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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派”之名提出及其流变

2016-03-16任雪山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姚鼐桐城派桐城

任雪山

(合肥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合肥 230601)



“桐城派”之名提出及其流变

任雪山

(合肥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合肥 230601)

“桐城派”之名最早提出者,并非曾国藩,而是道光前期的胡敬。虽然姚鼐真正创立了桐城派,但由于早年乾嘉学派的影响和晚年自身门户观念的淡泊,并没有给予定名。梅曾亮扩大了桐城派的影响,曾国藩让“桐城派”之名广播天下。因此,文学流派的发生发展,既是个体的努力,也是文坛群体的逐渐认可与接受。

桐城派;命名;胡敬;梅曾亮;曾国藩;姚鼐

提起桐城派,大家基本都知道,而对于“桐城派”作为一个专业术语究竟何时产生,则大多语焉不详。桐城派作为清代最大的古文流派,为其“名”追溯源流显得尤其必要。纵观前人的研究,学术界通常认为曾国藩最早明确提出“桐城派”一词,①他在《欧阳生文集序》一文曰:

乾隆之末,桐城姚姬传先生鼐,善为古文辞。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而受法于刘君大櫆,及其世父编修君范。三子既通硕望,姚先生治其术益精。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1]245-246

以上说法几乎成为定论,从未见有人提出质疑。但笔者在翻阅清代诗文集和检索《中国基本古籍库》时发现,胡敬在曾国藩之前就已经提出“桐城派”之名。胡敬为谁?这个几乎从未出现在桐城派研究历史上的人,与桐城派又有何关系?

1 胡敬最早提出“桐城派”之名

关于胡敬其人,《清史列传》卷七十三《文苑传四》载录如下:

胡敬(1769—1845年),字以庄,(号书农),浙江仁和人。嘉庆十年(1805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时朝廷开馆,校纂书籍,敬历充武英殿、文颖馆纂修官,全唐文、治河方略、明鉴总纂官,所辑皆精审,《唐文》小传出其手者为多。其进《唐文表》凡数千言,典核矞皇,尤称杰作。仁宗闻其名,每有制敕碑版,辄传旨命其拟撰。入直懋勤殿,编纂《秘殿珠林》、《石渠宝笈三编》。时溽暑,内侍捧轴,仓卒展视,敬衣冠端立,执笔录其文,记载尺寸印章,日至百十卷,无少懈。二十一年充河南乡试副考官。二十四年,奉命提督安徽学政,累迁至侍讲学士。以乞养归。敬性耿介,崖岸严峻,学深思精,少以《水仙花赋》、《阑干赋》受知于阮元。诗兼颜、谢、杜、苏,文有六朝、李唐之美。著有《崇雅堂诗文集》二十卷。[2]5994(括号内的文字为笔者所加)

其子胡珵辑录《书农府君年谱》一卷。《续修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著录其《南薰殿图像考》二卷、《国朝院画录》二卷、《西清札记》四卷;集部别集类著录其《崇雅堂文钞》二卷、《崇雅堂诗钞》十卷、《崇雅堂骈体文钞》四卷、《崇雅堂应制存稿》一卷、《崇雅堂删余诗》一卷。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清代诗文集汇编》收录了其集部著述。

在《崇雅堂文钞》卷二之《孝廉钱蕙窗别传》一文,胡敬评价好友钱蕙窗:

君状魁梧磊落,饮啖兼人,工诗能文章,诗法初盛唐或时出入於金元名家,独不屑蹈宋人蹊径,文不多见,听其持论,殆宗近日桐城派者。[3]

文中的“桐城派”一词与我们今天用法完全一致,作为文学的概念术语。最为可贵的是,其所谓“殆宗近日桐城派者”之语,一方面表明钱蕙窗为文宗尚“桐城派”,另一方面表明“桐城派”之名刚刚兴起,因此如果确定“近日”所指何时,也就确定了“桐城派”最早提出时间。该文乃钱氏去世后胡氏为其所作小传。其所言“近日”即作传时间,由于该文集没有明确标注写作时间,其年谱也没有相关记载,因此只能查找其他线索。

首先,查寻钱蕙窗相关文献。钱蕙窗,即钱师曾,民国《杭州府誌》卷112《选举六》记载:“钱师曾,钱塘人,乾隆五十七年壬子科举人。”[4]2186李放的《皇清书史》卷11记载:“钱师曾, 字唯传,号蕙窗,钱塘人,乾隆五十七年举人,工书法。”[5]刘声木《桐城渊源、撰述考》把他列入补遗卷,为私淑桐城派之列,称其“为文持论宗桐城文家义法”[6]。从刘氏注释来看,其观点亦源于胡敬的《崇雅堂诗文钞》。《清代诗文集汇编》收录其《静存斋诗集》八卷,道光十一年刻本,但都缺失个人生平有效信息。检阅《清史列传》《清代人物生卒年表》《清代人物传稿》《国朝先正事略》《碑传集》《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等也没有相关著录。

其次,文中作者说:“越岁吴子律汪小米《清尊集》之约,凡八人,月一举。”[3]汪小米,即汪远孙,号小米,钱塘人,嘉庆二十一年举人,官内阁中书,后绝意进取,终居乡里,结社吟诗,著《诗考补遗》《借闲生诗词》等。“《清尊集》之约”主要是指“东轩吟社”雅集,“东轩吟社”是道光年间汪氏创办于杭州的文人社团,自道光四年甲申(1824年)至十三年癸巳(1833年),历时十年之久,集会唱和达百次,主要成员以杭州及其周边士人为主。《清尊集》为汪远孙选编的“东轩吟社”的社刊,现存有道光十九年振绮堂写刻本十六卷,《清史稿·艺文志》和李慈铭的《越缦堂读书记》有载,但均没有著录钱蕙窗直接相关信息。

最后,文中作者提及与钱蕙窗结识时间:“癸未岁余归自都门,始识君于屠潜园席上。”[3]屠潜园,即屠倬(1781—1828年),晚号潜园老人,钱塘人,嘉庆十三年进士,有《是程堂集》14卷存世。嘉庆二十三年于杭州创办“潜园吟社”,钱蕙窗与胡敬即于此相识。第二年他们又共同参加汪远孙的“东轩吟社”,此后往来频繁。文章又说:“聚首十余年,凡君之胜概豪情,可意想神会也。”[3]依次类推,钱氏去世必然在聚首十年之后,亦即1833年之后。而前文曾说,“八人中,子律先逝,次久竹,而君踵其后”[3],说明雅集八人中最先去世的是吴子律和梁久竹,然后是钱蕙窗,而没有提及汪远孙,可见钱氏去世在汪氏之前。汪氏所著《借闲生诗》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该著卷三著录一首诗:“明湖十里绿平铺,对面南屏塔影孤。惆怅酒人零落尽,生憎林鸟唤提壶。”其下注曰:“前年诸秋,士钱蕙窗剧饮湖楼。今两君皆下世矣。”[7]由此可知,钱氏至少早汪氏两年去世。《清史列传》记载,汪远孙卒于道光十五年[2]5542,而胡敬在《内阁中书小米汪君传》记载汪“卒于道光丙申五月八日,年四十三”[3],即道光十六年(1836年)。而道光二十年由钱塘汪氏家族振绮堂刊刻的汪远孙《借闲生诗、借闲生词》把胡氏此文放于卷首,可见家人是认可胡氏之说。另外集中有一首诗题曰:“乙未秋仲住水北楼黄霁青太守来游西冷寓宝石山庄,以春日水北楼即事十绝句书箑见赠率尔奉和。”[7]乙未即1835年,由此可证,汪氏去世是1836年,钱蕙窗去世最晚应该在1834年。前文已考钱氏去世在1833年之后,因此可以确定钱蕙窗去世时间为1834年,即道光十四年甲午,胡氏文章提出“桐城派”的时间应该在1834年或稍后(1836年之前)。综上所述,“桐城派”之名兴起在道光十四年前后,此时正是梅曾亮京师古文群体崛起之时。

2 梅曾亮扩展“桐城派”之名

梅曾亮嘉庆十年(1805年)在钟山书院从学于姚鼐,虽然跟随老师只有四五年时间,但深得姚鼐创立桐城派之意,一生光大桐城派。梅曾亮两次入京,第一次是道光二年(1822年)中进士,不愿意出京,于是留居京城,但时间很短。第二次入京是道光十二年,两年后为户部郎中,直至道光二十九年返乡。梅曾亮京城古文圈子可分为两个阶段,1832—1840年为形成期,1841—1849年为兴盛期。②当时京城好古文者“群尊郎中为师,姚氏之薪火,于是烈焉。复有朱伯韩、龙翰臣、王定甫,曾文正,冯鲁川,邵位西,余小坡之徒,相与附丽,俨然各有一桐城派在其胸中。伯言亦遂抗颓居之不疑”[8]。梅氏自己曾描写过当时的盛况:“余与数君子游处之适,文酒讽议之欢,旷乎礼而不流,肆于言而不歧,庄庄乎其相推,倘然而无所随,虽昔之意气相得者,其乐盖无如今日之盛。”[9]卷三吴敏树虽然不愿意加入桐城派,但道光二十四年见到曾氏文章后“惊而异之,以为过我,因钞取梅氏文数篇,以归案头,用洁纸正书之”[10]239。在请其为父亲写墓表的信中曰:“于是乃知天下之文章,固在于先生。”[10]412梅曾亮虽然才高不如管同、刘开,学识不如方东树,胆略不如姚莹,但对于桐城派推广之功尤大。居京城期间,他热心传播桐城派之义法,不忘乃师之志。方东树评价他:“(梅曾亮)读书深,胸襟高,故识解超而观理微、论事核,至其笔力高简醇古,独得古人行文笔势妙处。此数者,北宋而后、元明以来诸家所不见。为之不已,虽未敢许其必能祧宋,然能必其与宋大家并立不朽于作者,可决之。此故先师平日所力追、而唯恐不全如志者也。”[9]后序姚莹说他:“伯言为户部郎官二十余年,植品甚高,诗、古文功力无与抗衡者,以其所得,为好古文者倡导,和者益众,于是先生(指姚鼐)之说盖大明。”[11]吴孟复认为梅曾亮在桐城派的地位仅次于方苞和姚鼐,“‘桐城派’的影响是通过梅曾亮而扩大到全国范围的”[12]。胡敬提出“桐城派”之名时,恰恰是梅曾亮古文群体在京城崛起之时。胡敬和曾国藩都是受梅氏影响,曾氏比胡氏较迟,但影响比胡氏较大。

3 曾国藩光大“桐城派”之名

曾国藩在《欧阳生文集序》文中提出 “桐城派”一词,为后人所熟知,主要出于曾国藩本人的影响,以至很多人误以为他是最早提出的,并写商榷文章。李详就是其中之一,他撰写《论桐城派》一文,提出不同看法,认为“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并非周书昌之言,乃程鱼门之语。不仅如此,他还指出“此乃一时兴到之言,姬传学术犹不敢承”[8]。两人各执一词,那么事实到底是周书昌还是程鱼门,是“兴到之言”还是“由衷之语”?判断的依据,主要来自姚鼐的《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

曩者鼐在京师,歙程吏部、历城周编修语曰:“为文章者,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维盛清治迈逾前古千百,独士能为占文者未广。昔有方侍郎,今有刘先生,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13]

由姚鼐原文来看,此语乃程吏部(鱼门)与周编修(书昌)共同之言,曾国藩和李详都有失片面。关键是曾、李二位为何都仅言及一人,恐怕不是偶然、疏忽之类的理由可以解释。魏际昌认为曾国藩剔除程鱼门,突出周书昌“其用心之细”[14]。同样,李详也必然有其自家考量,可惜两人皆未详说。窃以为,曾国藩剔除程鱼门,因为他是歙县人,自谓为文推崇方苞,[15]又曾授业于刘大櫆习古文法,算是桐城派自己人,用自己人自夸好像不太能服众。而周书昌乃山东人,与桐城派没有什么直接瓜葛,通过外人来说更有说服力。陈平原曾评价姚鼐:“借他人之口,讲自家的心里话,并乘机建立一个文派,没有比这更‘高明’的了。”[16]曾国藩显然深得姚鼐创派之深意,并比姚鼐思考更进一步。李详是江苏兴化人,为扬州学派后学,兼擅选学与骈文,自然不会替桐城派说话,他选择程鱼门,旨在表明“桐城派”之说只是桐城派的自我抬高而已,他本就不赞成流派之说。其实,不管桐城派派内之人还是派外之人,不管赞成流派与否,桐城派乃至很多文学流派在文学史上的存在都毋庸置疑。程、周二人当年与姚鼐同在四库馆修书,其言或许是一时“兴到之言”,但未必就是“客套话”或“戏言”,完全可以理解成“由衷之语”,为后世久远流传,刘声木赞曰“一言能为世之轻重如此!”[17]

有鉴于此,曾国藩写作《欧阳生文集序》的时间就显得尤为重要。《四部丛刊》之《曾文正公诗文集》并没有标注该文写作时间,《清代诗文集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的《曾文正公文集》显示时间在咸丰戊午与乙未之间,即:1858—1859年。《曾国藩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标注为“咸丰八年十二月曾国藩叙”。综而观之,它们基本都是以同治十三年孟夏月传忠书局校刊本为底本,这是由李瀚章编,黎庶昌、张裕钊等参校的权威版本,不同在于《曾国藩诗文集》又参校了其他几种版本。③笔者查阅了《曾国藩日记》,咸丰八年12月21日显示:“作《欧阳生文集序》至二更,未毕。”[1]日记,336由此可知,该文确定作于咸丰八年(1858年),亦即:曾国藩在咸丰八年提出“桐城派”之名。

曾国藩早年与桐城派并不熟悉,提出“桐城派”之名经历一个逐步认识的过程。他曾自述:“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1]家书,56“乙未”指道光十五年,此前曾氏并未真正接触桐城派,所读古文方面的书籍,由那几年的日记来看,也主要是《皇明十家文》《斯文精华》和《制艺存真集》之类。此后几年忙于赶考之事,直到道光十八年中进士,道光二十年正式入京,他自言:“自庚子以来,稍事学问”;“闻此间有工为古文诗者,就而审之,乃桐城姚郎中鼐之绪论,其言诚有可取。”[1]书信,5庚子即1840年,彼时梅曾亮正在京城宣讲桐城派文法,曾国藩大概在这一时段结识梅氏,并真正开始了解桐城派文章。据魏泉考证,梅、曾二人在道光二十六年邵懿辰召集的黄庭坚诞辰聚会上相识。[18]实际二人最迟在道光二十四年已相识,当时曾国藩致刘传莹书可为证明,他说:“今岁京中时疫大作……梅言翁相见尤少。”[1]书信,14-15曾国藩的《赠梅伯言二首》大概作于此时,[4]诗中他称赞梅曾亮“单续真传自皖桐,不孤当代一文雄”[2]85,足见其对梅氏的推崇。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梅氏离京,曾国藩亦有赠诗《送梅伯言归金陵三首》。曾国藩说他“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他真正圈点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1]家书也是与梅曾亮在京城交游往来期间。正是在与梅氏京城古文群体酬答唱和的背景下,曾国藩于咸丰八年明确提出“桐城派”之名。

4 姚鼐奠定“桐城派”之基

“桐城派”之名提出,大致经历3个阶段:一是乾隆年间,姚鼐讲学江南,奠定桐城派之基础;二是道光年间,梅曾亮传法京城,“桐城派”之名鹊起文坛;三是道咸年间,胡敬提出“桐城派”之名,曾国藩光大之。为何“桐城派”之名起于梅曾亮,成于胡敬、曾国藩,而姚鼐当年没有明确提出,虽然他有创派之志。李详于此有个分析,他说:

姬传先生犹不敢承,其《与王惕甫书》但自居于宋穆伯长、柳仲涂一流,为扬徽之首涂。先生之谦,固不可及。……然鱼门之言,乾嘉时尚无敢奉此为说,以当时诸老,存者犹多,略一举口,则诘难蜂起,故匿而不见。[8]

李详讲了两个原因:一是乾嘉学派的影响,二是姚鼐的谦逊。乾嘉学派被称为清学的中坚,在乾嘉时期更是学坛盟主,从学术倾向上看,他们为学力主汉学,而桐城派宗尚宋学,如果姚鼐明确提出“桐城派”,势必会遭到汉学家门的攻击,其实即便没有明确提,也受到汉学家“空疏”的批评与责难。从学术的风尚看,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其实清儒最恶立门户,不喜以师弟相标榜;凡诸大师皆交相师友,更无派别可言也。”[19]此言不虚。由于明代中后期,门派众多,相互标榜,沽名钓誉,清初学术界崇实尚真,不喜门派,顾炎武甚至不愿为师,一生秉持“不坐讲堂,不收门徒”[20]。乾嘉学者受顾氏影响颇深,虽然强调师承,但以师友相称。钱大昕对于拜师者,他希望“平交往还足矣。直、谅、多闻,谓之三益,不识仆之戆直,得附足下益友之一否”[21]。戴震当年婉言谢绝姚鼐拜师的理由是:“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22]后来段玉裁向戴氏请业,戴氏亦曰:“在吾兄实出于好学之盛心,弟亦非谦退不敢也。古人所谓友,原有相师之义,我辈但还古之友道可耳。”[23]这种不喜门户的风尚显然不利于姚鼐“桐城派”之名的提出。

李详说姚鼐的谦逊,主要以《与王惕甫书》为例。针对王惕甫的推崇,姚鼐认为:“夫学问之事,天下后世之事,非自亢者所能高,亦非自抑者所能下,然则先生之用意,不亦善乎。其与鼐则推许诚过。”[24]姚鼐为学为人固然谦逊,但其所言又颇中肯,与其说是谦逊,毋宁说是通透。姚氏所言学问之事,并不是指如何做学问,而是指学问所带来的影响。姚鼐主张,自我包括桐城派的地位并非靠自我夸耀或贬低,而是来自后人评判。这封信写于嘉庆十四年,相比于早年与汉学家们的着意对抗,显示姚鼐晚年的平和心境与坦荡胸怀,虽然此时乾嘉诸老已故去,姚鼐并无任何自满与傲娇。虽然此时他完全可以提出“桐城派”之名,但他没有那么做,一切留给后人评说。姚鼐晚年修订《古文辞类纂》,一度欲删去方苞与刘大櫆,[25]以回避“党同乡”之嫌,[26]也从另一个方面表明他晚年门户观念的淡泊。

综上所述,通过对“桐城派”之名源流的考辨和梳理,其意义有二:一是纠正一些不准确的提法。最早明确提出“桐城派”之名的,并非曾国藩,而是胡敬,于道光十四年甲午,即1834年前后。二是系统梳理“桐城派”之名发展及其流变。“桐城派三祖”方苞和刘大櫆时代都没有桐城派之名,姚鼐真正创立了桐城派,梅曾亮推广到全国。胡敬明确提出“桐城派”之名,曾国藩让“桐城派”之名广播天下。因此,我们可以说,文学流派的发生发展,既有个体的努力,也是文坛群体的逐渐认可与接受,桐城派二百多年的发展历程就是证明。

注 释:

① 比如周本淳:《袁枚与桐城派》,《桐城派研究论文选》,黄山书社1986年,第147页;王献永:《桐城文派》,中华书局1992年,第6页;周中明:《桐城派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9 年,第2页;尤信雄:《桐城文派学述》,台北文津出版社 1991 年,第15-16页;贾文昭:《桐城派文论选》,中华书局2008年,第325页;杨怀志:《桐城文派概论》,安徽美术出版社2011年,第1页;许结:《桐城文选·前言》,凤凰出版社2012年,第1页。

② 具体梅曾亮京城古文圈子形成过程可以参考魏泉的《士林交游与风气变迁:19世纪宣南的文人群体研究》之第五章和柳春蕊的《晚晴古文研究:以陈用光、梅曾亮、曾国藩、吴汝纶四大古文圈子为中心》第二章。

③ 王澧华自述,他以传忠书局同治十三年本为底本,以黎庶昌编、张瑛刊同治十一年本和台北学生书局影印《湘乡曾氏文献》为参校,以传忠书局光绪二年本为补正。(王澧华:《曾国藩诗文集·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9页)

④ 据王澧华《曾国藩诗文系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之说,此诗按照传忠书局编年本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当年梅曾亮60大寿雅集,曾国藩没有参加,因此王氏对该诗时间存疑。实际曾国藩未必在大寿当日创作,稍前或之后一段时间皆可。

[1] 曾国藩.曾国藩全集[M].长沙:岳麓书社,1994.

[2] 王钟翰.清史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7.

[3] 胡敬.崇雅堂文钞·卷二[M].刊本.1846 (清道光二十六年).

[4] 龚嘉儁,李楁.杭州府誌·178卷[M].铅印本.1922(民国十一年).

[5] 李放.皇清书史·卷十一[M]//周骏富.清代传记丛刊·艺林类:23卷.台北:明文书局,1985.

[6] 刘声木.桐城渊源、撰述考[M].合肥:黄山书社,2012.

[7] 汪远孙.借闲生诗·卷三[M].钱塘汪氏振绮堂刊本.1840(道光二十年).

[8] 李详.论桐城派 [J].国粹学报,1909(12):384.

[9] 梅曾亮.柏枧山房文集[M].杨以增,杨绍谷.刊本.1856(咸丰六年).

[10] 吴敏树.柈湖文录自序[M]//吴敏树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11] 姚莹.姚惜抱《与管异之书》跋 [M]// 刊本.中复堂全集·卷十.1867(同治六年).

[12] 吴孟复.桐城文派述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120.

[13] 姚鼐.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 [M].惜抱轩诗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14.

[14] 魏际昌.桐城古文学派小史 [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68.

[15] 程晋芳.望溪集后[M]//刊本勉行堂文集·卷四.1820(嘉庆二十五年).

[16] 陈平原.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明清散文研究[M].北京:三联书店,2004:205.

[17] 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M].合肥:黄山书社,1989:40.

[18] 魏泉.士林交游与风气变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33-134.

[19]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夏晓虹,点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34.

[20] 顾炎武.与潘次耕札[M]//顾亭林诗文集·亭林余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168.

[21] 钱大昕.与友人论师书[M]//钱大昕全集·第9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565.

[22] 戴震.与姚孝廉姬传书[M]//戴震文集:(6).北京:中华书局,1980:142.

[23] 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M]// 戴震.戴震文集:(6).北京:中华书局,1980:227.

[24] 姚鼐.与王惕甫[M]//惜抱轩尺牍.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4:33.

[25] 吴启昌.古文辞类篹·序[M].刊本.1825(道光五年).

[26] 姚椿.古文辞类篹·书后[M]// 刊本.晚学斋文集·卷三. 1840(道光二十年).

[责任编辑:杨立平]

On the Generation and Evolution of the Name of “Tongcheng School”

REN Xue-sh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fe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The first person putting forward the name of “Tongcheng school”, was not Zeng Guofan, but Hu Jing in the early period of Emperor Daoguang.Due to the early influence of Qianjia School and later his indifferent concept of it, Yao Nai did not put forward the name of “Tongcheng School”, although he founded it.Mei Zengliang expanded its influence and Zeng Guofan spread it to the whole country. So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ry schools not only results from individual efforts, but also the gradual recognition and acceptance of literary groups.

Tongcheng School; naming; Hu Jing; Mei Zengliang; Zeng Guofan; Yao Nai

2106-08-30

2016-10-25

安徽省高校社科重点基地项目“桐城派文学传承与当代安徽文化建设”( SK2015A163)阶段成果。

任雪山 (1976— ),男,安徽泗县人,合肥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讲师;博士;研究方向:清代文学、桐城派。

I206(254)

A

2096-2371(2016)06-005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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