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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时期上庸地区的战略地位与刘备诸葛亮的失误

2016-03-16王前程占艳娟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刘备三国诸葛亮

王前程,占艳娟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三国时期上庸地区的战略地位与刘备诸葛亮的失误

王前程,占艳娟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443002)

摘要:古上庸地区地处汉水、长江之间,北抵汉水,西连汉中,南接长江,东通襄阳,在汉末三国时期具有得天独厚的军事战略价值,是三国英雄争霸的重要战场之一。建安二十四年(219年),蜀汉集团成功夺取上庸之地,却因浓烈的享乐主义思想和麻痹轻敌而痛失荆州和上庸。蜀汉建兴五年(227年),孟达谋划叛魏归蜀,诸葛亮因内部权力之争和个人喜好而消极处事,断送了上庸回归蜀汉之路,失去了蜀汉事业由弱变强、实现战略转折的良机,也充分暴露了蜀汉用人制度的严重弊端。

占艳娟(1993— ),女,湖北红安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关键词:三国;上庸;刘备;诸葛亮

一、三国群雄争战于上庸

今湖北省十堰市南部竹山、竹溪等县地,乃商周时期著名方国庸国的中心区域。庸国曾经盛极一时,西周初期周武王联合庸、蜀、羌、髳、微、泸、彭、濮等八个西土方国共伐商纣王,庸国作为西土八国之首,在灭商兴周的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无疑是显著的。庸国势力最强盛之时,其国界北抵汉水,西跨巫山,南接长江,东越武当[1];春秋时期称雄于江汉、巴山之间,曾多次击败楚人入侵。《华阳国志·汉中志》曰:“汉中郡,本庸国地。周匡王二年,巴、秦、楚灭庸,其地分属秦、巴。”[2]43今有学者亦有类似看法:“庸居巴师八国之首,在周初,是占据整个汉中盆地和今鄂西北山区的大国。”[3]可见今陕西汉中地区原本属庸国辖地,楚、巴、秦等诸侯国联合灭庸国后,上庸归楚,汉中则归属巴等国。

西汉立国之后,设置“汉中郡”,下辖十二县:西城、旬阳、南郑、褒中、房陵、安阳、成固、沔阳、钖、武陵、上庸、长利。东汉时期“汉中郡”下辖九县:省旬阳县入西城县,省长利县入钖县,省武陵县入上庸县。其中武陵县县治位于今湖北十堰市竹溪县东、竹山县西北;上庸县县治位于今湖北十堰市竹山县西南。范晔《后汉书·郡国志》在“上庸县”下注曰:“本庸国”[4]2390。据《华阳国志·汉中志》所载:东汉建安后期分汉中郡置魏兴、上庸、房陵三郡,魏兴郡治所在西城县(今陕西安康市),上庸郡治所在上庸县(今湖北竹山县),房陵郡治所在房陵县(今湖北房县),三郡皆“在汉中之东,故蜀汉谓之‘东三郡’。”[2]66《水经注》卷二十八曰:“魏文帝合房陵、上庸、西城立以为新城郡,以孟达为太守。”[5]658蜀汉所言“东三郡”,魏文帝曹丕合为“新城郡”,大体涵盖了今湖北省十堰市汉水以南、武当山脉以西大部分县镇以及陕西省安康市大部分县镇,这片区域正是庸国的核心地区。

上庸地区地处汉水、长江之间,其中心地带位于汉水南岸重要支流堵水流域,属于典型的山环水绕的高山谷地,易守难攻,具有得天独厚的军事价值。唐人李泰等编纂《括地志》在“竹山县”条下云:“本汉上庸县,古之庸国,昔周武王伐纣,庸蛮在焉。方城山在房州竹山县东南四十一里。其山顶上平,四面险峻,山南有城,长十余里,名曰方城。”[6]203许多学者以为“方城”是庸国之都城,这未必可信,但上庸地区有着极高的战略地位则是无可争辩的。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争战不息,最终逐步形成了魏、蜀、吴三大政治军事集团鼎足而立的局面。三国争霸,争在荆州。而争荆州则有四处焦点:襄阳、夏口、夷陵、上庸。古荆州腹心之地是江陵(今湖北荆州市),其南是长江,乃天然屏障;其北是襄阳(今湖北襄阳市),其东是夏口(今湖北武汉市),其西是夷陵(今湖北宜昌市),好比荆州三大门户。今天的人们熟知汉末三国时期荆州三大门户之争,却不大知晓上庸之争在三国争霸中的重要性。上庸位于江陵之西北,处在襄阳、夷陵两大门户之间,向西可走陆路至益州之北大门汉中,向北沿堵水进入汉水,再逆水而上可至汉中,顺流而下可至襄阳、南阳,向南走山道可至夷陵。可见,古上庸地区在汉末三国时期既可成为汉中、襄阳、夷陵这些战略支点的连接线,也可以成为威胁这些战略支点的基地,其军事战略价值不言而喻,大凡睿智的军事家不会忽视这块战略宝地的。

事实上,上庸地区在汉末三国时期一再成为军事战略家们关注的焦点和硝烟弥漫的战场。汉献帝初平二年(191年),张鲁割据汉中,改汉中郡为“汉宁郡”,以“五斗米道”教化人民,建立起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权,此时上庸地区应在张鲁控制之下。《三国志·武帝纪》载: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进占汉中,张鲁投降,“复汉宁郡为汉中;分汉中之安阳、西城为西城郡,置太守;分钖、上庸郡,置都尉。”[7]32“分钖、上庸郡,置都尉”一句有脱漏,应为“分钖、上庸为上庸郡,置都尉”,曹操设置上庸郡并置都尉统辖,显然是看到了这一地区的军事价值。《三国志·先主传》载: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夏,刘备率主力成功夺取汉中,并即刻发起了上庸之战:“遣刘封、孟达、李平等攻申耽于上庸。”[7]658《三国志·刘封传》亦载:建安二十四年,刘备令宜都太守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房陵太守蒯祺为达兵所害。达将进攻上庸,先主阴恐达难独任,乃遣封自汉中乘沔水下统达军,与达会上庸。上庸太守申耽举众降。”[7]735蜀汉上庸之战是很成功的,不仅杀了曹魏之房陵太守蒯祺,还逼降了上庸太守申耽。刘备抓住时机派遣两路人马一举夺取上庸地区,说明刘备也看到了其非凡的军事价值。

曹操、刘备看到了上庸地区的战略意义,东吴将帅们自然不会懵懂无知。《三国志·陆逊传》记载:建安二十四年秋冬,孙权趁关羽进攻樊城之际,派遣吕蒙、陆逊袭取了江陵、公安等荆州重地;陆逊又迅速占据了夷陵及西陵峡口,被孙权任命为宜都太守;陆逊在全力剿灭蜀汉残余势力牢牢控制夷陵地区局势之后,又部署战将谢旌等“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破之。”[7]994此处所述“南乡郡”在汉水之北,处于曹魏势力控制之下,蜀汉南乡太守郭睦其时可能暂留房陵一带。陆逊深谋远虑,充分意识到了上庸地区对于战略支点夷陵的严重威胁,故而发起进攻房陵之战,目的就是是要将东吴的战略前沿延伸至上庸一线,以确保夷陵三峡地区的安全。

自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进占汉中郡以来,曹魏集团和刘备集团围绕上庸地区的控制权发生过多次交锋。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夏秋,刘封、孟达等蜀汉将领攻占上庸。《三国志》之《夏侯尚传》、《徐晃传》、《刘晔传》等记载:建安二十五年即延康元年(220年)春夏,曹丕称帝后,遣大将夏侯尚、徐晃袭击上庸,孟达、申耽、申仪等降魏,刘封大败逃回成都,魏文帝合三郡为新城郡,任命孟达为新城太守,加散骑常侍。《三国志·明帝纪》等记载:魏明帝太和元年(227年)夏秋,诸葛亮策反孟达叛魏归蜀,同年十二月,“新城太守孟达反,诏骠骑将军司马宣王讨之。二年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斩达,传其首。”[7]70-71司马懿成功平叛,从此,新城郡(上庸地区)大部分郡县牢牢控制在曹魏政权之下。《三国志·蒋琬传》亦载:“琬以为昔诸葛亮数窥秦川,道险运艰,竟不能克,不若乘水东下。乃多作舟船,欲由汉、沔袭魏兴、上庸。会旧疾连动,未时得行。”[7]784“魏兴郡”即西城郡,魏文帝初年改称“魏兴郡”。诸葛亮死后,蒋琬执政,曾经筹划袭占上庸地区,因病缠身未能实施。蜀汉灭亡之后,新城郡南部房陵等地尚在吴国控制之中,新城郡(上庸地区)便成为魏国进攻吴国的基地之一。《三国志·王昶传》载:魏嘉平二年(250年),魏征南将军王昶奏请趁吴国围绕立太子问题纷争不息之机向吴国荆州发起进攻,获得朝廷诏许,“乃遣新城太守州泰袭巫、秭归、房陵,荆州刺史王基诣夷陵,昶诣江陵。”[7]556由此可见,自三足鼎立以来,上庸地区一直是三国英雄争霸的重要战场之一。

二、刘备麻痹大意痛失上庸之地

常言说:“关羽大意失荆州”。其实,将痛失荆州的责任归于关羽是有失公允的。荆州之失,守将关羽固然有其不可推卸的罪责,但在曹魏、东吴夹击荆州之时,刘备不发一兵一卒救援关羽,任其孤军奋战终致覆灭,其责任远大于关羽。如果说麻痹大意,以刘备为核心的蜀汉最高决策层才是真正的麻痹大意者。刘备等人岂止是“大意失荆州”?还“大意失上庸”。

如前所述,上庸地区处于汉中、襄阳和夷陵等军事重镇的结合部位,其军事战略之重要性不言而喻。汉中战役结束后,刘备命令孟达、刘封进占“东三郡”,同时命令关羽进攻襄阳、樊城,目的便是将汉中地区与荆州连成一片。从战略上讲,蜀汉此举无疑是正确的。其时蜀汉主力在汉中,夷陵早已在控制之下,夺取上庸又得手,关羽虽然没有顺利拿下樊城、襄阳等重镇,但水淹于禁七军,重重围困曹仁,为蜀汉集团创造了大好的军事态势。如果蜀汉最高决策层此时及时调整战略部署,兵分两路东进,一路由刘备、法正亲率主力沿汉水顺流而下至襄阳增援关羽,另一路由诸葛亮、赵云率部进入上庸以加强该地区的防务,并相机从房陵东进侧击襄阳,则襄阳、樊城等军事重地完全可以收入囊中。然而,在曹操不断增派援兵驰援曹仁、孙权密谋袭击荆州之际,刘备不仅对关羽孤军作战不闻不问,不派一兵一卒驰援荆州,而且对于加强上庸地区的防务亦缺乏任何有效举措,其失败的结局可想而知。

如果说荆州路途遥远救援关羽鞭长莫及,那么上庸地区紧邻汉中,对于此地亦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则明显暴露了蜀汉最高决策层的麻木不仁。上庸地区本可以作为荆州之大后方,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同关羽遥相呼应,与夷陵、襄阳等地互为犄角,荆州有战事,可出兵支援,一旦荆州形势危急,则可退守上庸守险待援,再相机反攻荆州。刘备派兵及时夺取上庸三郡,正是基于这种战略上的考量。但刘备任命养子刘封作为上庸地区的最高长官则存在极大问题,刘封年轻气盛,缺乏谋略和协调能力,根本就驾驭不了反复无常的孟达及降将申耽、申仪兄弟;又与关羽矛盾较深,在军事行动中难以做到密切配合,关羽围樊城,连呼刘封、孟达发兵协助,可是“封、达辞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不承羽命。”[7]735在魏、吴夹击之下,关羽孤军无援,终于败走麦城。《三国志》之《关羽传》、《吴主传》、《潘璋传》等记述关羽败走麦城之后逃至临沮县章乡夹石一带,遭到东吴骁将潘璋擒杀,后人将关羽遇难处称作“回马坡”。《宜昌纪胜》说回马坡“山高谷深,地势险要,是古荆襄直通蜀秦的咽喉。三国时期,蜀国将领关羽大意失荆州后,败走麦城,进而取此道入川,当行至此地,遇吴国伏兵堵截,回兵改道而被擒,回马坡因此而得名。”[8]50汉之“临沮县”即今湖北省宜昌市远安县,与房陵县(今湖北十堰房县)紧邻,“回马坡”在今远安县荷花镇境内,属于沮水流域。从关羽撤退被俘的地点看,此道不能直接西向“入川”(其西被南北走向的神农架等山脉所阻隔),只能北上进入房陵、上庸,再经汉中可入川。很显然,关羽生前试图逃至房陵、上庸,向刘封、孟达所部靠拢,可惜无救兵接应,终致被俘殒命。

所以,蜀汉集团虽然取得了上庸战役的胜利,将汉中、上庸与荆州连成一片,却无法充分利用上庸这块战略基地进行协同作战。假如刘备、法正、诸葛亮等蜀汉最高决策者重视上庸人事问题,另派得力大将如赵云、王平、邓芝等前往上庸,主持上庸军务,那么至少在关羽惨败后可以迅速接应他兵退房陵、上庸,固守待援,再寻机夺回荆州也并非毫无希望。但刘备等人在关羽发起樊城战役后既不指令刘封、孟达做好牵制曹兵和接应关羽的两手准备,也明知刘封、孟达、关羽之间不和谐却不对他们晓以大义,亦未另派得力大将、谋士前往上庸主持军政要务,可见上庸三郡的战略作用并没有引起蜀汉最高决策层的足够重视,而当关羽兵败身毁、上庸三郡被曹魏夺占之后把责任统统推到刘封头上而逼令其自尽,岂不荒谬?对于刘备等人的严重失误,蜀汉有识之士曾有过严肃批评。《三国志·廖立传》记载廖立对蒋琬说:“昔先帝不取汉中,走与吴人争南三郡,卒以三郡与吴人,徒劳役吏士,无益而还。既亡汉中,使夏侯渊、张郃深入于巴,几丧一州。后至汉中,使关侯身死无孑遗,上庸覆败,徒失一方。”[7]739建安十九年(214年)六月,刘备成功夺取益州;次年五月,孙权派诸葛瑾为使讨还荆州。经过近一年时间的经营和休整,益州局势稳定,兵强马壮,此时正是蜀汉进军汉中的最佳时机,刘备完全可以派人同东吴谈判,协商解决荆州矛盾,而专心于汉中战役。却不料刘备放弃夺取汉中之战机,亲率五万精兵下公安与孙权争夺江南三郡。曹操趁刘备争三郡之际,迅速攻占汉中并威胁益州,刘备被迫放弃江南三郡,与孙权讲和而回防益州。两年后即建安二十三年(218年)春,刘备北上与曹操争汉中。经过一年多的战斗,总算在次年(219年)五月顺利地占领了汉中,迫使曹操兵退长安,接着又成功取得了上庸地区的控制权,与关羽镇守的荆州连成一片,创造了蜀汉集团历史上最为兴旺的局势。此时刘备不应头脑发热,急于求成,应即刻派遣精兵强将支援关羽加强荆州防务,同时重点经营上庸三郡,使之成为荆州可以依靠的战略大后方。然而,刘备却错误地指示关羽举行北伐曹仁的军事行动,既已开始北伐,就应立即组织人马支援关羽的军事行动,但在关羽孤军奋战到覆灭的半年时间里,既无来自汉中一兵一卒的支援,也无上庸一兵一卒的策应,终于痛失荆州,继而又丢失了上庸三郡。廖立尖锐的批评无疑是客观正确的。由此可见,刘备、法正、诸葛亮等人并不缺乏战略头脑,却常常处于麻木不仁或轻重倒置的状态。蜀汉决策者们何以常常在关键时刻出现如此令人费解的失误呢?笔者以为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封建功名利禄思想严重。

刘备从小就有强烈的称王称帝的欲望:“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7]649在长期艰苦的征战中始终做着帝王美梦,刚占有荆州南郡,就分夷陵、夷道、佷山诸县设立“宜都郡”,暗含“适宜建都”之意。刘备手下的臣僚将佐也大多有着浓郁的功名利禄思想。《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了诸葛亮劝说刘备称“汉中王”的一段话颇具代表性:“昔吴汉、耿弇等初劝世祖即帝位,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纯言耳。”[7]681文臣武将们辛勤苦战,不就是“欲望尺寸之功”、早日扬名立身享受荣华富贵吗?蜀汉集团在夺取益州之后的大约一年当中并无重大军事行动,刘备君臣在干什么呢?裴松之在《三国志·刘巴传》中注引《零陵先贤传》曰:“初攻刘璋,备与士众约:‘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预焉。’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军用不足,备甚忧之。”[7]729又《三国志·赵云传》中注引《云别传》云:“益州既定,时议欲以成都中房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将。云驳之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返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先主即从之。”[7]704-705夺取益州之后,刘备君臣忙于论功封赏,在刘备的纵容下,成都库藏钱物被分抢一空,以至于军用物资严重不足。如果不是赵云直言谏阻,成都良田美宅恐怕也要瓜分一空了。蜀汉百官一心追求俸禄,上下弥漫着浓烈的享乐主义思想,岂有心思乘胜前进发起汉中战役呢?

汉中战役获得全胜之后,面对关羽在荆州孤军作战刘备又何以不发一兵一卒显得如此麻木不仁呢?《三国志·先主传》载:“(建安二十四年)秋,群下上先主为汉中王。……遂于沔阳设坛场,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御王冠于先主。……于是还治成都,拔魏延为都督,镇汉中。”[7]658-659裴松之在这段文字下注引《典略》云:“备于是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至白水关,四百余区。”[7]660小说《三国演义》之《关云长威震华夏》在史籍记载的基础上描述道:“(刘备)引百官回成都。差官起盖宫庭,又置馆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余里馆舍亭邮。”刘备不仅没有率部向荆州进军,反而领文武百官回到了远离前线的成都。原来,蜀汉君臣们正热衷于称王称霸,他们要集中精力建造大批宫殿馆舍来享受安逸的生活,哪有精力去支援或策应荆州的军事行动?

其二,麻痹轻敌。

早年刘备集团长期转战中原,因缺少经纶之士而始终难以立足,被逼南下荆州依附刘表,实无麻痹轻敌的资本。但自从诸葛亮、庞统、法正等智谋之士先后加入刘备集团之后,蜀汉事业渐入顺境。赤壁之战与吴联手击败曹操,乘机进占江南四郡,在荆州站稳脚跟。又率部入川,杀张任,降马超,夺占益州,斩夏侯渊,巧取汉中,攻略上庸,等等,一系列的胜利使蜀汉君臣逐步产生了麻痹轻敌思想。《先主传》载曰:“曹公自长安举众南征。先主遥策之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7]658“遥策”,即高高挥动马鞭的意思。这段文字虽然不能直接说明刘备麻痹轻敌,但其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三国演义》描写诸葛亮常常咄咄逼人,全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他对鲁肃说:“曹操统百万虎狼之众,动以天子为名,吾只以为疥癣之疾。”对刘备说:“周瑜之计,岂能出诸葛亮之料乎?略施小谋,使周瑜半筹不展。”这些描写虽系虚构,但也反映了蜀汉君臣在顺境下麻痹轻敌、错误估计形势的真实心态。

《关羽传》记载关羽发起北伐战役,开始十分顺畅,不仅将曹仁镇守的樊城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将前来增援的于禁七军消灭殆尽,“威震华夏,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锐”[7]698。这种胜利无疑使刘备等蜀汉决策者们忘乎所以,对荆州形势作出了错误的估计。《诸葛亮传》注引习凿齿《汉晋春秋》记诸葛亮表奏后主曰:“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7]686所谓“难以逆见”,就是没有料到,没有预见到。连诸葛亮都没有想到会发生东吴背盟、关羽毁败等可怕后果,何况其他人呢?诸葛亮所言真实地反映了当时蜀汉最高决策层的麻痹轻敌思想。由于蜀汉决策者们麻痹大意,对强劲的对手放松了警觉。于是,蜀汉集团既不调兵遣将去增援关羽,也不打算兵出汉水攻敌侧翼,更不会思考刘封、孟达所占据的山郡能派上何等的用场。

然而,历史是无情的,它不容许任何英雄哪怕是偶尔的骄纵享乐和麻痹轻敌,蜀汉决策者们在忘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和“骄兵必败”的古训之后痛失荆州,接着又痛失上庸,也因此葬送了蜀汉集团辛勤创下的辉煌事业,铸成了一曲千古慨叹不已的大悲剧。

三、诸葛亮措置不当断送了上庸回归之路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魏集团袭击上庸,孟达、申耽等降魏,刘封兵败退出上庸,蜀汉在痛失荆州之后又失却了一块战略要地。蜀汉章武二年(222年),刘备又在夷陵惨败,蜀汉集团元气大伤。蜀汉建兴五年即曹魏太和元年(227年),新城太守孟达暗中筹划叛魏归蜀,这无疑是蜀汉集团由弱变强、实现战略转折的大好机遇。此时,诸葛亮执掌蜀汉大权,且进驻汉中,邻近上庸,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这次机会促成上庸的回归。然而,诸葛亮在这一事件上措置失当,直接导致了孟达的败亡,断送了上庸地区的回归之路。

《晋书·高祖宣帝纪》记述了孟达败亡的过程:“初,蜀将孟达之降也,魏朝遇之甚厚。帝以达言行倾巧不可任,骤谏,不见听。乃以达领新城太守,封侯,假节。达于是连吴固蜀,潜图中国。蜀相诸葛亮恶其反覆,又虑其为患。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亮欲促其事,乃遣郭模诈降,过仪,因漏泄其谋。达闻其谋漏泄,将举兵。帝恐达速发,以书喻之曰:‘将军昔弃刘备,托身国家,国家委将军以疆场之任,任将军以图蜀之事,可谓心贯白日。蜀人愚智,莫不切齿于将军。诸葛亮欲相破,惟苦无路耳。模之所言,非小事也,亮岂轻之而令宣露,此殆易知耳。’达得书大喜,犹与不决。帝乃潜军进讨。……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吴蜀各遣其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帝分诸将距之。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则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上庸城三面阻水,达于城外为木栅以自固。帝渡水,破其栅,直造城下。八道攻之,旬有六日,达甥邓贤、将李辅等开门出降。斩达,传首京师。”[9]3-4《三国志·刘封传》注引《魏略》曰:“太和中,(申)仪与孟达不和,数上言达有二心于蜀,及达反,仪绝蜀道,使救不到。”[7]737

从这两段文字记录中可以获得以下几点信息:第一,孟达是上庸地区(新城郡)的最高长官,举足轻重,蜀汉若要使上庸回归,就必须倚重孟达;第二,孟达曾主动联系蜀汉政权,其亲蜀态度显而易见,其人虽有反复无常之性,但此次叛魏归蜀是坚决的,直至司马懿兵临城下还写信向诸葛亮报告紧急军情;第三,为逼孟达叛魏,诸葛亮派间谍郭模行泄密之计,将孟达之谋有意泄露给亲魏派西城守将申仪;第四,申仪多次上言孟达有叛魏之心,魏朝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并未采取行动,而司马懿“潜军”突袭上庸城应缘于申仪送来了孟达谋反的真凭实据,终致孟达败亡;第五,诸葛亮并未采取积极援救措施,按孟达写给诸葛亮的信所说,宛城(今河南南阳市)距离上庸一千二百里,而汉中距离上庸不足千里,且可顺流而下,较之从宛城至上庸,交通更为便利,但蜀汉救兵却姗姗来迟,竟被申仪、司马懿等魏将占得先机。

根据史籍记载,远在司马懿进军上庸之前,诸葛亮就着手策反孟达,而且态度很积极。学者白杨认为孟达决计叛魏归蜀,“其主要原因则在于诸葛亮的策反,……在这个事件中,诸葛亮与孟达的书信往来是重要证据。现在我们能够见到的两人之间的书信,主要有《三国志》中《李严传》、《费诗传》中二件、《太平御览》中五件、《华阳国志》中一件、《晋书》中一件以及《水经注》中一件。”[10]据《费诗传》所载,建兴三年(225年),诸葛亮南征期间获知孟达消息,便萌生写信策反孟达之心;建兴五年(227年)春,诸葛亮率部进驻汉中后,便开始写信策反孟达。又据《三国志·明帝纪》等史籍记载,司马懿攻破上庸城的时间是太和二年(228年)正月间,从进攻到破城花了十六天。即是说,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诸葛亮与孟达之间至少有过十次信件往来,说明他们之间交往密切,诸葛亮积极主动,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较融洽。而且,诸葛亮完全有足够的时间谋划采用袭击方式夺取申耽、申仪据守的西城,打通汉中与上庸之间的通道,为孟达归蜀创造良好条件,即使司马懿出兵攻击孟达,蜀军也好实施有效救援。然而,到了最后诸葛亮居然一反常态,施用拙劣的间谍逼反之计,将孟达推向死亡深渊。

对于诸葛亮的反常举措,《晋书·高祖宣帝纪》认为诸葛亮“恶其反覆,又虑其为患”。既然讨厌其反复无常,又何必费心再三写信去策反他呢?看来诸葛亮突然改变态度的真正原因是“虑其为患”。朱子彦先生认为诸葛亮之所以要置孟达于死地,有两个基本因素:一是孟达攻占房陵之时,杀害了诸葛亮的大姐夫蒯祺,其大姐可能同时遇害,诸葛亮难免心有芥蒂;二是蜀汉政权内部存在荆州集团、益州东州集团和益州土著集团之间的权力之争,对荆州集团权力构成威胁的主要是以法正、李严等人为代表的东州集团,而孟达原本属于东州集团的主要成员,“孟达败亡实为刘蜀政权内部斗争的牺牲品”[11]。

笔者不赞同朱子彦先生将孟达败亡与诸葛亮个人恩怨联系起来的观点,从诸葛亮平生的行止和胸襟看,诸葛亮公私分明,在个人恩怨和国家大事上不至于轻重倒置。但赞同蜀汉内部的派系之争直接导致了孟达悲剧命运的看法。在刘备攻占益州及争夺汉中的过程中,东州集团代表人物法正功劳卓著,其位高权重甚至在诸葛亮之上。李严为“犍为太守”,孟达为“宜都太守”,皆身居要冲之地,亦是举足轻重之人。东州集团地位权力的迅速提升,严重威胁到了荆州集团的主导地位,使刘备、诸葛亮等决策者不能不考虑平衡权力问题。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刘备却派刘封作为上庸地区的主官前往上庸与孟达会师,这显然不想让孟达大权独揽,骄横无术的刘封又侵夺孟达“鼓吹”,终致孟达降魏。尽管孟达降魏、法正病故等事件大大削弱了东州集团的权位,但刘备临终前钦定的顾命大臣是以丞相诸葛亮为正、尚书令李严“为副”,蜀汉内部两大集团新一轮的权力纷争在所难免了。《三国志·李严传》载曰:“严与孟达书曰:‘吾与孔明俱受寄托,忧深责重,思得良伴。’”[7]740李严的劝降信可能触动了诸葛亮的敏感神经,孟达原本属于东州集团核心成员之一,又与李严为至交,李严权力欲极强,与诸葛亮的权力交锋颇见于《李严传》、《诸葛亮传》等史籍中,孟达回归蜀汉成为李严之“良伴”的格局是诸葛亮等人不愿见到的。所以诸葛亮选择了舍弃孟达的方案,制造了郭模诈降事件,使其通过申仪泄露孟达的归降意图,促成其速死。可见,孟达实际上是死于诸葛亮的借刀杀人。

笔者还认为,诸葛亮不喜欢孟达并最终选择弃孟之策,不仅仅是内部斗争所致,还与诸葛亮一贯的用人原则有着密切关系,否则无法理解刘封、彭羕、廖立、魏延等人的悲剧结局。彭羕来自益州土著集团,刘封、廖立、魏延等人来自荆州集团,均非东州集团成员,而他们的悲剧无不同诸葛亮存在着直接关联。《三国志·刘封传》载曰:“先主责封之侵凌达,又不救羽。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先主因此除之。于是赐封死,使自裁。”[7]737《三国志·彭羕传》载曰:“羕起徒步,一朝处州人之上,形色嚣然,自矜得遇滋甚。诸葛亮虽外接待羕,而内不能善,屡密言先主,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先主既敬信亮,加察羕行事,意以稍疏,左迁羕为江阳太守。……羕竟诛死,时年三十七。”[7]738-739《三国志·廖立传》载曰:“亮表立曰:‘长水校尉廖立,坐自贵大,臧否群士,公言国家不任贤达而任俗吏,又言万人率者皆小子也;诽谤先帝,疵毁众臣。……。’于是废立为民,徙汶山郡。”[7]740《三国志·魏延传》载曰:“延每随亮出,辙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延既善养士卒,勇猛过人,又性矜高,当时皆避下之,唯杨仪不假借延,延以为至忿,有如水火。”[7]743魏延在诸葛亮死后被杨仪等人诬为叛逆而遭到镇压。诸葛亮之所以不喜欢并排斥打压彭羕、刘封、廖立、魏延等人,无非是因为这些人矜高自负,秉性刚猛,敢于批评刘备、诸葛亮的是非功过,显得有棱有角。

诸葛亮一向不喜欢狂狷之人,喜欢温和顺从的官员,认为重用这类官员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便于大政方针的执行。而孟达恰恰也不是这种顺从类型的人,《三国志·刘晔传》说孟达“恃才好术”[7]335,《三国志·明帝纪》注引《魏略》说孟达乃“卿相之器”,“才辩过人”[7]70-71,上引《晋书·高祖宣帝纪》亦云孟达“言行倾巧”,足见孟达能言善辩,才高自负,棱角分明,与彭羕、廖立、魏延、刘封等人风格近似,且富于谋略,是典型的诸葛亮所厌恶的“难制御”者,遭到诸葛亮的最终遗弃实属情理之中。

作为蜀汉执政者,诸葛亮本可以充分利用孟达思归蜀汉的愿望,采取积极措施一举夺回上庸这块汉水流域、邻近中原的重要战略支点,为蜀汉政权创造良好的北伐基地,却不料诸葛亮因内部的权力之争和个人的喜好而消极处事,白白断送了上庸地区回归蜀汉之路,也断送了蜀汉英雄们统一中国的宏大理想,令后世无数志士为之惋惜。上庸回归的破灭以及诸多蜀汉人物的不幸结局,充分暴露了蜀汉政权用人制度的严重弊端。

总之,古上庸地区(今湖北十堰竹山、竹溪、房县等地)是汉末三国时期重要的战略要地,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价值,三国英雄们围绕此地展开了一次又一次复杂而激烈的交锋,上演了一幕幕悲壮而生动的战争活剧。

参考文献:

[1]袁林.汉水流域古代著名方国庸国溯源[J].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1):30-33.

[2]常璩.华阳国志译注[M].汪启明,赵静,注.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

[3]张良皋.巴师八国考[J].江汉考古,1996(1):6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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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寿.三国志[M].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2000.

[8]傅高炬.宜昌纪胜[M].北京:人文出版社,1992.

[9]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0.

[10]白杨.孟达事件与诸葛亮治蜀[J].中州学刊,2014(9):133-139.

[11]朱子彦.孟达败亡之因——蜀汉政权内部的集团斗争[J].探索与争鸣,2009(11):71-75.

(责任编辑:陈道斌)

Strategic Position of Shangyong in the Period of the Three Kingdoms and Liu Bei and Zhuge Liang’s Mistakes

WANG Qiancheng, ZHAN Yanj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Yichang 443002, China)

Abstract:Ancient Shangyong (now Shiyan City, Hubei Province, etc) is located between the Han River and the Yangtze River. It is of unique military strategic value and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battlefields in the period of the Three Kingdoms for hegemony. In 219, Shuhan Group succeeded in seizing the ancient Shangyong, but lost it finally due to the strong emotions of hedonism and despise rival. In 227, Meng Da planed to rebel, trying to pay allegiance to the Shu State, Zhuge Liang’s negative work has ruined Shangyong’s return to the Shu State in the end. Accordingly, the good opportunity for the Shu State by which the regime became stronger than before and achieved a strategic transition lost. All the above fully exposed the serious shortcomings of the Shu State when choosing and employing talents.

Key words:The Three Kingdoms; Shangyong; Liu Bei; Zhuge Liang

中图分类号:K23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1-0005-07

作者简介:王前程(1963— ),男,湖北浠水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明清小说,三国历史文化;

收稿日期:2016-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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