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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论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2016-03-15刘凤泉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521041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辨析逻辑价值

刘凤泉(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也论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刘凤泉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摘 要: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论题,存在着逻辑漏洞和思想困惑需要澄清。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主要是参照西方文论对古代文论的阐释;中西文化同质异态,它们可以交流对话而兼容补益,故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是可行的;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基本在语言表达、观点阐释、体系构建三个层面进行。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可以指导文学实践、补充文论内涵、启迪文论创新,对现代文论的构建具有相当价值。

关键词:古代文论;现代转换;逻辑;辨析;价值

“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这个论题提出已有20年了。研究古代文论者,对此不能视而不见;可视后往往如坠云里雾间,仿佛更加糊涂了似的。为了理清纷乱的思绪,还是从论题的缘起说来。

一、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缘起

1996年,曹顺庆发表《文论失语症与文化病态》,指出中国现代文论患上了严重的失语症。其病状是:“基本上是借用西方的一整套话语”;“根本没有一套自己的文论话语,一套自己特有的表达、沟通解读的学术规则”;“没有自己的理论,没有自己的声音”。其病因是:在中西文化的剧烈冲撞中,中华民族不得已“求新声于异邦”,彻底切断了传统文化血脉,使西方文论控制了中国文坛。他提出的治疗方案是:“要重建中国文论话语,首先要接上传统文化的血脉,然后结合当代文学实践,融汇汲收西方文论以及东方各民族文论之精华,才可能重新铸造出一套有自己血脉气韵,而又富有当代气息的有效的话语系统”。[1]

由失语,而重建,而接续传统文化血脉。这个思路似乎得到学术界许多人的赞同,同一年便在陕西召开了“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研讨会,《文学评论》也为此开辟专栏来讨论。其目的是为了治疗文论失语症,而构建中国文论话语,进而把目光聚集到“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上来。然而,一晃近20年过去了,“现代转换”之声虽仍不绝于耳,而现代文论建构却似乎遥不可及。看来,这个思路很有重新检讨的必要。

一是,关于文论失语。

“失语症”的诊断,显然带有民族主义的情绪。说中国现代文论,借用了西方的文论话语,而没有自己的文论话语;遵循了西方的学术规则,而没有自己的学术规则;模仿了西方的文艺理论,而没有自己的文艺理论。所谓“自己的”、“西方的”,这些说法体现着一种弱势民族的文化焦虑。其实,科学没有国界,学术岂有族界。在全球化语境下,文论的失语与否,原不在于话语形式和学术规则是否是“自己的”,而在于理论是否有所创新。中国现代文论的问题,不是借用了西方的文论话语、遵循了西方的学术规则的问题,而是自身缺乏理论创新的问题。中国现代文论脱离文学实践,一味地鹦鹉学舌,故而失去话语的分量,称之为“失语症”,自然不亦宜乎!

认为失语症的病根在于对传统文化的否定,似乎只要延续了古代文论就不会发生失语症。可以说,这个判断基本不符合历史事实。古代文论原有自己的话语形式和学术规则,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然而,那是在封闭的文化语境中自说自话。在进入全球化语境中,古代文论岂能避免失语的命运?在近代中国社会的转型过程中,正因为古代文论不能适应现代文学实践,也就是古代文论对于现代文学的失语,才迫使人们不得已“求新声于异邦”。既然曾经的古代文论没有避免失语的命运,那么当今再提用自己的话语形式,用自己的学术规则,即接续古代文论传统,就能够消除失语症的病根吗?其实,西方的话语形式,西方的学术规则,那是我们的文化选择,虽说是不得已的文化选择,而不得已正包含着历史的必然性。令人奇怪的是,那些主张“自己的”话语和规则的学者,他们的论文又都运用着西方的话语形式和西方的学术规则;就像某位学者主张废除白话文、恢复文言文,而他的文章竟完全用白话文写成一样。这种现象难道不很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吗?

二是,关于文论建构。

由文论的失语而引发对现代文论建构的关注。曹顺庆的提法是“重建中国文论”。所谓“重建”,自然表明中国有过自己的文论,即具有自己的话语、自己的规则、自己的理论的古代文论。这样就为“要重建中国文论话语,首先要接上传统文化的血脉”做好了铺垫。其实,现代文论的建构不可能是古代文论的翻新,内心深处只想着古代文论曾经的荣光,对于现代文论的建构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

文论的创新和建构,当以文学实践为基础。西方文论的迭出新见,也多离不开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是在对神话的研究中阐发出来的,存在主义的文学理论与存在主义的文学创作更是密不可分的,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是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创作的理论总结。中国现代文论的创新和建构,也当以文学实践为基础,特别以中国现当代的文学实践为基础,而不是念念不忘老祖宗留下的陈旧家当。

当然,文论的建构需要理论资源。钱中文指出:“当代文学理论即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学理论的建设,就面对三个传统,即我国‘五四’以后的文学理论传统、我国古代文学理论传统和外国文学理论传统。”[2]这些传统无疑是现代文论建构的理论资源,而现代文论建构则必须以文学实践为基础。离开了文学实践,从理论到理论是根本谈不上文论创新和建构的。中国现代文论的失语,关键问题是文学理论脱离了文学实践,从而导致了理论创新的缺失。所以,过度强调古代文论对于现代文论建构的重要性,显然是一种理论的偏执,并不利于现代文论创新与建构。

三是,关于现代转换。

将古代文论现代转换与现代文论建构混为一谈,是这场学术潮流存在的最大逻辑漏洞。赵玉《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一个误导性命题》指出:“把‘中国当代文论的重建’偷换成了‘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从而才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和混乱,并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的误导性后果,概而言之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误导我们错把中国古代文论看成新的当代文论的本根;二是使学者们几乎都把研究的重心定位在古代文论及其现代转换上,反而忽视了‘重建中国当代文论’的真正目的。”[3]这个论述是正确的。古代文论是文论之流,而不是文论之源。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和文学接受的实践活动才是中国现代文论建构的源泉。脱离了这个源泉而发思古之幽情,可以断言,难以完成现代文论建构的任务。

然而,不能因此而否定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作为一种理论传统,古代文论进入现代学术语境,可以发挥理论资源的作用,也可以成为现代文论建构的有利条件。现代转换是古代文论进入现代学术语境的主要途径。其实,近百年来的古代文论研究,正做着这种工作。陶水平列举说:“王国维对古代文论‘境界’理论的现代转换,鲁迅对古代文论‘白描说’的现代转换,宗白华对古代诗学‘意境’理论的现代转换,朱光潜对古代诗学‘声律’理论的现代转换,钱钟书对古代诗学‘诗可以怨’命题的现代转换,朱自清对古代文论‘诗言志’理论的现代转换,徐复观对古代文论‘气韵生动’理论的现代转换,当代学者中,王元化对古代文论‘情志说’的现代转换,童庆炳对古代诗学‘童心说’的现代转换,杨义对古代文论‘感悟说’的现代转化,顾祖钊对古代文论‘至境说’的现代转换,蒋寅对古代文论‘诗法论’的现代转换。”[4]不仅这些理论命题的阐释,而且整个古代文学批评史的研究,都属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范围。所以,现代转换不是一个虚假命题。然而,必须明白,这种现代转换并不等于现代文论的建构,如果这就是现代文论的建构,那么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现代转换,为什么还会发生文论失语症呢?

转换者,转化、变换之谓也。通过转换,似乎可以使一种事物转变成为另一种事物。也许是用词不够恰当才导致了现代转换与文论建构的混同,而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实质指古代文论的现代阐释。经过现代阐释使古代文论进入现代学术语境,从而能够为现代学术所理解和吸收。所以,古代文论转换之后仍是古代文论,并没有因此而成为现代文论。当然,古代文论经过现代转换,可以成为现代文论建构的有效学术资源,自然对现代文论建构可以发挥作用。至于这些作用究竟有多么重要,那完全不取决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而取决于现代文论家的理论创新能力。

二、古代文论现代转换之困惑

抛开现代文论构建的问题不谈,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本身便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中国几千年的文学实践基础上形成的古代文论,对于中国是一笔丰富的理论遗产,对于世界也是一份可贵的理论资源。由于古今文化的转型、中外文化的区别,原生态的古代文论,不仅不能为外国人所认识,而且也不易为中国人所理解。因此,古代文论必须进行现代转换,而现代转换是它进入现代学术语境的重要前提。近代以来的古代文论研究,在不同层面进行着现代转换,而且取得了举世瞩目成绩。当然,在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过程中,也存在一些思想困惑,它们成为阻碍现代转换的因素,对之需要作进一步辨析。

一是,何谓现代转换。

就字面来理解,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是古代向现代的转换,好像只是一个古今问题。其实不然,它又是一个中西问题。冯友兰说:“在五四运动时期,我对于东西文化问题,也感觉兴趣,后来逐渐认识到这不是一个东西的问题,而是一个古今的问题。一般人所说的东西之分,其实不过是古今之异。……至于一般人所说的西洋文化,实际上是近代文化。所谓西化,应该说是近代化。”[5]古今问题与中西问题交织在一起,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主要内容便是以西释中,即参照西方文论对古代文论的阐释。这种阐释当然立足于古代文论的内在理路,西方文论只是重要的参照物而已。

对于以西释中的古代文论现代转换,人们持有不同的态度。有的表示赞同,如蒋述卓说:“允许以西方文论的思维、观念、方法对中国文论作诠释与分析,以求得现代化。”[6]也有的表示反对,如张同胜说:“由于中西方把握世界的方式不同,从而古代中国文论与西方现代文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异质体系或世界,因而中国古代文论没有必要进行现代转换。”[7]296不管人们的态度如何,事实上这种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一直在进行着。周仁成认为,教育机构的学科建制与科学研究的立法依据,完成了对古代文论的科学规驯,而“最终通过郭绍虞与罗根泽的《中国文学批评史》所确立的内容与体系,完成了科学对中国古代文论的改造,使之成为一门科学的系统的学科”[8]。可见,古代文论作为一门学科,便是现代转换的成果。

二是,能否现代转换。

古代文论研究大多属于现代转换的工作,能否现代转换本来不应成为问题。然而,学术界确实存在“古代文论不能现代转换”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多以中西文化的不同作为立论的依据。

或曰:中西把握世界的方式不同。如张同胜引申黑格尔、维柯、克罗齐的论述,指出:“中国古代文论是以意象和诗歌的形式来把握世界,而西方则是一直以概念和散文的形式把握世界。这是由中西方把握世界的方式即思维方式所决定的。”[7]291或曰:中西文论的知识形态不同。如刘科军引证卡尔·曼海姆的知识类型学说,指出:“西方文论主要是一种形式化知识,追求知识的普遍有效性。古代文论是一种语境化知识,它以语境中的个别经验作为知识有效的依据,呈现为零散的、经验式的、随感式的、直觉式的形态特征,不能被归纳为形式规则而超越语境。”[9]由思维方式的不同,以至知识形态的不同,以此来说明古代文论与西方文论是性质不同、不能兼容的两个体系。因此,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不仅没有必要,而且也没有可能。

这种观点显然夸大了中西文化的相异性,而忽视了中西文化的共同性。中西文化在不同社会实践基础上产生出来,中西文论在不同文学实践基础上产生出来,不可否认它们存在着相异性。然而,作为人类把握世界和认识世界的精神产品,它们必然存在着共同规律,这正是中西文化能够交流与对话的根本前提。笔者以为,中西文化并不是异质的体系,而是同质异态的体系,它们可以相互交流对话,也可以相互兼容补益。那种过度夸大两种文化相异性的观点,并不符合迄今为止人类文化交融的历史事实。既然我们能够在现代文论中运用西方的话语和规则,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参照西方文论对古代文论进行现代阐释?当然,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可能会遮蔽了古代文论的某些信息,就像语言翻译可能会丢失了某些信息一样。然而,人们既然不会因噎废食而拒绝语言翻译,为什么要因噎废食而拒绝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呢!

三是,怎么现代转换。

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充分证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是完全可行的。至于怎么来实现现代转换,古代文论研究的丰富实践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具体启示。古代文论由原生形态转换为现代形态,基本上在语言表达、观点阐释、体系构建三个层面来进行。

一曰,语言表达的翻译。古代文论用文言表达,如何突破语言的障碍,使它走向现代、走向世界,这是现代转换的基础。“五四”以来,文言的运用范围急剧萎缩,白话成了人们的主要表达方式。为了方便理解和运用古代文论,便很有必要将古代文论著作译为现代汉语。这看似一个普及的工作,实际是现代转换的重要基础。此外,在全球化视野下,也需要将古代文论译为外文,这是古代文论进入世界学术语境的前提。英文毕竟现在还是世界的强势语言,不被英美文论界所了解,古代文论仅限于自娱自乐,又岂能真正实现它的现代转换。如美国学者刘若愚的《中国诗学》,宇文所安的《中国文论》,其中的译作对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实在具有不可小觑的学术意义。

二曰,观点含义的阐释。古代文论重领悟,重直觉,重经验,其观点多为隐喻型言说,往往“借助指代、假借、象征、类比、连类、引申等方式,通过即兴的直觉把握在意象之间建立瞬间联系”;“注重整体直观式的感觉判断,即注重整体传达审美主体的感受与体验,同时力保对象的神完气足”。[10]譬如:文德、文气、应感、虚静、神思、妙悟、比兴、风骨、意境、意象、气韵、形神、知音等,这些术语集聚了古代文论的思想观点,构成了古代文论的理论内涵,它们是民族思维方式对于具体文学实践的理论总结,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

然而,古代文论的观点含义,往往缺乏严密和准确的品格,不易为现代理论理解和运用。所以,以西方文论为参照,对古代文论的观点含义进行阐释,成为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重要内容。以归纳、演绎的逻辑方式,对古代文论作细密的研究,厘清其术语的历史演进,确立其范畴的理论内涵,使之与西方文论形成对话和交流。这样做,不是以西方文论来改造古代文论,更不是将古代文论的鸡蛋倒在西方文论的模具里做蛋卷,而是赋予古代文论以现代的学术形态。

三曰,理论体系的呈现。一般认为,古代文论的观点零散、论述随意,缺乏系统理论。因此,提到古代文论理论体系,便以为是将古代文论整理成类似于西方文论的体系。其实,古代文论看似零散而不成系统,但各种观点之间自有潜在的逻辑联系。胡经之说:“中国古典文艺学的范畴有其内在的逻辑结构。不仅序列或集群范畴有一种清晰的逻辑层次,即使一个范畴在言述某一理论问题时,也有一定的逻辑层次。每一范畴都是某一理论问题的准体系。”[11]揭示和呈现潜在的理论体系,无疑是在更高层次上实现了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在这方面古代文论研究已经取得不少成绩。如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梳理了古代文论的感情论、想象论、思想论、形式论,以及一些其他问题,便具有理论体系性质。刘若愚《中国的文学理论》,将古代文论分为六类,即形而上论、决定论、表现论、技巧论、审美论、实用论,也是对古代文论理论体系的探索。王文生认为:“阐明中国文学思想的特点,揭示潜在的中国文学思想体系,肯定中国文学思想的价值和它对人类文化的独特贡献,应该是当代中国文学思想研究者的神圣使命。”[12]他计划撰写《中国抒情文学思想体系丛书》,而第一卷《论情境》已经出版。

以西方文论为参照,进行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人们最大的担心是,这样做可能遮蔽了古代文论的特征,也可能改变了古代文论的性质。这种担心的思想根源,是对中西文化不同的偏执。其实,作为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和把握,中西文化必然具有共同性,只是由于社会实践的不同,形成了中西文化的不同特征,它们不是本质的不同,而只是形态的不同。就思维方式而言,西方思维方式趋向于显同隐异,故西方文论重逻辑、重理论;而中国思维方式趋向于显异隐同,故古代文论重感悟、重实践。然而,重逻辑、重理论不等于没有感悟和直觉,而重感悟、重实践也不等于没有逻辑和理论,只是西方文论凸显了逻辑和理论,而古代文论凸显了感悟和实践而已。以西方文论之显揭示古代文论之隐,正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奥义所在。

三、古代文论现代转换之价值

作为古代文学实践的理论总结,古代文论毋庸置疑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然而,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价值重心,当指向于中国现代文学世界,从中国现代文学实践与文学理论的视角,才能认识到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现实价值。

一是,指导文学实践。

古代文论是古代文学的理论总结,对于古代的文学创作和文学鉴赏具有切实的指导意义。随着近代中国社会的转型,古代文学走进了历史,古代文论也走进了历史。然而,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现代文学世界仍然残存着古代文学,而附着于古代文学的古代文论便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现代文学世界残存的古代文学,主要表现于文学教育与文学鉴赏方面,而古代诗词的创作尚不绝如缕。就文学教育而言,儿童在牙牙学语时,便开始背诵古诗;进入中小学校教育,语文课本的古代诗文有相当数量;进入大学学习文学,古代文学的分量更重。就文学鉴赏而言,古代文学始终是人们重要的鉴赏对象,如唐诗、宋词、小说、戏曲作品的不断大量出版,足以说明古代文学并没有从现代文学生活中完全退出。就文学创作而言,古代诗词的创作肯定会长期存在下去的。现代文学世界存在着古代文学,便决定了古代文论具有现实存在的必要。

当然,古代文学早已从曾经的文学中心退缩到了文学边缘,它不是现代文学世界的主体,只能是现代文学世界的补充。尽管如此,只要古代文学的教育与鉴赏没有中断,古代文论对之就有不可取代的作用。譬如,欣赏唐诗、宋词,岂可不解意境;欣赏唐宋古文,岂可不解文道;欣赏古典小说,岂可不解虚实;欣赏古典戏曲,岂可不解结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古代文论并没有完全过时,而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也自然有助于对残存古代文学的理论指导。

古代文学的教育与鉴赏,对于处于现代文学世界中心的现代文学创作,也可能发生潜移默化的文学影响,尤其那些具有深厚古典文学素养的作者,他们的创作实践更容易体现出这种文学影响。借助于文学边缘与文学中心的互动通道,古代文论似乎有可能对现代文学创作产生间接的影响。在文学创作实践中,历史与现实得以连通,有可能激活古代文论的潜能。总之,无论对古代文学鉴赏的直接指导,还是对现代文学创作的间接影响,古代文论对现代文学实践的作用是不容否定的,即便这些作用微不足道。

二是,补充文论内涵。

中国现代文论被称为“基本上是借用西方的一整套话语”,一个是借用俄苏文论,一个是借用欧美文论,这些从西方涌入的文论完全主宰了中国当代文坛。站在民族主义立场上,西方文论乃是外来的他者,它们在西方文学实践的基础上产生出来,似乎并不符合中国的文学实践。所以,便有人主张以本土的抗衡西方的,以自己的取代他人的。其实,这种中西对立的思路,根本不利于客观认识西方文论和古代文论对中国现代文论的现实价值。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卷入全球化过程之中。西方文论不是孤立地入侵中国现代文坛,而是伴随着经济的交往、文化的交流、文学的影响,全方位地渗入到了中国现代文坛。通过文学译介和文学教育,俄苏文学与西方文学可以说已经是中国现代文学世界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其实,许多文学爱好者,他们所阅读的西方作品并不少于中国作品。西方文学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现代文学,如鲁迅的小说、郭沫若的诗歌、曹禺的戏剧等。在这种情况之下,将西方文论简单看作外来他者,显然并不符合实际。中国现代文学实际是中西融汇的产物,西方文论也具有着适合中国现代文学的相当条件,它可以转化为中国现代文论的有机成分。

当然,中西文论的文化背景不同,它们在各自独立的历史过程中,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理论特色,如西方文学以叙事文学为本位,而中国文学以抒情文学为本位;即便同是探讨叙事文学,中西的叙述理论也有不同侧重。中西文论存在的理论差异,使它们具有了很强的互补性。在中西融汇的现代文学世界中,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正可以弥补西方文论的不足,从而为丰富现代文论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

譬如,对于抒情文学的概括,这是古代文论的长处,却是西方文论的短板。运用西方文论解读抒情文学,往往隔靴搔痒而不得要领;而运用古代文论解读抒情文学,总是恰如其分而别有会心。以情感为核心的古代抒情理论与以理性为核心的西方叙事理论,可以互相补充来丰富现代文论的内涵。所以,中国古代抒情理论,得到了学术界的普遍重视,成为现代文论的重要理论滋养。

又如,对于议论文学的概括,更为古代文论所独有,而为西方文论所缺失。西方崇尚理性,热衷论辩,却没有发展出议论文学,也没有产生议论文学理论。而中国古代文学实际以议论文学为主流,如先秦诸子、两汉政论、唐宋古文、明清小品等,其中多以议论为主。在丰富的议论文学基础上,形成中国特有的议论文学理论,可惜至今尚未引起学术界的重视。古代议论文学也影响到现代文学,如鲁迅的杂文便是现代文学的重要成绩。怎样来解读议论文学?古代文论对之当有用武之地。如“以意为主”、“以理为主”、“以气为主”、“义理”、“神气”等,这些古代议论文学理论,对文学鉴赏和文学创作都具有重要的意义。显然,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足以弥补现代文论的某些缺环。

王元化说:“研究中国文化不能以西学为坐标,但必须以西学为参照系。中国文化不是一个封闭系统。不同的文化是应该互相开放、互相影响、互相吸取的。”[13]在中西文化的对话交流之中,“把中国以往的学术、政治、社会等等做材料研究出些有系统的事物来,不特有益于中国学术界,或者有补于世界的科学”[14]。在中西融汇的现代文学世界中,古代文论以古今对接、中西化合的方式介入到现代文学实践之中,从而能够给予现代文论以理论滋养。

面对中西文学融汇与中西文论互补,不必担心这样会消除了现代文论的民族特性。笔者以为,所谓一体化世界文学还只是一个非常遥远的神话,在全球化语境中,民族文学的交流与对话更成为常态。中西文论的互补不只使文学理论逐步趋向于同一性,而更重要的是促进了中西文论的可对话性与可理解性。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西文论的相互补充尚不足以改变现代文论的民族特性。

三是,启迪文论创新。

现代文论创新是治疗现代文论失语症的根本举措,而现代文论的创新必须首先立足于中国现代的文学实践,着眼于中国现代的文学问题。在此基础上,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与西方文论的现实转化,才能成为现代文论创新的重要资源。在全球化视野下,中西文论对话是文论创新的适宜条件,打破文化的壁垒,贯通古今,融合中西,现代文论创新才能实现。

现代文论的创新,需要整合中西的理论资源。中西文论的不同特征,表现为不同的理论形态。西方文论的形而上学体系与古代文论的观物取象方式可以互相补充。西方文论对文学活动结构的认识,可以统领古代文论的范畴。就本质论言,如心志、性情、物色、事理;就创作论言,如感兴、神思、虚静、妙悟;就作品论言,如文质、言意、格调、境界等。至如感兴、比兴、兴会,气势、气韵、气象,风力、风骨、风气,立意、意趣、意境,这些范畴序列,它们取同取异,大同小异,涵义叠合,可以弥补西方文论概念空洞的缺陷。

现代文论的创新,需要传承中西的文化精神。中西文论的不同内容,体现了不同的文化精神。现代文学既是中西文化融合的产物,现代文论也必然要继承中西的文化精神。如古代文论体现的天人合一、道德情怀、中和之美、相反相成等,西方文论体现的主客对待、终极关怀、精神自由、科学追求等,这些文化精神也当流淌于现代文论血脉之中。中西文化精神的渗透协同,可以为现代文论提供生命的动力。

现代文论的创新,需要融合中西的思维方式。中西文论的不同特征,来源于中西思维方式的不同;中西文论的各自局限,也来源于中西思维方式的局限。古代文论的思维方式表现为重感悟、重实践,而西方文论的思维方式表现为重逻辑、重理论。前者往往取异蕴同,显得具体切实,适宜艺术评点;后者往往取同蕴异,显得抽象合理,适合构建体系。①参见苏富忠著《具体逻辑范畴表概论》(未刊稿)。如果融合中西思维方式,合二者之长,补彼此之短,以具体-抽象的思维模式,进行文学批评和理论建构,或许可以成为现代文论创新的突破口。

现代文论创新不可能在中西文论隔绝的条件下发生,局限于古代文论既不可行,局限于西方文论也不可行,只有在中西文论对话中才可能发生。所以,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无论是具体阐释,还是整体搬迁,根本不足以构建现代文论。而只有立足于现代文学实践,汲取中西文论营养,渗透中西文化精神,融合中西思维方式,才有可能实现现代文论的建构和创新。

总之,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不等于现代文论的建构,而它对于现代文论的建构也无疑具有相当价值。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将古代文论引入现代学术视域,为现代文论家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思想资源、方法资源,至于现代文论家是否能够充分吸收这些资源,是否能够利用它们进行理论创新,那实在不是古代文论研究者的责任,所谓“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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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部兵

On“Modern Conversion”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LIU Feng-q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Abstract:The proposition about the modern conversion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has had the logical loophole and confused ideas,needed to be cleared up:“modern conversion”mainly refers to an interpre⁃tation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by western literary theory.The two are homogeneous yet of differential mode,which are communicative and compatiable.Therefore the modern conversion is feasible and it can be carried out in three respects:language expression,viewpoint illustration and system construction.

Key words:ancient Chinese literary theory;modern conversion;logical;discern;value

中图分类号:I 0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883(2016)02-0001-07

收稿日期:2015-11-19

作者简介:刘凤泉(1956-),男,内蒙古包头人,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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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析“凌乱、混乱、胡乱、忙乱”
创新的逻辑
“论证说理”与“沟通说服”:高考论述类与实用类写作之异同辨析
女人买买买的神逻辑
一粒米的价值
“给”的价值
“征、伐、侵、袭、讨、攻”辨析
“assess”和“evaluate”辨析与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