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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谁最早使用“科学”词汇考辨*
——兼与樊洪业先生、汪晖先生商榷

2016-03-16李益顺阳征雄

关键词:康有为梁启超书目

李益顺,阳征雄

(1.湘潭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2.隆回县虎形山九年义务制学校,湖南 邵阳 422207)

国内谁最早使用“科学”词汇考辨*
——兼与樊洪业先生、汪晖先生商榷

李益顺1,阳征雄2

(1.湘潭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2.隆回县虎形山九年义务制学校,湖南 邵阳 422207)

国内,梁启超最早误用“科学”,而康有为最早从日文中引进“科学”。最早使用“科学”的并非康有为与严复,而是程起鹏。在晚清科学话语传播史上,“科学”的闪现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科学;引进;使用

今年是《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创刊111周年。“赛先生”(科学)与 “德先生”(民主)是新文化运动中的两面光辉旗帜,掀起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思想启蒙运动,并产生了深远的社会影响。那么国内到底谁最早使用了“科学”一词?学术界对此问题仍在争论,主要有两种不同观点,迄今尚未定论。樊洪业先生等人认为是康有为,此观点影响较大;[1]而汪晖先生等人则主张是严复。[2]221-222本文立足于历史文献的梳理,发现最早使用“科学”词汇的既非康有为,亦非严复,而是《实学报》的日文翻译程起鹏。

一 并非康有为最早使用“科学”一词

明末清初以降,天主教教士利玛窦揭开了第一次中西科学文化交流的序幕,并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格致”词汇来指称现代意义上的Science。晚清来华基督新教传教士掀起第二次中西科学文化交流的高潮,马礼逊、米怜、麦都思、郭实腊、伟烈亚力、林乐知、傅兰雅、丁韪良、李提摩太等科学话语传播者基本上都坚持使用“格致”而非“科学”。这使得晚清知识界深受影响,以至于“格致”词汇一直在晚清公共舆论空间均占绝对地位。

1877年3月14日,出使英国的郭嵩焘在日记中谈到“格致”的名称:“曰赫屋得,讲求实学,洋语曰赛莫斯。”[3]164其中所谓的“赛莫斯”就是Science的音译,郭的这一举措是富有创意的。但匪夷所思,“赛莫斯”再也没有出现在他后来的日记文牍中。7月3日又称:“英国讲究实学自毕尔庚始。”[3]25610月29日又说:“英国讲求实学者,肇自比耕。……无适于用实,始讲求格物致知之学,名之曰新学。”[3]340-341郭认为西方近代科学肇始于“毕尔庚”与“比耕”,实则指同一人,也就是曾被马克思誉为近代科学之父的弗兰西斯·培根。而所谓的“实学”、“格物致知之学”、“新学”都是意指Science。11月5日,他阅读张力臣的著作《蠡测危言》后,谈到“论西洋格致会分十五家”。[3]344这里的“格致会”就是指当时英国的早期科学团体,相当于各科学社。显然,郭嵩焘还是热衷于使用传统的“格致”。这种对待Science的态度在晚清颇具代表性。传统格致文化往往因其强大的思维惯性而影响人们对外来新事物的认知与新观念的生成,外来“科学”取替本土“格致”将经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

后来康有为编辑的《日本书目志》的第1卷的目录中就有出现“内科学”、“外科学”、“眼科学”、“耳科学”、“齿科学”、“产科学”等字样,也间杂列出《简明内科学》《歇氏眼科学》《昆氏产科学》《实用妇科学》《家畜医范内科学》等书目。[4]264-277但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是在第2卷目录“理学门”中,所列书目的第6本与第7本分别是“《科学入门》,一册,普及舍译,三角五分;《科学之原理》,一册,本村骏吉著,五角五分。”[4]2791897年11月15日,梁启超也在《时务报》上刊文《读日本书目志后》简单介绍此书。[5]

但樊洪业先生能不能据此推定是康有为最早使用“科学”一词呢?首先,《西学书目志》共15卷,录入了19世纪下半期日本一些新书书目,1898年春由上海大同译书局出版发行。同年8月19日,康有为将此书与《日本变政考》上呈光绪帝,但迄今尚未发现此进呈本。康有为仅用按语形式对所列书目加以简介与说明,但在是书第2卷的按语中对上述两本日本著作均未做任何文字说明。而且《时务报》上梁启超的文章中也未直接提及该两书目,也未使用“科学”词语,梁启超的文章要成为康有为最早使用“科学”词语的佐证材料也就成了问题。尽管《西学书目志》的原本佚失难考,但《时务报》上梁启超的文章是真。故从时间上看,《西学书目志》创作时间应该是在1897年11月15日之前。

其次,樊洪业先生也忽略了“引进”与“使用”这两个汉语词汇的语义差别。据《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词条解释,“引进”有两层含义,即“从外地或外国引入(人员、资金、技术、设备等)”;而“使用”是指“使人员、器物、资金等为某种目的服务”。“引进”是“使用”的前提,“使用”是对“引进”的深化与发展,也是“引进”的价值与目标所在。“科学”词语的使用应该是从“科学”的本真意义上去使用科学词汇。可见,在《西学书目志》中,康也只能说是引进而非正式使用“科学”一词。

二 亦非严复最早使用“科学”

直到1898年6月17日,康有为在上书光绪皇帝的《请废八股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中才真正使用了“科学”一词,次数有三。即“假以从事科学,讲求政艺,则三百万之人才,足以当荷兰、瑞典、丹麦、瑞士之民数矣。……外求各国科学,以研工艺、物理、政教、法律,则为通方之学。……宏开校舍,教以科学,俟学校尽开,徐废科举。”[6]79-80而此文出自康有为的《戊戌奏稿》。

据台湾学者黄彰健先生考证,康有为后来篡改了《戊戌奏稿》。汪先生则据此否定康有为首先使用“科学”,而是严复。此观点也值得斟酌。首先,康有为在《戊戌奏稿》中所篡改的部分主要是开国会、设议院、立宪法之类,但缺乏他篡改了《请废八股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中的“科学”词语的足够证据。而且康此次上书的时间明显晚于《时务报》上梁启超文章的发表时间七个多月。

其次,留学西方的严复并没有打破传统,很长时间仍坚持使用格致一词。1895年3月初,在《原强》一文中谈到“力学者,所谓格致七(之)学是也。炙(质)学者,所谓化学是也。名数力炙(质)四者已治矣,然其心之用,犹审于寡而荧于纷,察与近而迷于远也。”[7]5认为数理化名各学是以研究自然现象与揭示自然规律为目的。直到1901年,严复的《译斯氏计学例言》一文中才正式使用“科学”,次数有二:“于计学所涉者寡,尤不得以科学家言例之。……计学于科学为内籀之属。”[7]97-98而且后来在文章中混合使用“科学”与“格致”。甚至对“科学”词汇的认可也有些反复,1906年7月,他在上海商部高等实业学堂演讲中用“问学”来指称Science。[7]203而此时,“科学”在国内已流行。

值得注意的是,最早误用“科学”一词的应该是梁启超。早在1896年8月29日,梁启超在《时务报》上连载《变法通义·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一文中称:“欲求新政,必兴学校,可谓知本矣。然师学不讲,教习乏人,能育才乎?科学不改,聪明之士,皆务习帖括,以取富贵,趋舍异路,能俯就乎?”[8]从语义与语境上分析,此处的“科学”应该是“科举”,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科学”, 这应该是印刷错误,或者是梁启超的误用。但他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个“美丽的错误”,以致后来此文被收入《饮冰室合集》时仍未发觉。[9]9后来学者们在整理该历史文献时,也未加辨别,以讹传讹。

三 程起鹏最早使用“科学”

1897年11月15日,《实学报》第9册所载的《台湾植物之盛》一文中就三次提到“科学”。此文并没有单独署名,但因它是《实学报》杂志的“东报译补”栏目中所载的7篇译文中第2篇,而此栏目署名为“长洲程起鹏译”,故推定《台湾植物之盛》是由程起鹏所翻译,而程起鹏又因缺乏他的档案资料而不详。全文篇幅较短,仅四百三十余个字,是一篇科学考察报告的译文,原文刊在9月26日的日文杂志《事时新报》上。全文如下:

“台湾生番之事情,已于新闻纸上揭载。惟此处同岛植物,最为繁盛。兹特将一二记之。盖我国地势南北蜿蜒,南端与热带相近,北端与寒带相近。而本岛恰在温带位置,是以动植物之种类甚多。邦人生机,皆出于此。果何幸而得此。学者苟于此研究物性,亦甚便利。然距今三四十年前,邦人尚未知生殖之理,旧来本如梦寐,实于科学上,甚乏智识。顷吾讲究植物,渡来外人,早为先鞭之着,探其本根。科门所分,大略毕具。后来讲究植物学者,却据外人所著之书,开其端绪,实于国家种植之事,未能一换面目,次第施行。自台湾归吾领土,乃经帝国大学议会之协助,即于科学上特派遣适宜之人,将植物、动物、地质、人类学等调查。其中植物之部,在大学之大渡忠太郎氏担当,曾于同岛各地跋涉,以详记其大概。该氏研究种植,不遗余力。盖植物之学,与他科学相异,品类既多,采集愈难。大渡氏既于拿及酒精标本之外,更采集根株种子之法,是以旅行之中,雇用力夫十三人,专事舁带行李,远近往来,不辞劳苦。所以基隆郊外,打狗之山,花开花落。邦人为之眼界一新。今植物园中万木丛杂,群花错乱,莫不栽成大树。云所以然者,由于温室之培养故也。是草木之生长,悉沾帝国之雨露矣。”[10]

文中首先比较日本与台湾的自然地理条件,认为台湾动植物资源丰富,但缺乏动植物的科学研究。然后指出日本科学开始落后,“邦人尚未知生殖之理,旧来本如梦寐,实于科学上,甚乏智识。”后来随着西方科学著作陆续翻译出版才步入正轨。《马关条约》签订后,台湾沦陷。日本陆续派遣科学家赴台进行科学考察,“乃经帝国大学议会之协助,即于科学上特派遣适宜之人,将植物、动物、地质、人类学等调查。”其中负责台湾植物考察工作的是植物学家大渡忠太郎,并简单介绍了他的科学考察工作。植物学研究不同于其他科学,注重于野外植物标本的采集与制作,“盖植物之学,与他科学相异,品类既多,采集愈难。”显而易见,程起鹏完全是从自然科学的意义上去使用“科学”词汇的。

但遗憾的是,“科学”一词并没有出现在《实学报》所刊发的其他文章中,而且此文也没有被其他杂志转载。这表明当时国人并没有意识到源自日文中的“科学”的重要性。而且《实学报》上的这篇文章与《时务报》上梁启超的文章都在同一天发表,都是1897年11月15日,这应该纯属巧合。但与程起鹏不同,梁启超只是简介了康有为的《日本书目志》,文中并未使用“科学”词汇。

综上所述,国内第一个从科学的本义上正式使用“科学”词汇的应该是《实学报》的翻译程起鹏。一方面,与19世纪末的其他中文报刊相比,1897年8月创刊于上海的旬报《实学报》,别具慧眼,所刊发的《台湾植物之盛》一文弥足珍贵,在晚清科学话语传播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另一方面,在“格致”话语强势的19世纪,“科学”一词像幽灵一样闪现在《时务报》与《实学报》中,但很快就销声匿迹了。直到20世纪初,“科学”这朵铿锵玫瑰才在大众传媒中逐渐绽放。考究个中原因,在科学文化落后与科学技术滞后的近代中国,“科学”一词不可能很快被国人所重视与接受。从“格致”到“科学”的话语转换,原本就经历了一个从挑战到共存、再到取替的嬗变过程,并具有渐进性与历时性特征。

注释:

① 关于这个问题,学术界至少有三种不同处理办法:第一种办法是遵照梁启超的原著,继续使用“科学不改”,如李华兴、吴嘉勋主编的《梁启超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2页)、张品兴主编的《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1册,第14页)等,这符合历史资料整理的客观真实原则。第二种办法就是将“科学不改”改为“科举不改”,国内很多已经出版发行的梁启超文集的选编都是如此处理,以至于学术界许多学者不加甄别就直接援引,以讹传讹。第三种办法就是将“科学不改”变易为“学科不改”,如易鑫鼎编的《梁启超选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版,上卷,第49页)。显然,第一种办法无疑是正确的,尽管是梁启超本人的误用或《时务报》编辑的失误,把“科举”写成“科学”,但是我们不能像第二种办法那样越俎代庖。而第三种办法则牵强,完全违背了梁启超文的原意。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之下,学术界接纳第二种办法的更为普遍,这种错误的处理方式必须纠正过来。

[1] 樊洪业.从“格致”到“科学”[J].自然辩证法通讯,1988(3).

[2] 汪 晖.汪晖自选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 郭嵩焘.郭嵩焘全集:第10卷[M].长沙:岳麓书社,2013.

[4] 康有为.康有为全集:第3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5] 梁启超.读《日本书目志》后[J].时务报,1897(45).

[6] 康有为.康有为全集:第4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7] 严 复.严复集:第1册[M]. 北京:中华书局,1986.

[8] 梁启超.变法通义·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J].时务报,1896(3).

[9] 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9.

[10]台湾植物之盛[J].实学报,1897(9).

Research on the First User of the “Science” in China——Discussion with Fan Hongye and Wang Hui

LI Yishun1,YANG Zhengxiong2

(1.Marxism College,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 China;2.Nine-year Education School of Huxingshan Village,Longhui County,Shaoyang 422207, China)

In China, Liang Qichao firstly misused the word “science”,and Kang Youwei firstly introduced it from the Japanese. The person who first used the word “science” wasn’t Kang Youwei or Yan Fu, but Cheng Qipeng. The use of the word “science” was of much important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during the history of scientific discourse communic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science; introduction; use

2016-03-31

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优秀青年项目“新文化运动以前期刊中的科学救国思潮研究”(15B241);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中的科学话语研究”(14YBA351); 湖南省教育厅思想政治教育研究项目“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中合同制异步教学模式的建构及其实效性研究”( 15C31);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晚清科学话语体系的初步建构及其传播研究:以期刊为中心”(16C32);2015年湖南省青年骨干教师培养对象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李益顺(1976-),男,湖南隆回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

K25

A

1671-1181(2016)04-004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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