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初德国社会发展与大学教育改革研究
2016-03-16刘亚平
张 雪,刘亚平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430079)
19世纪初德国社会发展与大学教育改革研究
张雪,刘亚平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430079)
19世纪初期的德国*19世纪初的德意志并未完成统一,严格意义上讲不能称为德国,但为了成文需要,本文统一将其称为德国。社会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因素的作用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逐步迈向现代化。而作为德国社会重要子系统的德国大学教育也经历了深刻的变革。本文主要从四个方面探析了19世纪初德国社会发展对大学教育改革的影响,包括:社会发展对德国大学提出了新的要求;社会各界积极支持德国大学教育的变革;新人文主义思潮和理性哲学精神为德国大学的变革奠定了思想基础;德国各邦国之间的人才争夺有利于德国大学教育的发展和繁荣。当然,这期间,德国大学的发展对德国社会也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19世纪初;德国社会发展;德国大学教育
一、社会发展对德国大学提出了新的要求
德国大学在经历了18世纪的两次大学改革运动后呈现出新的活力。然而,并非尽善尽美,如到18世纪末时,德国大学的数量急剧收缩,德国大学生总数仅为6000--7000人,降到两个世纪以来的最低水平[1],到18、19世纪之交的二十余年中,德国大学有一半关门停办。可以说,旧式大学已经无法适应德国社会发展的新要求。受拿破仑战争的冲击,当时欧洲国家的生存法则已然发生变化,即过去靠封建等级制度、宗教法规和正统主义的规则终将被国家实力的竞争所取代。德国也必须顺应欧洲国家这一新的发展法则,并认识到:国家实力的竞争离不开教育的竞争,特别是大学教育的竞争。
19世纪初的德国大学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步入改革。首先是围绕德国的行政制度、社会、军事等方面开展了施泰因--哈登堡改革。其中,社会改革中的关键部分便是威廉·冯·洪堡的教育改革,而教育改革中的大学教育改革更是备受关注、成绩卓越。如洪堡创办的柏林大学开创了德国大学模式,一改德国大学中的颓势,以其现代化的新特征体现出强劲的生命力,赢得了普遍的赞誉,产生了世界性的深远影响。
19世纪初德国大学的发展首先为德国民族意识的崛起树起一面旗帜。如作为知识分子和爱国公民的集产地,柏林大学将“为德意志民族的崛起而奋斗”的精神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诠释和扩散。以柏林大学为发散点,德意志民族的爱国意识不断深入扩大,逐步由大学的知识分子群体蔓延至人民大众,德意志民族精神在凝聚与振兴中,成为了德意志人民心中最强大的动力。
19世纪初德国大学的发展还为德国社会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各个领域的、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为德国在政治上的统一提供了智力和人力支持;为德国文教、科技、国家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可见,应德国社会发展的要求,德国这场大学教育的变革与飞速发展大大增强了德国的教育竞争力与国家综合实力。
二、社会各界积极支持德国大学教育的变革
以柏林大学为代表,19世纪初的德国大学教育逐步开启了现代化进程,成绩斐然,享誉世界。当时无论是周边的欧洲国家,还是远隔重洋的美、日等国家,都争相以柏林大学为学习的榜样。学界认为:“1810年的柏林大学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真正的第一所现代化的大学”。
柏林大学能够获得如此殊荣必然与德国社会各界对大学教育变革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德国邦政府,尤其是普鲁士邦政府对大学教育变革持全力支持的态度。而普鲁士邦国也在这场德意志民族的自我更新与复兴中成为了德意志领导的中心。普鲁士当时的国君是被人们称为“具有哲学家头脑的国王”的腓特烈大帝的儿子威廉三世,他非常重视精神的力量和教育的作用。哈勒大学被拆后很多教授都逃进了柏林的王宫,跪倒在国王面前,哭诉法军的罪行。国王抚慰他们说:“这个国家,需要用它精神上的力量,来弥补它物质上的损失”[2]。可见,这位普鲁士国王深谙大学教育对一个国家和民族兴旺发达的意义。尽管当时的普鲁士在《堤尔西特和约》中被要求割让一半的领土给法国,并且流尽鲜血、一贫如洗,尽管战败的普鲁士还要为拿破仑支付占领费和巨额赔款,但这些都没有阻碍到威廉三世的胆识和远见,他不困于国家财政的拮据和战败的危难,毅然决定举倾国之力来大力发展大学教育。
1807年10月,威廉三世召开内阁会议来讨论经济困境和办教育的关系。尽管在会议上有人提出实施经济改革是当务之急,但威廉三世却重申了教育发展为先的思想。他说:“正是因为贫穷,我们才要办教育。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是因为办教育办穷了,最后办亡国的。在我看来,教育不仅不会使国家贫穷,恰恰相反,教育是摆脱贫穷的最好手段”[3](p.51)。受到这段话的鼓舞,普鲁士国防部长沙恩霍斯特也表示了对发展教育的全力支持。他说:“普鲁士要想取得军事和政治组织上的世界领先地位的话,那就必须首先要有在教育和科学上的世界领先地位。”威廉·冯·洪堡作为教育司的候选人也列席了此会议,并做了如下发言:“教育、大学是一种最高级的手段,唯有通过它,普鲁士才能够为自己赢得在德意志和全世界的尊重。从而取得在启蒙和教育上的、世界真正的领先地位。”的确,国家政府如何对待它的大学及知识分子,是其能够赢得尊重的关键。如此一来,各部部长都支持国王的态度,表现出对办教育最大的支持。在国家危难、经济困顿的处境下,德国政府各界人士却能痛定思痛地形成对发展教育如此理性的认识和一致的共鸣,是多么不易。
会后,国家举国之力兴旺教育、办好大学的决策在社会迅速蔓延,当时许多有名的各学科领域带头人和专家学者都纷纷投身德国大学教育事业。如大哲学家费希特听到这个消息后,慷慨激昂地奔赴柏林市中心的亚历山大广场,宣讲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说:“普鲁士的解放,取决于它能否建立起一套适当的教育体制。在我看来,这种体制应该是国有化的体制。普鲁士政府必须承担起教育全民族这个最为重大的任务,并且这是以后任何一届普鲁士政府都无法推托的历史责任”。
由当时德国社会各界人士对于兴办教育的热情来看,不被战败和耻辱吞噬的德意志民族能够以“国兴科教”的战略和自由理性去建立现代化大学,能够以崇高的教育理想来强国强民,能够以对大学教育具体的改革规划和大手笔的教育投资来凝聚社会各界人士的全力支持,实属不易。正是这来自社会各界四面八方的力量瞬间汇集成一股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推动着德国大学教育走向辉煌的顶峰。
三、新人文主义思潮和理性哲学精神为德国大学的变革奠定了思想基础
新人文主义的思潮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盛行于德国社会,它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席勒、歌德和温克尔曼,其核心与文艺复兴所提倡的人文主义精神实质同道,都提倡人的个性和自由。威廉·冯·洪堡在19世纪初德国大学的改革中,将新人文主义的理想贯穿其中。
将个人的全部潜能得以发展是大学教育的终极目标。新人文主义提倡的个性与自由在大学当中的最好体现便是追求思想自由和实现学术自由。此外,新人文主义强调古典文化,认为哲学与科学、文学与艺术同等重要。而这些在人的个性与潜能发展上起着重要作用。不难理解,新人文主义所倡导的核心理念与大学教育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可以有效融合。此时的德国社会也经历着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平等与自由也成为市民阶层的追求。由此,新人文主义的大学观应运而生。
新人文主义大学观首先追求的是大学的独立性,即要求大学独立于国家,免于不必要的干涉。其次,新人文主义大学观认为:哲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在师生学习生活中处于核心地位,并主张将哲学学院作为大学中的核心学院。再次,追求思想和学术的自由与独立和强调科学研究的精神也是新人文主义大学观的又一立意。这样,新人文主义思潮成为德国19世纪初大学改革的基本指导思想,其理念都潜移默化地贯穿到大学改革中,大学改革的新气象和现代化特征也逐渐显现。
此外,德国哲学的理性精神与新人文主义一并为德国大学的改革提供了有效原则。德国哲学的理性精神由康德奠定,经施莱尔马赫和费希特传承,并由此构建了各自的大学观。施莱尔马赫和费希特也因此被誉为柏林大学精神的缔造者,为洪堡的大学改革提供了直接的思想资源和实施动力。
施莱尔马赫认为,大学要完全独立于国家;哲学是科学的统一性之所在,这种统一性同时也构成了大学其他三个学院,即神、法、医学院的基础;主张思想自由和思想独立,提倡大学要有一种精神上完全自由的气氛,科学要从对任何一种外来权威的屈从状态中解放出来[4]。
费希特曾在法国军队占领柏林时,就以莫大的勇气发表了著名的《告德意志国民书》系列演讲,内容涉及德意志民族的历史及其在政治、宗教及文艺领域取得的成就,他以强调德意志民族的优越感来激发德意志民族的精神与意志,认为重振垂危的国家必须通过发扬国民的理性,号召“教育复国”、“教育救国”、“教育强国”[5]。与此同时,作为柏林大学的第一任校长,费希特写过多篇有关大学教育的文章,并阐明了自己的大学观:大学应当应时代本质的需要,应该无条件地将所有人都提高到科学的水平。大学内最高的学习原则应该是独立理解和思想自由,这两项原则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大学教育建立在民众的普及教育基础之上,通过大学教育,让所有的人都能掌握一定的科学,并由此达到一定程度的自我理解,这样,“每个人就都在独立思考,靠自己的力量理解某种东西,而整个时代也变成形式科学的一座永久的兵营”[6]。
威廉·冯·洪堡在施莱尔马赫和费希特大学观的影响下,形成了更为深入具体的大学观,并将其付诸实践,运用到柏林大学的办学中,并由此开创了对世界大学发展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德国古典大学观及德国大学模式。这些都体现了19世纪初德国大学的变革与进步。
四、德国各邦国之间的人才争夺有利于德国大学教育的发展和繁荣
19世纪初的德国仍然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德意志境内邦国林立,此时的德意志分裂成为了34个邦国,彼此之间独立,为了扩大各自的实力,各邦国之间展开了一场人才的争夺战,这就使得德国的大学自然而然地成为德意志民族人才的收纳地,且彼此争相拉拢有才之人。当一个学校的人才被驱逐时,他必然会在另外一个学校大受欢迎。
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当时柏林大学的两个生物学家--奥肯、维尔克夫。他们因为反对普鲁士专制而遭到柏林大学的驱逐,而随后投奔到巴伐利亚后被聘为慕尼黑大学的教授,这个消息传回到普鲁士的文化教育部时,威廉三世非常气愤,派人连夜骑快马到巴伐利亚找到这两个教授,并且提出国王愿意亲自向他们赔礼道歉,还要把他们的工资翻一番。在这种情况下,终于将两位教授重新唤回到柏林大学。由此也引发了一种始料未及的情况,当时很多的教授都想用“被驱逐”来和各自的邦国讨价还价。如此一来,普鲁士邦就以统一提高教授的工资作为优厚的条件来吸引人才安心留在自己的邦国。与此同时,其他各个邦国也争相提高教授的工资待遇,以此来稳定人心。这样一来,整个德国知识分子的待遇就提高了。从长远来看,知识分子待遇的提高无疑会为德国聚敛更多的人才,德国大学的发达也就指日可待了。
可见,德意志各个邦国的多样性,以及其对人才的渴求的确弱化了国家和社会对学者个人的压力,促进了学者的流动性、能动性和创新性。其实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因为当一个国家处于分裂状态时,对人才的渴求与争夺也就更加激烈,而在人才争夺的过程中也大大增强了德国大学的整体学术研究能力。
此外,从当时德国大学的实力对比中也可以一窥德国各邦国之间的实力差异。比如,当时德意志最大的邦国为普鲁士,而当时普鲁士出资创办的柏林大学即是当时德国最优秀的大学。总而言之,德国各邦国之间对人才的争夺恰恰有利于德国大学之间的彼此竞争与发展。
五、结 语
19世纪初的德国社会主要从以上四方面影响了德国大学教育的改革,并终以威廉·冯·洪堡创办柏林大学为辉煌,开创了德国教育史上的“洪堡时代”。19世纪初的德国社会恰好处于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期。以柏林大学为代表,德国大学呈现出的新特点使其最先步入了大学现代化的进程:大学传播的知识和研究的问题具有综合意义,并兼顾各学科领域;哲学学科摆脱神学束缚,地位完全确立,自然科学的新体系也获得独立,成为探索真理的前提;大学成为研究者共同体,并开创了科学成就的原则;学者将洪堡所言“为科学而活(Lebens Fuer Wissenschaft)”深入骨髓;开创教授治校、编外讲师制度的先河,保持德国大学研究的独立性与生命力。
变革的德国大学以强劲活力实现着与社会的互动,其对当时德国社会发展也起到了不同程度的推动作用:首先,德国大学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著名学者任教,也吸引了许多有才能的青年从事学术研究,为德国社会发展的人才培养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洪堡为柏林大学聘请了涵盖多学科的欧洲一流教授,从此再没有一位德国的教育大臣或部长可以出示一张更可值得自豪的聘任表[7]。
其次,德国大学为德国社会输送了饮誉世界的伟大思想家和科学家群体,如哲学家黑格尔、叔本华、费尔巴哈、马克思、尼采,文学家席勒、海涅,经济学家李斯特、瓦格纳,物理学家赫兹、普朗克等[3]。这些源源不断的、丰厚的人力资源投入到德国社会的各行各业,为其经济腾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再次,洪堡创立的科学五原则成为德国社会发展中的一笔宝贵财富,德国现代大学成为世界大学的标杆,开创了大学的“德国世纪”。洪堡的科学五原则为:第一,科学是“未被穷尽的、且永远无法穷尽”的[8];第二,科学具有整体性;第三,科学的自我目的为第一位[9];第四,科学与大学密不可分,即研究与教学相统一,由科学而达至修养[10];第五,大学的生存条件是孤寂与自由[11]。这五原则较为全面地解释了现代意义上的“科学是什么”这一问题。当洪堡将科学五原则作为备忘录呈现给威廉三世时,威廉三世很满意,他在备忘录的页旁写如下几句流芳千古的至理名言:“大学是科学工作者无所不包的广阔天地。科学无禁区、科学无权威、科学自由。”由此可见,一个19世纪初年的封建君主居然能有如此的气魄和气度,实在是德国的幸运。有这样一种思想作指导,德国社会大踏步的发展和经济的腾飞已是历史的必然。
[1]R. A. Müller,Geschichte der Universität. von der mittelalterlichen Universitas zur deutschen Hochschule[M], München:Callwey, 1990:60.
[2]F. Paulsen.Geschichte des gelehrten Unterrichts. auf den deutschen Schulen und Universitäten vom Ausgang des Mittelalters bis zur Gegenwart[M],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 Co. , Vol. 2, 1919: 249-250.
[3]李工真.德意志道路—现代化进程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51;63-64.
[4][德] F. W.岑巴赫.任立译.施莱尔马赫[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73.
[5]贺国庆.德国和美国大学发达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41.
[6][德]威廉·格·雅柯布斯.李秋零译.费希特[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61-162.
[7][德] 彼得·贝格拉.袁杰译.威廉·冯·洪堡[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1994:80.
[8]F. Schelling,Vorlesung über die Methode des akademischen Studiums[M].Frankfurt/Main:Hain, 1984:84.
[9]肖海涛.大学的理念[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1:61-62.
[10]A. Flitner(ed.),W. v. Humboldt- Schriften zur Anthropologie und Bildung[M].Frankfurt/Main:Hain, 1984:84.
[11]陈捷洪.德国古典大学观及其对中国的影响[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57.Germany Social Development and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in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ZHANG Xue,LIU Ya-ping
(College of Education, 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 Hubei 430079,China )
Due to the political, economic, cultural and other multiple factors, the unprecedented changes had taken place in German Society in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Meanwhile, the German were on the way to modernization.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subsystems in the German social large-scale system,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inevitably were influenced by the German social development at that time.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effects that the early 19th century Germany social development made to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The Analysis is made from four aspects. Firstly, social development put forward new requirements to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Secondly,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accepted wide supports from all sectors of society. Thirdly, the thoughts of New humanism and the spirit of rational philosophy laid the ideological foundation for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Fourthly, the competition for attracting talents between German nations made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prosperous.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the development of Germany society;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2016-3-1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9世纪德国现代大学及其与社会、国家关系研究”中期成果(编号:14YJC770044)。
张雪,讲师,博士,从事德国大学教育与历史学科教学论研究。
G511
A
1009-1734(2016)06-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