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中詈骂语的文化蕴涵探析

罗艳娟



莫言小说中詈骂语的文化蕴涵探析

罗艳娟

（河南科技学院 新科学院中文系，河南 新乡 453003）

詈骂语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文学作品中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莫言的小说《红高粱》《檀香刑》《丰乳肥臀》《红蝗》《酒国》中存在大量詈骂语，这些詈骂语可以分为与降低人格有关、与性有关、与不检点行为有关、与脏话秽物有关、与威胁诅咒有关等五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人的宗族观念、伦理观念、禁忌等传统文化，在小说中起到了塑造人物形象、凸显角色关系、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呈现思想主旨等作用。

莫言；詈骂语；分类；文化意义

“詈骂”是同义连文词，“詈”是个文言词，意思为“骂”，“骂”一词的定义是“用粗俗或厌恶的话侮辱人”，詈骂语即“语言中规定性的，辱骂性的、粗俗或恶意的话”。莫言小说的一个较为主要的特色就是创造独特的语言风景，写别人不敢写的话语。《红高粱》中那种粗犷凌厉、无拘无束、洒脱豪放的个性化语言描绘出了一个有声有色、活生生的男主人公形象。他的另外一部小说《丰乳肥臀》，依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语言风格。单看书名，就给我们一种不堪入目、低俗下流之感，但正就是这样一部作品，为我们热情讴歌了生命最原始的创造者——母亲的伟大。莫言的其他作品如《酒国》《檀香刑》《红蝗》等，也有大量的詈骂语出现。

莫言的整个创作都可以看成是一个创造语言的过程。他凭借着强烈的语言意识和对语言的敏感，完全不受规范语言的束缚，力图标新立异，拓展语言的表现功能。要想真正理解莫言作品中的语言，就必须对詈骂语进行全面认真的分析研究，才能体会其魅力。

1 莫言小说中的詈骂语类型分析

1.1 与降低人格有关的詈骂语

把人降低为动物的詈骂语在莫言的小说中有很多，如：

1.余占鳌按住他的手，说：“小鳖羔子，你想怎样”。（《红高粱》）

2.余占鳌严厉地说：“龟孙子，别动！”爷爷喊：“方六，开炮！打那个驴日的！”（《红高粱》）

3.“老子就是这地儿上的天王……还在意王大爪子那个驴日的！”（《红高粱》）

降低人的社会地位、违背伦理道德的詈骂语，如：

4.“老二，你个鸡巴蛋，快出来认罪吧！你们怎么能这样打我，我立过功劳。”（《丰乳肥臀》）

5.“刚才荡秋千的，是谁家的个又肥又矮的蠢笨傻瓜，焦炭不如她的脸黑，磨盘不如她的腚大，菱角不如她的脚大!”（《檀香刑》）

1.2 与性相关联的詈骂语

在中国，很多情况下谈性色变，但莫言却把人们难以启齿的与性有关的詈骂语明目张胆地写出来，以表现人物性格，反映社会现实。这些语言一旦出现在小说里，就会释放出强大的杀伤力。比如：

6.“俺的亲爹孙丙，让县太爷钱丁这个拔屌无情的狗日的抓进了大牢。”（《檀香刑》）

7.“俺还给你梳头，梳个毬去吧！”（《红高粱》）

以上例句中的“屌”“毬”都是指向性器官的詈骂语，除此之外还有指向性行为的詈骂语，比如：

8.曹大人骂道：“日你们的亲妈，大印都让做官的弄丢了，裁缝把剪刀忘了。”（《檀香刑》）

9.她就像一只凶残的小豹子一样，凶猛地扑上来，嘴里嘟囔着：“我操你二哥，我日你大爷。”（《酒国》）

以上例句中的“日”“操”“干”等字眼都在刺激着人们的视觉神经，挑战着读者的道德底线。莫言小说中，这种关于性关系的詈骂语一般指向女性，如“婊子”“烂货”“荡妇”“破鞋”等，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女性地位低下、男尊女卑的社会状况。

1.3 与不检点行为有关的詈骂语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用詈骂语来攻击那些愚昧、野蛮、丑陋的人，批判这些对象的不检点行为，以发泄心中的愤怒、鄙视情绪。在莫言的作品中包含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其中有许多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们责任心缺失，社会公德淡薄，比如“土匪”“混蛋”“流氓”，更有“汉奸”“走狗”等。莫言把不堪入目的詈骂语诉诸作品人物的口中，让他们成为被詈骂的对象。比如：

10.母亲不管她是鸟是人，骂道：“混蛋，谁让你接了她的孩子。”……母亲对着虚空骂道：“来弟，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沙月亮，你这个黑心肠的土匪。”（《丰乳肥臀》）

11.鲁大队长说：“把她押走，女汉奸，猖狂得很！”（《檀香刑》）

12.“我看你是个托派，是个布洛乔亚！是个帝国主义走狗！”（《丰乳肥臀》）

1.4 与生理排泄秽物有关的詈骂语

许多作家都不愿意写日常生活中人们不想提的字眼，比如说“屁”“大便”“月经”“屎尿”等，这些东西是肮脏、丑陋的代名词，容易使人产生不愉快的情感体验，人们厌恶它们，忌讳它们。莫言却完全不顾忌这些，在作品中把这些词语转换成詈骂语，把其所指嫁接到人的行为或者形象上，以达到攻击的目的。比如：

13.上官吕氏骂道：“我问你呢，呲牙咧嘴干什么？碌碡压不出个屁来。”（《丰乳肥臀》）

14.“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粗暴地骂道。（《红高粱》）

甚至连纯洁的爱情，莫言也可以用詈骂语来表达，比如：

15.组成激热爱情的第一要点是刺心的痛苦，被刺穿的心滴滴答答着松胶般的液体，爱情痛苦的鲜血从胃里流出来，通过小肠，大肠，变成松油般的大便排出体外。（《红高粱》）

1.5 与恐吓、诅咒有关的詈骂语

文学作品中有时为了表达对人物形象的憎恨和厌恶以达到出一口怨气的目的，往往使用一些与诅咒、威胁有关的詈骂语，以期达到所期望的效果，如“永世不得超生”“去死吧”“天打五雷轰”等，莫言的作品中也有很多类似的詈骂语，比如：

16.李武骂道：“放屁，纯属放屁，说这话的，死后该进拔舌地狱。”（《檀香刑》）

17.母亲顶了她一句：“让那些嚼舌头根子的人下地狱吧！”（《丰乳肥臀》）

18.“兔崽子，你敢骂老子，老子毙了你！”（《酒国》）

2 詈骂语体现出来的文化内涵

2.1 宗族文化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宗族观念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是以农业自然经济为基础的，这种经济模式决定了以家族为单位的生产方式，也产生了最原始的信仰——祖先崇拜。祖先在国人眼里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是不允许被人辱骂的。所以骂人者就会以辱骂对方的先人来羞辱他，如“操你祖奶奶”“日你祖先”等。

莫言小说中还有一类词是骂人断子绝孙的，这也是国人所不能接受的。俗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讲的就是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子孙延绵不断，好为自己的家族传宗接代。人们也不希望被人骂做“狗日的”“野种”等。这些都从侧面反映了中国人渴望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宗族观念。

2.2 禁忌文化

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中国人都有着比较含蓄、保守的一面，在说话做事中都有着很多的忌讳，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文化。“万恶淫为首”，自古以来，人们对性只字不提，骂人时提及性器官或性行为，也是对他人的极大羞辱，于是带有性成分的詈骂语就出现了，比如“鸟汉”“野合”“屌人”等。

中国人都不愿意提及别人的短处、缺点以及身体上的生理缺陷，这就是俗话所说的“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由于个人的生理或心理缺陷，自身就会产生极度的自卑感和社会交往恐惧感，而骂人者就是因为这一点，故意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使对方无地自容。比如莫言小说中出现的“大鼻子”“瘦猴”“瘸巴”等。

2.3 尊卑等级文化

中国的历史是一段长期受封建集权统治的历史，所以说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有着严格的尊卑意识和等级观念。人分三六九等，还有着性别之间的差异。这种文化经过长时间的演化，就融入到了语言文字中，而其中大多数詈骂语也能够体现这一点。

封建文化思想要求人们严格遵守人伦秩序，严禁以下犯上，以小欺大。于是，称自己是他人的长辈或故意降低对方的身份等级也就成为詈骂语言。莫言小说中的“老子”一词频繁出现，就是对这一尊卑观念的体现。另外一点就是男尊女卑思想，特别是明清时期流行的“三寸金莲”，使得女子地位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与女性有关的词语也就成了不雅的语言，久而久之也就带有了詈骂的成分。比如莫言小说中出现过的“大脚婆”“婊子养的”“丑娘儿们”等。

3 詈骂语在小说中的作用

莫言小说中詈骂语的运用不仅在一定场合展现特定情绪方面有着积极作用，而且对整部作品都有着积极意义。

3.1 塑造人物形象，凸显角色关系

《红高粱》是莫言较为成功的一部作品，抛开故事情节不讲，书中塑造的余占鳌这一人物形象已经被广大读者深深记住。余占鳌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匪，耍起流氓来更是无人能及，大但他却不失侠肝义胆，对朋友说一不二，做事果断，敢想敢做，最后竖起抗日大旗，成为抗日英雄。就这样的一个人，该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绘呢？我们读《红高粱》，发现书中对此人的语言描写很多，他说的话也大多都是那种不伦不类、带有恶霸气息的话语，也就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詈骂语。

19.余占鳌叨叨咕咕地说：“你……你他妈的，拉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让老子给你当牛做马，没那么容易，老子今夜就宰了你。”（《红高粱》）

这段话是写余占鳌急切地想见到九儿，可九儿却对他置之不理，他怒火中烧，随口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虽说如此言语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从正常人嘴里说出来的，但莫言却大胆地写了出来，“余司令”身上那种桀骜不驯、火急火燎的性格表露无遗。其中的“你他妈的”是很明显的詈骂语，后面的话是非詈骂语却含有詈骂的成分。

20.“你怕了吗？畜生！你的威风呢？畜生！你是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你这个里通外国的狗杂种！”（《红高粱》）

这段描写的是罗汉大爷在偷日本人的骡子时，由于骡子不驯服，罗汉大爷骂骡子的话。从简单的几句詈骂语中，作者就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紧张而又带有喜剧气氛的场景，把罗汉大爷当时急切的心情表现到了极致，以至于对骡子都发起了脾气。这不能不说作者高超的语言运用功底。

3.2 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21.“豆官儿，我想吃你娘那两个插枣饽饽。”（《红高粱》）

这句简单的话是《红高粱》余占鳌的部队在打伏击闲谈时，谈到了女主人公九儿。这个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怎么会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九儿一定长得丰满水灵、惹人喜欢？九儿会不会是一个淫荡、不守妇道的人?这一连串的疑问都会被这一句詈骂语带动起来，给读者遐想的空间很大，也为后来作者写女主人公的故事做了铺垫。

3.3 呈现思想主旨

莫言的小说是以自己的家乡——东北高密乡为创作原型的，他用自己故乡的语言来写故乡的事，来表达那个时代人们的普遍心理和内心情绪。读者通过小说语言可以看到鲜活的生活画面，这些画面往往是对社会真实的映射。《红高粱》中就有这样的例子，如罗汉大爷与中年人的一段对话：

22.罗汉大爷说：“不讲理，狗，不讲理，他们抓我来的。”

中年人说：“送他点钱，送他盒烟都行，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长眼的。”（《红高粱》）

这段话就突出反映了当时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们极度艰难的生活困境，他们备受日本人的欺压，为了生存，只能百般讨好，以求生存。而小说中的詈骂语又凸显了那个时代东北高密乡人民的叛逆意识。

4 结语

莫言近三十年的创作生涯，写出了近500万字的作品，涉及各种题材,许多作品获得了海内外大奖，2012年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莫言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与他的高超语言功底是分不开的。詈骂语在作品中的广泛运用，使得这一语言现象在文学世界里熠熠生辉。他敢在自己的作品里注入鲜活的语言成分，是与他长期的生活积淀、成长经历息息相关的。所以说不是每一位作家都能写出像《红高粱》《丰乳肥臀》这样的作品，也不是每一位作家都敢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詈骂语。我们必须强调，在使用詈骂语时，一定要持慎重的态度。如果随心所欲，作品的思想格调不仅会降低，也会让人望而生厌。这样的结果不但戕害了作品，甚至会让读者对作者本人的道德修养产生怀疑。

（责任编辑杨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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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力超,刘泽全.《红楼梦》詈骂语初探[J].燕山大学学报，2007（3）.

2016-07-27

2016年度河南省高等学校重点科研项目“河南高校大学生不文明用语使用状况调查研究”（16A880026）

罗艳娟（1982―），女，河南新乡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语言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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