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人生
——鲁迅与契诃夫作品中知识分子形象的新历史主义解析
2016-03-16吴振华程儒珺
吴振华,程儒珺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文学与语言研究·
“史”话人生
——鲁迅与契诃夫作品中知识分子形象的新历史主义解析
吴振华,程儒珺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在19—20世纪之交的中俄两国,知识分子作为精英阶层登上历史舞台,转型期的他们也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心态。他们生活困顿,却思想活跃,比常人更敏锐地感受到来自社会的压迫。新历史主义注重研究文本产生的历史文化语境,也注重考查文本对语境产生的影响。运用新历史主义来解读鲁迅与契诃夫作品中的知识分子形象,将文本与历史相结合,从同而不同的人物类型中透析知识分子同而不同的生活状态、心理状态,以期引起当代知识分子的自我反思,以史为鉴,面向未来。
鲁迅;契诃夫;知识分子形象;新历史主义
鲁迅与契诃夫,两位文学史上的泰斗。他们同样以现实主义为题材,擅长诙谐讽刺的艺术手法,文风含蓄凝练、意味深远。鲁迅也曾被誉为是“中国的契诃夫”。知识分子作为二者笔下的重要形象,具有符号化的个性特点,值得引起当下知识分子的自我反思。
一、同而不同的生活状态
新历史主义作为一门跨学科的实践,模糊了文学与历史、政治间的界限,它主张将文本当做历史著作来解读一个时代的文化内涵。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理念下,知识分子一直是高雅文化的代表,理应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然而,从鲁迅与契诃夫的作品来看,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却并非如此。他们不仅物质上匮乏,而且精神上困惑,生活在社会边缘,但潜意识里死守着固执的地位意识,在痛苦与无奈里惶惶不可终日。
(一)物质的匮乏与缺失
契诃夫在《柔弱的人》中借家庭教师尤利娅的行为反映了知识分子的处境。结算工钱时,面对“我”的蛮不讲理,她明知不公却只是退让妥协,接过克扣后的工钱时还喃声道谢“在别处根本一文不给。”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为了满足生存而行窃,被打断了腿,最终一命呜呼;涓生与子君在金钱与现实面前分道扬镳;陈世成跟着幻觉里埋金的白光走上死路。
从新历史主义强调的“文本的历史性”来看,作品中反映的知识分子的处境是以另一种方式来回归历史。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俄两国都处于风雨欲来的前夕,在改朝换代的背景下,知识分子不再是“四民之首”。转型期的他们难以适应社会变革,导致一部分人过上了食不果腹的生活。
适时,俄国的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革命运动高涨。在战火纷飞的状况下肉体的满足成了第一要义,知识分子这一精神职业就变得可有可无。且在19世纪下半叶,平民知识分子取代贵族知识分子占据文坛主导地位,他们又失去了背景的支持,所以才会出现《风波》中女主人的胸针不知所踪,家庭教师成为首要怀疑对象的情形。
当时的中国和俄国有着相似的背景。《孔乙己》创作于1918年冬,“五四”运动的前夕,辛亥革命虽建立了中华民国,但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使得类似于孔乙己这样的文人在新旧思想的夹击下生存艰难。科举制度的废除也着实断了一批知识分子的生路。“科举不仅仅是一个虚荣,实已支配了全社会一般人的生活实际,有了功名才能做官,做官才能发大财,发了财才能置田买地,荣宗耀祖。”[1]21而中国传统文人则大多除了考据词章、苦读八股外一无所长,社会转型让他们成了无根之民,难以立足。
(二)精神的迷茫与困惑
十九世纪懒汉哲学在俄罗斯盛极一时。契诃夫创作了大批作品批评不思进取、自甘平庸的社会风气,如戏剧《樱桃园》《三姊妹》、小说《糖栗》《姚内奇》等。《糖栗》中的尼古自从萌生拥有一座庄园的念头开始,便极为吝啬地生活,甚至为了钱和一个老寡妇结婚并把她逼上死路。当他终于如愿以偿后,在作者眼里他已经变得像一头猪“我向房子走去,迎面遇见一条红毛的肥狗,活像一头猪。它想叫一声,可又懒得叫……他老了,胖了,皮肉发松,他的脸颊、嘴唇、鼻子,全都往前拱出去,眼看就要跟猪那样咕咕叫着钻进被子里去了。”[2]744契诃夫尖锐地批判了无意义的庸常生活:“只需要三俄尺地的不是活人而是死尸。”“人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三俄尺土地,也不仅仅是一个小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3]285,286呼吁人们从庄园中跳出来,去追寻精神上更广阔的天地。
相较于尼古这一类无所事事的人,鲁迅笔下的知识分子则“更胜一筹”。他们不仅无法实现抱负,更与原先的理想背道而驰。
《孤独者》中的魏连殳本是一名追求自由的知识分子。当他刚毅不屈、坚持本真时,他过得穷困潦倒。当他无可奈何成了军阀的顾问时,又立刻成了人人口中的魏大人。“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4]103魏连殳身上折射出中国知识分子的依附思想。依附或寄生于外在体系,如古代靠依附皇权来生存的“士大夫”等。“社会利益的多元化和利益冲突的尖锐化,又使得许多知识分子乐意充当某个阶级或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与社会有了某种固定的精神或物质利益上的有机联系,这也就是葛兰西所说的‘有机的’知识分子。”[5]8,9但同样是精神上的困惑,契诃夫与鲁迅作品中的知识分子,又采取了不同的态度来面对。
契诃夫笔下的知识分子,大多如上述所言索性不管不顾,这类人中典型的有尼古、姚内奇等。一部分有着清醒觉悟的知识分子,则无力面对社会的黑暗而走向极端,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化倾向。“矛盾、好走极端、摇摆的性格在俄罗斯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乃至整个俄罗斯文化都呈现出以“二元论”为基调的双重性。”[6]这与俄国的社会历史密不可分。动荡和间歇伴随着俄国的发展,呈现出反复性。长此以往,俄国民众对社会改革和剧变习以为常,形成了极强的适应能力。同时,俄国的地理位置又决定了它注定要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使得“俄罗斯民族在温顺和反抗中势必要走向极端。”[6]
而鲁迅作品里的知识分子则更具有复杂性。同样以魏连殳为例,他先是为了自己而活,后是为了“爱我者”而活,最后为了敌人,那些不愿他活着的人而活着。他不惜以丑对丑,以恶抗恶,以自我毁灭为代价,在临终前用生命发出报复似的反抗。哪怕到死他也“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4]110他嘲笑众人,嘲笑社会,也在嘲笑着他自己。这是一种飞蛾扑火似的毁灭性的复仇,渗透出善恶交错的复杂人性。
(三)社会话语权的转变
19世纪的俄国文学中出现了以贵族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多余人”形象。他们家境殷实,接受了西方的教育,渴望用西方的理论来救亡图存,可由于贵族阶级的局限性让他们以失败告终。19世纪下半叶,平民知识分子登上历史舞台,他们就一定能扭转局面吗?契诃夫就颠覆了这一主流观点“根据这一切就足以做出一个结论:大小酒馆不可取消,至于要不要学校,倒是要考虑考虑。[7]48
而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则呈现出波浪式变化的特点。在古代,士在各方面都享有一定特权。一方面科举制让读书人有机会步入仕途,另一方面儒家文化又赋予他们使命感,让他们在潜意识里不自觉地处于社会中心。到了近代社会,士逐渐被现代知识分子所取代。“五四”时期,西学渗透,陈独秀提出“以欧化为是”,蔡元培提倡“兼容并包”,新式学堂盛极一时。随着印刷业的发展,报刊杂志大量发行,文学社团林立,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但到“五四”落潮之后,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则又急剧下降。原因在于这些启蒙者如同俄国贵族知识分子一样,是受过西方教育的少数文化精英,而被启蒙者则大多是没受过太多教育的劳苦大众,这就在启蒙者与被启蒙者之间形成一层隔膜。此外,“五四”运动本身的“全盘西化”与民众固有的传统思想间又形成一个断层。这不仅预示着五四运动的失败,更预示着得不到民众支持的知识分子注定会走上被边缘化的道路。
二、同而不同的人物类型
新历史主义认为历史并非连续的,而是充满了断裂、张力与偶然。人的本质也是不稳定的,是一个不断塑形的过程。按照人性不断进步的动态历程,本文从两个角度,四个类型来叙述鲁迅与契诃夫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展现他们殊途同归的悲剧命运。
(一)昏睡者
适时,中俄两国的悲剧在于一方面这是一个充满压迫的时代,另一方面又由于国民的昏睡,反过来延长了封建社会的寿命。契诃夫和鲁迅笔下的昏睡者是传统知识分子的代表,封建思想早已内化在他们脑中,使他们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1.恐惧变革的封建知识分子
《套中人》是契诃夫为人称道的名篇之一。他用夸张、漫画的笔调创造了一个终日惶惶不安的希腊语教员——别里科夫的形象。但凡出门,他总是随身携带雨鞋、雨伞,把头缩进衣领里。除了把肉身藏起来,他还把思想也藏在一个套子里。他害怕看见一切新事物,生怕出什么乱子,成了一个死心塌地维护沙皇统治的典型。除了套住自己,他还想套住别人,要求别人和他一样躲进套子里去。
无独有偶,1919年的中国,科举制度虽然早已废除,但封建伦理道德早已内化在国民的脑海里。鲁迅寥寥数笔刻画了一个被建科举制度异化了的孔乙己形象。“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8]458他坚信科举是唯一出路,整天满嘴谁也听不懂的之乎者也。他的之乎者也,是他死守的人生信仰,也是他在现实面前挽救尊严的救命稻草。但他的存在只是为了使人快活,没有他别人也是这么过。
别里科夫、孔乙己都是被封建思想异化了的代表,但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来看却又存在极大的不同。权力、强化、颠覆是新历史主义探讨的永恒的话题。“强化主要指统治秩序寻求稳固自身的意识形态手段;颠覆则针对这一秩序;而含纳指对明显的颠覆力量的包容。”[9]52别里科夫作为一位古希腊语教员,有着自给自足的社会地位,他依靠政府来自保。表面看来荒谬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但他背后却站着更多的人,他隐喻着封建农奴制。所以他不断采取“强化”的手段来巩固自身意识形态。而孔乙己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使人快活。究其原因就在于他背后缺少有分量的社会话语的支持,所以他成了别人肆意嘲弄的对象。
2.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在众多昏睡者中,除了恐惧变革的封建知识分子,还有一批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却是复古的封建卫道士。
《伪装的人》里,律师在法庭上宣称“如果她(被告)被宣判有罪,那他会因悲痛而死去。”心里却又想着“要是原告给我的钱比她多一百卢布,我就把她送进监狱。”[7]48《高老夫子》中的主人公模仿高尔基改名为高尔础,实际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小民。《肥皂》里的四铭高呼女学和女人剪头发不成体统,实际却是男盗女娼的思想在作祟。
这三者的出现,具有鲜明的社会烙印。以《高老夫子》为例,它完成于1925年——女师大风潮迅速激化的时期,一批女大学生勇敢地走向街头寻求个性解放,却遭遇了严厉的打击。所以小说中的人物都感慨女大学生“不成体统”。且在二十年代,中国曾掀起了一阵复古的潮流。以学衡派为代表,大力提倡“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主张文学复古。五四运动的爆发虽已扫清了一大批封建主义,但仍有部分封建残余穿着西化的表皮,成为阻挠革命的主要力量。正如鲁迅在《破恶声论》里提出“伪士”的观点:他们本是“无信仰之人士”,却又“以他人有信仰为大怪,举丧师辱国之罪,悉以归之。”[12]30自身无信仰,却又阻碍别人的信仰,并表演出一副有信仰的姿态,甚至妄图建立起一套他人都必须尊崇的“信仰”。他们一方面高喊着仁义道德、一面却借机来满足个人私欲。他们不断表达对民不聊生的痛心疾首,实际却延缓了社会进步的步伐,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代表。
(二)清醒了却无处可走的人
1.彷徨、动摇、不斗争的知识分子
有一部分清醒了的知识分子,但他们却如哈姆莱特般困惑与彷徨。他们既受到西方启蒙思想的影响,能够清醒地认识到时代的弊病,但对本国文化又有着狂热的依恋。夹缝中的他们延宕不安,在矛盾与挣扎里含恨而终。
契诃夫的代表作《第六病室》讲述了一位被分配到第六病室工作的医生拉京的遭遇。可当他第一天就职时就发现这个慈善机关糟透了。医院不仅阴森如监狱一般,还不时发生向病人勒索钱财,殴打病人、强奸女病人的情形。但不久,他对此就麻木冷漠了。性格懦弱的他不相信凭借一己之力能改变环境。生活厌倦的拉京,慢慢沉溺于哲学、文学无法自拔,整天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大道理。渐渐地,人们认为他疯了,最终将他也关进了第六病室。
拉京的形象有符号化的特点。他心知肚明医院的不合理,却用息事宁人来苟活于世。他宁可研究空洞的理论,假装看不见现实来逃避精神上的自责,也不愿做出点实事。他所热衷的哲学理论是他自我逃避、自我安慰、自我救赎的借口,以此掩饰他彷徨动摇的事实。
《第六病室》的创作与社会环境密不可分。适时俄国普遍流行托尔斯泰的“勿以暴力抗恶”的观点。民粹派失败,大肆鼓吹时机尚未成熟需要等待。契诃夫借拉京这一形象表达了他的态度,即一味退让容忍只会助纣为虐,自食恶果。他曾写道:“为什么要等待……我一个有思想的活的人站在一道沟前,本来我可以跳过去,或者架一座桥走过去的,可我偏要等着他自己合拢,或者等着淤泥把他填满,这样做有什么规律和合法性可言呢?[3]294《在酒楼上》的吕韦甫,也曾是新文化运动的传播者,在革命落潮后只得感慨人生就像苍蝇“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4]27相较于拉京还未革命就打退堂鼓,吕纬甫的彷徨则是在穷途中显现。鲁迅在这里选取了文学与历史重叠的部分,表现了一批现代知识分子,在五四运动前被各种思潮吸引而投身革命。但当革命走向低潮时,他们心中的热情也逐渐减少,变得随随便便、敷敷衍衍、模模糊糊。在自我嘲讽、自我申辩又自我否定中度过一生。
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来看,拉京和吕韦甫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因为当他在表达沉默的时候,就已经在无形中站到了敌对的那边。《第六病室》里医生和病人之间是一种权力关系,哪怕病人身体健康甚至有着远见卓识,也处于被统治状态。拉京作为一个可能存在的颠覆力量,却又成了权力的产物,延长了权力的寿命。吕纬甫也是如此。正如H.阿兰穆·威瑟所言:“揭露、批判和树立对立面时所使用的方法往往都采用对方的手段,因此有可能沦陷为自己所揭露的实践的牺牲品。”[10]1
2.奋力抗争却走投无路的知识分子
除却昏睡者和具有妥协性的知识分子外,也有一些知识分子勇于冲破牢,笼奋力抗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新娘》中整日无所作为的安德烈伊奇腰缠万贯,追求自由生活的新青年萨沙却成了别人眼中的浪子。《精神错乱》里的法律系学生在与同学一起参观了几家妓院之后,对妓女和嫖客们的麻木大失所望,然而朋友却以为他患了精神病。
20世纪初,鲁迅受到《第六病室》的启发,创作了《狂人日记》与《长明灯》。《狂人日记》里的狂人患有被迫害妄想症,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周围人想加害于他。《长明灯》里的疯子想要熄灭代表封建文化的长明灯不成而被囚禁起来。狂人和疯子都是有着进步思想并对社会有深刻认识的知识分子,但从“狂人”“疯子”的称呼来看就暗示了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以及所受到的对待。
《第六病室》《狂人日记》《长明灯》都描写一个有病的时代,展现了思维僵化甚至病态的人们在外面自由行走,而有着进步思想的知识分子却被关了起来的社会情形。但三者又截然不同。
《狂人日记》的小说开头,已介绍了狂人“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8]444狂人的痊愈,是他已被同化的体现。且《狂人日记》采取了日记体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当一个狂人开始书写疯癫,他却是已经站在了理性的立场。“疯癫的每一次再现,每一次刻画疯癫对理智的抵抗的尝试,都是站在理智的角度书写的……看起来是从疯狂的角度对疯狂的再现来威胁和颠覆理智,但事实上却是复制了理智统治疯癫的语言结构。”[11]94,95而《长明灯》则很好地避免了这一点,所以疯子比狂人的抗争更加透彻。
由此看来,在时的中俄两国,受到思想启发的知识分子即便已经觉醒并渴望拯救社会,也面临四面八方的阻碍,举步维艰。
首先他们会受到反动政府当局的压力,以官方意识形态限制他们思想和行为。其次,深受封建思想侵害的民众如《长明灯》中全屯里的人们,《伤势》中的“雪花膏”等也会施加影响。鲁迅称他们为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他们依靠固有观念,凭习惯行事,将新事物作为异端扼杀在摇篮里,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一定时期内的接受史。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被旧思想迷了心的民众有时候有着更大的力量。他们以“祖宗之法”和“救你于水火”的理由,于潜移默化之中放无刃的冷箭,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次,不同政治观点的知识分子之间也会相互阻碍,甚至造成两败俱伤。最后,知识分子要面对来自他们自身的考验。清醒之后,贫困、孤独都将接踵而来。就像子君在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之后,因无法面对爱情的缺失与生活的困顿,只能回到家中走向死亡。综上,诸多种种,都让知识分子即便在清醒之后仍然举步维艰。由此可以看出,鲁迅和契诃夫都深深认识到无法仅靠知识分子来改革社会。
三、当下知识分子的自我反思
新历史主义认为,文学与历史是一种互文的关系,社会环境不仅能对文学产生影响,文学作品也能传递某种意识形态,从而改造社会。这是一个相互缠绕循环的过程,所以统治者常常严格控制文学作品的出版。
无论是鲁迅、契诃夫或是其他作家,他们创作的初衷,都是希望通过作品在文本与历史的互动中构建一个更为明朗的社会。就像鲁迅先生把自己定义为“历史的中间物”,“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8]135透过他们的作品,更能让当代知识分子自我反思,为当下遇到的问题寻找出路。
首先,从定义来看,当下知识分子已成了教授、院士、最起码以大学生为底线的一类群体的代名词。这反映出知识分子学院化的倾向加剧。而当下知识分子与普通民众尤其是农民阶级之间的隔膜太深,普通民众对知识分子抱有敬畏而“望而却步”,知识分子自身专注于学术研究而缺乏公共性。久而久之知识分子被“隔离化”甚至“神魔化”,如将“女博士”作为一个带有调侃色彩的词语,知识分子被割裂开来,成为一个特殊的群体。
其次,知识分子是否敢于发声,成了如今关注的又一焦点。自古以来的知识分子似乎都扮演着流亡者的角色,从屈原到陶渊明,再从杜甫到鲁迅,知识分子理应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批判的思想。但他们内心的争吵、缠绕和消解又确实存在。《孤独者》中“我”和魏连殳的三次辩论,不如说是作者和自我的三次辩驳。“我不应该将真实说给子君,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4]130这除了是爱与不爱的抉择外,更是知识分子在虚伪和真实之间徘徊而获得的道德谴责,然而无论是说与不说,真实还是说谎,带来的都不是卸下重担的自由,而是另一种虚空的存在。批判,是知识分子的本质,但这发声与否完全得靠自愿,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劝解或指责别人。“但我并不想劝青年得到危险,也不劝他人去做牺牲,说为社会死了名望好,高巍巍的镌起铜像来。自己活着的人没有劝别人去死的权利。”[12]229
四、结论
19—20世纪之交的中俄两国,知识分子演绎了一曲跌宕起伏的时代悲歌。作为文化精英的他们,理应比民众站得更高,比政府看得更远,可实际上他们却逐步走向边缘化的道路,他们的生活状态是对历史的反映和回归。透过知识分子形象,契诃夫更加注重对社会制度的批判,鲁迅则更多地暴露了传统文化的弊端,但二人都深深认识到无法仅靠知识分子来改革社会。鲁迅与契诃夫所处的时代已经过去,但他们的作品与精神永垂不朽,透析鲁迅与契诃夫的作品,希冀能引起当代知识分子的自我思考与自我探索,以史为鉴,面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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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之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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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15年安徽师范大学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项目计划“‘史’话人生——鲁迅与契诃夫作品中知识分子形象的新历史主义解析”(编号:201510370090)阶段性研究成果。
吴振华(1964—),男,安徽宿松人,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及诗学;程儒珺(1994—),女,安徽合肥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非师范)专业2013级学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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