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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与审视:谈新时期中原作家的底层写作取向

2016-03-16孙拥军

关键词:村长中原底层

孙拥军

(河南理工大学 中文系, 河南 焦作 454000)



回望与审视:谈新时期中原作家的底层写作取向

孙拥军

(河南理工大学 中文系, 河南 焦作 454000)

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河南作家,虽然相继离开农村,走向都市,但在他们的心灵深处都有一颗眷恋故土之心。在现代启蒙意识的影响下,他们以知识分子的独特洞察力,审视当代社会转型期中原乡村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与人生际遇,记述当代乡土农村底层所经历的苦痛,构建当代中原乡村社会民众的苦难精神史。

中原作家;底层写作;创作取向

新世纪以来,底层写作逐渐成为文学界的热门话题,并且由此所展开的创作研究,也成为了文学评论者新的学术增长点。同时,文学评论也推动了底层写作的繁荣,致力于底层写作的作家越来越多,优秀文学作品不断涌现,成为新时期文学创作不可或缺的一条流脉。而在底层写作的作家群体中,以“文学豫军”为代表的中原作家的创作在新时期以来引起文坛的广泛关注,乔典运、阎连科、周大新、李佩甫、刘庆邦、李洱、刘震云、郑彦英等河南作家逐渐被当代文坛所熟知,成为新时期文学创作的中坚。这些成长于中原大地的河南作家,虽然相继离开农村,走向都市,但在他们的心灵深处都有颗眷恋故土之心,在现代启蒙意识的影响下,以当代知识分子的独特洞察力,审视当代社会转型期中原乡村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与人生际遇,记述他们的生命、生活历程。

中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发源地,数千年来的更徙变迁,形成了厚重的文化积蕴。同时,中原地处华夏大地的中部,对外来文明的无形排斥,致使中原人的性格保守,文化心理守成。198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文明浸入到乡土中国,中原农村现代化的进程不断加快,农民的思想意识有所觉悟,精神状态有所改变,生活方式趋向现代化,但固守文化传统的积习难以改变,以致在当代社会新时期,中原乡村底层民众思想深处仍然有着现代人无法理解的守成心理,尤其是对乡村权力的敬重与崇拜,积重难返地存在于当代乡土人的心里深处。数千年来,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广大乡土中国有着较为广泛的民众基础,以传统乡村权力为核心的乡村政治体制在底层民众心中根深蒂固,并且村民们都无意识地卫护着这种传统政治体制的存在,成为当代中国乡村实现现代化的最大障碍。

诚然,当代乡村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必然会打破乡村固有的传统权力体制,然而当这种乡村政治体制受到触犯时,在乡村中这种体制的受益者必然会尽力维护这种体制的存在,阻碍现代文明对它的破坏。当代乡村政治权力的最大受益者,毫无疑问是乡村的领导者:村长。在中国乡村政治发展史上,处于乡村底层的村官,是一个难以界定的概念。虽然村官是中国乡村最基层的干部,却又无法进入中国官制的序列;拥有着农民的身份,但又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农民,在乡村底层社会有着绝对的权威,村民对其必须无条件地尊从。在当代社会新时期,村长的地位虽有所改变,权力有所弱化,但权威仍然存在,官本位的意识还十分浓重,在村庄的发展与决策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决定着乡村的发展。李佩甫的小说《羊的门》中,在呼家堡做了四十几年村长的呼天成,利用乡村的传统政治权力,构建起自我的乡村权力王国,在村中拥有绝对的权威,村民们都对其绝对地尊重,所有的事情都以其决定为准则,就连市委书记李相义在呼家堡走访时都说,“这里只长了一个脑袋啊!”感叹呼天成在村中的绝对权威。在其另一部小说《生命册》中的梁五方是位有才、有魄力、有胆识的村民,在现代文明的影响下,依靠自己的能力自己建造一所令村民羡慕的大房屋,为村长所嫉妒,村长竟然带领村民将梁五方赶出家门,房子收归村有,使其无家可归,最后被逼疯。

现代文明浸入乡村后,当代乡村社会快速转型,乡村社会各阶层的关系重新分化与组合,村民现代文明意识也逐步增强,积极依靠自我能力创业发展,经济生活得到较大改善。村民经济地位的提高,相应之下对乡村政治权威有所忽视,不再像以前一样对村长绝对尊重与服从。村长的权威地位被村民忽视,村长就必然要维护其绝对权威,积极利用自我的乡村政治权力,为村民的创业发展设立障碍,制约乡村现代化的发展,从而引起当代社会底层新的“官”“民”间的矛盾。具有现代意识的中原作家,以知识分子特有的敏锐洞察力和超前忧患意识,准确捕捉到乡村社会的这种变化,以“五四”以来现代知识分子所形成的启蒙意识及其心灵深处的文人良知,回望当代中原乡村从传统迈向现代的艰难蜕变历程,探究新时期乡村社会所面临的新的矛盾与困境,呈现出深刻的历史忧患意识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乔典运的《满票》《问天》《笑语满场》,周大新的《湖光山色》,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李佩甫的《羊的门》《李氏家族》,阎连科的《天宫图》《两程故里》《耙耧山脉》等作品都讲述了当代农村社会转型期,现代文明意识与传统乡村政治权力的矛盾与冲突。《湖光山色》中,从城市打工回到家乡的暖暖,在现代意识的激励下,想利用家乡特有的自然资源,发展乡村旅游业,带领村民共同致富,获得村民们的一致拥护,并且使村民在经济上受益。往日横行乡里的村长詹石凳却受到村民的冷落,权威受到漠视,他想尽一切方法,用种种借口阻止暖暖发展旅游业,让其在创业的进程中举步维艰。

同时,中原作家还清醒地看到在当代乡村,村民的官本位意识根深蒂固,对权力的追求至为狂热,尤其是乡村选举,为了争得村长宝座,不择手段。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中,官庄村上上下下都对村官有着痴迷的追求。羊倌李浩因为错过了竞争村长的选举而无比懊恼,发怒把平日里视为心肝的几只羊都打瘸了。从他的这一举动,可以看出官庄村民对权力的重视与渴求。团支书孟小红没做村长前,对村长孔繁花毕恭毕敬,服服帖帖,而当她竞选村长成功后,立刻对孔繁花颐指气使,刻意刁难。在《耙褛山脉》中,在村中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老村长临死时,要求将村里的公章作为他的陪葬品。《湖光山色》中,倍受村民歧视的穷小子旷开田在暖暖的帮助下富了起来,并且成功当选村主任,但在传统权力欲望的驱使下,他失去了本心,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在整个村庄里称王称霸,强制拆迁,以达到为自己谋求利益的目的。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被赋予了新的历史使命:启蒙与拯救。现代知识分子以启蒙者的眼光,关注于生活在社会底层民众的苦难人生,深度审视与不懈思索,展现不幸国民的痛苦挣扎与无助呐喊。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河南作家,在对底层社会的关注上,显然继承了“五四”启蒙精神,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文人良知,对贫者、弱者,对底层民众多舛命运苦苦追问,记述当代乡土农村底层所经历的苦痛,构建当代中原乡村社会民众的苦难精神史。

中原作家在对底层民众苦难命运的书写上,没有脱离鲁迅乡土写作的恒久命题:“贫”与“病”的交加。尤其是作家阎连科,始终致力于记述中原乡村人所经历的“贫”“病”交织下的多重苦难,他创作的“耙耧山”“瑶沟”系列小说,就是当代中原乡村底层多难社会的真实体现。阎连科笔下的“瑶沟”“耙耧山”是偏僻、落后、贫穷、病态的当代乡村社会。“瑶沟”“耙耧山”自然条件恶劣,村民生活极其贫困,并且世代饱受着疾病的痛苦折磨。从《母亲是条河》《乡村岁月》《年月日》《耙耧山脉》《耙耧天歌》到《日光流年》《受活》《丁庄梦》的等“瑶沟”“耙耧山”等系列小说,将一个个当代社会下“贫”与“病”交织的乡村故事呈现给读者,生存在社会底层的民众备受“贫”与“病”的折磨,无声无息地走完生命的历程。

阎连科对底层社会的关注,并非仅仅停留在苦难叙事上,而是讲述当代中原乡土人面对多难的人生,不屈服于命运,勇于抗争,展现他们与多舛命运搏斗的奋进精神。在《日光流年》一文中,作者用细腻的笔法讲述了豫西山区的三姓村村民备受病痛折磨而又不屈服于病魔,与病魔进行艰难抗争的悲壮故事。三姓村由于地处山岭,海拔较高,常年干旱无雨,地下水质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致使村民们一代代患上喉堵症,在村史上没有人能活过40岁,都是在英年去世。村长司马蓝面对生命的短暂与生存的艰难,毅然决定带领村民开山修渠,将干净的水源引到村内,与命运、与自然、与疾病抗争,以延长村民们的宝贵生命。为了筹集开山修渠费用,全村男人到医院去卖腿皮,女人卖掉嫁妆,老人卖掉棺木,以期取得与自然抗争的胜利,展现了中原民众不屈的抗争精神。整篇小说处处真实感人,阎连科把乡村世界里的这些人物描写得真实具体,给人如临其境之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平心而论,河南人、特别是河南农村人的生存状况非常糟糕。河南农民所受的外部压榨,以及外部压榨造成的内在的、精神的伤害,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痛之又痛。”*阎连科、姚晓需:《写作是因为对生活的厌恶与恐俱》,《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2期。《母亲是条河》向我们讲述周翠这位当代中原乡村最伟大的母亲的故事,她善良、贤惠,但又倔强,坚忍,在其人生历程中多次面临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一次比一次不幸,但她在多舛的命运面前毫无畏惧,与命运抗争,为了儿女们,她忍辱负重,不惜流血、流汗,甚至卖身,卖血,靠其顽强的毅力,一次次地经受住命运的考验。

1980年代初以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进程的加快,城市经济迅速发展,市民的经济生活也得到较大改善,在一定程度上拉大了城乡间的差距。在现代城市文明的诱惑下,生活在乡村的农民开始向往城市生活,农民进城的愿望至为强烈,即使历经非人的苦难、折磨与屈辱,也要达到进城的目的,以期改变自己的命运,当代中国农民“向城求生”的序幕也从此拉开。正如作家刘庆邦所说,“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出来之前,我对进城做工有着特别的渴望,却苦苦求之不得。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煤矿区当上了煤矿工人,我欣喜异常,如同获得新生一般。”*刘庆邦:《红煤·后记》,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

刘庆邦是中原作家中较早关注农民进城后生存境遇的作家,他将创作的笔触聚焦于社会底层,反映农民离开家乡进城谋生后的生存状况与人生际遇。刘庆邦持续关注于矿工这一特殊的农民工群体,创作了《走窑汉》《家属房》《幸福票》《新房》《一块板皮》《红煤》《神木》等小说,讲述当代矿工的城市生存境况、心理意识与精神状态。刘庆邦笔下的矿工起始于1980年代初,这是当代中国较早的“向城求生”者,这群被称作“走窑汉”的农民工为了更好地生活,背井离乡,走出世世代代生长的黄土地,到矿区求生。但他们在矿区的生存状况远不如家乡农村,恶劣的生活条件与无处不在的利益的竞争,让他们时时处于劣势。矿工们为争取一个正式工指标,勾心斗角,不择手段。在矿区的矿工面临着住房、家属安置、子女就业等实际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时刻面临着生命的危险,矿工每次下井都是与死神的一次搏斗,矿井塌方、瓦斯爆炸的危险随时都会发生。虽然矿井生存艰难,但矿工们又碍于面子,不愿重返农村,生存至为艰难。

刘庆邦之后,中原作家也相继将创作的视角转向对农民进城后生存状况这一时代课题。这些“向城求生”的农民,为了在陌生的城市生存下来,在经受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折磨的同时,不惜出卖自我的灵魂与良心,道德、情感、正义、信仰在欲望与利益的驱使下,都被抛弃,在追求城市生活的过程中失去了自我的尊严,最终导致人性扭曲与人格异化。同时,现代城市文明在一定程度上也对这群背负着“农民标志”的“向城求生”者形成了无形的拒绝与排斥,正如一位文学评论家所言,“城市现代化建设的全面展开,使农村过剩的劳动力大量地涌进了中心城市,他们成为城市强体力劳动的主要承担者或其他行业的‘淘金者’。但是走进城市只是农民的身体,事实上城市并没有也不可能在精神上彻底接受他们。城市因‘现代’的优越在需要他们的同时,却又以鄙视的方式拒绝着他们。因此,走进城市的乡村文化是小心翼翼甚至是胆怯的。”*孟繁华:《“到城里去”和“底层写作”》,《文艺争鸣》2007年第6期。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就是农民身份城市化历程的最真实反映,是一部当代农民向城求生的奋进史,同时也是一部充满血泪的农民城市化的精神史诗。《城的灯》讲述了当代一个家族城市化的悲壮故事。主人公冯家昌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城市化,不惜背叛爱情,抛弃尊严与良知,以实现城市人的愿望。在获得城市生活后,冯家昌极度兴奋,难以抑制,面对城市的灯光莫名傻笑,“灯光是很逼人的,灯光把他照得很小,是灵魂里的小。”虽然实现成功进城,但在满足心理欲望的同时人性上已经彻底异化了。《生命册》中的吴志鹏、“骆驼”(骆国栋)、蔡思凡都从底层走来,苦难的乡村背景激发着他们“向城求生”的欲望。作为城市的异者,他们在城市中实现艰难的自我救赎,在低沉时自我挣脱,迷茫中自我拯救。尤其是身体有残疾的“骆驼”,在向城求生的历程中备受歧视,但是他却以惊人的毅力与常人无法想象的忍耐力,克服种种意想不到的磨难,最终成为城市人中的一员。但在其成功融入城市后,骆国栋却对这个曾经折磨他的城市产生报复心理,他要成为城市的征服者,为实现时时膨胀欲望,不择手段,心理急剧扭曲,漠视、蔑视法制规则、道德律令,最终以悲剧结束。

李佩甫准确刻画出新时期底层一代“向城求生”成功者的心路历程。童年的苦难,成长中的屈辱,既是他们进入城市的动力,也是他们进城后心理扭曲的根源。入城后的压抑,对欲望的追逐,使他们不仅背弃了自我最初进城的理想,而且最终导致命运的失控而走向悲剧。这其实正是当代作家在底层写作时必须关注而不可回避的时代课题。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作为农业大国的主体农民,他们在现代化过程中进入城市的行动选择及心路历程,是当下小说与现代化关联的最有价值所在。”*徐德明:《“乡下人进城”的文学叙述》,《文学评论》2005年第1期。

走出乡村的中原作家以知识分子特有的启蒙意识与文学良知,关注于农村社会的底层,揭示出当代社会转型期乡民在乡村现代化进程中的心路历程与精神状态,呈现出作家们对故土的至情眷恋与人道关怀。正如作家李洱所说,“写的好坏是一回事,但一定要触及故乡。”*李洱:《为什么写,写什么,怎么写》,《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第3期。

(责任编辑:毕光明)

Retrospection and Inspection: the Bottom Writing Orientation of Henan Writers in the New Period

SUN Yong-jun

(DepartmentofChinese,HenanPolytechnicUniversity,Jiaozuo454000,China)

As modern intellectuals, Henan writers, though having left the countryside for the city, have been sentimentally attached to their homeland in the depths of their soul. Under the impact of modern enlightenment consciousness, Henan writers, thanks to a unique insight of contemporary intellectuals, have examined the living conditions and life experiences of common people in rural areas of Henan during the contemporary social transition, describing the anguish experienced by common people in contemporary rural areas and constructing the history of mental suffering of social populace in contemporary rural areas of Henan.

Henan writers; bottom writing; writing orientation

2016-04-19

孙拥军(1978-),男,河南夏邑人,文学博士,河南理工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

I206.7

A

1674-5310(2016)-08-00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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