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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小说的武汉方言与地域文化

2016-03-15程乐乐

华中学术 2016年1期
关键词:方方方言武汉

李 沛 程乐乐

(武汉大学文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方方小说的武汉方言与地域文化

李 沛 程乐乐

(武汉大学文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内容摘要:方方的许多小说中都有着深刻的汉味文化的烙印,其中一个重要的表现形式就是武汉方言这一语言符号的呈现。小说中武汉方言涉及不同的词类,不仅刻画出了一系列鲜活的小人物形象,也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一幅极富武汉特色的生活画面,恰到好处地体现着武汉的地域文化。另外,小说中出现的武汉地名、武汉的生活习惯以及武汉人的文化生活,也从不同方面展现出武汉的地域文化。

关键词:方方;武汉方言;地域文化

方方的小说常常围绕武汉的人和事,写出了不同人存在于这个社会的方式,同时也写出了自己对武汉的感情。小说中大量的武汉方言以及描写的在武汉发生的种种,向我们丰富地展现了武汉特有的生活画面和文化内涵,体现着武汉这座城市独特的魅力。

一、方方小说中的武汉方言

方言是表现地方特色的重要载体。方方小说中的方言大都运用于人物对话中,对还原语言真实,塑造人物性格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从词性来看,小说中的方言可以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和语气词。

(一)名词

名词包括指人名词,武汉方言中“男将”、“女将”的意思分别是“男人”、“女人”,“男伢”、“女伢”的意思分别是“男孩”、“女孩”。《万箭穿心》[1]中李宝莉对自己即将住上的新房十分满意,万小景对李宝莉说:“那是你找了个好男将,他的八字强,扭转了你的运道。”《出门寻死》[2]中三花想跳江之前说:“我去给他送汤,那个不要脸的女将也去给他送汤。”《水在时间之下》[3]里的水滴出生时,哭声特别大,水城旺说:“这哪像个斯文的女伢?”武汉方言中有一些特殊的称谓名词,“姆妈”是一个武汉人常用的称谓名词,用来叫妈妈,例如《水在时间之下》中“水滴大声说,姆妈,我长大了一定要去挣很多钱,保证不会让你和爸爸被人欺负”。外婆则被称为“嫁嫁”,《万箭穿心》中小宝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过年的时候去看外婆给了外婆三千块钱,说:“小时候嫁嫁经常带我玩,嫁嫁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武汉方言中“姑娘”除了指年轻的女孩子,还时常表示“女儿”,《万箭穿心》中当李宝莉的丈夫自杀身亡,面对副厂长的歉疚李宝莉说了一段话,她母亲听后,说:“讲得好,不亏是我的姑娘。”还有长辈对晚辈的爱称如“伢”,在《出门寻死》中,刘太婆对何汉晴说:“汉晴,伢呀,你是个好人,不过也莫苦了自己。”

还有一类指人名词是用其他事物来指称,比如武汉人常说的“苕”、“苕货”指的是很笨很蠢的人。万小景得知李宝莉被儿子赶出了家门,说:“我见她一回,就骂她一次苕货。”又比如“扁担”指的是从事用扁担帮人挑东西的人。李宝莉为了养家,希望找一个一天结一次账的工作,“万小景便嘲笑道,做你的秋梦吧。那只有汉正街的扁担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恶鸡婆”在武汉方言中用来指称很凶的女人,当李宝莉在工厂见到通奸被抓的老公,她表现得异常平静,“男人们便赞许地议论说,马学武的那口子,平常像个恶鸡婆,可是大事当头,还真是深明大义”。

还有一些指事名词,例如“有板眼”中的“板眼”指的是“本事”,《万箭穿心》中李宝莉想着自己的儿子,安慰自己“往后儿子有板眼,上大学,当大官,赚大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发愁”。“板眼”还有“花样”的意思,《出门寻死》中面对小吃店老板娘的安慰,何汉晴想:“人和人,晓得几多复杂的事情和感觉,晓得里面隐埋了几多板眼和名堂,根本就不是道理可以说得清楚的。”“杂八事”指乱七八糟的事情,《出门寻死》中三花的老公找何汉晴去劝说三花不要自杀,何汉晴问清三花想死的缘由,原来又是因为她老公在外面乱搞女人,“何汉晴冷笑了一声,说我晓得就是这些 ‘杂八’事”。

(二)动词

方方小说中方言动词的数量较多,例如表否定的动词有“冇得”和“莫”,“冇得”的意思是没有,有时也写作“冒得”,例如《闲聊宦子塌》[4]中说胡幺爹爹“歌唱得冇得人可比”。“莫”表示“不要”、“别”。《水在时间之下》中水上灯刚进戏班,就被安排进尖子班,每周有肉汤喝,“黄小合说,刚来呀,班主莫宠坏了这女伢”。

还有很多行为动词,这些动词都能十分传神地表达出武汉人的性格品格。武汉人把闹矛盾称为“扯皮”,含有“难缠”的味道,《出门寻死》中刘太婆的儿媳妇什么事也不做,何汉晴让刘太婆叫她儿媳妇做,刘太婆说:“叫多了,扯皮,还不是害儿子在中间夹脚?”“赌狠”的意思是耍横,凶狠,不讲道理,《武汉方言词典》[5]中记作“抖狠”,《黑洞》[6]中陆建桥的老婆让他去房屋开发中心催拆迁还建的房子,陆建桥表示去了也没用,他老婆说:“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赌狠还是会的吧!现在的人,我晓得,一是要钱,二是怕狠。”武汉人性格泼辣,常常斗嘴,“赌狠”便是斗嘴的一种方式。“好死”表示便宜了、轻易放过、饶了的意思,当李宝莉看到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心想:“李宝莉你绝不能好死这对狗男女!”表现了武汉人爱恨分明、敢爱敢恨的性格特点。“来神”表示某种状态和动作的发生,《中北路空无一人》[7]中刘春梅炖了鸡汤,鞋匠闻到香,急忙表示要搭个伙,“刘春梅说,一边去,闻到味就来神。”还有“岔”表示爱管闲事,《出门寻死》中何汉晴的婆婆说她“么事都要去岔,离了你地球未必不转了?”反映出武汉人热心快肠的性格。还有“抬桩”,表示给某人面子,夸奖某人。例如朱婆婆说只能何汉晴帮她掏耳朵,“何汉晴苦笑道,朱婆婆,你这样抬我的桩,我哪里消受得起。”还有一些动词,例如“莫耳”表示别理,“搭白”表示说话、聊天,“揩”表示擦,摔跤说成“挞跤”。如:

(1)刘建桥说,莫耳她。(《出门寻死》)

(2)老婆刘春梅正坐在铺子里跟门口的鞋匠有一句没得一句地搭白。(《中北路空无一人》)

(3)他做了一个揩眼泪的手势。(《船的沉没》)

(4)刘春梅说,哎,你这是么话?又不是我害他,是他自己挞跤。我姆妈是么样死的?平地挞一跤就熄了火。(《中北路空无一人》)

(三)形容词

“裹筋”表示某个人不容易沟通,说话办事都不干净利索。《万箭穿心》中李宝莉带爸妈看新房,找老板请假,“李宝莉见到她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老板裹筋得很,请半天假,嘴皮子磨得起茧”。武汉人一般性格都大大咧咧,说话行事风风火火,看不惯做事不痛快、拖拉的人。“残薄”意思近似糟糕,带有无可奈何的情绪,指人或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且不可逆转,武汉方言中常见的用法是“残薄了”或者“搞残薄了”,《万剑穿心》中“李宝莉撑着伞走在雨水泥泞的街路上,心想,你厂长当不了,就当老板,你能懂得什么叫残薄了?活在这世上几多人,不都是在残薄地过日子?”“过细”表示小心、仔细,李宝莉去请何嫂领她入门当扁担,何嫂说:“我勤快,我吃得苦,我负责,我过细,我还不抽烟不喝酒,我身上干净,没得臭味。”表现出了武汉女人刚毅坚韧的性格特点。还有一些有代表性的单音节形容词,如:“拐”表示坏,“贼”表示聪明、机智。例如:

(5)刘春梅说,咦哟,一大把年纪了,下楼下不得,散步散不得,拐东西不能吃,好东西吃不了,活着有么事意思?(《中北路空无一人》)

(6)你把老头的贼学得一丁点,也不会混成今天这个狗屎样子。(《中北路空无一人》)

(四)副词

方方小说中有代表性的副词有表程度的副词“几”、“蛮”,语气副词“硬”、“硬是”和表频率的副词“紧”。

“几”和“蛮”都表示程度高,意思是很、非常。《落日》中丁如虎感慨:“时间过得几快哟!”《水在时间之下》巷子里的人说婆婆“她蛮少讲话。还有人说,她良心蛮好”。“蛮”除了常常用在形容词前,还常常和动词一起,构成“蛮+V.+得”结构。能进入的动词都是单音动词,表示很擅长做某件事情,或做的时间持续很长或者量大。如“蛮吃得”表示很能吃,能吃很多。“蛮吹得”表示很喜欢吹牛。例如:

(7)不晓得几时,姆妈就老得不成人形了。我记得姆妈原先不是蛮嚼得的人。(《落日》)

“蛮嚼得”意思是很喜欢唠叨,很啰嗦。这里“原先”的意思是原来。

语气副词“硬”和“硬是”。“硬”有三个义项,一个是表示偏要,一个是表示无论如何也、一定,一个是加强肯定语气。例如:

(8)是你硬把他逼到这条路上去的。(《万箭穿心》)

(9)小景怕我回来,给屋里添麻烦,怕累着你,硬要我住在她这里,由她来照顾。我一好了就回来。(《万箭穿心》)

(10)何汉晴说,硬不晓得是撞到个么事鬼,就有这碰巧,我还不是来……(《出门寻死》)

“硬是”有两个义项,一个表示真的是;一个表示无论如何也要,后可接动补短语和动宾短语。例如:

(11)李宝莉说,我等不及了,我心里硬是憋得慌。(《万箭穿心》)

(12)李宝莉硬是把父母都推到了隔壁,又从口袋里摸了两百块钱,给爹一百,给妈一百,说要玩就玩个高兴,莫缩手缩脚,叫刘爹爹瞧不起。

还有表频率的副词,“紧”的意思是一直、不停地,表示一个动作持续时间长,例如:

(13)陌生客紧说:“再想一想,再想一想。这里距洪湖虽然有些远,但总还是属于老革命根据地的地盘。”(《闲聊宦子塌》)

(五)语气词

方方小说中有代表性的语气词有:“唦”和“咧”。“唦”是武汉人最常用的语气词之一,表示催促、不耐烦、肯定、祈使等语气。表现了武汉人急躁、不喜欢拖拉的性格。《落日》中丁如虎不耐烦地说:“又是老一套,吓得了哪个?不光老子听厌了,连别个外面的都听厌了。有板眼编点新花唦。”“咧”有缓和语气的作用,《出门寻死》中的何汉晴一直都是处于一种悲伤烦闷的情绪中,但当热干面小吃铺的老板娘跟她谈过心之后,她的情绪有所好转,她对自己说:“一个人一辈子只活一回,不坚持活透,自己跑去找死,那不等于出门旅游只走到半路就回去了?那有么事意思咧?也蛮划不来咧。”

二、武汉方言在方方小说中的作用

方方小说中的方言往往都是出现在人物对话或人物内心独白的描写上。这些方言对小说的叙事方式和意识表达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能够突出人物形象的生动性,丰富小说的审美特征,赋予小说更多的文化内涵。方方作为新时期新写实作家的代表,致力于“底层书写”[8],写了大量小人物的故事,其中方言的运用使得小说叙事不仅真实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而且表现了这类群体的本真与独特以及作者对他们的认同。下面具体谈两点作用:

(一)鲜明地勾勒人物性格

方方的每一部小说都刻画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形象。不论是早期经典作品《风景》中那个从小生活得如猪狗一般,长大拼命往上爬的七哥,还是《万箭穿心》中面对生活困境异常坚强的李宝莉,《出门寻死》中被生活琐事所累,想以死获得解脱却发现“死”和“活”一样难的何汉晴,《中北路空无一人》中想做好人却惹了官司的郑富仁,还有《水在时间之下》中一生跌宕起伏,一直与命运抗争的水上灯。人物形象的刻画除了依附于情节的发展,更重要的体现在人物的语言、行为和心理活动上。《万箭穿心》中有这样一段,李宝莉得知老公自杀后说的一段话:

(14)我倒无所谓,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这把生活我总是得扛。再累再难再委屈,我都不得去死。我不能光疼我自己。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蛮多人需要我。我有责任陪他们一起过日子。我不能让我一屋里的人为我担心为我操心,更不能让他们为我伤心。这世道,男人不晓得讲责任了,我们女人要晓得讲。

为了每天都有现钱供一家老小生活,李宝莉早出晚归干了扁担这一行,她不怕苦不怕累,任劳任怨地付出,觉得只要能养活公公婆婆和儿子,就是她大的成就,生活就是充实而有价值的,她对她的妈妈说:

(15)姆妈,你晓不晓得,当初马学武在外面跟别个女人相好了,要找我离婚,我觉得自己蛮惨。现在他死了,我倒没得这份惨的感觉了,心里还蛮踏实。

平实的语言把一个泼辣、坚强、勤劳、乐观的女人刻画得鲜活立体。实际上,方方笔下的许多武汉女人,都具有这样的性格特点。她们性格泼辣外向、精明能干、心直口快、热心快肠。不了解的人认为她们凶巴巴、刻薄,但其实刀子嘴豆腐心。更重要的是,面对生活中诸多的繁琐和不如意,面对小人物底层生活状态的现状,她们选择用一种坚韧的态度去抗争,这种抗争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方式的和解,接受它并战胜它。在心理上宽慰自己,在行动上认真勤恳不被生活的困难压垮。与此相对,方方笔下的武汉男人,大多隐忍,小说常常用方言描写两口子之间的各种争吵,似乎争吵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是《万箭穿心》中的马学武、《中北路空无一人》的郑富仁、《出门寻死》的刘建桥还是《黑洞》中的陆建桥等,他们都被生活所累,找不到出路。语言描写和心理活动描写就是他们在小说中表达情感的方式,方言的使用使得这种表达顺畅、自然,给读者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之感。

(二)恰到好处地体现地域文化

方言是体现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的表现方式。小说中的方言可以拉近读者的距离,使武汉读者有亲切感,唤起读者的共鸣,也可以使得其他读者有真实的可见可感。我们在方方的笔下可以看到武汉城市飞速的发展变化,它记录着武汉这二三十年的生活现状,每一处的描写似乎就是身边发生的故事,在阅读的同时也能唤起人们的寻根意识。

值得强调的是方方小说中的方言呈现并不密集,在很多人物的对话上也不是完全照搬武汉方言的全貌,而是有意识地选取具有代表性的武汉方言。这样既能显示小说中的“汉味”文化,也不会造成其他地方读者阅读的障碍。这种分寸的适度拿捏,使得武汉地域文化的呈现恰到好处地与小说的叙事融合在了一起,不显得突兀,而是似血脉一般蔓延在小说的各处。

三、武汉地域文化的其他表现形式

方方的小说许多都带有浓厚的汉味文化,包括武汉这座江城的沧桑往事、历史变迁、民俗风情等等。这些内容除了通过方言,小说中还有许多其他表现武汉地域文化的形式,使得小说读起来真实可感、鲜活生动。

(一)地名

武汉作为方方许多小说的载体,她写的许多故事都有着真实可查的发生地点。不论是长江、汉江、东湖这些自然景观,还是汉口、江汉路、六渡桥、武汉关、民众乐园、武昌南站、中北路、中南路、水果湖、老牌国企武重等这些武汉有代表性的地点、单位,都在小说中出现过,不仅出现,方方还时常在小说中对这些地点加以介绍,例如《中北路空无一人》中有这样一段有趣的描写:

(16)当中南路腆着肥硕的肚子一派金碧辉煌地成为市民的荣耀时,中北路却灰头土脸地藏在中南路的背后,大气不敢出一声。中南路暴发了多年,中北路却一直穷得叮当。直到长江二桥修建起来,与二桥相连的徐东路渐成繁华之地。它在岳家嘴与中北路搭在一起,成为环绕武汉的重要路段。从一桥下来,左手拐弯便是中南路,从二桥下来,右手拐弯便是中北路。巨大的洪山广场像是中南中北之间的一颗大纽扣,将中南和中北两条马路扣成了一条长路。中北路便因为这一扣,渐渐有了富贵。

方方对地点的介绍一方面介绍了人物的生活环境,武汉正处于飞速发展的阶段,这些发展令小人物的生活也在发生着变化;另一方面也令小说更加写实,让读者能够很轻易地融入,让武汉的读者感到亲切,让其他读者感受到武汉的发展,推广了武汉的文化。这些地点对小说中人物的行为、语言、形象塑造也都有着深刻的影响,成为情节的一部分。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描写涂自强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及租房子的情况:

(17)按照同学的指点,涂自强在武昌石牌岭找了间租房。这里是城中村。街道狭窄,房屋杂乱。村民们将自己的房屋略加改造,便成租屋。因为简陋,所以便宜。又因此地距大学和电脑城很近,便成了毕业生云集之地。

《出门寻死》中对何汉晴选择何处跳江有着详细的心理描写,从小住在南岸嘴,每天听着江汉关的钟声,所以在她寻死的路上,她“情不自禁朝江汉关走去”,在码头坐上了去武昌南站的巴士,巴士上了汉水桥,由于汉江上现在架了好几座桥,所以老汉水桥也叫江汉一桥,在桥上她决定明天去晴川桥跳江。在汉水桥上,何汉晴看到“摊开在眼前的南岸嘴平展开阔,倚着长江的晴川阁古色古香”。正想着听见旁人说起了长江大桥和长江二桥,突然又听见有人喊晴川桥上有人要自杀,她“情不自禁便朝龟山下走过去”,小说中还有对晴川桥的描写:“晴川桥是新桥,桥栏涂着橘红色,像一道彩虹挂在水上,人们便喜欢叫它彩虹桥。晴川桥从南岸嘴一直通到汉正街上。”何汉晴出门寻死途中的所见所感,无不渗透着她对武汉的情感,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处处是儿时的回忆,但由于城市发展变化太快,又似乎处处都变了,也表现了方方眼中武汉的变迁与发展。

地名在方方小说中除了上面提到的直接的呈现,还有一种隐喻的呈现方式。武汉作为江城,离不开水。武汉三镇就是被长江、汉江自然分割而成。水在武汉人心里有着十分复杂的情节。《水在时间之下》中水滴一生的命运就是从发大水那刻起开始出现了重要的改变。武汉每年到了梅雨季节雨水十分丰沛,旧时的武汉极易发洪水。水滴的养母在大水中丧生,水滴进入戏班,取名水上灯。水在小说中不仅推动着情节的发展,还作为小说中一个重要的隐喻贯穿始末,人这一生无论有过怎样的磨难或者辉煌,最终都将如一滴水一样埋在时间的下面。

(二)生活、饮食习惯

小说中还有表现武汉人生活、饮食习惯的描写。描写生活习惯的有武汉人喜欢打麻将和玩扑克牌。例如:

(18)角角落落就总有人搓麻将、“斗地主”。这两样都是武汉人永不厌倦的游戏。(《出门寻死》)

武汉人把打麻将形象地称为“搓麻将”,“斗地主”也是武汉人经常玩扑克牌的一种方式,即三个人一起打牌,其中一个人为“地主”,另外两个人的共同目标就是一起“打赢地主”。

武汉人把吃早饭称为“过早”。武汉的早餐种类极为丰富。方方曾经就武汉的早餐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叫《武汉人过早》[9]。文中介绍“武汉人办事既实际又爽快”,所以面对外面经济实惠又琳琅满目的早点,武汉人“乐得一家自在清闲且得一份好口味”,所以武汉人习惯在外面过早。《出门寻死》中如此勤劳能干又勤俭持家的何汉晴也不例外,小说中描写她给一家人买早餐:

(19)公公婆婆要吃面窝和豆浆,刘建桥喜欢吃热干面,小姑子建美交代过这个星期吃油条。

除了早餐,武汉其他有名的物产在小说中也有体现,例如:

(20)“伙计,也许不会那么严重,今晚上,无论如何跟我上一趟老通城,到三楼雅座,我给你赔罪。”陆建桥说。

“一言为定,我柜子里还有一瓶 ‘白云边’,本来想去孝敬老丈人,去他的,喝了算了。”大陈一幅豁出去的样子说。(《黑洞》)

(21)那女人给田平倒了一杯茶又递了一支“红金龙”的烟。(《白雾》)

老通城是武汉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最有名的小吃是豆皮。白云边是湖北有名的白酒品牌。红金龙是武汉烟草集团的品牌。

(三)文化生活

汉味文化中除了生动泼辣的方言,还有被很多现代人忽略掉的戏剧文化。汉剧作为湖北地方戏剧,至今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汉剧这一传统的民俗表演,从时间、空间、仪式上都体现出武汉地区的民俗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10]。方方对武汉文化的发掘是全面且深入的。在汉剧逐渐不被人们关注的今天,方方借由探访老汉口的历史,萌生了写一部以汉剧艺人的一生为题材的小说,这便是《水在时间之下》的创作动机。小说以大汉口为背景,从1920年至今,描写了汉剧名角水上灯坎坷的一生,同时也浸染出了武汉80多年来的历史变迁。小说中有许多汉剧名曲的节选,也有许多描写汉剧演出的画面。这都使得小说的内容更加真实可感,文化意识浓厚,汉剧的选择也十分贴合人物当时的心境和情绪。

方方对于武汉的文化发掘是深入且全面的,更重要的是她对武汉这座城市饱含深情。小说中不论是方言还是地名、生活饮食习惯、文化生活,都丰富地呈现出了武汉的地域文化。而且这种呈现并非是简单地罗列,而是将武汉文化中的诸多特质与小说的内核完全融合,使得她汉味小说的创作个性鲜明、底层书写更加深刻。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湖北中西片语言问题研究”【2015 JJD 740012】、湖北省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湖北方言文化研究中心”基金项目“湖北作家作品中的方言现象研究”【2014 F YY 005】、湖北省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基金项目“武汉方言与地域文化研究”【2014 A 01】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方方:《万箭穿心》,《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5年第5期。

[2]方方:《出门寻死》,《人民文学》2004年第12期。

[3]方方:《水在时间之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第10页。

[4]方方:《风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57页。

[5]李荣:《武汉方言词典》,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09页。

[6]方方:《风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322页。

[7]方方:《中北路空无一人》,《上海文学》2005年第5期。

[8]李遇春:《新时期湖北作家“底层书写”一瞥》,《小说评论》2008年第6期。

[9]方方:《武汉人过早》,《武汉文史资料》2013年第9期。

[10]杨童舒:《汉剧表演民俗的文化分析》,《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014年第4期。

主持人语 本辑刊发的三篇论文,分属中国民间文学、中国现代文学、文艺学三个研究领域,虽不够完善,却显示了年轻学子学术探索的锐气。甘露的《灵异传说的类型及其文化解读》,从内容和情节母题上,借鉴美国同类研究成果,对当代中国都市传说中的灵异传说进行类型划分。作者注意到都市灵异传说广为流布中所体现的都市文化的多样性和“不透明”性及其文化内涵,只是尚缺乏对典型文本的分析。王雨田的《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的泛地主化书写》,如推荐人所言,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十七年土改小说研究中的“地主/农民”二元对立论析范式,较有新意。不过,论者主要是从时局、政策的角度来看待小说中地主形象的流变,尽管有其合理性,但未注意到不同作家不同作品中地主/农民形象的更细微的差异,以及其中蕴含的问题。陈舒楠的《论“虚”的虚实相生性》探讨中国文论元关键词之一的“虚”字。论者由字形字义出发,将其纳入文化和文论背景下,发现其虚实相生的特性;进而表明“虚”字的这一特性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同样用在表达传统文化思想观念和具体的文论观中。由此可见论者较为扎实的文献基础和较强的思辨能力。(魏天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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