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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城史纪元的再研究(下)

2016-03-16王禹浪王天姿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哈尔滨

王禹浪,王天姿

(1.大连大学 中国东北史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 116622;

2.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延吉 133002)



哈尔滨城史纪元的再研究(下)

王禹浪1,王天姿2

(1.大连大学 中国东北史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116622;

2.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延吉133002)

[摘要]哈尔滨城史纪元是哈尔滨城市发展史纪元的简称。从哈尔滨地区人口规模、古城性质、考古发现、道路交通、民族形态、商品经济、都市文明、地方文献及近代《黑龙江舆图》等方面的综合考察,哈尔滨这座城市早在金代就已经形成了具有古代城镇功能的城市。坐落在哈尔滨市阿城区的金上京会宁府遗址,就是哈尔滨古代都市文明的铁证。因此,金上京城的建置年代就是哈尔滨古代城史纪元的标志。

[关键词]哈尔滨;城史纪元;金上京;都市文明;《黑龙江舆图》

哈尔滨这座美丽的城市曾经有辉煌灿烂的历史。由于历史上战火的损毁文献无征,加之人们认知的偏见和误解,致使哈尔滨城史纪元长眠于历史时空的云雾之中,并成为难解之谜。令人遗憾的是,人们一直以为哈尔滨的城市发展史未逾百年。其实不然,哈尔滨在古代中世纪的历史上即已成为东北亚地域内陆地区的重要都市。自古以来,在哈尔滨地区先后有肃慎、秽貊、索离、夫余、勿吉、靺鞨,女真、满州、东胡、契丹、蒙古、汉等古代民族在此地生息繁衍,他们前仆后继顽强地开拓着这块沃土,并创造了多姿多彩的文化和古代都市文明。巍巍黄山,目睹着哈尔滨的沧桑巨变,悠悠松花江与阿什河,倾诉着哈尔滨的悲怆往事。

一、金代哈尔滨地区灿烂的城市文化遗存是确定哈尔滨城史纪元的重要依据

1.从哈尔滨地区金代古城遗址的分布看人口的数量

金朝建立后,哈尔滨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得到了迅猛发展,阿什河下游及松花江两岸的商业贸易也达到古代社会空前的繁荣阶段,不仅加速了这一地区的封建化,而且也推动了这一地区城市化的发展。历史上有关哈尔滨地区城市发展的文献记载很少,而考古资料却极为丰富。据不完全统计,仅在哈尔滨市区和近郊区内发现的金代古城已有7座之多。

(1)小城子古城,位于哈尔滨市东郊阿什河畔,古城周长约1 600米,略呈正方形,城墙为夯土版筑,并附设瓮门、马面、护城河,城内的街道、房屋、官衙、店铺、兵营等建筑的基础遗迹犹存,城外的居民居住址以及各类建筑遗存广泛分布在靠近阿什河右岸岗地上。城内外遗址上分布着大量的布纹板瓦、筒瓦、滴水、兽面瓦当、绳纹青砖、壁砖、陶器、瓷器、货币等遗物残片。古城之西侧400米处,是金代齐国王完颜晏的夫妇合葬墓(此城当为阿勒锦村之所)。

(2)莫力街古城,位于哈尔滨市东南郊,成高子火车站北六华里的幸福乡莫力街村所在地。东濒阿什河与俗称高台子金代遗址紧邻,南距城高子、香坊金墓四华里左右。古城略呈正方形,周长三华里有余,城墙残高1~2米,为夯土版筑而成,护城壕、瓮门、马面、角楼、城门清晰可辨。城内外出土的金代文物甚多,有青砖、铜线、铜镜、铜锅、铜勺、铁箭镞、布纹瓦、北宋五大名瓷器、房屋建筑基石,等等。此城金初为冒力捺钵之地,熙宗以后将迷离迭河谋克置于此地。

(3)万宝古城,金代古城,位于哈尔滨市道外区万宝乡后城子村,周长1 500米左右,呈长方形。出土文物与上述同。

(4)平乐古城,为金代古城,位于哈尔滨市平房区东方红乡平乐村西约1.5公里,周长1 350米,略呈方形(20世纪80年代末期在古城附近曾发掘金墓一座)。

(5)松山古城,为金代古城,位于哈尔滨市道里区太平乡松山村西0.5公里松花江右岸台地上,周长1 000米,略呈方形。

(6)四方台古城,位于哈尔滨西郊四方台所在地濒临松花江的台地上,出土过金代课税银锭等金代遗物,古城周长近1 000米。

(7)半拉城子古城,金、元两代沿用的古城遗址,位于今道里区顾乡屯正阳河附近,古城周长约500~700米。

上述古城不同程度地保留在哈尔滨市区和近郊区内,它们是研究金代哈尔滨城市发展史纪元及城史最可靠的依据。除此之外,在这些古城的周围以及“运粮河”“正阳河”“马家沟河”“松花江”“阿什河”两岸还分布着更多的金代各类遗址,如墓葬、寺院、平民居住址、交通驿站、榷场(贸易场所)、码头、陶窑、砖瓦窑等。从哈尔滨地区古城面积及遗址分布来看,金代哈尔滨地区人口数量已达3万人以上。

其一,周长在3华里以上的古城共有4座。根据金代古城建置规律可知,3华里以上的古城应是金代“谋克”级别的建置。“谋克”又写成“毛克”,为女真语,汉译为百户长,据《金史》记载:一谋克领300户,如按每户平均8~10口人计算,一谋克的人口数量当在2 400~3 000人。这是女真人按谋克编制的正常人口数,除此以外,在女真户中(特别是贵族)都有各类仆人或奴隶,一般是以契丹人或汉人承担。女真谋克户在其最发达时期可达4 000人左右。哈尔滨地区共有4座相当于谋克级的古城,每座古城如按4 000人计算,共有约16 000人。

其二,周长在400~1 000米的古城共有3座,每座古城周围如按50户计算,每户平均8人,每座古城平均人口数量大约在400~500人之间。3座古城平均居住人口大约共计1 200~1 500人。

其三,除古城之外的金代遗址共有百处之多,如每处按10户计算,总人口数量约计1 000人。

其四,由于哈尔滨地区处在金上京的交通运输中心和商业贸易的门户位置上,其流动人口的数量也可能在3 000人以上。

综上,金代哈尔滨地区人口约近3万人。

另外,从古城和遗址的空间分布范围上看,哈尔滨地区金代人口主要分布在阿什河下游及注入松花江之地的阿什河两岸及松花江南岸。从其地理形势上分析,这一地区是运粮河(金代为开通金肇州至上京的漕运航路,人工疏通的河流之一)、阿什河、松花江三大河流冲积形成的“三角洲”地区。从地图上看,运粮河从今天的哈尔滨市(在松山古城地方接通松花江)西北流向东南,在城高子及新华乡附近注入阿什河,而阿什河则从东南流向西北在今哈尔滨东郊注入松花江。松花江则由西向东流过哈尔滨城北。这三条江河构成了哈尔滨这块肥沃的“金三角”地区。

金代哈尔滨地区的人口(指今市区和近郊区而言)急速增长的主要原因(金朝全盛时期估计人口数字已突破3万人)是:女真人入主中原并统一北方后,为巩固和发展金朝的肇兴之地所进行的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的移民而造成的。但我们不能因此理解为哈尔滨地区金代人口迁移只是从中原向北迁移,事实上女真人还把黑龙江流域周边其他民族向这里迁移。就民族成分来说,除女真族外还有汉族、契丹、西夏(党项)、渤海、高句丽、乌的改、室韦、乌惹、铁骊等民族。实际上,这是哈尔滨地区古代历史上一次空前的民族大融合、大迁移时期。

金代向哈尔滨地区移民主要有两次高潮:一是金初对辽、宋战争的胜利,有关这方面的历史文献记载很多,如《平燕录》《北征纪实》《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大金国志》以及宋人的一些小说笔记中均有明确记录;另一次是金世宗完颜雍统治时期,采取了所谓的“实内地”政策。哈尔滨地区的金代古城,就是在上述这两次人口迁移的高潮中兴起和形成的。第一次兴起的时间是从1115年女真建国到1150年熙宗被杀,第二次兴起则是金世宗登基到金章宗末年。前一阶段,围绕金上京城的修建在一定的范围同时出现了拱卫金上京城的卫星城市。后一阶段由于金代商品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而出现了一些带有商业性质的城市。

2.从哈尔滨地区的金代古城看城市经济的发展

金代哈尔滨地区的城市经济的发展大致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货币与商业。哈尔滨地区金代古城内和遗址中曾出土了数以万计的金代流通的铜质货币以及金代的课税银和承安宝货银币,表明了当时哈尔滨地区商品经济是非常发达的。哈尔滨地区出土的金代货币均为金属货币,有铜质和银质两类。这些货币按流通手段分为三种:

第一种,圆形方孔铜钱。这种货币出土数量最多,大部分窖藏,所以又称窖藏铜钱。这一概念是金代考古学中的特有名词。哈尔滨地区出土的金代窖藏铜钱的种类很多,上限为“汉半两钱”,下限为金代“大定通宝”及南宋“建炎元宝”等。

第二种,砝码形银锭。据目前所知,哈尔滨市郊区出土了两枚银锭(不包括上京城故址出土的),一件出土于哈尔滨市西南郊区四十华里处正红旗四一屯,另一件发现于哈尔滨西郊的四方台。前一件银锭正面加盖有“使司”二字,故而名之为“使司款银锭”。这枚银锭,呈砝码形,扁平束腰,边缘为水波纹状,银锭长14厘米,首宽8.5厘米,腰宽5.5厘米,厚2.5厘米;银锭上刻有“伍拾两”“行人唐公原”“□□称”的錾文,并加盖上“使司”“赵思义”等戳记符号,后一件银锭的正面錾有“大定路课”字样,故名为“大定路课”银锭。此外,还有“临纳于□、库使李□、库副魏□”“丙辰年”及“银匠王□、银匠刘□、银匠□□、银匠李□”“秤子李秀、秤子陈下、秤子孙义、秤子田春”等錾文,并有“□□库”“库”的戳记。

第三种,“承安宝货”。这是1982年黑龙江省人民银行在哈尔滨收到的几枚金代银质货币,其形状与上述银锭样式基本相同,亦呈砝码形,束腰,边缘处錾以水波纹,正面錾有“承安宝货壹两半,库立部”字样,重量是银锭的五十分之一,背面无文字,砂眼较多。银币长48厘米,首宽3.7厘米,束腰宽2.1厘米,厚0.5厘米,重58.8克。

哈尔滨地区发现“使司”款银锭和“大定路课”银锭,证明了这一地区的金银行会组织早在金朝就很发达。“使司”款银锭上錾有“行人唐公原”的字样,所谓“行人”就是参加同业商行的工商行户。官府为了确保银锭铸造的技术和重量,在使用支付前必须在银锭上錾出有关行人、银匠、秤子的姓名及刻重,即使在流通中,也要有银匠和秤子的同时錾名,否则不能支付。“大定路课”银锭上錾有四个银匠的錾文和对等的人錾文,就说明了这一点。这两枚银锭刻重伍拾两,与《金史·食货志》中关于“银每锭五十两”的记载相符。使司款银锭的出土地点是哈尔滨市西郊的运粮河,这条河上通松花江,下达阿什河,是通往金上京的一条重要漕运线,肇州所产的食盐就是通过这条河流运抵上京的。20世纪80年代,哈尔滨市文物管理站及松花江地区文物普查队,对这条河流进行了考古调查,在河流两岸发现了排列有序的金代古城址和遗址。运粮河与松花江相接的河口西北与金肇州故址(肇东县东八里古城)遥遥相对。据《金史》所载,肇州曾设漕运司。漕运专指从水道将所征粮食、食盐等运往京师。肇州盛产食盐,故从肇州运往金上京的主要是食盐。“大定路课”银锭上的“大定路”即为大定府路,也就是北京路。说明了地处东北边陲的哈尔滨地区在八百年前的金代即与中原地区有着频繁的经济贸易往来,证明金代哈尔滨地区城市的货币流通与商品经济十分发达。

此外,哈尔滨地区还出土了许多与商业活动有关的遗物,如铁权、铜权,刻有商业店铺名字的铜器、银器;上京翟家、邢家字样的银镯、铜镜,等等。还有负责管理商业、手工业的政府机构,如“警巡院验记官”等。中原地区生产的各类瓷器的发现,也说明了中原与“金源”的商品流通关系。另外,在这一地区还发现了西夏、高句丽铜制货币,证明了哈尔滨地区与西夏人、高句丽人也存在着商品交换的可能性。

(2)手工业。在城市手工业中,大多数是为统治阶级贵族服务的。官办手工业作坊有衣服、绫锦、瓷器、酿酒等,而专为城市居民服务的私人手工业作坊有金银铺、药铺、裁缝店、工匠铺、屠宰场、锻铁铺等。

第一种,铁器锻造业。哈尔滨地区古城周围出土过大量金代铁器,其种类繁多,大多为生活用具,有剪子、锅、菜刀、熨斗铁权、门鼻、拉手、钥匙、铁钉、刀子(小刀)、锁、铺手、门枢等。生产工具有:锹、镐、镰刀、铁锤、锄、叉、铧、镬、铡刀、垛叉、凿、斧、锯、锉、抹泥板、铁钩、铲、刮皮刀、钳子、马镫、衔、烙马火印、车钏、车輨、马嚼子。兵器有:刀、矛、镞、铠甲片、铁蒺藜等。金代哈尔滨地区铁器的广泛应用,为我们探讨这一地区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对城市经济所起的作用提供了重要资料。大量铁制品的出土,说明了在城市经济中为农村生产及城市居民生活用具的制作与加工技术已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第二种,陶器瓷器制造业。陶器和瓷器是古代城市居民生活中的必需品之一,从哈尔滨地区古城内出土过大量金代陶器和瓷器的现象上看,当时的城市居民的生活用具主要是使用陶器和瓷器。不过瓷器和陶器的使用似乎有着严格的规定和等级的划分。例如:古城内较大的宫殿建筑遗址上北宋“五大名窑”的瓷器残片往往俯拾可得,而在一般居住址上则以陶器残片居多,偶尔也发现有瓷器残片,但往往是粗糙不洁的民间产品。瓷器在哈尔滨地区出土很多,20世纪80年代末,香坊区一次出土金代窑藏瓷器几百件。笔者认为如此众多的瓷器(而且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拥有者,很可能是经营瓷器店铺的老板。陶器和瓷器的种类十分丰富:陶器有陶盆、陶罐、陶塑、陶杯、陶碗、陶钵、陶缸等;瓷器有盘、瓶、钵、枕、罐、碗、碟等,在成高子火车站和黄山附近还发现了金代烧制陶器的窑址。

第三种,有色金属加工业。哈尔滨地区金代古城附近还出土了大量精美的有色金属制品,有纯金、镀金带銙、纯银、包银制品,也有铜镜、铜印。哈尔滨市香坊区金墓和小城子金墓及平房金代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金耳坠、金指环、金花饰、金列蝶(腰佩)、金带銙、金盖顶。银器有银杖(骨朵)、包银铜带銙、鎏金银质马鞍等。铜器有铜锅、铜盆、铜盘、铜勺、铜筷子、铜嘎拉哈、铜镜、铜壶、铜人、铜相生、铜牌饰、铜带銙、铜扣、铜象棋、铜佛、铜马具等。这些文物的出土说明了哈尔滨地区城市有色金属加工行业也是非常普遍的。

第四种,纺织业。在哈尔滨地区的金代古城附近出土了纺织用的石制、铜制、骨制的纺锤。据《大金国志》记载,哈尔滨地区的女真人“土产无桑蚕,唯多织布,贵贱以布之粗细为别”。哈尔滨地区巨源乡小城子村发现的金代齐国王完颜晏夫妇合葬墓中,出土了女真人制作的服饰,有:头(巾)锦袍、绢衣、夹袜、套裤、棉裙、腰带、接针、套针、钉针等。这些都证明了当时的城市经济与文化正处在繁荣阶段。

第五种,骨石工艺加工业。哈尔滨地区的王岗金墓及香坊、南岗、小城子、一曼街等地的金代墓葬中还出土了大量玉器雕刻和骨雕石雕产品。玉雕品有:青玉镂空衔莲天鹅、玉柄佩刀、玉带、玉嘎拉哈、玉鸟、玉双鹿、玉双凤。石雕有:石羊、石虎、石人、石灯幢、石望柱、水晶石嘎拉哈、赤铁矿石饰、玛瑙珠。骨雕有:骰子、骨嘎拉哈等。这些精美的玉石、骨雕产品显然是出自于城市手工业工匠之手。

第六种,城市建筑业。在哈尔滨的莫力街古城、小城子古城、平乐古城、松山古城等地散布有许多金代城市建筑饰件的残品。其中有兽面瓦当、筒瓦、板瓦、青砖、滴水、望兽、琉璃瓦、牡件纹墙壁砖等。可见,哈尔滨地区的金代建筑在当年一定是殿阁崔巍,一片壮丽的景象。古城的营造法式和建筑饰件都说明了当时建筑业的技术水平之高。除此之外,哈尔滨地区的农业及家畜饲养业以及饮食服务业,人力车、马车及造船业等都十分发达。

综上所述,哈尔滨地区的金代已经具备了古代城市的各种条件,并形成了金上京京畿之地北部的城镇网络。丰富的考古资料证明了哈尔滨地区的金代城镇文化已经形成。

第一,大量金代窑藏铜钱的出土和发现,说明了哈尔滨地区古代历史发展阶段中商品经济的发达。尤其是银锭课税银和“承安宝货”的银币的发现,都表明金代哈尔滨地区是金上京京畿之地重要的大宗贸易集散地。

第二,各种金、银、铜、铁、玉、石、木器、陶器、瓷器、青砖、大型板瓦、简瓦及其各种铁制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的出土,说明了当时手工业异常迅猛的发展,并与商业的繁荣并驾齐驱。手工业与商业的繁荣是城市经济与城市文化生活的主要标志。

第三,从古城规模和城镇布局上看,阿勒锦城与莫力街古城均有高大的城墙,城墙是按照非常标准和营造法式建筑而成。城门处用了大量的青砖和各种瓦,城墙上面还附设有雉堞和角楼,城垣外面附有宽而深的护城壕,并引阿什河水入护城河。城内的青砖、碎瓦遍地皆是,说明当时城内有雄伟而高大的建筑和宽阔而整齐的街道,规整的城市街道布局至今仍清晰可辨。城外分布有连成一片的遗址,说明当时的城市已不仅仅是局限在城垣内,而是打破了城垣的限制。繁华的商业区和集市及古码头分布在城址的西部靠近阿什河一带,显然这与河道码头的位置紧密相关。这一带曾出土了数以千枚的货币,表明了交易的发达和商品经济的繁盛。1982年笔者在考察这座古城时据当地群众介绍,在靠近阿什河附近还出土过大量的粮食。这很可能是仓库区或专为储运漕米的地方。

古代的“城”与“市”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概念。关于“城”在《管子度地》中记载:“内之为城,城外为之郭。”古代的城是指在一定的地域上围起来用作防御的城垣。“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从哈尔滨地区金代古城内外均分布有大量的遗址来看,说明当时的城市的贸易场所已打破了城垣的界限。所以在计算哈尔滨古代城市规模时不能仅仅以城墙的范围为准,而应该把与城墙连在一起的遗址全部包括在内。其实,宋代以后我国城市变化的一个普遍规律就是城与市之间打破了城垣的概念。

第四,金代哈尔滨地区的交通已经形成了地方性的交通枢纽。以阿勒锦城为例,由此向南沿阿什河由水路和陆路可直达金上京城。从阿勒锦城沿阿什河顺松花江而下可直达五国城。当时金上京地区所食用的鱼,均是从五国城运来。从陆路向东沿松花江渡蜚克图河可直达鸟河河口古城的金代曲江县。由此向北渡松花江从呼兰河口入呼兰河(金代称呼剌浑水)可通往金代北部的边疆重镇——蒲与路(今克东县境内)。再从此地入松花江溯流而上可直达金肇州,还有通往金泰州的路线以及通往中原地区的水陆并用的交通线。通往胡里改路的交通线均可以从此地出发通往各地。

归纳起来,金代哈尔滨地区的交通有两个特点:第一,是发展水路和陆路联运交通,充分利用哈尔滨地区自然环境的特点发展交通事业,为商业的繁荣和城市经济生活的需要提供了便利条件。第二,交通工具的发达,除马匹外,还有马车、牛车、人力手推车、舟船、狗拉爬犁、滑雪板等。尤其是造船业十分发达,据《金史》记载,一次运往肇州的粮食就达“三百余艘”。

二、确定哈尔滨城史纪元起始于金代的直接证据——建元收国四象石尊发现的学术价值与重要意义

2006年6月,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出土于哈尔滨市阿城区金上京附近小城子村东约300米处的阿什河河床内,现收藏于黑龙江省龙江龙企业集团博物馆。这是近百年以来,在黑龙江省乃至全国所发现的众多金代文物中弥足珍贵的一件重器。因其形状如尊,又采用了玄武岩石的材料,经人工凿刻而成尊器,并在石尊的下部(接近底部的位置)刻有“承命建元收国,子日典祀”十个铭文汉字,故许多学者将这尊石尊称之为“建元收国”铭文石尊。笔者认为,这种称谓并不能反映石尊所代表的全部内容,因为人们只是对上面的10个汉字铭文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却忽略了石尊上面的具有四象、四灵、四神意味的图案。石尊上面的四象、四神、四灵图案,不仅说明了中原传统文化对东北古代民族的深刻影响,而且也表达了东北地区古代民族的女真人或渤海人在文化理念上全面接受了中原传统文化的四象、四神、四灵思想,并在四象、四神、四灵的主题内容方面完成了创新与嬗变。因此,我们应该重新修订对此石尊的称谓,应修订为“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此外,石尊出土的地点与金上京城、祖庙、朝日庙、亚沟石刻、金太祖、太宗合陵、按出虎水与海古勒水的发源地均在同一条中轴线上,这一神秘的现象透视出石尊背后更多惊人的文化内涵。本文根据这件代表着金源文化的瑰宝和圣物所表现出来的神秘文化内涵进行深入的追思,以使各位目睹石尊者,对逝去的渤海文化与女真文化乃至金源之文化引起思索和记忆的兴趣。

1.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出土地点的考察

据收藏者黑龙江省龙江龙企业集团总裁、著名收藏家刘国仁先生介绍,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出土并非是考古发掘所导致的结果,而是小城子村民在挖掘阿什河河道的淤沙时偶然发现。当时与石尊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个玄武岩石的石座,那个石座既没有文字也没有纹饰,便被村民当场推到了阿什河里,只保留了这尊带有文字和纹饰的石尊。那件被村民推到阿什河里的方形石座很可能就是置放这件石尊的石座。

石尊的出土地点看似平常,但是如果把石尊出土地点与周边的地貌特征和历史遗迹的分布相联系,这件石尊出土的方位和地点则显示出极不寻常的奥秘。笔者根据金源文化的地方史学者丛国安、高大鹏先生对石尊出土地点考察后所绘制的“金代建元收国铭文石尊出土地点方位示意图”对其石尊出土地点的重要意义及其邻近地区的金源文化遗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2009年4月28日,笔者与黑龙江省民族研究所所长都永浩研究员在金源文化学者刘国仁、丛国安、高大鹏先生的陪同下又对金代建元收国石尊出土地点进行了实地考察,并得出如下几点体会:

其一,石尊出土地点与小城子古城址的关系。从阿什河流域金源文化遗存的分布图上看,石尊出土准确地点濒临阿什河中游的左岸,恰好在阿什河的古河道中,并被河床的淤沙所掩埋。石尊正西方向约500米处就是金代小城子遗址,石尊出土地点恰好与小城子金代古城遗址唯一东南门相对,并与小城子东门处在同一条中轴线上。众所周知,小城子金代古城距离金上京城南城(皇城)东墙仅1 000米左右,恰处在南北二城之间的结合部。出皇城北门向东,有一条直接通往金上京城南城东墙体中部城门的土路,并直达小城子城下。小城子古城仅有一处城门开在古城东南角处,从保存的遗迹上可以推测城门是由夯土版筑而成的瓮门结构,瓮门结构的遗迹非常鲜明,在进入城中两侧的墙体上建有高大城阙。小城子遗址与其他金代古城或金源地区的古城遗址最大的不同是,此遗址中虽然出土了大量的金代砖瓦和黄、绿色琉璃瓦等皇家高等级的建筑饰件外,几乎不见一般的生活用具与生产工具,且这座古城仅开东南一门,城门建筑颇为壮观和规整,这是目前金代古城中仅见的唯一开辟东南门的古城,说明了这座古城具有特殊的功能和作用。目前从城门两侧存留的高大土阜可以推断这是一座具有皇家宗庙式的封闭式建筑。小城子古城呈长方形,南北长而东西窄。古城内排列着东西向的宫殿式遗址多处,并且面向东方。出土的琉璃瓦、琉璃砖和大型的布纹板瓦、筒瓦及各种饰以兽面纹的人面纹瓦当非常规范,完全不同于金源地区其他古城所见的同类金代建筑饰件。20世纪80年代,小城子古城内的宫殿式遗址的高大土丘出土了大量的金代建筑饰件与各种龙纹砖等。此外,在小城子古城中还出土了许多高品级的金代金、银、玉器等礼俗文物。学者们关于小城子古城的性质属于金代皇家宗庙或太庙之类的建筑的推断具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2006年6月,在小城子古城遗址正东600米处发现的这件“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更进一步证明了小城子古城属于皇家宗庙一类的建筑的推断是非常正确的。笔者在考察小城子周边历史遗迹时,发现了石尊出土地点与小城子之间有一处较大的楼阁式或亭台式建筑遗迹。这处遗迹距离小城子古城约300米,并正对小城子东南门的城阙正中央位置。遗址上出土了大量的布纹瓦青砖、绿色琉璃瓦等遗物。村民房屋附近还有大量从遗址中出土的沟纹青砖砌成的砖墙,地面上散落有花岗岩方型柱础等遗物。遗址面积约在50×50米,遗址上很少见生活用品与生产工具,更不见金代古城遗址中常见的灰陶罐、瓷器残片、铜钱,以及滴水等。从出土的琉璃瓦残片的角度来推断,这处亭台式建筑当与小城子古城或石尊出土地点有关。由此处遗址继续向东约行200米就是阿什河的古河道,也就是石尊出土地点所在地。我们推测这处遗址很可能就是置放“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的亭台式建筑。从小城子遗址东南门,经由亭台式建筑,直到阿什河畔石尊出土地点的大地上均分布着大量的金代布纹板瓦、筒瓦等遗物,说明从小城子到阿什河畔均有金代的建筑,可能是专供皇帝出皇城施行祭祖朝拜的回廊式建筑。如果小城子古城是金代祖庙或称太庙的建筑,那么这处遗址就是专门置放在祖庙东侧的祭祖朝拜的石尊亭台建筑。

其二,石尊出土地点与金上京城南城(皇城)及其胡凯山、亚沟石刻的关系。这件石尊很可能就是专门设置摆放在祖庙之东侧阿什河畔的一件祭拜祖先创业之功的重器,石尊当为盛水或盛酒之类的礼器。因为女真人有在江河侧畔酌水(酒)而拜的习俗。每年金朝皇帝举行祭祖祭天大礼之时,想必首先以酌水(酒)祭天、地、祖先后,再从石尊的出土地点步行至小城子内供奉的祖先神像面前焚香祭拜。那么,石尊的正东方向当有与之礼俗相关的重要遗址。查考今天阿什河流域的金源文化遗存中,石尊出土的正东方向正是金代早期皇陵区——帝王谷(笔者认为金代早期的山陵当称之为帝王谷)的所在地,即今天的松峰山金代道教圣地和老母猪顶子山,亦即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合陵胡凯山的所在地。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从金上京城的南城经过小城子古城和石尊出土地点向东,有一条垂直的通往金代帝王谷之最高陵位的太祖太宗合陵的中轴线。在这条中轴线上由西向东分别分布着金上京南城(皇城)——小城子(祖庙)——石尊(典祀礼器)——刘秀屯(金代朝日殿遗址)——金代亚沟石刻(进入帝王谷的先祖神像)——大型金代陵墓区——胡凯山(合陵与金代著名道教圣地)。多年来,我们对小城子古城的性质、亚沟金代石刻的用意,以及老母猪顶子山上的金代大型合葬陵墓、松峰山金代道教圣地一直都存在着无休止的争议,石尊的出土可以把这些遗址存在的相互地缘关系并列在一起进行新的思考和研究,得出的结论令人吃惊。我们知道,今天的松峰山和胡凯山既是金代皇陵区,又是阿什河的河源所在地。阿什河就是金代的按出虎水,又称安春水、阿出浒等,“安春”女真语意即为“金”,安春水发源于金代建国的王陵之地,河水之源与女真肇兴发端于此,二者合而谓之,乃“金源”之本意。石尊作为祭祖祭天的重器置放在阿什河畔当属必然。建元收国,国号大金还有应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行德运相生相克的含义。所以,《金史·卷二太祖本纪》载有:“收国元年正月壬申朔,群臣奉上尊号。是日,即皇帝位。上曰:‘辽以镔铁为号,取其坚也。镔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完颜部色尚白。’于是国号大金,改元收国。”这里,阿骨打所说的金能克铁的含义喻指为金(女真)能克灭辽(契丹)国。此外,金,在五大金属“金、银、铜、铁、锡”中,以金为首不易变坏变色,并把这种金子的耀眼光芒与女真族的崇尚白色相联系,故取“金”为国号,至此“大金”与“金源”之意甚明。石尊的位置既符合女真人崇东拜日和尚白之俗,也有典祀金源之地及女真先祖山陵之意,当为敬天、敬地、敬祖之三才合一的思想理念的完整表达。笔者推断,石尊出土点很可能就是阿骨打当年起兵返辽祭祖敬天、酌酒而拜之地。金代的朝日殿,即今刘秀屯北侧的一处重要遗址,是设置在阿什河右岸的崇东拜日的专门场所。由刘秀屯遗址向正东即亚沟镇所在地的山地,由亚沟镇出发的东侧山地就是金代亚沟石刻的所在地。亚沟石刻为一对女真族男女的夫妇像,可能是女真人先祖的石刻画像,由此向东直到金代王陵的胡凯山之间,均分布着女真早期贵族或先祖的大型墓地。亚沟石刻当为女真人进入祖陵区的祖先图腾的标志性石刻画像,其寓意表示着对先祖的无限崇拜和崇敬之门。由此向东则是大岭镇的大型金代古墓、料甸乡金代古墓、金代胡凯山合陵大型墓葬、金代大型道教遗址松峰山太虚洞遗址、小岭乡的金代大型炼铁遗址等。

其三,石尊出土地点与阿什河右岸的半拉城子遗址的关系。在石尊出土地点的偏东北方向上,还有一处重要的遗址与“铭文石尊”隔河相对,即所谓半拉城子遗址。这是一处建于辽代的女真族的早期筑城,不规则的城垣和出土的具有早期女真时期的文物,向人们昭示了此城当建于女真人建元收国,国号大金以前的历史。20世纪40年代,伪满洲国阿城县长周家碧先生曾对半拉城子进行过考证,他认为,“半拉城子可能是女真建国前政治统治中心。金代四世祖绥可最初从居海古勒水之所。”也有专家认为此城为会宁府的前身——会宁州。还有学者推定此城为契丹旧城——会平州。但是,究属金初何城?确切结论尚待新的考古发现和深入研讨。但是,由于金代四象铭文石尊的发现,小半拉城子的地理位置,以及其所显示的重要性尤为特殊。它位于金代石尊出土地点的东北方1 500米的阿什河畔的半拉城子屯,西濒阿什河(即按出虎水),西南距金上京城故址近4公里。此城址极不规则,多转折弯曲,南北长约800米,东西宽约600米,周长约在3 000~3 500米左右,是金上京城周边较大的一座古城址。该城损毁严重,城墙大部分被夷为耕地或为公路、铁路所占用。西部城墙大半被阿什河水冲毁,“半拉城子”的称谓即由此而得名。这座城池虽然偏离了从上京南城——小城子——石尊——亚沟石刻——胡凯山这条重要的中轴线,但仍然属于临近这条中轴线最近、最大的一座城址,应是女真人较早修筑的城寨之一。由此城向东便是连绵起伏的张广才岭余脉,小城子的南、北、西三面均被大、小海沟河与阿什河所环绕,形成了三面临水,一面靠山的地势,城址就坐落在这三条河流汇聚的冲击性平原上。当时的阿什河曾经是作为半拉城子的屏障而阻隔着从松嫩大平原方向的来犯之敌,女真人越过阿什河把政治中心从阿什河流域的右岸移动到河流的左岸是一场重要的革命性的飞跃,一方面显示了女真人的军事力量的强大,另一方面则是代表着女真人走出金源的半猎、半牧、半渔捞、半采集的森林生活,进入到一个具有高度农业文明的都市生活状态。这种经济方面的转型直接影响到女真社会的巨大变化,那就是直接接受辽与北宋王朝所留下的所有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军事的遗产,变家为国、变臣为君、变奴为主的一场空前的转变。在半拉城址中出土了一些金代的砖、瓦及石雕和建筑构件,而且历年来都有辽、金、元等重要遗物出土,如金代的铜镜、官印、金银器、农具、玉石雕件、金代宝相花纹黄金带挎、铜火铳等。说明这座城址的品级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以及距离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如此之近的距离关系。

其四,石尊出土地点与刘秀屯发现的金代朝日殿遗址的关系。2002年,为了配合绥芬河与满洲里之间的高速公路扩建工程,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哈尔滨市阿城区至尚志市沿线进行了文物普查,结果在金上京城东侧小城子正东方向阿什河对岸的刘秀屯发现了一处金代大型建筑遗址,随即对这处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经初步考古发掘和探查发现,这是一处重要的具有宗教意义的大型郊祭殿址。经发掘与钻探得知,殿基址朝向正东南,并由主殿(前殿)、过廊、后殿、正门及回廊组成,占地面积达5 000余平方米。考古工作者对主殿、过廊、后廊和东北角回廊进行了发掘,揭露面积达10 000平方米。正门位于东北回廊正中,主殿与正门对称,位于西北回廊正中,后殿位于主殿之后,过廊为连接主殿和后殿之通道,回廊呈正方形,边长184米。主殿台基全部夯筑且高于地面,四周以多层青砖包砌,墙基宽约1.3米。其规模庞大,面积3 823平方米。结构复杂,由正殿、露台、两侧挟屋和后閤组成,总体布局呈对称多边形。正殿呈长方形,面积2 100平方米。表面清晰可见,排列有序的刘秀屯殿基址是我国传统礼制建筑的罕见实例,它的发现与发掘,对研究宋金时期政治体制、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以及建筑风格等,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在中国建筑史上亦占有重要的地位。最近有专家推断,刘秀屯发现的金代大型殿基址可能是金代设置在金上京城东郊的朝日殿遗址。金代石尊的出土地点恰好在这处朝日殿遗址的阿什河支流的对岸,石尊与刘秀屯遗址当属同一种性质或金代礼俗文化。石尊属于建元立国典祀祭祖的重器,而刘秀屯遗址则是金代实行拜天行礼的朝日殿的场所,二者隔河相望并与小城子金代祖庙遗址在同一中轴线上,更显示出石尊出土地点的不同寻常。

其五,石尊出土地点与阿什河的支流海沟河的关系。海沟河即《金史》中记录的女真人最早定居的海古勒水的谐音,今阿城区内有大、小海沟河均发源于东部的大青山山区和老母猪顶子山,并与金代合陵的所在地同处一个山脉,均为阿什河与大、小海沟河的发源地。在石尊出土地点附近,除了阿什河的干流外共有三条阿什河的支流在此汇合,即大、小海沟河与发源于金上京城南部山区,今五常市境内的阿什河支流。这些河流的冲击作用形成了今天阿城市阿什河流域两岸的丘陵式的原野,女真人依靠这些纵横交错的河流与发达的水路交通选择在这一地区修建都城、祖庙、山陵、朝日殿以及各种礼俗完备的设施建筑。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是一件女真人先祖传承下来的最重要的礼器,它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九鼎之尊,是渤海靺鞨人与女真人变家为国的历史见证。如果从民族谱系上说,这件石尊不仅是渤海人、女真人的重器,也是历史上女真人传承给今天满洲族人的圣物。

总之,石尊出土并非偶然,尤其是出土地点是辽代女真与建国后女真人典祀祭祖、祭天的重要场所之一。更为重要的是,石尊与金上京南城(皇城)、祖庙、朝日殿、亚沟石刻、金太祖与太宗的合陵等遗迹同处在一个中轴线上,石尊是女真人在举行开国典祀时“酌酒(水)祭拜天地与祖先”的重要圣物。这条中轴线几乎把女真人的都城、祖庙、拜天、山陵、崇东拜日排列成由东向西的序列,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

2.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的主体思想与文化内涵

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通体呈青灰色,浑厚的绿色包浆,并带有玄武岩气孔的锈蚀和斑驳。石尊为圆形直筒式,通高63厘米(7×9的乘积数,七的数字与四象二十八宿中单象的方位七宿之数相合,而九的数字则与九鼎之尊的天子典祀所用九鼎的数字吻合,此数当是设计者别具匠心的设计)。石尊的口径64厘米(为8×8的乘积数,此数恰与易经中的八八六十四爻,以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八方、八宇、八卦的思想巧合)。石尊的底部直径为57厘米,缘厚7厘米,底厚8厘米,口沿部略微外敞,并带有唇边,唇边厚度约为6厘米。从石尊唇边缘底到石尊底部高度为57厘米。由此可见,石尊的制作在尺寸和技术上的要求是非常考究的,通高与口径尺寸仅差1厘米,口径的尺寸略大于通高的尺寸,这是较为罕见的现象。说明在取用石材时,工匠按照严格的规定在近乎方型的石材上进行的制作。石尊的底部与石尊唇部底缘到器物底部的尺寸也恰好相等,均为57厘米。这种精确的计算更说明石尊的用途乃非同一般之物。

石尊所采用的石材为暗灰色的密度较高、质地坚硬的玄武岩石,由于使用日久和历史年轮的冲刷,石尊表面呈现出一抹青绿色。这种岩石多产于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地区的宁安盆地和牡丹江流域以及镜泊湖附近。此地域是火山喷发后形成大量的玄武岩石的重要地区,蕴藏有丰富的玄武岩石块。女真之先民靺鞨人所建立的渤海国时期曾经创造了玄武岩石之文化,并将其发展到鼎盛。其极具代表性的文物,就是渤海人用玄武岩石雕刻而成的石灯幢,现藏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渤海镇,渤海国上京龙泉府的遗址内。玄武岩石具有透水性强、抗打磨、有韧性、不易断裂和脆碎等特点,尤其在密度较高的玄武岩石上便于施展高浮雕式的凿刻和雕刻技术。这件石尊在选材上至少具有女真人承继靺鞨先民的传统文化和技术含量的因素。

石尊周身外部的前、后、左、右,按照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四象、四神、四灵、四方的理念,雕刻有代表着“玄武、朱雀、青龙、白虎”的四方之神像的尊位。值得深思的是,在此石尊上所凿刻的四象形态和具象的四神,与以往汉唐风格的四象和四神的表现手法有着极大的不同。首先,玄武的神态和表现手法,一改汉唐以来的龟蛇合一的神体,而是用一只神龟做攀爬前行之状,回首吐出一缕祥云,在空中回旋渐变为如意云朵之状。这种以祥云代替蛇身而表现出的玄武之神,不仅具有鲜活能动的艺术感染力,更具有一种特殊的直接表达保佑国家昌盛、民族富强和吉祥如意的象征。从神龟口中脱颖而出的一缕由细渐粗的祥云飘渺的拖带来看,那条代表着玄武神象的蛇身已被这条祥云飘带所替代。此外,我们还可以从玄武岩的材料名称和四象之神体的“玄武”名称相一致的称谓中,看出女真人或渤海人之所以选择玄武岩的直接用意是不言而喻的。这种玄武之神与玄武岩石恐怕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神龟口吐如意祥云的图案直接表达了“神”的寓意,并于神龟图案下方的十个铭文汉字“承命建元收国、子日典祀”的含义相合,预示着由女真人建立的大金王朝不仅是承天之命收复故国,而且也具有永葆大金国如意昌盛之意。

其次,与玄武相对应的石尊正面则是一只作金鸡独立之式的鹤鸟。鹤鸟的整个身体面对东方亦作趋步向前回首凝视状,鹤鸟的神态自然、飘逸、洒脱、傲视远方。在鹤鸟头部长喙的右上方有一朵祥云悬挂在空中,并与鹤鸟形成一体,给人一种鹤鸟如临仙境的意味。在鹤鸟长喙的下方则是表示山川或水波纹的高浮雕图案,显然鹤鸟是趋步于山川之间,飞翔于祥云之下,挺立于天地之间的神鸟,其寓意具有神圣意义的灵禽之躯。尤其是鹤鸟头上还特别用写实手法刻画出丹顶鹤的头顶红,表现出丹顶鹤的那朵头顶红的突出形态。当然,以鹤鸟来替代南方神灵之躯的朱雀,则是女真人或渤海人对四象、四灵、四神的重新理解和定义。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四灵中的南方之神鸟的朱雀,在这里完全变成了北方民族所尊奉的头上带有顶红的斑纹,象征着朱雀的鹤鸟。众所周知,朱雀亦称“朱鸟”,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南方之神。又可称之为凤凰或玄鸟。朱雀是传统文化中的四灵之一,与其他三种四灵一样,属于南方七宿的总称:井、鬼、柳、星、张、翼、轸。把这几个星座用线连接起来就是朱雀鸟的形状。朱,顾名思义,即为赤色,似火、红色。按照传统的五行德运之说来推演的话,南方属火命,具有火里重生的意境,又有火凤凰鸟之称。在汉唐和高句丽的古墓壁画的四象中的朱雀形象,则往往表现为红色的太阳之中有一只三足乌。《梦溪笔谈》卷七:“四方取象,苍龙、白虎、朱雀、龟蛇。唯朱雀莫知何物,但鸟谓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谓之长离……或云,鸟即凤也。”《楚辞·惜誓》:“飞朱鸟使先驱兮。”王逸注:“朱雀神鸟,为我先导。”总之,不管朱雀究竟是怎样的形象,但是有一点就是火鸟,朱、赤、红的色彩则是朱雀或玄鸟的主题。由此可见,渤海人或女真人之所以选择鹤鸟为南方之灵禽,则主要是选择了经常光顾北方的具有象征意义的丹顶鹤作为替代朱雀的象征。当时,渤海人控制的牡丹江下游以及兴凯湖附近的大片湿地有大量的迁徙鸟类,诸如天鹅、大雁、野鸭、丹顶鹤,以及各种鹳鸟在这里生存繁衍,可能渤海人早已熟知丹顶鹤的习性或被丹顶鹤这种特殊的飞禽所感动,并把它们作为一种图腾信仰加以崇拜,久而久之丹顶鹤便被渤海人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固定在四象、四神、四灵的内涵中。把丹顶鹤作为玄鸟或朱雀的象征放在四象加以崇拜,说明了东北古代民族对玄鸟或朱雀重新定位和认识,也充分显示了中原传统文化中一直以来对朱雀或玄鸟的具象不确定性悬而未决的意思,而女真人或其先民将其固定下来决心和意志。丹顶鹤,又称仙鹤。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和民间文化中一种象征着延年益寿,长保国泰民安、家族兴旺的含义,在这里则是表达了女真人或渤海的先民对其国家祈福延年长久不衰之意。

石尊左右两侧的图案更为奇特。在传统文化四象中的左青龙、右白虎的神象,在这里被两个雕刻精美的头尾倒悬的摩羯纹浮雕所替代。左侧的摩羯浮雕倒悬于石尊左侧,头下尾上犹如悬在波涛之中,头如蛟龙,尾部与身躯均为鱼身。在摩羯的身上有水波纹饰横向漫布周身,犹如在汹涌的波涛中作腾翻之势,这是唐代与渤海国时期较为流行的摩羯戏水的图案。石尊右侧的摩羯图案与左侧的摩羯图案相反,摩羯呈头上尾下之势。左、右两侧的摩羯图案的躯体上还带有伸展的两翼,一左一右,上下翻腾,犹如两条硕大无比的神灵,相向回游在波涛汹涌的海中。这种摩羯戏水也可以看做摩羯在云中腾飞,硕大的翅膀伸展出飞腾的姿势,表现出摩羯这种神物不仅是水中的大神,能够翻腾于波涛之中,而且也能够翱翔于天空之上。

摩羯图案又称“摩伽罗”“摩羯鱼”。在印度神话中本是河水之精、生命之本,其形象为凶猛无比的“海中大鱼”,又称“鱼中之王”。这种摩羯图案出现在中国古代,可能与佛教东传有关。东汉至北魏前后佛教随着石窟艺术的逐渐东传,摩羯鱼或摩羯纹的雕刻艺术也随之而进入中国内陆。今天我们依然能够在敦煌石窟、麦积山石窟、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等北魏——隋唐时期开凿的石窟中找到摩羯鱼和摩羯纹的雕刻作品。《阿含经》中形容摩羯为“眼如日月,鼻如泰山,口如赤谷。”摩羯纹在唐代金银器和唐三彩纹样中已经普遍被采用,尤其是北方民族建立的渤海国与辽朝的金银器、铜镜、大型建筑用的石雕制品等器物多采用摩羯图案。特别是渤海国时期,还在宫殿建筑上采用了大量的摩羯石雕作为水口来代表皇权的象征。近几年,在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和中京显德府的考古发掘中,还发现和出土了大量修饰在宫殿顶部的摩羯鱼样式的琉璃鸱吻,与《阿含经》中所描述的摩羯形象几乎完全相似。说明渤海人已经把摩羯鱼或摩羯纹的图案,作为渤海国的皇家建筑、社会生活、宗教信仰、祖先崇拜、文化传统中最为重要的精神意志的象征物被固定下来。摩羯图案在唐墓的壁画中、辽代墓葬和渤海国墓葬出土的铜镜中,以及贵族和皇家所用的金银器,如手镯、耳环等也有充分的反映,后来摩羯纹在辽代金银器和辽三彩中也均有表现,说明摩羯图案在那个时代是非常流行的。宋金时期以后这种摩羯纹的装饰却很少流行。

隋唐与渤海国时期的摩羯图案的特点,为长隆嘴、利齿、突睛、鱼身鱼尾,用来象征大海中水族的权威,装饰题材多为“摩羯戏水”和“水波摩羯”。成双或单个的摩羯鱼,在波涛翻滚的水浪之中,或追逐嬉戏,或遨游腾翻,水波与摩羯鱼均具有鲜明的动感。石尊上的这对摩羯,一只倒悬于汹涌的波涛中展开双翅劈波斩浪,另一只则引颈翱翔于空中。为了表现出摩羯既能鱼翔浅底,又能翔羽长空的灵禽特征,工匠们特意把祥云和山岳置于摩羯的上、下,以表现天地相衬。如从摩羯纹的特点观察这件石尊,其风格和具有的时代特征均有唐、渤海之遗韵。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也一直保留着鱼化龙和鲤鱼跳龙门的传说,唐代为李氏王朝,李氏与鲤鱼的“鲤”字谐音,鲤鱼化龙的故事蕴含着李氏王朝为君权神授的意义,因此从唐朝开始流行鲤鱼图案,这种鲤鱼化为龙的含义与摩羯的龙首鱼身的图案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摩羯图案是随着佛教的东传而进入中国的。它的宗教含义与中国固有的“君权神授”思想相互碰撞融合,而成为一种流行的文化图案。皇家采用了龙首鱼身的摩羯图案来装点宫殿和皇家的建筑,而民间则采用鲤鱼化龙的故事来装点生活,并期盼子女成为龙子龙孙或沾染龙气以求富贵。在这件石尊上摩羯头部的图案几乎就是龙首的形象,这是一种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摩羯图案。

从艺术角度看,石尊上的四象无论是从构图、造型,还是表现出的工艺手法,以及雕刻的技法都属于精湛之作。神龟、祥云、仙鹤、摩羯,以及用夸张的表现手法所凿刻的水波纹和山脉的每一笔刀法,呈现出圆润、简捷和婉约,表现出工匠心领神会的高超技艺。尤其是灵禽和动物的神态和悠然的肢体动作都在这种技法下表现出栩栩如生的灵动之美。

石尊上的10个汉字铭文凿刻的技法与四象图案的技法相比,显得十分不协调,文字显得粗狂而拙笨,而图案则显得精雕细琢,刀法细腻而流畅,显然不是同时代的产物。石尊四象图案与石尊当是同时代的产物,尤其是“承命建元收国”六字铭文是凿刻在玄武图案之下,而“子日典祀”则是凿刻在代表朱雀的仙鹤下方。可见这件石尊上的10个汉字铭文被分成两部分,刻在四象前后玄武和朱雀的下端,其寓意非常明显是重北轻南。“子日典祀”是刻在前朱雀的下方,是说明登基大典的时间,而“承命建元收国”则是刻在石尊后玄武的下方,所表达的主要内容是建立国家的年号,说明了女真人把北方作为最尊崇的地位,建元收国的寓意非常明显,就是要收复女真之先民靺鞨人创立的渤海之国。渤海国是被长期压迫女真人的辽朝于公元926年所灭,距离女真人1114年建国的时间为九十八年。然而,女真人并没有忘记渤海国被辽王朝所灭亡的事实。女真人之所以要强调“收国”的寓意,显然就是想把渤海人拉进他的灭辽联盟的大军中。这是女真人的精英们在全面分析返辽战争能否取得胜算的重要因素之一,当然女真人采纳了包括渤海人杨扑在内的一些谋士的建议而最终确定下来“渤海女真本同一家”的政治联盟策略。

3.确定石尊为金代建国的重要礼器的主要依据

这件文物出土于2006年6月,此石尊已有许多国内外专家给予高度评鉴,并确认为金代开国典祀的重要文物。著名国际辽金史、契丹文、女真文字专家乌拉熙春教授,对石尊铭文“承命建元收国,子日典祀”的综合考证所得出的确凿结论,是判定该石尊为金代开国典祀的重要依据。乌拉熙春教授对石尊铭文由来的考证精当到位,并从契丹文与女真文字的比较研究中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本文所作出的所有结论和推论都是对其研究结论的补充和延伸。归纳起来,判定石尊的年代和此件文物的价值大致有如下几条:

其一,笔者个人认为,“金代建元收国铭文石尊”的称谓,应改为“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因为在此石尊上除了刻有“承命建元收国,子日典祀”10个铭文汉字之外,更为重要的是石尊周身的外表刻有四象、四神、四灵的特殊图案,并与石尊上的铭文同等重要,应引起学术界、博物馆界、收藏界的高度重视,故建议将其名称改为“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

其二,“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周身所雕刻的四象、四神、四灵图案的内容,与汉唐以来的四象、四神、四灵图案有着很大的不同。其中的玄武已由龟蛇合一的图案演化为神龟回首吐祥云的图案,而神鸟朱雀则被北方民族喜欢的丹顶鹤所替代,左青龙、右白虎已被相向倒悬的龙首鱼身、鱼尾的摩羯图案所替代。这种四象、四神、四灵的变化,是东北古代民族女真人或其先民靺鞨人在接受中原汉唐文化的同时,根据自己的生活环境与文化理念和图腾崇拜的特点,最终完成了对传统四象、四神、四灵图案的嬗变,其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四象图案所显示的年代特征,是典型的流行于唐朝或渤海国时期、辽朝初年的一种图案,因此可以推断这件石尊当属女真建国前一百年的渤海人的遗物。

其三,石尊的雕刻艺术和工匠的技法,反映出唐代、渤海、辽朝三代流行的高超技艺。它不仅属于精湛的艺术品,更为重要的是石尊的通高、口径、底部、厚度等尺寸的数字,具有非常神秘的文化含量。如:通高63厘米之数,当为7×9乘积的总和,7寓意为四象、四方的七七二十八宿的星位,9则预示着九鼎之尊。石尊口径的64厘米之数,是8×8的乘积数,则蕴含着八方、八位、八卦的思想。石尊作为一件神圣之物,其尺寸数字与易经中的八卦四象正合,因此定其为重要的礼器或重器当属无误。

其四,“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制作的石材,选自于黑龙江省牡丹江流域渤海国的上京龙泉府附近的玄武岩石块。利用玄武岩雕刻的技法,创作具有深厚主题思想的标志性文化作品,早在渤海国时期即臻于成熟。目前在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内仍保存着渤海国时期靺鞨人用玄武岩雕刻而成的石灯幢,说明利用玄武岩石雕刻成重要的礼器和宗教意味的作品是女真先民的一种传统工艺技术和成熟的思维定式。

其五,石尊周身雕刻的四象图案与石尊上的铭文,不是同时代的产物的迹象已经十分鲜明。由此可见,金朝建元收国的用意非常明显,即寓意在于收复女真先民靺鞨人所创立的渤海之旧国。从四象图案的时代特点上看,石尊当为渤海国立国之重器,女真人之所以选择此石尊作为开国典祀的圣物,其用意就是在于神化女真灭辽的决心,同时广泛建立起灭辽的联盟。由此也可以看出,渤海国虽然被辽王朝灭亡了将近百年,但渤海人的复国之心是非常强烈的,而女真人则是抓住了渤海人的这一心理,打起了渤海女真本同一家,收复故国的大旗。此石尊中的铭文是女真人建立灭辽同盟这一思想和政治目标的重要体现。

其六,石尊的皮色与呈青灰色并泛有青绿的包浆,向人们昭示了“金代‘建元收国’四象铭文石尊”经久的历史记忆,尤其是玄武岩上的点点斑驳更是石尊历经千年风雨剥蚀的重要痕迹。从文物历史悠久的特点所显示出的“老件重器”的特点上看,当属千年之物无疑。

其七,石尊的出土地点明确,临近金上京会宁府和金朝初年开国典祀所在地的祖庙所在地。这一出土地点与金上京城址、祖庙遗址、朝日殿遗址、亚沟祖先石刻画像、山陵、合陵、胡凯山等重大金代金源文化遗址,均同处在一条中轴线上,证明石尊出土地点并非偶然,很可能这一地点就是当年女真人“承命建元收国、子日典祀”,行“崇东拜日”“酌水(酒)祭拜”之礼的地方。

据上述诸条依据,笔者认定此石尊当为渤海国靺鞨人的遗物,后经女真人之手作为金朝开国典祀,建元“收国”的重器。这一石尊重器的发现证明了女真人在哈尔滨地区建元立国的事实,如果从城史纪元的角度去思考这一问题,那么哈尔滨的城史纪元之日当源于金代建国的1115年正月。

三、清代《黑龙江舆图》《黑龙江舆图说》与哈尔滨地名

《黑龙江舆图》(以下简称《舆图》)绘制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至光绪二十五年(1899)期间,是清朝末年对黑龙江地区首次系统勘测的重要成果,在中国舆图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对黑龙江边疆史地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据《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等晚清档案文献记载可知,《舆图》的绘制缘起可追溯到光绪十五年(1889)。清会典馆于是年上奏称:“恭查嘉庆会典,其典、例、图为三,相辅而行……惟舆地一门,今昔情形稍异,关系至切,为用尤宏,亟应重绘。”继而指出:“惟是各省、府、厅、州、县分并升降改隶,职官增减移驻,盛京、吉林增设州、县,新疆建省,台湾驻扎巡抚,与旧制既多同异,河流迁徙,中外疆界亦屡更定,又会典原图未标经纬线及开方,有省、府、直隶州、厅图,无州、县图,不可不及今详考另绘。”这说明目前的国家局势距离嘉庆会典舆图绘制之时也已发生了很大变化,边疆形势日益严峻,嘉庆会典舆图体制也亟待完善。因此,清朝政府要求黑龙江将军开始着手对其辖区进行测量绘图。黑龙江将军在光绪十五年(1889)十一月接到清朝会典馆咨文后,于同年十二月拣派候补员外郎、堂主事英寿总办舆图测绘之事,并于光绪十六年(1890)在省城设立了总理会典局。继而开始着手对黑龙江流域的地貌、山脉、河流、城镇、驿站、交通、沿革等进行调查。光绪二十年四月,天津武备学堂四名学生对呼兰城进行了科学测绘。但由于黑龙江极度缺少舆图测绘方面的人才,因此前期工作在进行过程中困难重重。屠寄担任总纂后,舆图的绘制工作逐渐有了起色。光绪二十五年(1899),《舆图》在历时九年之后绘制完毕,期间历尽了波折和艰辛。①随后屠寄对《舆图》的中绘制的山川、疆域、古城、驿站等地名予以详细考订和说明,撰成晚清黑龙江边疆的重要著作——《黑龙江舆图说》。在该书《总图说》中,屠寄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舆图》中所涉黑龙江的地域范围、山川分布及走向,继而分《齐齐哈尔城》《黑龙江城》《墨尔根城》《布特哈》《呼伦贝尔》《呼兰城》《呼兰厅绥化厅》《入发库门道》《入喜峰口道》等各章节,对《舆图》中绘制的重要城市和交通要道进行了初步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据《舆图》所绘制的内容可知,19世纪末今哈尔滨地区已经存在了三个被冠以“哈尔滨”的地名,分别是“大哈尔滨”“小哈尔滨”“哈尔滨”。据《舆图》标注的里程计算:“大哈尔滨”屯距江岸“哈尔滨”渡口约30里,“小哈尔滨”距江岸“哈尔滨”渡口约40里。其地望当在今成高子及新香坊附近。清宣统辛亥年(1911)由黑龙江调查局绘制的《黑龙江全省舆图》已明确出现了“哈尔滨”。不仅如此,在清代众多文献档案中,如《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阿勒楚喀副都统衙门档案》及《吉林通志》《黑龙江志稿》等地方志文献中均已出现了“哈尔滨”地名,且知该地名至晚在清乾隆年间也已出现。值得注意的是,来源于黑龙江省图书馆藏《清代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的珍贵文献档案《清代黑龙江通省满汉文舆图图说》近年被列入了《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该文献是咸丰八年(1858年)中俄签订《瑷珲条约》之后,对黑龙江将军衙门及其所属各城、旗舆地情况进行核验后形成的原始册籍,以满汉文图说的形式详尽记载了当时黑龙江及哈尔滨地区的山脉河流、民族分布、人户情况、驿站关卡、道路交通、森林植被、文物古迹等内容,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编修完成。②该文献年代比屠寄的《舆图》还要早近四十年,对研究黑龙江及哈尔滨地区历史、地理、考古、人口、民族、军事、交通、自然环境等诸多内容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遗憾的是该文献至今尚未面世,其所绘制的有关今哈尔滨地区的详细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探究。

虽然目前还未出现今哈尔滨地区在清朝初期的行政建置,但清代黑龙江档案及地方志文献中已多次出现“哈尔滨”地名,清代档案曾记载了松花江哈尔滨段曾作为专事为朝廷捕捞贡鱼的场所。不仅如此,自清康熙年间始,为有效管辖东北地区、抗击沙俄入侵,清朝政府在吉林至黑龙江城(即瑷珲)沿线广置驿站。③哈尔滨正是这条交通要道的重要结点,是连接松花江南北两岸及松花江上游、下游的交通枢纽。哈尔滨地区在当时很可能就是一座重要的驿站。清中期后,随着京旗文化的兴起及周边非农业人口开始大量涌入和聚集,哈尔滨逐渐繁荣起来,并由村屯聚落向城市过渡。清同治五年(1866)七月十三日的《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记载了沙俄军官西尔粘瓦斯奎等人曾驻泊于松花江南岸的哈尔滨之地。晚清重臣吴大澂在光绪年间督办东北边务期间,亦曾乘船泊于哈尔滨。这说明晚清的哈尔滨已是能够停靠大船的港口。截至20世纪以前,近代哈尔滨已经初具城市雏形和规模,而非许多人认为的仍是村屯和荒野。中东铁路的修建加快了哈尔滨的近代工业化和都市化进程,使其在一二十年间迅速成为一座铁路和河运的交通枢纽城市及国际大都会。

有人曾试图否认《舆图》测绘成果的真实性。④其实《舆图》是一部绘制精确的晚清官修地图,受到清朝最高领导层的关注和批准,并在后期调派经验丰富的史地学家屠寄担任总纂,其真实可靠性不容置疑。透过当时《中俄密约》的签订、中东铁路开工在即等国际局势,可知屠寄等人在绘制《舆图》时将标注有“哈尔滨”地名的地图放置于开篇第二页,必有深远的考虑。屠寄在《舆图·序》中讲述了绘图的经历及开销:“图凡六十一幅,每方十里,径始于丁酉(1897)六月,告成于己亥(1898)三月。用经费白银三万二千余两,其测绘考订之艰难详……会典馆原颁格式太小,山川地名不能一一详载,则阙略惜,比据第三次底稿详校,付之石印。缩小十分之七……此图详于江左而略于江右。是图凡车马可通之地,则步步详测,呈车马难通而人迹犹可至者,莫不穷幽凿险,而探绘之。”凡此种种足以证明《舆图》绘制的艰辛和严谨,也说明了“哈尔滨”地名出现的可靠性。

地名具有活化石一般的重要意义,是人们长期接触自然、观察自然和作用于自然的结果,是沉淀在人们心理上的一种多元的文化复合现象,反映着复杂的人群心理和文化传承。清代黑龙江档案及《舆图》中出现的“哈尔滨”地名,正是对金代“阿勒锦”及“合里宾忒”“哈儿分”“哈剌场”“哈勒费延”等历代“哈尔滨”地名序列的沿袭,是自觉承续金代历史文化的重要体现。“哈尔滨”地名的出现反映了人们对自金代以来哈尔滨地名文化背后的历史传承和文明积淀。因此,从地名学的角度来看审视哈尔滨的城史纪元,哈尔滨地名的出现无疑说明了哈尔滨城史纪元应始于金代。哈尔滨在清中后期的繁荣并迈入城市的门槛,实为哈尔滨地区在沉睡了数百年之后,对金代金源地区上京都市文明的复兴。

总之,金代哈尔滨地区是松嫩平原上的交通枢纽,它是由哈尔滨自然地理环境和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社会条件和历史条件长期相互作用的结果。哈尔滨地区当时的阿勒锦城以及迷里迭河谋克等城镇,凭借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网络,形成了较强的综合性的物资集散能力、商品交换能力和信息传递能力及军事活动能力的中心。

无论从当时哈尔滨地区的人口规模、古城性质、考古发现、交通便利、民族形态、都市文明、地方文献、黑龙江舆图,还是城市手工业和商品经济发展规模的角度上看,都说明了金代的哈尔滨已步入都市文明的发展阶段。作为都市文明形态的金上京会宁府遗址的存在,已经充分说明了金上京城的建置年代就是哈尔滨古代城史纪元的标志。

注释:

①张凤鸣,高晓燕,刘刚:《屠寄和〈黑龙江舆图〉的测绘》,载《北方文物》,1987年第1期。

②魏黎:《省档案馆馆藏〈清代黑龙江通省满汉文舆图图说〉、〈清代黑龙江地方鄂伦春族满文户籍档案文献〉入选〈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黑龙江档案》,2010年第2期。

③许铭:《清代黑龙江驿站的特点》,《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年第1期。

④纪凤辉:《〈黑龙江舆图〉与哈尔滨地名》,《学习与探索》,199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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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许铭.清代黑龙江驿站的特点[J].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1).

[30]纪凤辉.《黑龙江舆图》与哈尔滨地名[J].学习与探索,1990,(4).

责任编辑:李新红

Restudying the Beginning Era of the History of Harbin Ⅱ

WANG Yu-lang1,WANG Tian-zi2

(1. 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2. Yanbian University,Yanji 133002,China)

Abstract:The beginning era of the history of Harbin city refers to the beginning era of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Harbin. Considering population size,characters of the ancient city,archeological discovery,roads,ethnic groups,commodity economy,urban civilization,local documents and modern “Maps of Heilongjiang River”,Harbin has been,functionally speaking,a city since Jin Dynasty. The relics of Huining at Acheng are an evidence for the ancient urban civilization. The time when Shangjing was built is a mark for the beginning era of the ancient Harbin.

Key words:Harbin;the beginning Era of the city history;Shangjing of Jin Dynasty;urban civilization;Maps of Heilongjiang

[中图分类号]K292;K878.3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2.001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2—0001—13

[作者简介]王禹浪(1956-),男,黑龙江方正人,二级教授,黑河学院中俄边疆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名誉主任,大连大学东北史研究中心主任,俄罗斯阿穆尔国立大学荣誉博士,哈尔滨市人民政府历史学科特聘专家,主要从事东北流域史研究;王天姿(1981-),女,哈尔滨人,延边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世界史专业2015级博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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