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弗吉尼亚·伍尔夫“双性同体”观的嬗变
2016-03-16戚珊珊高卫红
戚珊珊,高卫红
(吉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12)
论弗吉尼亚·伍尔夫“双性同体”观的嬗变
戚珊珊,高卫红
(吉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春130012)
摘要:弗吉尼亚·伍尔夫是公认的西方现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鼻祖,她艺术思想体系中最具争议和最重要的莫过于她的“双性同体”说。从伍尔夫创作的《自己的一间屋》《奥兰多》到《三枚旧金币》可以看出她“双性同体”观的嬗变,她的思想由保守转向激进,对两性的态度由温和转向激烈。
关键词:伍尔夫;“双性同体”;极致体现;嬗变
弗吉尼亚·伍尔夫被誉为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是20世纪初英国著名的女作家、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作为作家,伍尔夫特立独行,在创作上轻情节而重感受,轻人物性格而重直觉,写出像《达洛卫夫人》和《到灯塔去》这样经典的意识流作品。作为文学批评家和理论家,她以随笔的形式、轻松的笔调、幽默的语气、散文化的语言写出了像《自己的一间屋》《三个旧金币》这样的论著。本文通过伍尔夫的《自己的一间屋》《奥兰多》及《三个旧金币》来探讨伍尔夫“双性同体”观的嬗变。
“伍尔夫的艺术思想体系中最具争议和最重要的莫过于她的‘双性同体’说。”[1]184“双性同体”并非伍尔夫自创,它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神话与柏拉图的哲学体系。在希腊神话中,商业之神汉密士(Hermes)与爱与美之女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的儿子赫马佛洛狄忒斯(Hermaphroditus)就是双性同体,同时具有女性特征和男性特征。在罗马诗人奥维德的笔下,赫马佛洛狄忒斯(Hermaphroditus)英俊潇洒,在与水神萨耳玛西斯(Salmacis)结合后变成雌雄同体。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也有关于“双性同体”的描述,“从前人类本来分为三种。在男人和女人之外,还有一种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就是所谓的阴阳人。从前的人的形体是一个圆团,腰和背都是圆的,每个人有四只手,四只脚,一个圆颈项上安着一个圆头,头上有两副面孔,朝前后相反的方向……”[2]在20世纪上半叶,荣格将男性气质称为“阿尼姆斯”(anims),而将女性气质称为“阿尼玛”(anima),并提出男性的潜意识里有女性气质,女性的潜意识里也有男性气质。虽然“双性同体”非伍尔夫自创,但这个概念被伍尔夫借用,在她塑造的小说人物中,读者能看到“双性同体”的影子,在她的散文中,能看到她对“双性同体”的态度。
一、《自己的一间屋》——“双性同体”思想的正式提出
伍尔夫“对‘双性同体’的研究与探索几乎可以说贯穿于她的整个文学理论及实践生涯”[1]185。在正式提出“双性同体”前,她就塑造了具有“双性同体”特征的人物,比如《远航》中的艾伦与海伦,《夜与日》中的玛丽与凯瑟琳,《达洛卫夫人》中的萨利,《到灯塔去》中的青年画家莉莉。伍尔夫在创造出许多具有“双性同体”特点的小说人物后,于1929年发表了《自己的一间屋》,在最后一章中正式提出她的“双性同体”的艺术思想:
“在我们每一个人当中都有两种力量在统辖着,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人的头脑中,男人胜过女人,在女人的头脑中,女人胜过男人。正常而又舒适的存在状态,就是在这二者共同和谐地生活、从精神上进行合作之时…… 我想,也许一个纯男性的头脑不能进行创造,正如一个纯女性的头脑不能进行创造一样。”[3]578
在《自己的一间屋》伍尔夫还借英国著名诗人柯勒律治之言:“伟大的脑子是雌雄同体的”[3]578。伍尔夫高度赞扬了莎士比亚,说“他的怨恨、恼怒和反感都隐藏不见了”[3]533。除了莎士比亚,“济慈、斯特恩、柯珀、兰姆、柯勒律治也是雌雄同体的。雪莱也是无性别的”[3]584。伍尔夫认识到在纯父权制社会中,女性作家们很难做到丝毫不向左,丝毫不向右,“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简·奥斯丁,还有艾米丽·勃朗特”[3]556,而对于夏洛蒂·勃朗特和乔治·艾略特,伍尔夫则认为男权社会的怨恨的情绪影响到了她们作品的表达。“在夏洛蒂·勃朗特和乔治·艾略特的作品中,伍尔夫则读出了女性因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而产生的愤怒与不平……过分女性化的艺术想象……丧失了完美的整体性。”[4]
《自己的一间屋》被后来的女权主义者视为女权主义的宣言,伍尔夫也因此获得女权主义领袖的地位。但在这部作品中,读者也能发觉伍尔夫对待女性写作模棱两可的态度。一方面,伍尔夫主张女性作家要用自己女性身份去书写,描述区别于男性的不同世界;另一方面,又推崇用“双性同体”的大脑进行创作,不偏不倚,不能表达出对男性的愤怒,对男权社会的控诉。伊莱恩·肖瓦尔特对伍尔夫“双性同体”创作理念是持否定态度的。在《她们自己的文学》这部著作中,肖瓦尔特批判了伍尔夫在《自己的一间屋》中提出的“双性同体”的观点。总的来说,在《自己的一间屋》中,伍尔夫的笔调轻松幽默,读者“看不到她对女性不平等地位的愤愤不平的情绪,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社会名流的地位以及丰厚的经济收入使她经济地位获得很大的改变”[5]。这时候她对男权社会是一种心平气和、不偏不倚的态度。
二、《奥兰多》——“双性同体”思想的极致体现
《奥兰多》是一部以英国诗人及小说家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为原型,融传记、史记、小说为一体的幽默幻想小说,是一部“变性狂想曲”。故事以公元1500年伊丽莎白时代为开端,一直到1928年。故事的主人公奥兰多经历了一系列身份转变:伊丽莎白女王宠信的男侍、詹姆斯国王时期的王公贵族、出使土耳其的大使、与蒲伯同时期的诗人。匪夷所思的不是他身份的转变,而是他性别的转变:从翩翩少年、谦谦君子成为花容月貌之女子。
在《奥兰多》中,读者能敏锐地觉察出几个主要人物身上都具有性别模糊的特点。首先,奥兰多变性前的挚爱——俄罗斯公主萨莎的出场便是不明性别的。她的衣着是男性化的,穿的是宽松的俄罗斯束腰衣裤;她的动作是男性化的,有女子不可能有的敏捷与矫健。她的身材是女性化的,中等、苗条、纤细,也没有一个男孩会有那样的双唇,那样的胸脯,那样晶莹剔透的碧眼。其次,罗马尼亚的大公——哈利曾男扮女装,疯狂追求奥兰多,奥兰多当时并没有识别他的性别。第三,奥兰多变性后的丈夫谢尔同时具备浪漫、忧郁的女性气质和侠义、热情、坚定不移的男性气质。至于主人公奥兰多,刚开始虽为男性,却双唇秀气,似紫罗兰的眼睛,喜欢动物和自然,酷爱乡村和四季。变成女人后,她深切地体会到男女性别的差异,男子的手可以自由自在地握剑,而女子的手却必须扶住缎子和衣衫,免得它从肩膀滑下来。男子可以随意塑造世界,而女子则小心翼翼,甚至疑虑重重地斜视这个世界。她认识到女子必须顺从贞洁,必须衣着优雅,必须香气弥漫,必须结婚生子,爱情是女人生存的要义。有了这些深刻体会后,她创作的《橡树》获得了成功,不再啰啰嗦嗦,夸夸其谈,而充满了对真理、自然和人性的关注。
伍尔夫认为,一个人身上兼有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只有这两种气质保持平衡才能更好地理解世界。[1] 185兼有明显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人物体现了伍尔夫这一观点,《奥兰多》中的奥兰多更是将“双性同体”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成为英语文学史上双性同体、刚柔并济的‘第三性’人物的典范”[1]184。奥兰多变性后取得艺术上的成就也直接形象地体现了伍尔夫的“双性同体”创作观,要想取得艺术上的非凡成就,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必须达到平衡和谐。
三、《三枚旧金币》——“双性同体”思想的转变
《三个旧金币》是一篇严肃又愤怒的反战宣言,是一部非虚构性散文作品。这部作品形式上是对一封来信的回复,文中反复出现呼语“先生”。在第一自然段便提出:“您认为我们怎样才能阻止战争?——问题却依然未决。”[6]1023伍尔夫提供的解决办法主要有三个:第一,筹备妇女学院基金,让学院教育代替深闺教育;第二,通过保护文化和学术自由来帮助阻止战争;第三,组织“局外人”协会,脱离父权制统治。伍尔夫认为“虽然两性之间共有许多相似或相同的本能,但打仗一直是男人而非女人的传统”[6]1026。战争对于男性而言,是某种荣誉、需要和满足,他们有三个理由去打仗:“战争是一种职业;是快乐和兴奋的源泉;也是男子汉品格的实现”[6]1028。伍尔夫义正言辞地指出“花在军事上的三亿英镑左右的花费,很明显,不实用”[6]1028。
在《自己的一间屋》中,伍尔夫推崇“双性同体”的创作观,但读者在阅读《三枚旧金币》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伍尔夫的思想变得非常激进,将战争的根源归结为父权制思想文化体制,正是父权制社会病态的文明给人类带来了战争与灾难。父权制社会的象征符号——制服、勋章、绶带不断怂恿男性去追逐,去斗争。在《三个旧金币》中,伍尔夫对父权制社会文明进行了深刻反思与批判。她在创作《自己的一间屋》时保有的不偏不倚在这时候消失殆尽,提出了对父权制统治下的以男性为主导的价值观的强烈不满,对男人的竞争法则更是深恶痛绝。“双性同体”思想所提倡的不偏不倚的平衡状态被打破,伍尔夫转变了自己提出的“双性同体”的创作观立场。
结语
对于“双性同体”,评论家们有两种态度。一种认为它是“无性的”,是一种逃离,一种回避,一种撤退;另一种则认为它是对性别的超越,凌驾于两种性别之上。伊莱恩·肖瓦尔特就认为双性同体的心理不过是一个乌托邦设想,“一间自己的屋子最终只能是坟墓”[7],女性在不平等的父权制社会中很难做到内心平衡。她还认为“双性同体”缺乏强有力的论证,列出的代表作家没有缘由,缺乏说服力。而托利·莫伊在《性/文本政治》中,借用解构主义的观点,认为“双性同体”是“对性别身份认同的以及男性气质/女性气质的二重性解构”[8]。笔者认为,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的思想是超前的,在男性与女性没有达到地位上的真正平等前是不太现实的,个体很难真正超越性别,很难以一种极其理性与客观的态度去对待两性,这也导致伍尔夫最终在《三枚旧金币》中转变了自己“双性同体”的创作立场。虽然这一思想或多或少地带有乌托邦色彩,但它对女性主义理论与批评的积极意义也不可否认。
从《自己的一间屋》《奥兰多》以及《三枚旧金币》能够清晰地看出伍尔夫“双性同体”观的嬗变:从《自己的一间屋》对“双性同体”的正式提出,到《奥兰多》对“双性同体”的极致体现,再到后来《三个旧金币》对“双性同体”的转变。在创作《自己的一间屋》和《奥兰多》时,伍尔夫没表现出多么愤愤不平。但在后期,终于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不能不去控诉,不能不去抱怨。在1932年,她拒绝剑桥大学的克拉克讲座的邀请;1933年拒绝曼彻斯特授予的荣誉文学博士学位;1935年拒绝剑桥大学赠与的荣誉学术会员称号。从这些事可以看出,她变得更加激进,拒绝男权社会授予的一切荣誉。“双性同体”所倡导的平衡再也无法保持,伍尔夫的思想由保守转向激进,对两性的态度由温和转向激烈。
参考文献:
[1] 刘岩,马建军. 女性书写与书写女性:20世纪英美女性文学研究[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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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弗吉尼亚·伍尔夫. 三枚旧金币. 伍尔夫随笔全集Ⅲ[M]. 王斌,王保令,译.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7] Elaine Showalter. 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e to Lessing[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13:297.
[8] Toril Moi. Sexual/Textual Politics[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3:13.
(责任编辑:张连军)
doi:10.3969/j.issn.1009-2080.2016.03.013
收稿日期:2016-04-22
作者简介:戚珊珊 (1989-),女, 安徽六安人,吉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2080(2016)03-005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