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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救败固陵考释

2016-03-16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考释韩信刘邦

徐 业 龙

(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政协 文史委,江苏 淮阴 223300)



韩信救败固陵考释

徐 业 龙

(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政协 文史委,江苏 淮阴 223300)

摘要:固陵之战是楚汉战争中的一个小战役,对楚汉战争的最终胜负无足轻重,但对韩信的英雄形象却至关重要。汉高帝四年(前203)八月,刘邦、项羽以鸿沟为界,约“中分天下”。刘邦背弃和约,利用项羽东撤之机发起战略追击。刘邦谋划不周,在阳夏、固陵被项羽打得大败。为解固陵之围,韩信高屋建瓴,统筹全局,没有挥师径驰固陵,而是首先袭占楚都彭城,既解了固陵汉军之危,又打破了项羽的持久战略,迫使项羽进入汉军预设战场,最终毕其功于垓下一役。

关键词:韩信;刘邦;救败固陵;考释

汉高帝四年(前203),楚汉战争形势已经出现逆转,韩信北略中原,收服魏、代、赵、燕、齐等北方诸国,让刘邦取得了明显优势,其所统辖的地区、人口或粮秣都比战争初期增长了好几倍。相反项羽的力量却愈来愈弱,已呈现败象。八月,项羽在四面受敌、兵疲粮尽的情况下,被迫与刘邦议和,双方划鸿沟*鸿沟:是我国古代最早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一条人工运河,从今天河南省荥阳附近的黄河引水,经中牟、通许、太康,直到淮阳东南入颍河。楚汉相争时,鸿沟是两军对峙的临时分界,今用以比喻界线分明。为界。九月,项羽引兵东归。刘邦背弃和约,利用项羽东撤之机发起战略追击。汉高帝五年(前202)十月,刘邦追击项羽至阳夏(今河南太康西)。项羽回师反击,先后在阳夏、固陵(今河南太康东南)两次大败刘邦,刘邦被迫在固陵坚壁自守。为解固陵之围,韩信统揽全局,认真分析战场形势,没有挥师径驰固陵,而是作出了占领楚都彭城(今江苏徐州)的战略决策。既解了固陵汉军之危,又打破了项羽的持久战略,迫使项羽进入汉军预设战场,汉军同项羽在垓下展开最后决战的时机终于成熟。

一、楚汉鸿沟之约

所谓的“鸿沟之约”亦称鸿沟约定,是楚汉战争时期刘邦、项羽签订的一份重要和平协定。《史记·项羽本纪》(卷七)记载:“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1]38

秦王朝灭亡以后,项羽和刘邦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霸战。战争初期楚强汉弱,汉军实施正面坚持、敌后袭扰和翼侧牵制的作战部署,以政治配合军事,以进攻辅助防御。刘邦派遣韩信破魏,保障翼侧安全;游说英布倒戈,从南面牵制项羽;联络彭越,袭扰项羽后方,从而有力地迟滞了项羽的进攻。同时,刘邦让萧何治理关中、巴蜀,巩固后方战略基地,转运粮食兵员,支援前线作战。在这几条战线上,韩信统帅的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每每大放异彩,他用外围战场不断的胜利,给刘邦以巨大的支持,使楚强汉弱的形势逐步得到逆转。

汉高帝四年(前203),楚汉战争进入第四个年头,就军事形势而言,韩信一连灭魏、破代、徇赵、胁燕、定齐,自潍水之战后,即注定了项羽必然失败的命运。这时候,项羽两面作战疲于应付,东面楚军丧失了二十万精锐士卒,骁将龙且阵亡;西面汉军在汜水出击,大败楚军,缴获楚军的全部物资,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等都在汜水边上自刎了。双方形势逐渐发生逆转——曾经强大的楚军危机四伏,而原来一直处于劣势的汉军则日渐强大。

汉军已经取得了明显优势,击败项羽只是时间问题。楚军的粮草被彭越截断,韩信又派灌婴进兵攻打楚军,扫荡项羽后方根据地,楚军后方更加不稳,给养更加困难,兵员日益枯竭,军心日益瓦解,处境已十分险恶。项羽十分忧虑,他明白楚军颇为缺乏援助力量,而且军粮已经全部吃完。当此之时,刘邦也因为屡战不胜,感到很疲惫,不愿再打下去了。刘邦派陆贾去劝说项羽,提出议和,项羽不答应。汉王又派侯公去劝说项羽,项羽也深深地感受到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刘邦、项羽商定以战国时魏惠王所开的名为“鸿沟”的运河为界,鸿沟以西划归汉王,鸿沟以东划归楚王。楚汉两军在荥阳、成皋一线相持两年零五个月后,休兵罢战。

清代经世派学者郭嵩涛认为:“是时,灌婴之军已至淮北,深入其根本之地,项羽腹背受敌,所以‘兵罢食尽’者,彭城危急,而转输之路穷也。高祖此时之力足以制项羽,项羽即不解兵东归,韩、彭之军毕集,以殄灭项羽有余。高祖始遣陆贾,继遣侯公,必欲与项羽‘中分天下’者,为欲得太公、吕后耳。”[2]630刘邦主动和项羽签订“鸿沟之约”是为了太公、吕后的安全,这一观点不无道理。汉高帝二年(前205)三月,刘邦以项羽杀害楚怀王为口实,在洛阳聚集诸侯联军56万进攻楚都彭城,结果被项羽率三万精兵打败,刘邦的父亲、妻子都成了项羽的俘虏,一直滞留在项羽军中作为人质。项羽在与刘邦签订条约后恪守信义,确实如约把刘邦的父亲、妻子都送到汉营之中。

鸿沟条约的签订发生在双方力量开始发生逆转之时,作为汉军方面,刘邦正面战场屡战屡败,部队已经十分疲惫,继续打下去实在难以取胜,从刘邦内心来讲确实愿意签订这个条约,这从他签订条约后便想返回的行为可以看出;而楚军方面,项羽明显处于劣势,不签订条约已经难以为继,他几乎无力再把战争进行下去,项羽也是愿意签订这个条约的。楚汉鸿沟条约签订后,如果刘邦遵守条约规定,双方或许可以取得一时的和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邦必将恢复实力,项羽也会羽翼转丰,双方迟早还会重新再战,这是形势的必然。

二、刘邦固陵之败

项羽在四面受敌、兵疲粮尽的情况下,被迫与刘邦议和,双方划鸿沟为界。九月,项羽引兵东归。由于当时彭越占据梁地,项羽直接东回彭城的道路受阻,深恐陷入彭越和刘邦的前后夹击,加之英布对九江郡威胁较大,项羽便决定绕道阳夏,先去寿春(今安徽寿县),后回彭城。

直到这时,刘邦对战争全局的认识尚不十分清楚。项羽撤兵之后,刘邦也打算收兵回关中。他觉得实在没有精力打下去了,想先讲和借机调整一下,等到养足了精神再打。但张良、陈平却建议利用项羽东撤之机,向楚军发起战略追击,由是而有固陵之败。《史记·项羽本纪》(卷七)记载: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2]38

固陵之败首先错在刘邦、张良失却道义。洪迈《容斋随笔·张良无后》(卷二)曰:

张良、陈平,皆汉祖谋臣,良之为人,非平可比也。平尝曰:“我多阴谋,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矣,以吾多阴祸也。”平传国至曾孙,而以罪绝,如其言。然良之爵但能至子,去其死才十年而绝,后世不复绍封,其祸更促于平,何哉?予盖尝考之,沛公攻峣关,秦将欲连和,良曰:“不如因其懈怠击之。”公引兵大破秦军。项羽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即解而东归矣。良有养虎自遗患之语,劝王回军追羽而灭之。此其事固不止于杀降也,其无后宜哉![3]14

刘邦、张良谋划不周是此役失败的根本原因。《汉书·高帝纪》曰:“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4]373刘邦自认为有足够的实力消灭项羽,当他率军追击项羽到达阳夏,见形势危险才想到约集韩信、彭越,刘邦率汉军到达固陵,韩信、彭越的军队并没有如刘邦所盼的那样及时赶到,刘邦兵败,被迫在固陵城周围挖深沟、筑高垒,坚壁不战,等待各路援军的到来。

《史记·魏豹彭越列传》曰:“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1]291我们由此可以看出,彭越明确拒绝出兵,而刘邦却直接向固陵推进,可见不是所谓的约期。刘邦单方面提出要求,他以为彭越肯定会答应,结果彭越没答应,刘邦就出兵了。很显然,刘邦在固陵之败前已在阳夏南追上楚军,与其交锋并为项羽所败,固陵之败已经是刘邦此役的第二次失败。

遍阅《史记》《汉书》所有篇章,我们找不到刘邦固陵之前派出使者通知韩信的记录,更不见韩信有推诿搪塞的言辞,其主要原因是阳夏、固陵两地相距只有区区四十华里,刘邦、项羽两军近在咫尺,而从阳夏到彭越所在的昌邑*昌邑:今山东巨野东南,秦置县,两汉为山阳国、昌邑国、山阳郡、兖州治所。直线距离有四百多华里,阳夏到韩信所在的临淄直线距离有一千三百多华里,彭越的行军路程是刘邦从阳夏至固陵行军路程的10倍,而韩信的行军路程则是刘邦行军路程的35倍。且齐地与阳夏之间全是项羽地盘,刘邦派赴临淄的使者需要走彭越处,或者从燕、赵绕一个大圈才可以到达。由此可知,韩、彭未至固陵的真正原因是刘邦阳夏、固陵两次兵败时间间隔太近。由于固陵之败发生得太快,而昌邑、临淄距离固陵太过遥远,韩信、彭越根本来不及救援。

刘邦阳夏、固陵两次兵败可能集中发生在十月上旬,因为刘邦两次派使者约韩信、彭越合力击楚,两批使者均在十月到达昌邑和临淄,韩信、彭越出兵救援也都发生在十月。刘邦派出的使者从阳夏、固陵到昌邑和临淄需要走很多天,使者的速度因为没有资料参考不太好判断,假如使者快马加鞭,从阳夏到昌邑需要3~5天,而从阳夏到临淄则需要10~15天。如果固陵兵败发生在十月中下旬,那么刘邦从固陵派出的使者则不能在十月底之前到达临淄。参考红军长征日均行军速度60~80华里来估算,彭越的军队至固陵的时间应该是十一月上旬,韩信的军队至固陵的时间是十一月底至十二月上旬。

固陵之败完全是刘邦、张良草率用兵,咎由自取,把责任推到韩信、彭越身上实在毫无道理。刘邦追击项羽没有通知韩信、彭越,到了阳夏发现形势危急才想到约集韩信、彭越。由于刘邦谋划不周,当他到达固陵战场时,韩信和彭越根本来不及前来会师,刘邦从阳夏派出的使者甚至可能还在赴临淄的路上。与此同时,英布和刘贾在寿春一带作战,被楚将周殷所牵制,也未能北上与刘邦会师,这就造成了刘邦孤军同项羽对战的局面。

项羽东撤至阳夏、固陵,本想先与周殷会师,巩固后方,再回彭城,不料刘邦却背约追来。项羽对背信弃义、敢于追击自己的刘邦必然予以坚决打击。项羽麾下的楚军首先在阳夏给予刘邦有力回击,刘邦遭遇楚军迎头痛击,便在固陵下营。由于这些地方全属无险可守的平原,双方再次发生激战已经无可避免。危急时刻,刘邦再次想到了韩信、彭越,然而韩、彭诸将却相距遥远,一时无有音信,刘邦焦虑万分。韩信、彭越根本来不及援助刘邦,刘邦也指望不了援军。刘邦必须单独面对项羽,想起项羽刘邦就有点胆寒。“我们必须尽全力一战!”事到如此,张良认为刘邦绝不能逃避。能和汉军会战一直是项羽梦寐以求的愿望,愤怒加上兴奋,楚军展现出惊人的冲击力。直到这时,刘邦仍远远不是项羽的对手,结果一战大败,被迫坚壁自守,等待各路援军的到来。

韩信的军队行军速度比理论上计算的行军速度快多了,汉五年十一月,韩信已经席卷项羽大后方,并出现在陈县(今河南淮阳)与刘邦会师,并与刘邦、蛊达、樊哙、靳歙在陈县共破项羽。韩信的军队仅用一个月就从临淄赶到陈县,这是当时最快的行军速度了。所有诸侯军队中韩信的军队行军速度最快,韩信丝毫没有犹豫,丝毫没有耽搁,丝毫没有懈怠,韩信一定是在见到刘邦从阳夏派出的第一批使者时就已集结军队向固陵方向出发了。

三、张良约封之策

刘邦固陵之败,张良脸上实在无光。《史记·项羽本纪》记载了刘邦、张良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今河南商丘南)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1]38

刘邦说:“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既是安慰张良,也是自我解嘲。张良顺着刘邦的话头说:“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张良的话无形中给韩信、彭越加上不听刘邦指挥的罪名。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又依汉庭陈案记述刘邦许诺增加封地后韩信才出兵,这与张良的话相互印证。后世学者多认为韩信、彭越按兵不动致使刘邦大败。宋人吕中甚至将韩信的悲剧结局与此相联系:“人言汉高帝善将将者,以不吝爵赏故也。然当天下未定,而信、越皆人爵已王矣。一旦固陵之会不至,则不免裂数千里以封之,此高帝有杀诸将之心矣。”[5]清人张文虎亦认为:“此事不书于高纪,不书于留侯世家、信越列传,而书之于羽纪者,明非此不能破羽,然信越死机已伏于此。”[6]593这样的观点都是片面的,不符合客观事实。

张良十分聪明,他好像是在替韩信、彭越说话,实际上是在为自己开脱,既逃避责任,又嫁祸于人。他和刘邦认真分析形势,项羽即将败亡,而韩信、彭越没有得到分封,他们不出兵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您能够和韩信、彭越共同分享消灭项羽后的胜利果实,这两个人就可以立即率兵前来。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不了解您的意图,会犹豫不定,心存顾虑,结果难以逆料。把陈以东直到东海之滨都分封给韩信,把睢阳以北到谷城*谷城:今山东平阴西南,刘邦葬项羽处。都分封给彭越,让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战,那么消灭项羽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谁都知道陈平是个阴谋家,但陈平还远不能和张良相比,陈平骗得了当事人当时人,却迷惑不了后人。张良的阴谋极具隐蔽性和迷惑性,就连司马光也为其所蒙蔽,《资治通鉴·汉纪四》(卷十二)曰:“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7]391由此,韩信“不会”是想要封地似乎成为历史定论。清代学者姚祖恩甚至以此为前提,有韩信、彭越见识不足之论:“汉所欲破者一羽耳。今独力既不能而必资信、越,子房乃劝以与之共分天下,是灭一羽复生二羽矣。且信、越之雄,又非羽可同年而论也。然而当日子房劝之,高祖亦力从之,而楚遂以灭。夫人用乌喙、长葛以已疾,疾之既已,其去乌喙、长葛而惟恐不速也,必至之势矣。而惜乎信、越之不能见及此也。”[8]58

在楚汉战争中,韩信、英布、彭越三人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韩信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刘邦之所以能够与项羽形成势均力敌的形势,完全是由于韩信在北方战场的胜利,使项羽的侧背受到极大的威胁。而彭越、英布的强烈活动,也使楚军战力被大大削弱。否则,刘邦根本就难挡项羽一击。韩信用兵如神,战无不胜。项羽恐惧,知道韩信的选择是决定楚汉两国未来命运的关键,就派说客到齐国游说韩信,具陈刘邦的不可信,欲与韩信修好,三分天下。韩信感念刘邦的知遇之恩,不忍背离,遂拒绝项羽。齐国谋士蒯通亦再三劝韩信自立,以免将来功高震主,功成受诛。韩信犹豫,最终不忍背叛刘邦。韩信感念刘邦的知遇之恩,坚定地追随刘邦,并不是增加一点封地(且还是空头支票)所能让韩信动心的。

张良约封之策可谓一箭数雕、一石数鸟,那些被箭、石射中的,包括刘邦在内还都得跟他说声谢谢。对于刘邦来说,可以借此调动韩信、彭越,迅速成就千秋大业,对于韩信、彭越来说,又增加了新的封地。不管将来是什么样结果,即使韩信、彭越和刘邦真的反目,他们对张良也只能感激而不能怪罪。明代文学家屠隆拨雾辨向,一针见血地指出:“子房此语亦是祸此二人之基。”[9] 62事实上,在刘邦、张良等人看来,项羽即将被打败,但刘邦对韩信、彭越等人分封土地的诺言却没有兑现。特别是韩信,他夺得那么多的土地、兵员、物资都白白地被刘邦拿了过去,自己只不过得了个相国的空名,心中定有不足之感。

毛泽东在读《史记·高祖本纪》时曾作如下批语:“项王非政治家,汉王则为一位高明的政治家。”[10]121他还在1962年1月30日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刘邦是在封建时代被历史学家称为‘豁达大度,从谏如流’的英雄人物。刘邦同项羽打了好几年,结果刘邦胜了,项羽败了,不是偶然的。”[11]刘邦从谏如流,他采纳张良的建议,立即遣使约封韩信、彭越。当此之时,刘邦可以利用的资源就是土地,好在这些土地还在项羽的统治之下,自己完全可以信口开河、如弃敝屣般地拿出来分封。当然,刘邦可以利用的还有韩信等人对他的一片忠心。

在张良的建议之下,刘邦对韩信、彭越许诺,把陈以东的地盘加封给韩信,把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越,然后要求韩信、彭越出兵击楚,以解固陵之围。刘邦早在彭城败退的途中就曾许下诺言,不惜把整个关东之地拿出来分给能够帮助他打败项羽的人。当时张良推荐了韩信、英布、彭越三人,刘邦是同意了的。事实上,韩信也认为现在应该一鼓作气把项羽消灭掉,而不应放虎归山。在接到刘邦围歼楚军的命令之前,韩信就早已派兵遣将从项羽后方发起一系列凌厉的攻势。当刘邦被围固陵再次急切地要求韩信救援时,韩信的数十万齐国精锐之师随即对楚军发起了决定性的打击,战局便随之急转直下。

四、韩信彭城之战

韩信高屋建瓴,统揽全局,认真分析战场形势,没有挥师径驰固陵,而是采取“围魏救赵”策略,作出了占领楚都彭城的战略决策。当时,固陵形势虽然紧急,但汉军尚可支持局面。楚军主要兵力集中在固陵和寿春等战场,楚都彭城防守相对比较薄弱。韩信命令曹参留守齐国,自己亲率数十万精锐齐师呼啸南下,如一柄利刃从项羽的背后直插而来。

《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对当时战争形势有如下记载:“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破之。转南,破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攻傅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度淮,尽降其城邑,至广陵。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击破项声、郯公下邳,斩薛公,下下邳,击破楚骑于平阳,遂降彭城,虏柱国*柱国:官名,战国时楚国设置,原为保卫国都之官,后为楚国最高武官。项佗,降留、薛、沛、酂、萧、相。攻苦、谯、复得亚将周兰。”[1]298文字虽然不多,但灌婴抄袭楚之后路,扫荡楚之后方,占领项羽的老巢,楚军的窘困已显而易见。

这段文字明确告诉我们,韩信在巩固对齐地占领的同时,为策应刘邦正面战场的攻势,早已派出灌婴对项羽的后方发动持续不断的袭击。灌婴能征善战,乘敌之隙,批亢倒虚,以风卷残云之势出其不意地攻入楚国腹地,纵横扫荡楚之大后方,给项羽以沉重的打击。灌婴首先击楚将公杲于鲁(今山东曲阜)北,再向袭南破薛(今山东藤县东南)地,继之攻取傅阳(今山东枣庄南),前至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以东南僮(今江苏泗洪西北)、取虑(今江苏睢宁西南)、徐(今江苏泗洪南)。再度过淮河,尽降其城邑。灌婴纵横驰骋,不仅占领了北到齐地、南至广陵(今江苏扬州)的大片土地,还对楚都彭城构成严重威胁。楚经此一大破坏,不仅后方扰攘不已,而且使前方军士粮食更加缺乏,不能与刘邦相持。项羽腹背受敌,疲于奔命,且少助食尽,遂不得不与刘邦割鸿沟为界,约中分天下。

项羽回师东撤,派项声、薛公、郯公重新夺回淮河以北的土地。韩信接到刘邦的驰援固陵的命令后,审时度势,决定顺手牵羊,占领楚都彭城。韩信率领数十万齐师南下,彻底改变了刘、项对峙的战略态势,战局为之一新。韩信与灌婴的人马在楚国后方会合,迅速在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击败项声、郯公,接着斩杀薛公,攻克下邳。再克薛、留(今江苏沛县东南)、沛(今江苏沛县)等县,一举攻占彭城,俘虏了项羽的柱国项佗。

彭城之战前,项羽围刘邦于固陵,虽兵少食尽,但力量尚存,仍可与刘邦相持,然而,彭城一失,楚军便失去了战略依托,根本已亡,人心涣散,项羽极为惊慌,立即解固陵围兵向垓下*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西楚霸王项羽在这里遭汉军围困。撤退。韩信转锋西上,势如破竹,连克萧(今安徽萧县西北)、相(今安徽濉溪西北)、酂(今河南永城西)、谯(今安徽亳县)、苦(今河南鹿邑)等县,与刘邦会师于颐乡(今河南鹿邑东)。

在这一形势影响下,汉军在各个战场分别向楚军发起了战略反攻,取得了重大进展。英布、刘贾于同年十一月渡过淮水,围攻寿春,诱降了项羽的大司马周殷。然后北上攻克六(今安徽六安东北)与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西下与刘邦、韩信会师。与此同时,彭越也率军南下,与刘邦会师,刘邦的各路大军皆已会齐,势力大振。

固陵之战是楚汉战争中的一个较小战役,刘邦谋划不周导致大败,被迫困守待援。为解固陵之围,韩信统观全局,全面分析交战双方的实际情况,没有按照刘邦的命令挥师径驰固陵,而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袭占楚都彭城,既解了固陵汉军之危,又打破了项羽的持久战略,迫使项羽进入汉军预设战场。楚军则由于潍水、彭城诸役之败,实力大损,汉军同项羽在垓下展开最后决战的时机终于成熟,并最终毕其功于垓下一役。

韩信是楚汉相争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一个悲剧性的英雄人物。司马迁在《淮阴侯列传》中对韩信的描绘却有着诸多疑点,后人多方猜测太史公的微言大义,却因此而使韩信的形象更为复杂,独具魅力。[12]67北宋史学家司马光认为:“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韩信之功也。”[7]390这样的评价是十分中肯的。在楚汉相争的历史大决战中,韩信与刘邦运筹东向争权天下的奇谋,刘邦在荥阳、成皋一线与楚军形成战略对峙,实施持久防御,而韩信则将数万新军北略中原,席卷诸侯,对楚军实施战略包围,给刘邦的正面战场以强有力的支持,给项羽以极其沉重的打击。项羽围困刘邦于固陵,韩信当机立决,以数十万齐师扫荡项羽后方,占领楚都彭城,并最终在垓下击灭项羽。韩信卓越的军事战略和用兵艺术为后世兵家所推崇,明代文学家茅坤认为:“予览古今兵家者流,当以韩信为最。”[9]789洵非虚饰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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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梁红仙】

Investigation on Han Xin Rescuing Guling

XU Ye-long

(Political Consultative Committee of Huaiyin District, Huai’an 223300, China)

Abstract:The battle of Guling was a small battle of Chu-Han war. It was nothing to the outcome of Chu-Han war, but it was vitally important to the heroic image of Han Xin. In August, the fourth year of Han Gaodi (before 203), Liu Bang and Xiang Yu appointed to split the country by Honggou. However, Liu Bang violated the agreement, and started to attack Xiang Yu when he withdrew to east. Liu Bang was beaten into dust by Xiang Yu at Yangxia because of his absence of resourcefulness. Persisting on the whole base, in order to settle the siege of Guling, Han Xin did not direct his troops toward Guling, but attacked Peng Cheng, the capital of Chu firstly. This action not only solved the danger of Han army in Guling, but also broke the drawn-up battle plan of Xiang Yu, and forced Xiang Yu to enter an ambush of Han army. It led to the success of the battle of Gaixia eventually.

Key words:Han Xin; Liu Bang; rescuing Guling; investigation

作者简介:徐业龙(1967—),男,江苏淮阴人,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政协文史委主任,主要从事韩信文化及淮阴地方历史文化研究。

收稿日期:2016-01-15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16)09-0087-06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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