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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直子童话文学中蕴含的日本传统美意识
——于“色彩”和“风雪”中的体现

2016-03-16王宁

潍坊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直子童话色彩

王宁

(青岛科技大学,山东青岛 266071)

安房直子童话文学中蕴含的日本传统美意识
——于“色彩”和“风雪”中的体现

王宁

(青岛科技大学,山东青岛 266071)

安房直子是日本著名童话作家,一生淡泊名利,远离世俗纷扰,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她将所思所想流于笔端,用无比灵动的文字构筑起独具特色的童话世界。她笔下的童话世界空灵剔透,处处彰显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其作品受众面极广,不仅受到儿童的喜爱,还拥有广大的成人读者群。成年人在直子描绘的幻想与现实之间游走,在色彩和风花雪月中体会着微妙的古典之韵,品味着物哀之美。这些特性并非偶然,是有着历史文化的积淀和受到传统文学思想影响的。

童话文学;美意识;色彩;风雪

前言

安房直子(1943年—1993年),日本著名女性童话作家,以1962年发表的《月夜的风琴》为契机走上了童话创作之路。曾先后斩获第三届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新人奖、第二十届野间儿童文艺奖、第三届新美南吉儿童文学奖、第二届广介童话奖,在日本儿童文学创作中占有不可小觑的地位。

直子本人淡泊名利,远离世俗纷扰,在山林间搭起一处房屋,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畅游于山林间的她将所思所想流于笔端,用无比灵动的文字构筑起一幢幢令人流连忘返的童话小屋,吟唱着一首首温婉如风的歌谣。直子笔下的童话世界空灵剔透,立体感十足,纸张之中总会漂浮起蓝蓝的天空、青色的雾霭,还有远处那郁郁葱葱的山林。读者在童话的世界里游走,乘着徐徐清风,听着悦耳的鸟鸣,闻着百合的花香,与山谷林间的小动物们不期而遇。她的作品受众群体极为广泛,虽是儿童作品,在成年人中也拥有广大拥趸。文学大家陆机曾在《文赋》中写到:“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1]安房直子正是通过独具一格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思想引领读者遨游于具有浓郁东方色彩审美的王国,在古典诗意的世界中流连忘返,从而使人的本质力量得以体现。其作品处处彰显出人与自然的和谐,成年人在直子描绘的幻想与现实之间游走,体会着那微妙的古典之韵。正如著名学者叶渭渠所言,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基本性格和特殊的文学精神及审美情趣。直子文学作品的特性并非偶然,是有着历史文化的积淀和传统文学思想的影响的。

一、直子作品中的色彩体系

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基本性格和独有的审美情趣。同一民族由于生活在同一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及文化形态下,各种相同因素的综合作用铸造出国民共同的基本性格、心理状态及文化思想、审美意识。[1]日本民族对其原始文化尤其是色的感觉文化,是非常敏锐和淳朴的。从古代神话和考古挖掘中可以发现古代日本人的色彩感觉非常朴素,只有简单的黑与白、青与赤这样的对称色系,慢慢才有了多色系发展,但依旧以朴素色系为主。[2]儿童文学创作因读者群的特殊性通常会使用比较鲜明的色彩描写,让读者感受到的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比较之下,直子的作品用色略显单调。殊不知其传承着日本民族对色彩认知的传统观念,有着日本古典美意识的烙印。首先看一下其代表作中典型的色彩示例:

黑暗的深处倏地一亮。笔直的下方,看得见一片不可思议的白颜色的森林。那亮光,究竟是积雪的反光呢,还是怒放的樱花泛出的微光呢……

这只鹦鹉除了鸟冠是黄色的以外,它的整个身子都是雪白雪白的,白得叫人炫目。

《白鹦鹉的森林》[3]

少女的草帽简直是大得有点离谱了,帽檐上装饰着一朵朵白色的花。不,与其说装饰着,不如说是插满了一朵朵白色的花。

透过好几层叠到一起的叶子,我看到了白色的活的东西。还在动。两匹。“是鹿!”

《野玫瑰的帽子》

白色,代表着纯洁无暇,在古代的日本属于神圣的颜色,代表着太阳之光,是圣洁、生命力量的象征,在原初文学中包含着善恶的道德观念和美意识。日本神话中登场的诸神或贵族的魂魄经常会以白狗、白鹿、白鸟等形象出现,这是一种可以将人与神连接起来的颜色,是神仪的象征。在上面列举的直子的几部作品中,都出现了白鸟、白鹿。它们在作品中担任主角,除了自身的“雪白雪白”,还随处可见白色的花朵或其他自然风物。随着时代的发展,白色开始蕴含不安的情绪。到了江户时代,白色开始意味着生和死,“白色是诸色开始的颜色,也是终结的颜色。”所以,直子作品中的白鸟、白鹿既代表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生命,还有对生死未卜的不安,大量白色的运用营造出一个圣洁的客观环境,蕴含着直子自身对善恶观念的思考,容易引起读者对此的共鸣。

“三吉——三吉——”和着温柔的声音,一股带着梅花香的风吹了过来,轻轻地舔着他的脖子,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姑娘,飘飘欲仙地站在那里。眼皮红红的,是一个像花蕾初绽的梅花一样的姑娘。

《直到花豆煮熟》

“再见!再见!”那声音,就像是淅淅沥沥的雨一样,从高高的,燃烧着似的火红的天空落了下来。连少女的身影也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红点,终于消失在了云里。

《花香小镇》

红色,来自于东方升起的太阳之色,同时也是生命源泉——血液——的颜色,带来热量的火之色。这种纯粹、鲜艳的色调自古以来代表着毫无伪装的赤诚之心,有时也作为悲恸眼泪的象征。直子喜欢将红色运用于玫瑰、梅花、波斯菊等花朵中,象征着怒放的生命和喜悦,带有对太阳的感谢。除此之外,她还经常将这一色彩运用在对少女的描写中,红衣少女的出现往往给主人公平淡的生活带来新的希望,可惜最后通常是不得已的离别。安房直子悄无声息之中便将红色所蕴含的古典寓意传达给了读者,可谓“润物细无声”。

“再怎么说,这也太鲜艳了!就像头上顶着一百只金丝雀在走路似的,简直是疯了。”

黄色的鸟儿集中到一起,落到了老奶奶的手上和肩上。那数目,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

《黄围巾》

真的,最近这段时间,总是看到那样的自行车,把手、脚蹬子、后架子,甚至连车铃都是偏黄的橘黄色。

《花香小镇》

黄色,在中国作为“大地的颜色”,备受尊崇,这种理念在平安时期便传入日本。之所以纯粹的黄色受到如此礼遇,是因为它是促进作物成长、收获的太阳和土地的颜色,而且和代表权力、财富的金色相通。黄色作为一种“执念”之色,暗含着要坚持信念。黄色给人新鲜、明快、洒脱、温暖的感觉,由黄色派生出的金色则是仁爱之色。所以在《黄围巾》中,老奶奶晃眼的黄围巾代表了她的青春时代,而如今再戴在头上,像是顶着金丝雀在走路,其实那是仁慈之光。而《花香小镇》中骑着橘黄色的自行车的女孩子们其实是丹桂花精,伴随着女孩子们重新变成橘黄色的小花,自由地飘向天空,少年信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那把小提琴。

小夜点点头,朝外面看去,雾一样的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个不停,远山笼罩在一片紫色的雾气之中。

《直到花豆煮熟》

新吉伸手去抓媳妇的和服,不料和服一下子断开了,新吉的手上只剩下了一朵紫色的桔梗花。——他才发现漫山遍野都开着桔梗花,它们和媳妇和服的颜色一模一样。花的笑声,也和媳妇的声音一模一样。

《橘梗的女儿》

紫色,自古以来无论东西方,都将其作为尊贵之色。中国隋唐时期将紫色定为最高贵的颜色,是帝王之家的象征。包括和天空有关的词语,也会称为“紫云”、“紫徽”。受中国隋唐文化影响,日本从对华贵的紫色的憧憬延伸出了“怀念”的观念,代表对有缘之人的念念之情。日本人对紫色的感觉是非常敏锐的,他们可以清楚地区分出十多种不同的紫色相,他们重视紫的自然色素,即重视采用紫草这种植物的染色,给人一种稳定感。紫色,在平安朝时代被誉为“色中之色”。熟谙古典文学的安房直子自然对这一色彩的内涵了然于心,在作品中常常用紫色的花暗含对往昔岁月的的怀念;用山林间紫色的雾气烘托出主人公对某一时期或某个人深深的追忆。像《桔梗的女儿》中,新吉厌倦了眼前的生活,破坏了和总是身着紫色和服的妻子之间的约定,最后追悔莫及也是枉然。身着紫色和服的妻子有着贤淑高贵的品格,也暗示了有可能成为丈夫永远的“回忆”。

那蓝色,越看越跟真正天空的颜色一样。那蓝色,好像要渗进心里。即使闭上眼睛,眼睑里也扩展着蓝色的天空。

《天蓝色的摇椅》

打开沉重的门,“嗖——”一股冷风猛地吹进来。风中果然有一个人,一个骑着青马的青色的人。

《北风的蓝手帕》

错看成蓝色衣服的是花。拐角的矮篱笆那儿,,不知什么时候,有一颗绣球花,开得像天蓝色一样,在雨中淋着。

《蓝色的花》

蓝色,在日语中也被称为“青色”,让人感觉淡漠而宽广,有着“神秘”和“清净”之感。色彩研究专家曾在《色彩论》中将蓝色称为超越的、灵异的、非感性的颜色,飘渺、缺少实感。在对日本的色彩观有重大影响的阴阳五行说中,蓝色作为东方的正色,代表着四季之初的春天。后汉书《释名》中,称其为“象物生时之色”。蓝色就是自然万物之色,代表着希望。

阅读安房直子的童话作品,读者会察觉到其中的色彩描写较之一般童话要朴素很多,并没有十分强烈的色彩冲击。即便是出现了明艳的颜色,可能通篇只有一种明艳的主题色,与之相配的都是白色、青色等色系。日本人对自然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能够感触到细微的自然变化和季节更迭。在这种渐变、差异对比的环境变化中,日本人感受到了明、暗两种色彩美。有时是多姿多彩的“阳光美感”,有时是色彩单调、幽暗的“月光美感”。直子在运用这些看似简单的颜色时,都注重了色彩原初涵义的表达,她并非简单构建一个色彩堆积的城堡,而是要传达色彩背后的历史及其蕴含的古典美意识。

二、直子作品中的“风”与“雪”

在社会环境尚未确立其政治经济形态之前,各民族审美意识的形成,很大程度取决于其历史和自然风土。日本位于亚洲大陆的东端,是南北狭长的岛国。南北两端虽然存在着寒带和热带的气候差异,但大部分地带处于温带。整体来说,日本列岛气候温和,四季分明,朝霞、降雨、雾霭、白雪都可见到。生活在这种自然风土之中的日本民族也就形成了与之相称的基本性格。平安贵族将人类与渐次变化的大自然相融合视为第一要务,他们坚信人工之美必须依从于自然美的法则。对此,肥后和男曾在《文化与传统》一书中这样写道:“所谓自然,乃浑然天成。它的存在自有存在的道理——人类也是大自然的分支,只不过是由大自然派生出的小自然而已。”[4]诚然如此,优秀的创造者会深入探究大自然的理法,讲求的是与大自然的融合之美。日本民族以亲和的态度去对待自然,认为自然是生命的母体,是根源,人类与自然密不可分。与自然共生,成为日本民族最初的美意识的特征之一。这种美意识并非来自宗教式的伦理道德和哲学,而是将人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主体的人与客体的自然没有明显的区别,可以亲和地共生于宇宙之中。[5]安房直子童话中出现的花精、树精都是能与人自由对话的,既可以帮助人类,也可以惩罚不遵守约定的人类;小动物与人类和平共处毫无违和感,平等友善自不待言。

直子的童话中有诸多关于风的描述。大自然的风吹起时,植物随风摇曳生姿,季节的味道充斥着读者的鼻腔;当直子笔下的风变成美丽的新娘时,它便有了人类朴素的情感。但无论是抽象的还是具体化的风,在直子的笔下都具有“神秘”的共性。

小口琴让老奶奶吹一吹它,竟然吹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是风的和弦。

是的,是风的声音。山风吹拂着遍地白色的狗尾草。吹落了山中的枯叶。吹落了橡子,吹落了核桃,吹飞了红色的小苹果。于是,四周就飘满了树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和蘑菇的的味道。

《秋天的声音》

小夜与前来宝温泉投宿的客人家的小女孩成为了好朋友,两人一起睡在储藏室里。小夜的耳朵能听到飘落的红叶的笑声。起风了,储藏室的防风窗“咔嗒咔嗒”响了起来。山顶的红叶飘落了,飘落了,小夜想。

是因为风的缘故,我才能够听到这么远的声音吧?小夜又想。也许是风把声音送来的。也许是变成了风的小夜的妈妈,把遥远的声音送到了小夜的耳朵里。

《直到红豆都煮好》

风,是一种看不到的自然现象,只能体现在他物或者他人的感受上。风,不像云那样能够触动到人的视觉,所以只能客体化,如因为风引起的某些现象,亦或是对风进行细致入微的描述、拟人的表达,那样才能让大家看到一个神秘魅惑的风。在童话中,风成为作品的主题,或者在歌谣中对风吹起时的样态及风给其他客体带来的各种变化进行描述。风的美感跟随着世间万象带来了极其真实的存在感。这是一种朴素纯真的原始信仰,是植根于民间信仰之上的神秘主义。即便是在《直到红豆都煮好》中,风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嫁给了宝温泉的小伙子,并且生下了女儿小夜。风已经被具象化为一个活生生的女子,但依旧没有离开“神秘”二字。从她突然的出现、宝温泉门口老是有来历不明的礼物,到小夜出生后的不辞而别、时不时会随风摆动起的摇篮,所有的一切似乎是确定的而又像是未知的。正如著名学者叶渭渠所言:“就日本古代文学思潮的特质来说,原初的文学意识,既是对自然的真实感动,也是由对人神的民族式的感动而产生的。这表现在对自然的崇拜和对神的崇拜的一致性上,它是与日本民族原初的生活意识和美意识相契合,也是与日本民族的调和性格相照应的。”[6]文学创作不是单写“物”本身,而是要表达触“物”之时的“感动”之情。也就是说,对“物”有所触动而产生的喜怒哀乐诸相。也可以说,“物”是客观的存在,“哀”是主观的感情,两者调和为一,达到物心合一,哀就得到进一步升华,从而进入更高的阶段。因而,“物哀”的感情既是一种自然淳朴的感情,也是一种经过纯化了的感情。大自然的美感孕育了日本文学特有的风雅气质和物哀美意识,进而成为日本文学思想的底流。[7]安房直子描写自然美,最终是用来表现人情美的。

除了风,直子的童话作品中还不乏对雪的描述:

飘也好,跑也好!傍晚时满山遍野洒满月光,跑起来也开心极了。

不久前,我正在山上跑时,背后来了一股风。下雪了,雪花在风中曼舞,就像白色的蝴蝶一样。

《酱萝卜之夜》

初雪的那天晚上,四野一片白茫茫的。

北风呼啸,细碎的雪粒“嗖嗖”地迎风飞舞。小小的、四角形的光,映亮了风雪弥漫的夜路。

《雪窗》

日本文学中描绘“雪”的题材颇多,甚至有“雪月花时最怀友”这样的名言,对“雪月花”的自然美倍感亲切,多认为其最能表达四季时令变化之美,这是有其传统的。安房直子则在童话创作中,通过雪向读者充分展现了日本文学的独特魅力。《毛诗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作者通过创作文学作品以表达自身的感受,并试图以此唤起读者相应的感受。直子正是通过笔下的童话世界向读者传达自身对于日本古典美意识的感受,并由此唤醒沉淀于读者内心深处的传统美感,由此引起共鸣。

结语

无论是色彩观还是自然观,安房直子都深刻理解着日本原初的思想,把握着日本古典文学美意识的底流,凭借着个人对自然的亲和与敏感,描写着山川草木、日月星辰、飞禽走兽及人的感情。借物抒情,带有深厚的人情味,使自然人情化。在与自然的对话中,直接契入自然的生命之中,将自然看成是生命的整体,人也包括在其中。这一切都构成了安房直子童话文学的独特之处,具有厚重的文化积淀和深刻的美学思想,令读者回味,引发读者思索、探究。

[1]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五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32-47.

[2]太多和明彦,新川哲雄,广田繁著.日本文化的基调[M].东京:文化书房博文社,1986:89-125.

[3]安房直子.安房直子幻想小说代表作:1-6卷[M].彭懿,译.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本文引用作者原文部分均出自本版本,不再一一标注)

[4]梅原猛.森林思想[M].卞立强,李力,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3:31-56.

[5]高内壮介.古代幻想与自然[J].东京:工作舍,1985,(4).

[6]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5.

[7]片冈良一.古典与现代文学的接点[M].东京:中央公论社,1979:37-58.

责任编辑:陈冬梅

I106.8

A

1671-4288(2016)05-0083-04

2016-08-22

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课题(项目编号:留金发[2015]3069号);山东省文化厅重点艺术课题《安房直子童话世界中蕴含的“物哀”美学思想》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506075)

王 宁(1980-),女,山东临清人,青岛科技大学日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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