粮:《参考消息》《红楼梦》《金瓶梅》,还有托洛茨基、爱伦堡、罗曼·罗兰等。在《老兵》中,小说详细描写了南南在第一次进常家,见到常家藏书后的心理冲击,以及他那种如饥似渴,饥不择食的心境。在《我的一个日本徒儿》中,“我”对吉尔吉斯斯坦的熟稔,也并非天生就有的,它是基于“我”的硕士论文选题和在帕米尔高原的支教经历。

重情重义是南翔小说人物的又一区别性特征。《伯父的遗愿》《老兵》《1978年发现的借条》《抄家》等,几乎每一个小说都能体现出南翔小说的这一特点。在《伯父的遗愿》中,伯父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想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在冤案中丧命的老同事周巍巍,并执意要为他立衣冠冢。在《老兵》中,南南和老兵情深义重,情同父子,老兵不仅给南南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给他手工制作收音机,而且在生命的危急关头,还主动承担责任。南南在30年之后,还不忘老兵的情义,远赴云南,揭开了老兵曾给他留下的谜。如果说伯父对周巍巍的情义和老兵对南南的情义是大情大义,那么在南翔小说中也不乏微观层面的小情义。例如在《抄家》中,方家驹与女学生徐春燕之间的微妙的感情。在《无法告别的父亲》中父亲与谭晓梅之间若有若无的感情。甚至在《特工》中,“我”作为一个外甥与舅舅之间的感情。重情重义是和人情练达密切关联在一起的。《老兵》中南南和老兵一起到老兵的情人巧巧的自留地上去帮忙锄地。老兵锄了两垄,就缓缓直起腰来扶腰。南南那时候正年轻力壮,浑身是劲,但是他却也不时地拄锄歇息。从身体上来说,他实际上并不需要歇息,却故作歇息状,就是为了默默地在老兵的情人面前给上了年纪的老兵留个面子。在《伯父的遗愿》中,伯父明明已经癌症转移,生命垂危,但是住院时,医院病房里病况一栏却委婉标注:阻塞性黄疸。对重症患者的一个委婉的标注,看似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却彰显着叙述人人情练达的特征。人情练达是南翔小说的一种整体性的特征,几乎在南翔所有小说作品中都可以看见,特别是在《老桂家的鱼》中。潘家婆婆头一回来船上看老桂家收鱼,但是偏偏这次老桂却收获贫瘠,连老桂都觉得非常内疚,觉得让潘婆婆失望,恨不得与往日的丰腴调个个。但是这时潘婆婆却一边从网眼里抠出巴掌大的鱼,一边安慰老桂的老伴,实际上也是在安慰老桂:“像是荔枝、桂圆,都分大年小年的;你们上次收获不错吧?这次不好,下次一定好哇。”*南翔:《绿皮车》,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年,第21页。潘婆婆提及莫须有的上次的好收获和还没有到来的下次的好收获,来安慰老桂目下的欠收,实在是善解人意。

由幸运、饱学和重情重义三大主要区别性特征形成的南翔小说的人物形象,构成了南翔小说的叙述特点。如果从小说叙述的整体来看,我们会发现在南翔小说中,“讲述”占主体地位,而“呈现”则处于边缘地位。而“讲述”则必定要经由叙述人,这在叙述的语式和语调上也有体现,那就是南翔小说的叙述人或者说视点载体,是有一种自信,甚至自得的。南翔小说的句式通常都是小短句,在需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让一个词独立出来,这实际是叙述人要有意压着节奏慢慢儿道来。这种慢慢儿道来恰恰体现了叙述人的叙述信心。他对自己即将要讲述的故事有着能够吸引读者的充分的信心。饱学,以及与饱学相关的求知若渴,观察细致的特点,使得小说有着高强度的生活质感。接通历史在南翔小说中不是一句空言,而是有一个强大的物体系在支撑。在《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中,南翔向我们展现了他在这方面非同寻常的功力。珍珍进入熊大卫家之后,熊大卫家的陈设和熊大卫主动展示出来的各件物品,让珍珍目不暇接,迅速击垮了珍珍由一个匮乏的物质世界所生成的精神世界,从而也就从精神深度上完成了珍珍由男友立志在短时间内转向熊大卫的内在轨迹的描述。类似的例子,在南翔小说中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重情重义使得南翔小说中的人物成为有担当的人,成为社会的支撑者,成为历史的脊梁。接通历史的重任,恰恰是需要这些重情重义有担当的人来承担。

三、贝中“藏”珠:南翔小说的结构

南翔小说采用了“藏”的叙述结构。他以“藏”的方式来写历史。《伯父的遗愿》,先写叙述人“我”和伯父的关系,再写伯父重病住院,再写伯父的遗愿,引出当年的老同事克横,提出自己的遗愿,一个是给周巍巍建衣冠冢,一个是写回忆录。小说在伯父的病和穆家今日之盛上着墨颇多,在伯父的两个遗愿上着墨也颇多。但是直到伯父去世之后,小说真正的动力核心才由伯父的老同事克横道出。虽然伯父是一个曾经是一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在1969年单位的一次群体假枪毙中,惟有伯父一人岿然不动。在周巍巍事件中,伯父也似乎比其他人更有良知。在大家都投票同意枪毙周巍巍时,他投了反对票。但是在周巍巍事件中,伯父却并不是问心无愧的。伯父的反对票,被他的同事、军代表克横唱票时改成了同意票。事实上伯父对于克横的行为是心如明镜,但是当时他并没有站起来表示反对的勇气,而是在投票结果出来之后,“头晕”被送去了医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头晕去医院只是伯父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现实的一种逃避。至此,伯父两个遗愿的核心动力才被揭开,那就是在这40年的历史中伯父为当年的逃避做出的忏悔与弥补。

小说《无法告别的父亲》和《甜蜜的盯梢》也是“藏”结构的典型。先说《无法告别的父亲》,小说的外在形式是“我”写给未婚夫的一封长信。“我”的父亲得了癌症,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我”是父亲心爱的女儿,女儿深受父亲的影响。在父亲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我”有一种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感觉。世界在“我”的眼中也变了颜色。在这个新的世界中,“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以及自己的未婚夫,以此来重新考量关系自己终生幸福的婚姻。在对自己和未婚夫重新审视中起着参照作用的,就是父亲和谭晓梅。在小说中父亲在“文革”期间和谭晓梅共事相处的一段时光就是这个小说的核心。“文革”期间,有一位生命垂危的大人物004来到当地养病,同来的还有一位特派员、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谭晓梅就是这个护士,父亲当时是一个年轻的士兵。父亲有幸与这位护士一起护理这个生命垂危的神秘人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位护理人员的神圣天职和一个善良天性与一种时代的扭曲的意识形态和一种人性的变形相冲突。谭晓梅的高尚与美就是在这种冲突中显露出来的。可以说,谭晓梅的心灵美与她的身体美融合在一起,深深地吸引并影响了年轻的父亲。小说通过谭晓梅—父亲—“我”的链条来接续历史。在这个小说中,父亲在女儿心目中有着重要的地位。然而在叙事形式中,父亲也只是一个线索人物,处于故事核心的是围绕着004的护理发生的历史一瞥。在这个小说的核心却是逆流而上的。《甜蜜的盯梢》在结构上与《无法告别的父亲》非常相似。同样是一个受父亲宠爱的女儿,一位受女儿敬重的父亲,也同样是在婚姻上遇到了问题,并且需要从父亲的经历中获取生命的参照,这些都是叙事的外壳。在叙事的意义上来说,“盯梢”是《甜蜜的盯梢》的一个语义场。小说叙述了三个盯梢的小故事,从作为女儿的张春晓的角度来说,有丈夫对自己的盯梢,有母亲对父亲盯梢,有奶奶对爷爷的盯梢。小说取名“甜蜜的盯梢”显然意在表明母亲对父亲的盯梢、尤其是奶奶对爷爷的盯梢是一种至高的呵护,是一种情感至深的体现。在父亲的眼中女婿的盯梢是一种人格缺陷,与前两种盯梢并不在同一个意义上。三个盯梢是三代人关系的缩影,先从女儿张晓春经历的被盯梢开始,引出母亲对父亲的盯梢,再引出奶奶对爷爷的盯梢。而处于这个小说核心的,正是奶奶对爷爷的盯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甜蜜的盯梢》与《无法告别的父亲》一样采用的是“藏”的结构。当然,在微观结构上,二者也有所不同,《甜蜜的盯梢》像是一根藤上结出三个瓜,而《无法告别的父亲》是一个瓜。《甜蜜的盯梢》的结构与传统小说《儒林外史》颇有暗合之处。

“藏”的结构在《抄家》中也异常重要。故事发生在“文革”期间,中学教师方家驹为了避免或减轻屈辱与难堪,请自己的学生来抄自己的家。从事件的主体时间来说,这是“文革”小说。但是方家驹自请抄家在小说中只起到一个故事外壳的功能。正如白烨所说:“这篇小说,侧写‘文革’,实写大历史中人物之沉浮。”*南翔:《抄家》,广州:花城出版社,2015年,封底。侧写与实写之分,正是小说的外壳和核心之间的关系。小说中通过学生检抄出来的一件件旧物,通向了“过去”的历史:线装本《金瓶梅》、金戒指、英文委任状、铜质十字架、木质欢喜佛、云子围棋、胸罩、镀金假牙、电动玩具车等等,每一件旧物都意味着一段回忆和一个历史的细小瓷片。如果说《甜蜜的盯梢》像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三个瓜,那么《抄家》则像是一嘟噜籽粒饱满的葡萄。同样属于一嘟噜葡萄结构的还有《特工》。《特工》的结构是通过作为外甥的“我”与舅舅对话引出一连串的故事。《抄家》是通过一件件旧物,而《特工》是通过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历史人物的叙述,两篇小说异曲同工地实现了叙述的丰富性。在《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中,故事的表层结构是熊大卫、张立志和珍珍的三角关系,小说中真正作为核心动力的是珍珍的父亲慕传虎,正是慕传虎的处境决定着珍珍的归属。《1975年的那片枫叶》很好地说明了南翔小说“藏”结构的叙事动力,恰恰是处于叙事核心的、像坚果一样被包藏起来的核心。

结 语

南翔小说叙事的三重时间意味着南翔小说试图以一种新的方式接通历史。南翔小说叙述人和人物的特征意味着作为历史的主体和叙述历史的主体,他们有一种承担的精神,而且是以理性的方式来承担,并没有试图将历史虚化,使得南翔的历史小说具有一种史学的求实精神。南翔历史小说的结构成为南翔小说在新历史小说领域独树一帜的徽标。它是和南翔历史小说的叙述时间密切相关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拓展了南翔所擅长的短篇小说的表现空间。

(责任编辑:毕光明)

On the Historical Narratology of Nan Xiang’s Novels—A Case Study of the Story CollectionPropertyConfiscation

ZHU Yong-fu

(School of Humanities,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550025, China)

In recent years,contemporary history writing has seen a new trend—the injection of a sober and realistic spirit similar to that of traditional historians into the writing of historical novels, and Nan Xiang’s story collectionPropertyConfiscationis a representative of its kind. In his novels, an attempt is made to link history in the narrative with a triple-time method, and characters in the stories tend to be fortunate, erudite, sentimental and righteous. As the subject of history and of narrative history, narrators and characters in Nan Xiang’s stories, endowed with those traits, embrace a spirit of commitment which is shouldered in a rational manner and no attempt is made to blur history. The wondrous structure of Nan Xiang’s historical novels in the narrative has become a unique logo for Nan Xiang’s novels in the field of the new historical fiction.

Nan Xiang;PropertyConfiscation; historical fiction; memoir

2016-05-06

朱永富(1983-),男,山东莒县人,文学博士,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

A

1674-5310(2016)-07-00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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