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叙事学视域下《左传》对《春秋》的超越

2016-03-16姚明今

关键词:左传

姚明今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叙事学视域下《左传》对《春秋》的超越

姚明今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710049)

〔摘要〕从西方叙事学理论来看,《左传》在依托《春秋经》的同时,又有不少重大发展。在叙事之事上,《左传》突出“史实情节化”,将《春秋》账簿式的大事记转变为真正的文学描写;在叙事时间上,《左传》沿袭了《春秋》顺序式为主的时间模式,并突出对预叙的运用,将预叙作为因果结构的构成手段,展现出鲜明的东方时空观念;在叙事视角上,《左传》形成了以史家全知叙事为主,其它几种形式交相融合的叙事方式,其对视角艺术的运用既具有原创性,又对后世的史学及文学创作具有示范性。

〔关键词〕《左传》;情节化;预叙;全知视角

对一部叙事文学作品而言,有三个必备的要素:叙事之事、叙事时间、叙事视角,这三个要素解决的其实就是“讲什么、怎么讲、谁来讲”的问题。叙事之事就是叙事文学的内容,即讲什么的问题。叙事时间是故事情节在文本中如何发展演进,在一定的时间秩序中怎样对其进行叙述的问题。叙事视角即叙事者与叙事材料之间的关系,叙事人站在何种角度、以什么方式来叙事。浦安迪在《中国叙事学》中提到:“中国叙事文学可以追溯到《尚书》,至少可以说大盛于《左传》。”[1]《左传》堪称中国早期叙事作品的典范,在先秦的史传中,《左传》是第一部真正具有叙事文学要素的历史作品,这在学界早已是定论。

一叙事之事

叙事学属于以小说为主的叙事文学的理论,叙事学作为一门学问可以说相当年轻,因为在西方文学中小说是从近代才开始出现的文学体裁。对叙事的研讨在西方文论中却源远流长,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文学的六个要素,首要是情节,情节就是叙事之事。叙事之事也即叙事对象、叙事材料,它不是素材的堆积,而应该体现出作者对叙事对象的一番文学化处理。英国文论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举了一个有名的例子,“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死去”与“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因伤心而死”可以说是对同一事件的描述,差别在于,前一描述仅提供了故事的素材,而后一描述则体现了事件过程的因果关系[2],具有了情节的内涵,从而获得了文学的意义。我们正是从这样的意义上来看待《春秋》与《左传》的关系。

孔子作《春秋》的目的是为天下正名,如孟子所言:“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孟子·滕文公下》)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对孔子编撰《春秋》之功论述甚详:“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故此,司马迁概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孔子将自己的一套礼义规范和是非标准寄托在了对史事的陈述之中,借此宣扬了他所崇尚的伦理道德观念,起到了以史为法的作用。在记事过程中,往往用短短的一两句话记述一件史实,包括了时间、地点、人物等基本要素,而所谓的“微言大义”则通过一套特殊的遣词造句规则体现出来,因此后代在解经时,都很注意研究和概括它的体例。《春秋》的这种记事方式是“纲要式”的,缺乏对史实具体过程必要的描述,在叙述的效果上干记事方式是“纲要式”的,缺乏对史实具体过程必要的描述,在叙述的效果上干巴巴的,缺少生动性,并不具备叙事文学的要素,因此王安石讥之为“断烂朝报”。

《左传》的著述目的与《春秋》不同,《左传》是传经之作,以事解经,即以具体史实来说明或者补正以至订正经文,正像《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所说:“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或者又如《汉书·艺文志》所说:“故论本事而作传”。左氏一定是深感《春秋》在传播过程中所带来的种种接受上的缺憾,于是杂采列国史料以及各种民间传闻,对“纲要式”的史实予以精微不尽的阐发,致力于让事实本身去说话发声。对《左传》的解经之功,历来都有极高的赞誉,汉代桓谭说“有《经》而无《传》,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不能知也。”[3]梁启超赞《左传》“叙事有系统,有别裁,确成为一部‘组织体的’著述,彼‘账簿式’之《春秋》,‘文选式’之《尚书》,虽极庄严典重,而读者寡味矣。”[4]

《左传》的贡献主要在于把史实情节化,揭示了事件内部或者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让读者在文学化的叙述中感悟历史。郑庄公打败共叔段一事,《春秋·隐公元年》记曰:“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春秋》的这一叙事,如《左传》所解释的:“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春秋》含蓄地批判了君臣失序的社会现实,至于郑庄公与共叔段开战之原因、战争酝酿之过程、最终结果以及事件中人物的性格等等,读者都无从知晓。《左传·隐公元年》则从庄公寤生叙起,层层道出,讲述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故事,塑造了诸多活龙活现的人物。前人对此颇有感慨:“郑伯克段于鄢,不言段为何人……苟无传文,虽有穷理格物之儒,殚毕生之力,据经文而沈思之,亦不能知为武姜子、庄公弟也。然则舍传言经,谈何容易?”(《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

《左传》中的叙事文分为两种,一种是在一篇之内记述一事之始末,即“随举一事”而独立成章,像“郑伯克段于鄢”就属于此类;另一种是在若干年内写完一事的全过程,受历史编年的限制,事件被分割在不同的篇章中,于是形成了“随举一事”、“分年散见”、“隔传相接”的特点,《左传》中大部分的故事情节属于后者。以下举一例说明之。在《春秋·隐公四年》中对卫公子州吁的记叙有如下几句:

戊申,卫州吁弑其君完。

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秋,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九月,卫人杀州吁于濮。

这是典型的大事年表式的记述格式,记录了当年卫公子州吁及卫人的几大事件。读者从几条素材的堆积中,既无法获取具体的事件细节,更不能推断出事件之间的内部联系,而《左传》对这些材料进行了“诠释”。《左传·隐公四年》中用具体的事实详述了两次伐郑的始末经过,指出卫州吁“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同时,也记述了卫人如何巧妙地借州吁赴陈的机缘执其而杀之的经过。不仅如此,《左传·隐公三年》中也有一段关于卫州吁的记载,讲述了在卫州吁自立为国君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卫公子“有宠而好兵”,大夫石碏敏锐地看到了其中潜在的危机,劝说卫庄公不要过分宠爱州吁,但卫庄公对此没有引起重视,而是听之任之,姑息纵容。在《春秋·隐公三年》中,对州吁没有任何的记载,但正因为有了《左传》中的这段记载,整个故事才连接为有机的一体,可以说前篇是因,后篇是果,读者对卫州吁人生悲剧的成因有了深入的了解,达到了一定的启发和教育意义。故事中的一条非主要线索――石碏及其子石厚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整个故事因而呈现出丰富立体感。尽管受到编年体式限制,事件被打散分布在不同的历史编年中,但是通过“隔传相接”,仍能实现叙事上的统一,作者在叙事艺术上的独具匠心也是显而易见的。

从先秦《老子》、《易经》等哲学著作来看,那时的人在哲学方法上已经很注重事物之间的联系性、整体性,重视对万物之道的追根溯源,并能够以此来观照各种现象。相对于《春秋》缺少内部因果联系的记事方式,《左传》叙事更强化因果关系,人物的性格、行动、命运以及事件也由此完整连续地呈现出来。在此过程中,“礼”成为叙事因果链条中必要的一环,凡是符合“礼”的人事行为,必然有好的结果,反之则不然。左氏是深谙礼乐旧传统的儒学者,他努力地想维护业已坍塌的儒家伦理道德体系,他想通过史书的实录,达到“惩恶劝善”的教化目的。从叙事之事来看,相较于《春秋》及同时期的其它历史著述,《左传》的记叙更为接近现代人所称之为的“记叙”,真正实现了中国历史记叙从账簿似的大事记向以写人物活动的历史叙述的转移,显然,这样的叙事方式也更贴近“小说”所谓的故事。

二叙事时间

任何的人事都是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当中进行的,而故事情节在文本中如何发展,在一定的时间秩序中怎样对其进行叙述,是每一个叙事者都要考虑的问题。法国叙事学家兹维坦·托多罗夫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立体的。在故事中,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但是话语则必须把它们一件一件地叙述出来;一个复杂的形象就被投射到一条直线上。”[5]不同于一般性的文学作品,《左传》作为史书形成了严格的线式时间模式,在叙事过程中,作者竭力地要达成“自然的接续”。

杨伯峻先生说过:“若有传无经,也有许多费解处,还有更多史事阙文……桓谭说,经不能离开左传,其实,左传也不能离开春秋经。”[6]历来对《左传》的解经之功评价极高,其实传也不能离开经,主要体现在《春秋》的编年体记事给《左传》的叙事提供了巨大的依托。《春秋》以鲁国十二代国君为序逐年记事,上起鲁隐公元年,下止于鲁哀公十四年,共记242年间的史事。《左传》亦以鲁国十二君为序,记事上起鲁隐公元年,所不同的是,下迄鲁哀公二十七年,比《春秋》多出13年。在宏观的时间框架上,《左传》的叙事模式无疑直接来源于《春秋》。具体到每一历史编年的范围之内,《左传》也借鉴了《春秋》的时间模式。杜预在《春秋左传集解序》中概括其叙事体例:“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7]《春秋》在记事时按照某年、某时、某月、某日由大至小的顺序,《左传》也严格遵照了这一模式。

从现存资料来看,春秋时期始出现纪年体的记事方式。在古人的观念中,通过有意识地把事件按时间顺序组织起来,从中能较为清晰地透露出人事的发展演变脉络,在事件与事件之间建立起某种因果联系,更易于把握自然和人事的兴衰之理。《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引子夏语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8]

而《左传》在叙事上的连贯完整带给读者的兴会远远超过了《春秋》,宋人吕祖谦说得很明确:“看《左传》须看一代之所以升降,一国之所以盛衰,一君之所以治乱,一人之所以变迁。能如此看,则所谓先立乎其大者,然后看一书之所以得失。”[9]以宋襄图霸为例。齐桓公死后,晋国尚未崛起,霸主位置虚悬,宋襄公急欲称霸,然宋国论实力只不过居于中等之列,仅凭讲仁义自然难以服众。从公元前639年的盂之盟上为楚人所执,到公元前638年的泓水之战身披重伤,直至次年伤重而亡,宋襄公一味地争夺霸主的荣光,最终却一步步地走向了失败的深渊。《左传》对宋襄图霸的记叙,时间脉络非常清楚,任何的人事都是在一定的时间段里演绎其生命历程,顺序式的演进比其它的时间方式更能清晰地体现所谓的天道常理,大到国家王朝的兴衰成败,小到个体命运的沉浮起落,莫不如此。清末吴闿生评价《左传》的叙事特点:“左氏记事之能,其最长者,在综挈列国时势,纵横出入,无所不举。故其局势雄伟,包罗阂丽。止百余篇文字,而二百余年天子诸侯盛衰得失,具见其中,芒粒无漏。”(《左传微·与李右周进士论左传书》)左氏记叙了255年之间的列国争霸风云,但是读者并不感到作者在叙事上的凌乱繁杂,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线性时间”模式的运用。

《左传》虽以顺序为主,但往往兼以预叙开启叙事之门。《左传》中的预叙一般分为两种,神秘预叙和理性预叙,前者如《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借卜筮预言陈氏代齐。而在实际叙述中,作者更长于理性预叙。在记叙每一次战争中都会出现预言叙述人,以至于每次在战前读者就几乎知道了战争的结果,从前期的城濮之战到中期的殽之战再到后期的吴楚争霸、吴越争霸莫不如此。表面上看来,似乎旁观者对事件的发展做出了准确预言,实际上事件的发展不是故事的内在逻辑或者说人物性格演变的自然结果,而是在旁观者的评论与最后的结局之间存在着偶然巧合的关系,作者借此将自己的意图和观念灌输给读者,完成了所谓的道德说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作者摸清了左氏的规律,认为其都是从后传合。纵观全书,左氏对祸福的预言,几乎无一不验,除了少数几例超过历史编年之外的。与先秦史官“左史记事、右史记言”,同步记录史实的方式不同,左氏是以后来者的身份对历史进行阐释,一切都已化作尘埃,一切都早已成定局,作者接触到的史料之丰富详尽,使他能够在纷纭的历史事件之间建立起一定的联系。回望春秋之世,昔日王室与各诸侯国之间纵横捭阖、精彩纷呈的政治、外交、军事风云早已化作了一段段历史的传奇,身处于一个没落的时代,作者意欲通过对史实的还原,努力地去维护和捍卫儒家一以贯之的礼乐文明。作者相信天道有常,任何事物的发展变化都遵循一定的规律,体现出一定的道理,而预叙这一形式恰好能够强化人们对事件之间因果关系的理解和认可,在预而有应中传达了作者的价值观。在叙事时间的运用上,东西方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西方“关注的是一个具体时空”,因此,“西方的叙事长于倒叙”;东方关注的是大时空,“在大时空背景下对书中人物的命运和事态发展趋势都了解”,因此,“长于预言性叙事”。[10]《左传》中的预叙虽然尚处于初级层次,但却具有开创之功,在后世,预叙成为了中国文学中一种主要的时间模式,这不能不说与《左传》的典范效应是分不开的。

三叙事视角

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家托多罗夫说过:“视点问题具有头等重要性确是事实。在文学方面,我们所要研究的从来不是原始的事实或事件,而是以某种方式被描写出来的事实或事件。从两个不同的视点观察同一个事实就会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事实。”[11]《春秋》之所以在简约的文字之间寄托了至深至隐的大义,主要源于其所形成的特有的一套书法规则。《春秋》记事很简单,虽名曰客观实录,但不过是概要式的载录,作者的视野既局限,用笔又谨严,谈不上什么视角艺术的运用。《春秋》的目的是为了“明义”,而《左传》则为了“解经”,在左氏的笔下,1万6千字的《春秋》铺衍成18万字的煌煌巨著,作为先秦第一部具有叙事文学要素的作品,《左传》在叙事视角上的成就受到了研究者的瞩目。

考察历史叙事,大都采取全知叙事,全知叙事的特点是“没有固定的观察位置,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叙事者可以从任何角度、任何时空来叙事,既可高高在上地鸟瞰概貌,也可看到在其它地方同时发生的一切:对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视人物的内心。”[[13]梁启超在《要籍解题及其读法》中更是赞曰:“《左传》文章优美,其记事文对于极复杂之事项──如五大战役等,纲领提挈得极严谨而分明,情节叙述得极委曲而简洁,可谓极技术之能事。”从叙事方式来看,《左传》多为全知视角。《左传》五大战役中的城濮之战、崤之战等常为人所提及,此处以鞍之战为例。

公元前589年,鲁、卫向晋请援,晋国遂联合两国向齐国进攻,在史家全知性视角追溯之下,当日战争场景给予了完整呈现,从靡笄山下互致战书、大战于鞍、华泉遭遇、马陉请和,到晋师得胜回朝、一年后齐晋盟会,左氏展示了战争的整个动态发展过程,彼时一场战争所能涉及的军事、政治、外交等诸多方面无不涵盖其中。全知叙述者作为过往历史的复述者,统揽战争全貌,战争经过首尾相贯,充分满足了读者对历史真相的了解需求。

作者在采录史料的基础之上,借助于一定的想像,对当日战争之场面甚至一些具体冲突的细节都给予了生动的呈现。正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一系列的巧合组成了生动的战争画面。整个叙事环环相扣,“韩厥梦子舆”是故事的引子,托梦说很显然是作者的添加之笔,在现代人看来完全不能理喻,然而在作者生活的年代,这是人们观念世界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对作品本身而言,这一情节增添了趣味性和可读性。其它如“飞车俯身”、“丑父匿伤”也都可以视为作者的润饰之笔。作者不是简单地用浆糊将史料粘合在一起,而是在史料的断裂处巧度金针,着意于细节的描绘,如画家皴染一般使故事的过渡衔接更显自然,既有想像的填充,也有逻辑的贯通,故事的结构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和瑕疵。作者的目的在于复原历史,解释历史,其基于史实所进行的一定的文学性描写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这都是在人们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之内。《左传》的全知叙事视角运用以历史为经,以文学为纬,历史事件和故事叙述相互融合,对于后世历史叙事模式的建立产生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历史叙事中的全知视角带有一定程度上的虚构性,如果运用过多,难免给人造成虚构的印象。作为中国历史叙事中的一种主要方法,纯客观叙事在《左传》中也得到了广泛使用,这是史家秉笔直书的叙事传统的沿袭。《左传·僖公四年》中的“骊姬之乱”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之作,“客观实录”是这种视角的主要特征,它恰好弥补了全知视角的不足。

除此之外,《左传》中还有一种叙事方式,就是限知视角。叙述者不再是全知全能的化身,事件中的人物担当着叙述者的角色,作者的视野和故事中人物的视野是完全重合的,“叙述者和人物知道得同样多,在人物对于事件没有找到解释以前,叙述者也就不能向我们提供解释。”[14]《左传·庄公十年》中的《曹刿论战》是千古流传的名篇,在《左传》众多记叙战争的鸿篇巨制中,成就了另类风范。清人余诚在《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一中赞曰:“通体不满一百二十字,而其间具无限事势、无限情形、无限问答,急弦促节,在《左传》中另自别是一词。”这主要源于作者对有与无、隐与显关系的把握。叙事从曹刿的视角出发,读者对事件的感知与曹刿相重合,无论是“未战考君德,方战养士气,既战察敌情”,从始至终,曹刿的言与行推动着情节的进展,其对战争时机的把握不可谓不精准,对谋略艺术的揭示又不能不令人叹服。叙事中留下了不少的空白,曹刿的出身如何,战前双方的准备情况、军事实力的大小,战争中双方冲突的经过细节,战后的领功受赏等等,均不在观察和描述之列,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想像空间。限知视角体现出了叙述者对隐与显的理解,限知的目的是为了突出,事实上,叙述者对一切都清清楚楚,之所以采取不同的视角,是为了获得不同的审美效果,服务于自己的叙事意图。

“不同的视角种类,可视作限制、选择、突出的不同方式,反映了叙述者对叙事内容的取舍和重视程度”[15],归根结底,视角理论的提出是现代的事情,而视角意识却是一种古老的存在,即便是在古代文学“专断的叙事”之下,也存在着作者对材料的不同加工,但过去人们往往缺乏对此问题的自觉认识。作为“中国叙事文学真正的起点与开篇”[16],《左传》是“中国叙事文学史上第一部具有视角内涵的叙事作品”[17],相较于《春秋》叙事者与叙事材料之间拘束谨严的关系,《左传》的叙事者在处理叙事材料时,既继承了《春秋》实录直纪的传统,又表现出一定的自主性和灵活性,往往以全知视角营造出所谓‘全景式’的场面,而其它几类如限知视角、纯客观视角,在实际的操作中,著者往往根据故事的需要对其各有取舍,穿插使用,这些叙事谋略的运用都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左传》的文学表现力。

[参考文献]

[1]浦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7.

[3]桓谭.新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4]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

[5]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A].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下卷)[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6]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2.

[7]杜预.春秋左传集解[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8]韩非.韩非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0.

[9]吕祖谦.经义考(卷一六九)[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10]杨义.中国叙事学的文化阐释[J].广州: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03(3):30.

[11]兹维坦·托多罗夫.文学作品分析[A].张寅德.叙述学研究[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12]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13]过常宝.《左传》虚饰与史官叙事的理性自觉[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6(4):71、69.

[1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15]吴家荣,江守义.中西叙事精神之比较[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

[16]童庆炳.中国叙事文学的起点与开篇——《左传》叙事艺术论略[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6(5):43.

[17]丁琴海.左传叙事视角研究[J].山东社会科学,2002(3):105.

(责任编辑:胡光波)

The transcendence of Zuozhuan to Spring and Autum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ion theory

YAO Ming-jin

(School of Humanities &Social Science,Xi'anJiaotongUniversity,Xi'an 710049,China)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estern narration theory, Zuozhuan in relying on Spring and Autumnat the same time, there are a lot of great development. In narrative object,Zuozhuan emphasized “the plots of history”,transfed s account of history-telling to truely literary description;In narrative time, Zuozhuan followed the sequential temporal patterns of Spring and Autumn, and highlighted the use of pre narration, reflecting the distinctive Oriental concept of time and space; In narrative point of view, Zuozhuan mainly formed omniscient narrative, blending theother narrative ways,it was not only original,but also modelforlater generations' history and literature of creation.

Key words:the plots of history;flashforward;omniscient point of view

doi:10.3969/j.issn.1009-4733.2016.02.001

〔中图分类号〕I1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4733(2016)02- 0001- 05

[作者简介]姚明今,新疆石河子人,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5—11—14

猜你喜欢

左传
《左传》的预叙书写范式及其影响
《左传》“摄官承乏”新解
《左传》疑难考辨一则
不是兵书的兵书——从吴起说《左传》
《左传》“讥失教也”句献疑
从善如流
一道化学计算题的守恒多解
谈《左传》女性人物形象及影响因素
《左传》叙事视角研究
Contents and Abstrac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