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域下的桂林抗战文化城诗歌
2016-03-16莫珊珊
莫珊珊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广西 桂林 541004)
生态批评视域下的桂林抗战文化城诗歌
莫珊珊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广西 桂林 541004)
抗战时期桂林文化城的诗歌活动空前繁荣,通过生态主义的视角解读桂林文化城的诗歌发现,无论是在对生存场景的描绘上,对社会生态的展现上,还是对精神生态的探求上,都表现出渴望和谐平衡,反对破坏失衡,重建自然家园和精神家园的倾向,反映出战争背景下全人类生存和发展共同面临的问题,表达出人类重建健康生态文明的理想追求。
桂林文化城;诗歌;生存场景;社会生态;精神生态
1938年10月,南京、广州、武汉等大城市在抗日战争中相继沦陷,大量文化人撤退到西南的桂林,桂林的文学活动和出版业空前发达,获得了“文化城”的美誉,成为抗战时期著名的文化中心。在桂林的抗战文学中,诗歌创作处于活跃状态:新老诗人创作发表了3000多首诗歌,一批诗歌刊物相继创办,一些曾经停刊的诗歌刊物得以复刊,在桂林的出版社出版了一大批诗歌专集,街头诗运动、诗歌朗诵活动、诗歌讨论会频繁开展,诗歌理论研究掀起了热潮,从1938年到1944年的6年时间里,桂林文化城的诗歌活动呈现出高涨之势,成为国内抗战时期的诗歌之城。
生态主义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批评领域一种新的研究视角,它是一种多元的文化视角。关于生态主义批评的基本切入点,鲁枢元在《生态批评的空间》中提出:“生态学研究应当意识到,人不仅仅是自然性的存在,不仅仅是社会性的存在,人同时还是精神性的存在。因而在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之外,还应当有‘精神生态’的存在。如果说自然生态体现人与物之间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精神生态则体现为人与其自身的关系。”[1]93生态批评关注的是人和自然、人和社会、人和自我之间的平衡关系,运用生态主义批评的视角来解读、阐释战争背景下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会发掘出不同的价值意蕴。“生态文化是一种跨学科的人类与自然的命运考辨,是人类反思自然生态之后进而开始反思文化生态”[2]132,它着重阐释人类的心灵价值。研究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不能脱离“战争”背景,“战争”使包括诗歌在内的桂林文化城文学现象必然带有生态主题意义:反映对各种危机(如生存危机、家园危机、自然危机等)的焦虑,透视出对颠覆整体生态系统利益的批判,对异化的精神生态和文化生态的反省,展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交融意识,探索精神家园重建的可能。
一、生存场景的破坏失衡
活物不活,自然失灵,战争是对自然、和谐、宁静的践踏。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中,有大量表现故土家园的自然环境、自然事物、生存空间遭到破坏失衡的作品。战争使自然失去了平衡美好,宁静和谐的自然秩序被人为强行破坏,人在战争中失去了家园故土,安静幸福的生活状态荡然无存,生存场景呈现出荒芜、萧索的惨景。彭燕郊的《半裸的田舍》描绘了被日寇洗劫一空而一贫如洗的村庄,荒芜的村庄是“一个息奄奄得像个弥留的病夫”。邹绿芷在《村庄》中写道:“那烟熏的发黑的屋檐下/则是蝙蝠、蜈蚣、燕雀与老鼠的洞穴”,到处都充斥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全然没有生气,没有乡村的温馨美好。姚散生的《骑士的歌》是一首故土牧歌的幻灭曲,诗人首先描绘了一副草原牧歌图:“那绿色的帐幕”“温顺的牛羊”“清浅的溪畔——马去引淙淙的流水”,一切都是那么静谧柔美,然而“美丽的村落变成了瓦砾的废墟”,平静安详的故乡被日寇的入侵打破,人们失去家园流离失所,“修长的公路奔走着流亡的人群”,发出“一片哀哭的凄惨的声音”。 这些诗歌表现出在“人类中心主义”的欲望驱使之下,自然被作为征服的对象遭到破坏,人的生存空间也被破坏或丧失。
故乡,是生态主义视角下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对故乡的抒写,展现的是人和自然之间和谐相依的终极追求,展现个体生命自由自在的原初状态。自然在文学创作中历来都承载着人类的情感依托,战争背景下诗歌中的自然更强化了对故土家园的象征隐喻。对故乡自然景物的描写,表现出作者精神还乡、寻求心理慰藉的功能,因而对故土家园的怀念往往具象化为家乡的乡景乡物、乡情乡趣。1941年的初春,“中国诗坛”代表诗人黄宁婴在桂林创作了诗歌《远天的木棉》,诗歌通过描写故乡的木棉,将读者带入回忆与现实互相交织的双重故乡。诗人回忆了故乡木棉花开时那些充满美好、纯粹、童真的场景,“在清晨/我爱攀登屋顶/叫自己长成最后的/木棉树那么高/然后唱一支清丽的歌/让歌声绕过木棉林/惊散了林中的雀鸟/让雀鸟扬起棉絮飞”,“在傍晚/当我们放学归家/横过一片用木棉树镶边的宽阔的旷地/一朵朵的木棉絮/像小雪球/在天空飘/在地上滚/于是谁都丢掉了书包/脱掉了累坠的外衣/在北风里追逐着/争拾这可爱的东西/喧嚷与欣跃/像夺回已逝的一度春光”,“等到木棉花落尽了/木棉树长满青青的嫩叶/木棉絮已变成我底软枕/夜夜为我绣着梦花”,木棉是诗人故乡情感的具象化,诗人毫不吝啬的抒写着对木棉的爱,因为“她是我故乡底名字啊”。诗歌中关于木棉的那些诗意场景,是作品中最让人心驰神往的部分。但诗歌也写到,这是场景发生在“往年”“那时”,发生在曾经的故乡,而不是现实的故乡,现实的故乡是“炮火灼焦了大地/血污涂遍了大地/就是那一个秋天呀/我们飘扬四方/像木棉絮”,昔日童年的乐园木棉树下,“映着狰狞的醉脸”。诗歌将在场的现实中残破的故乡,和缺席的记忆中温暖的故乡做了对比,通过一虚一实的双重故乡,映衬出生存空间的失衡。钟敬文的《樱花曲》是一首比较特别的诗歌,它通过一位日本女性若子的视角,展现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生存场景图,充满了二元对立的批判色彩。樱花,来自日本侵略者的原乡日本,花开之时蓬勃簇拥,生机勃勃,美得让人陶醉,但是在诗歌中原本纯粹美好的樱花带上了苦涩和杀戮的味道。诗歌里,在掠夺者的故土——日本,樱花飞舞,迷醉人心,人和谐舒适地生活着,而在被掠夺者的故土——中国,“异国的原野”上则是“笼罩着死的气味”,生的蓬勃对照着死的忧患,中国人的生存中充满了焦虑恐慌,两个不同民族的故土原乡场景的对比,突出了战争对人类和谐生活的巨大伤害,也显示出人在失去原乡后的无依托感。
自然是一个由各个生物物种组成整体生态系统,是万物的母亲。自然是个体密切相连的生命系统,同时也是情感维系的系统,个体生命在这个系统中都有自己存在的位置和联系,个体与整体之间密切契合在一起,一旦这个整体系统被割裂,必然带来联系的失衡,致使个体生命产生焦虑,这是关于自然生命不和谐状态的体验。在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中,有因动荡而产生的个体与整体、母体分离的焦虑的作品。袁水拍的《小诗四首》中的《赠友》和《折断的松树》表达了对母体、故园的依存和依恋。《赠友》描写了一匹孤苦伶仃,没有母亲也没有任何亲人的小牛犊,它疲惫羸弱,在山坡上孤立无助,“斜着的眼睛”,“胆小的朝我望望”“肋骨一条条”“稀稀的颈毛没有一点光泽”,小牛犊与亲人分离,从小就孤独面对外界的苦难,警惕意识很强。诗中的小牛在生理上对饥饿充满焦虑,在精神上更对母体的分离充满恐慌。《折断的松树》描写的是一棵齐腰折断了的小松树,折断的身枝倒在地上,虽然叶子依旧新绿,但是它的命运注定是死亡。从生态视角来解读意义,小诗寓示着任何一个主体都不能脱离生养他的母体,否则生命的源头将会消逝,生命也终将不在。
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中,还有部分作品表达对原乡自然之力的敬仰,有的加杂着对原乡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自然复杂又残忍,它有着自身内在的规则与秩序,它的存在和生命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自然具有“灵性”“神性”。袁水拍的《北欧初雪》从一则电讯入笔,写德国命令苏联、匈牙利、罗马利亚三国的木厂制造木屋,以供德军冬季在苏联之用。在当时北欧的大地上下起了纷纷的大雪,大雪使远离本土作战的德国军队十分不适应,他们在大雪覆盖的苏联境内举步维艰。作品中北欧的风雪似乎也变成了自然正义的精灵,直扑德国军队,“冬天拖着它的黑影来了,它把死白色的指骨,敲击着欧洲的窗子:‘法西斯,你怎么哩?我来了’” ,自然以其神性而神圣的力量,介入到人类社会行为中,行使着自我的法则。戈茅《鬼森林》中描写的那片神秘蒙昧的“鬼森林”,则更具有隐喻的意义。鬼森林是作品中乡民生活的原初环境,它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乡人们称为“鬼森林”,它的存在是故乡存在的一部分,在时间长河的轮转中,它参与构成了“古老年代里的史实”,融入进了民族生存的史诗中。诗篇的前半部分描绘了鬼森林的古怪可怕,写出了乡民们对这个原初故乡的敬畏和尊重,“它谜一样地使人爱恋/它谜一样地使人畏惧/它神话一样的存在着/又神话一样地被人们传扬着”,它神秘莫测,里面有“奇异的足迹”“高大的庐墓”“从密的蓬草”,野兽在森林里穿行,夜晚能听到夜鬼的号泣,充满了“黑魆魆”的鬼气,这是鬼森林的自然本真状态。但是即便它再阴森可怖,它还是乡民们的原初故乡,乡民们敬仰尊重它,同时也要依附于它,在她上面生存,无论是在骇人听闻的树皮草根都吃光甚至发生吃人惨剧的大饥荒年代,还是在日寇入侵丧失家园的年代,在乡民们的生存遭受威胁时,鬼森林化身为人类生命的拯救者,像自然圣灵般对他们展开了庇护,因而鬼森林成为了生命堡垒、人类生命方舟的隐喻,诗歌中描绘的大自然仿佛被赋予了灵性,似乎感悟到了人们的诉求,她张开安然的怀抱,提供给乡民们安全的避难所。诗歌最后写到:“永远守住这堡垒/这满染着血和泪的森林呵”,这不仅是政治意义上保护家园的主权,更是自然生态意义上对生命源地的守护。
二、社会生态的扭曲狰狞
人与社会的关系是生态批评关注的重要命题,从人与社会的关系出发审视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不难发现有大量表达批判征服统治欲望主题的作品。生态批评强调“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和社会所带来的影响,弗洛姆在《占有或存在》中指出:“人类文明是以人对自然的积极控制为滥觞的”[3]1,战争的实质就是“人类中心主义”欲望和现代文明共同畸形发展的一种必然。人的生存伴随着欲望,战争成为人类生存和统治欲望的表现形式,由此产生集群式的掠夺和屠杀,同时战争也带来人性的扭曲。
人性的贪婪是战争的根源,丰子恺曾这样描述过人类的欲望:“我们与你同是天生之物,平等站在这世间,各自谋生,各自繁殖,我们岂是为你们而存在?……人类真是何等野蛮的东西!自己也是生物,却全不顾'生物道',一味自私自利,有我无人。还要一厢情愿,得意洋洋。天下的傲慢与丑恶,无过于人类了”[4]15。桂林文化城的诗歌描写了欲望征服驱使下,中国社会被洗劫后的图景,到处都充满了呻吟、痛苦,人们混沌慌乱、离乱失散。彭燕郊在《半裸的田舍》里写到“催命符一般/‘皇军’底‘安民布告’”“催粮、讨债、拉夫/收捐、派款、找花姑娘……/蝗虫般地蜂涌前来”“农民们底所有都被囊括光了”,资源都被抢夺一空,“衣不蔽体的农人/穿得跟稻草人一样破烂/皮包骨的农人/狼狈的像一只饿鸟/”,绝望的气息弥漫着,因为“也没有何处可以逃生”,最让人震撼的是诗人还描绘了一位妇人,“还在用苦瓜一样的乳房/营养他们底眼凸身细的婴孩/自己底失了色的,灰滞的双瞳/却失神着”,一个被掠夺得一干二净的妇人,还在用她已经被掏干自己的躯体哺育孩子,但她的精神意识状态却是“连哭泣的本能”也遗忘了,哭到失声遗忘这是一种何等的痛楚?诗歌将这位妇人的无私母性,和入侵者的贪婪欲望对照起来,表现出人在社会生态中的伟大和罪恶。
同样表现人性的扭曲丑恶,还有晏明1942年创作的《古寺》(《战地诗草之十七》),该诗将侵略者失衡的丑恶人性呈然纸上。诗篇通过黄鹂和朱雀的口,向人们展示了古寺的苍老荒凉,这座唐代尉迟公监造的寺院在炮火的惊悸中,迎来了它的到访者,“一批结实的壮年人”“一批秀丽的村姑们”“一批苦穷的游击队”,他们“被粗粗的绳索捆绑着”,他们在古寺中被侵略者强奸、活埋、屠杀,侵略者种种凶残行为的地点,居然是人类精神信仰的安放地——神圣的寺院,诗人感悟到“心肺的深处感受到剧烈的难安的震荡”,诗歌的语言形成一幅震慑人心的画面,人类关于征服的欲望被放大到极致,“安插在那寺院的‘大雄殿'的毒恶的太阳旗”在信仰圣地的恶行,最终会被良知、世人和神灵审判,突出了侵略者的不可饶恕性。冀汸《仇恨烧灼着》写了贪婪的占有者对拥有者公然的戕害。3个饥饿的日寇妄图抢夺一个13岁孩子的羊群,在遭到孩子的反抗后,他们用马刀刺伤了孩子的腰和腿,孩子居然还能“捧着流出的内脏”,凭着巨大的忍耐力和毅力,从荒凉的原野上一步一步的爬了回来,但是悲剧还没有结束,最终孩子的爸爸被日寇割掉了两只耳朵,并倒在了“一颗子弹的爆炸里”。侵略者的贪得无厌,使掠夺占有变得习以为常,让一切“拥有”都是失去了意义,同时也表现了侵略者在战争环境下,人性的反生态性和非生态性。
生命是自然的最高表现形式,对生命予以尊重是人类伦理的基本准则,战争将这一准则轰然摧毁。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中有大量表现战乱之下生命被摧残的惨烈场景,同时也有反映因战争而带来的离乱状态。黄药眠在《桂林底撤退》里,描写了湘桂大撤退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中,桂林普通民众惊慌逃亡的情景。火车车厢里塞满了人,塞得都“快要滚出来”,没上车的人着急地继续往车上挤,上了车的人更是一片混乱,哭声喊声连成一片,火车开动了,由于太过拥挤,车轮从一些拥堵在车边的人的腿肚上碾过去,爬上车顶的人失足掉下来,在轮轴旁边的人坐不牢也跌了下来,“他们都是人呢/可是却像苍蝇般微贱地死亡”。生命如蝼蚁般失去保障,人的存在价值和尊严被极大的贬低,战争时期的生存,在诗人的笔下是一种何其沉重的言说。
三、精神生态的异化与重建
战争导致秩序的破坏,人们失去了物质家园,战争伴随着工业文明的进程还带来了文明和人性的异化,人的精神家园处于危机之中。桂林文化城的诗人们也敏锐地感受到了现代城市发展进程中城市化对于人的观念和道德的影响:都市的畸形繁荣,金钱与物质欲望的膨胀,城市化进程的弊病,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冲突碰撞,以及由此带来的价值、立场、信仰的混乱,这些精神生态维度的命题,在桂林文化城诗歌中也有展现,流露出较浓的精神生态危机和忧患意识。
臧克家在《钢铁的灵魂》中写到:“我不爱/刺眼的霓虹灯/我爱向村里/柳梢上挂着的明月/”,城市的风景对于这位泥土诗人来说是难于接纳的,作为一个具有传统审美旨趣、骨子里流着中国式农民血液的诗人,臧克家表现出对静穆宁静乡村生活的留恋,对平和闲适泥土气息的追慕,对畸形繁华都市的天然排斥。袁水拍《小诗四首》中的《城市》和《理发匠》也隐含了这一主题,诗中城市的酒馆汽车、飞扬的尘土、满街的广告标语都是城市化的特征,但在物质发达之下,却难以遮掩“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欺骗”,城市像一口藏纳着无限诱惑的深井,引诱着人们往下跳,诗歌揭示出社会的种种丑恶黑暗,给人以警醒。《理发匠》写城市中的理发师把从乡下来的人“搬弄”在手里,熟练的给乡下人改头换面,乡下人的头发在飞舞的剪刀下簌簌落地,象征着他们从乡间带来的乡土根性被一点一点的清理掉,喻示着纯真被吞没,乡下人被城里人“整理”之后一同被融入了城市这个大染缸,讽刺了本真人性的丧失。胡危舟的《金牙老七》描写了一个从十里洋场上海的黑社会潜到桂林的女人,她的生存能力极强,善于在各种关系中游走,能疏通各种关系,却干着国难之时的龌蹉勾当。这个镶着金牙的女人,就是一块物质金钱社会的活招牌,她的物质、精明、庸俗、堕落是战争背景下城市文明畸形发展的结果。
除了展现城市文明精神生态的物质畸形,还有表现关于理想价值危机和崩溃的思索。韩北屏的叙事诗《庭园与鹤》,描写了一只生活优渥,受到主人特别待遇的白鹤,她“无视于众生的疾苦”,根本不考虑也不会去考虑未来,优雅高傲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她的主人走了,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靠,从“动物的君主”堕落到“荒凉的境界”,没有人再欣赏她的优雅高傲,最后竟然被活活饿死。诗歌的哲学意味相当浓厚,暗示人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应该有自己的精神守望,而不能盲目虚无的活着。白鹤精神的空虚以及她的下场,是生态视角下人对于自我精神追寻叩问的形象诠释。鸥外鸥是桂林文化城一位以讽刺诗见长的诗人,他在《精神混血儿》鞭挞了当时中国社会所存在的一群“精神混血儿”,他们有着华夏的血脉,“肌肉是黄的/眼睛是黑的/头发也是黑的/跟我们一样的”,但是在立场信仰上却与民族格格不入,诗人对这群被殖民化的“中国人”感到深深的愤怒,并表示出极大的蔑视:“在桂林/我们的领土/你们是否我国民”。诗歌的主题也透视出对于文化被殖民化的焦虑。钟敬文《樱花曲》的若子姑娘痴情地挂念着远在东方的恋人——一名在虚伪且狂热的民族荣誉感支使下远赴中国战场的日本士兵。若子还在做着“霞彩般”美丽的重逢梦,殊不知“那活着的年青人/在不知道的瞬间/变成了一具尸骸了/口里仿佛还在低吟”,日本军国主义的精神毒害,使得大量的日本青年沦为战争的牺牲品,让他们甘愿为此付出生命。理想信念被政治所利用,并转化为反人类的行为,这是一种完全扭曲的精神生态。
对于精神生态的危机,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也试图在寻找突围的出路,回归自然,回归亲情,回归本真,诗人们或转向自然寻求归回,或转向对自我的审判和道德的指引。前文所提及的茅戈《鬼森林》所描绘的那片“鬼森林”,不只是人们的生命方舟,同时也是人们的精神之母。他的《怀念》中写到:在“心头充满了愤激”的长长岁月里,“我记起了长白山的积雪/黑龙江滚滚的流水”“我记起了那高耸天际的森林/广阔无边的草原”,自然向战争中的人们温情的召唤,指引他们精神栖息的归路。还是茅戈的《山径》写出还乡过程中的焦急和寻找:“如今十年了/我远离了我的故乡/也远离了我的母亲/今日独自跺着这条冷僻的山径”,在这条回家的荒凉山径上,“我”遇到了“那个白发的老妇人”,她是母亲吗?诗人在现实和梦幻间恍惚难辨,诗歌写尽了回乡路上的复杂感受,这条回乡的路,就是一条心灵和精神的回溯之路,诗歌将精神的安置地指向了故乡、母亲、自然。晏明的《山挽歌》写对无名英雄的缅怀,安葬英雄们的墓园也是精神诗意栖息的归处,烈士长眠在高山间的土地下,安葬地因为安葬者特殊的生命意义而带上了神圣庄严的意味,周围的环境也显示出自然的旷达灵性,傍晚时分,在“林子外的古寺”“树梢间”,在“那霭霭地白云边”,响起了“当当的”钟声,这是自然为英烈们唱响的挽歌,在这悠远的氛围中,烈士们的英魂与自然合而为一,到达幸福的彼岸。臧克家的《两盏小灯笼》写了一个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在生命的最后之际,是另一个纯洁善良的小女孩纯真的关爱让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你那两颗泪珠/会变成两盏小灯笼/照着她生前的心/和死后的道路”,人类之间纯洁友善的关爱成为复杂艰苦年代里生命存在延续的意义。
相对于自然、故乡、爱的拯救指引,对自我的发现从而达到精神的指引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杨周翰的《哀求着与合唱队》写了两类人,一类是没有了喜怒哀乐、沉睡到麻木绝望到骨子里的“哀求者”,他们没有了反抗,丧失了活着的意义,仅仅像生物一样残喘着;另一类是“合唱者”,他们对“哀求者”进行了无情的嘲讽,意图唤醒“哀求者”的麻木。“合唱者”除了政治意义上的解读,更可贵的是隐含着思想求索者的意味,他们不沉溺于现实,积极的寻找价值和意义,是自我精神危机的拯救者。胡拓《夜的葬曲》是一首象征意味浓厚的讽刺抒情诗,诗人借夜的恐怖狰狞写出了现实环境的逼仄艰难,夜有如“北冰洋底凄冷”“墓茔般的窒息”“猛兽似的狰狞”,让人“寒栗、呕吐、发指”,但可贵的是诗人写到:“我不为夜哭泣/我却愿为夜唱一支葬曲”,完全是精神勇士的写照。黑生的《迷》也具有同样的意味,在满天大雾的茫茫黑暗里,纵然迷失了方向,仍要“坐下等一会儿/想想吧!/想想,太阳一定会出来”,在对未来的希望期盼中,指引出精神追求的方向,充满着乐观向上的力量。杜谷的《夜的花朵》是桂林文化城诗歌中艺术性较强的一首好诗,诗人用精致隽永的笔调写出了一副柔美安详,又灵动温馨的夜空图,然而诗人又悄然将这浪漫唯美的夜空,和若隐若现的现实联系在一起,“愿弦月的银波流过你们的梦/让你们疲乏的骚乱的灵魂得以安睡”,最后将隐约的忧愁融化在未来的希望中,“明天,阳光要燃烧你们的窗帘/从沉寐里起来,你们会看见/原野上到处开出了花的树……”,将对时局的忧虑化入执着追求的理想间,坚守了自我的精神家园。
在这部分诗歌里, 诗歌以强烈的理性精神,对精神危机进行审视,重回生命的原初之地寻找意义,描绘出人类和谐共存的幸福远景,对战争背景下人类生存的困境做出了审美解答,具有重要的精神生态意义。
结语
不可否认,桂林文化城诗歌由于时代的因素难免会带有概念化的痕迹,诗歌的形象和艺术技巧上缺乏锤炼,但是它在中国抗战文化史上有着重要地位。综观桂林文化城的诗歌,虽然绝大部分诗歌的字里行间虽未直接采用“生态”之类的字眼,但无论是在对自然的描绘上,还是在对社会关系的展现上,亦或是对精神问题的探求上,都透视出渴望和谐平衡,反对破坏失衡,重建自然家园和精神家园的思考,反映出战争背景下全人类生存和发展面临的共同问题。在和平条件下和城市化持续发展的形势下,从生态主义的角度来研究和阐释桂林文化城的诗歌,使人们更好的理解自然之于人的母体的生存价值,激发维护家园、生态、生命和谐平衡的意识,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1]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王岳川.生态文学与生态批评的当代价值[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130-142.
[3]弗洛姆.占有或存在[M].杨慧,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
[4]丰子恺.丰子恺文集:五[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 罗传清]
The Research on Guilin Poetryfrom 1938 to 1944 in the View of Eco-criticism
MO Shanshan
(Chinese Department, Guilin Normal College, Guilin, Guangxi 541001,China)
As an Anti-Japanese war cultural city, Guilin had flourishing poetic creations from 1938 to 1944.In the view of ecology, it can be found that Guilin poetryat that time tend to express poets’ desire for peace and harmony, protest at destruction as well as their proposition of rebuilding natural and spiritual home by depicting existence scene, social and spiritual ecology. Guilin poetryfrom 1938 to 1944 reflects the common problems of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for all humanity in the context of war, expressing the ideal of rebuilding healthy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Guilin as a cultural center; poetry; existence scene; social ecology; spiritual ecology
I226
A
1672-9021(2016)06-0011-06
莫珊珊(1979-),女,广西桂林人,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2014年校级科研项目“抗战时期桂林文化城文学主题研究”(XJKY201408)。
2016-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