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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产生和理解的机制*

2016-03-15王晓萍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推理图式隐喻

王晓萍



隐喻产生和理解的机制*

王晓萍

[提 要]隐喻是特殊的认知和表达方式,隐喻提示受语义、语用和认知因素多重制约。成功隐喻交流是听说双方共同完成的合作行为。说话者在合理选择隐喻方式基础上,根据交流双方实际共享或假定共享的资源和自己已有的隐喻图式进行推理,最终产生听者可理解的隐喻表达;听者在正确辨认隐喻表达后,根据交流双方实际共享或假定共享的资源和自己已有的隐喻图式以及说话者提供的隐喻提示推出隐喻义,从而完成准确理解的任务。

[关键词]隐喻 交流 推理 图式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基于说话者意图的言语行为扩展研究”(项目号11YJC720042)、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课题(项目号11Y78)的阶段性成果。

隐喻广泛存在于我们的语言、思想和行动中①,它是哲学、修辞学、语用学和认知科学等多学科交叉研究的一个热点。隐喻是人们认知世界的重要方式,“隐喻的本质是通过另一个事物来理解和体验某一个事物。”②它让人们借助熟悉的、具体可感的事物来认识陌生的、抽象的事物。隐喻认知方式也使它成为表达认识的重要而独特的方式。隐喻是非字面表达的特殊形式,在非字面表达中,说话者通过句子所意图传达的话语意义以不同方式背离句子根据语义规则和语法结构而具有的句子意义。塞尔的言语行为理论和格赖斯会话含义理论是分析非字面表达现象的两大经典理论。他们都把听者的理解过程分析为听者依据一定的原理或策略逐步推出说话者意义的推理过程。他们的研究构成非字面表达研究的重要基础,但也留下不少疑问和争议,核心问题是句子意义与话语意义间联系的机制。隐喻中说话者意图产生的话语意义,我们称为隐喻义。隐喻研究的主要任务就是揭示隐喻义如何与句子意义联系起来以及联系的独特性,并以此说明隐喻产生和理解的推理机制。当代隐喻研究主要集中于对听者理解的策略和过程的推理分析,忽略对说话者产生隐喻的推理机制的研究。另外,有关隐喻提示的现有研究局限于语义分析,缺少对语用和认知因素作用的关注。本文主要从这两方面展开研究,推进隐喻交流推理机制的研究。

一、隐喻类型及其释义

言语行为可以从不同层面来分析,奥斯汀把言语行为分为三个层面:语谓行为、语旨行为和语效行为;塞尔在此基础上修改为四个层面:说话行为、命题行为、语旨行为和语效行为。塞尔认为这四个层面的行为彼此区别又密切相关,如同一命题行为“塞姆经常抽烟”可通过断定、提问、命令或表达愿望等不同语旨行为来施行。③当然,言语行为的分析层面不限于此,塞尔在20世纪70年代关于间接言语行为和隐喻的深入研究实际上还触及到一个新的层面:言语行为的表达方式。表达方式是言语行为现实存在形式,同一语旨行为可通过不同表达方式来施行,如,同一请求行为可通过字面表达方式直接施行,也可通过间接言语行为或隐喻等其它非字面表达方式来施行。

一般认为,隐喻是一种普遍使用而又独特的非字面表达方式。普遍使用已是事实,但问题是,隐喻表达是否必要。该问题又分两个层面,一是,作为一种表达方式的隐喻是否必要。隐喻思维和认知活动是独特而不可替代的,反映这种思维和认知活动结果的隐喻表达方式也是必要的。二是,实际使用的具体隐喻是否必要。该问题可转化为我们能否用其它表达方式替代隐喻而不损害实际表达效果。由于实际效果的评价涉及多方面,该问题可最简化为:隐喻表达能否改述或释义(paraphrasable),即隐喻义能否通过另一个句子按字面意义直接表达出来。戴维森④持否定态度,“我赞同这样一种说法,即无法对隐喻做出释义。”“企图对隐喻内容给予照字面解释的表述,这乃是完全误入歧途。”戴维森由否定存在隐喻义进而否定隐喻可释义。但隐喻表达显然有不同于句子意义的内容,为了适应这一事实,戴维森承认“当然,这并不是要否认隐喻具有寓意,也不是要否认能够通过进一步使用其他语词把这种寓意显示出来”。随着语用研究的发展,意义已不局限于语义层面,还包括语用层面。目前,学界已普遍接受实际使用的表达式既有语义层面的句子意义,又有语用层面的话语意义或说话者意义。戴维森关于隐喻不可释义的分析有值得肯定的地方,莱肯赞许戴维森注意到文学隐喻中意义的丰富性和不确定性。⑤

对于隐喻是否可释义,塞尔没有一概而论。⑥他实际上把隐喻分为三类情况来分别说明释义的不同情形,有一定合理性。第一类隐喻,释义表达隐喻义的大部分,但存在不同程度的“不满足感”和“不适当感”,尽管如此,塞尔认为这类隐喻和它的释义有相同的真值条件。第二类隐喻,隐喻义是明确的,但不能释义。这类隐喻的存在表明隐喻不可取代的表达作用。第三类隐喻,隐喻义是开放的,“释义范围也许是无限的。”这类隐喻类似于戴维森谈到的文学隐喻。说话者意谓丰富,释义也没有明确的范围。例如,

(1)人生是场马拉松。

(2)语言是存在之家。

(3)No man is island.

当(1)用来宽慰遭遇挫折的人时,通常可解释为“不要在乎一时的得失,努力坚持下去还有成功的机会”。海德格尔用(2)表达他的存在主义语言观,但他的这一观点很难释义,也引发不同解释。英国诗人约翰·多恩在诗中用(3)构造了大海中一座孤岛的意象,诗人的意谓没有限定的范围,(3)的释义也就是无限的,每个读者可以结合自己的人生体会给出自己的理解。

隐喻存在不可释义的情况,这与隐喻不仅是表达方式还是独特的认知世界的方式有关。当人们不能直接认识某一事物而只能通过另一个事物来认识它时,这是通过建立相似性来获得对该事物的新认识,对该认识成果的表达就只能是隐喻方式,并且该隐喻不能释义,不能转化为相应的字面表达。字面表达的前提是人们能够直接认识事物的相关性质。只要隐喻认知方式不可替代,相应的隐喻表达就不可释义。

“隐喻不仅在文学中,而且在科学、哲学以及法学中都是一种合法的表达手段;它在褒贬中,在祈祷和推销中,在描述和法规中都在有效地发挥作用。”⑦作为一种表达方式,隐喻可用于不同场合,带有不同目的,因而有不同类型。“隐喻是否可释义”的问题因而不能简单回答,而要具体分析。

隐喻多样使用情况表明,从信息传达量的角度看,隐喻表达在某些情况下比直接言说更全面表达说话者的意谓。一般而言,隐喻和相应的字面表达相比,句子虽简短,但能引发听者丰富的联想,进而使听者产生新的感触、体会、发现和认识,有时甚至超出说话者所意谓的范围。因此,隐喻被大量用于诗歌、散文等文艺作品中,作者通过隐喻的方式传达更丰富的意蕴,并希望读者展开想象,进行二次创作,从而使作品意义更丰富。这类隐喻表达中,隐喻义的内容开放,可以由读者不断生成新的内容。接受美学的名言“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可说明此类隐喻的特征。但在哲学、科学和日常的大多数表达和交流行为中,说话者借助言语表达来传达其意图以实现其意图。大多数情况下说话者有明确的目标意图,传达任务和内容也具体明确。因此,说话者的言语表达不仅要正确而且要恰当传达说话者的目标意图。基于说话者是理性传达者的假定,如果说话者采用隐喻表达方式,那么说话者的隐喻义内容应具体明确,并且说话者也应认为他的隐喻表达本身是正确而恰当的,即认为听者能够正确并以恰当的方式理解他所意谓的内容。本文主要研究说话者用于交流的意谓明确的隐喻。

二、隐喻提示的原理

隐喻区别于其它非字面表达之处在于隐喻提示的独特性。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众多学者公认隐喻有提示相似性特点,使用诸如“领悟”“唤起”“引导”等词来表示隐喻提示特征。但这些表达含混不具体,“句子究竟如何提示隐喻义”一直都是研究难题。戴维森认为隐喻是通过对语词和语句的富于想象力的运用而造就出的东西,结果是出乎预料的或微妙的相似之处或类似之处。⑧但他也没有揭示隐喻中想象力的具体运用。他认为想象的东西没有什么限制,这和他认为隐喻不可释义观点一致,这一看法不能一般成立,不符合多数交流中说话者意谓内容确定的事实。

塞尔隐喻研究的重要贡献就是具体分析句子意义和隐喻义的特殊联系。他列出八条原理说明句子提示相似性的不同情况,⑨第八条是有关转喻和提喻的原理,所以关于隐喻的原理有七条。前六条原理主要适用于最简单的主谓句隐喻,句子形式为“S是P”,隐喻义是“S是R”。塞尔认为依据P的显著的定义特征、显著或众所周知的性质、常被说成或相信具有的性质、文化或自然因素决定的性质、所处的状态、使用范围限制等六方面线索中的某个或某些可得出R的值。如(4),人们根据金钱的显著特征来理解时间,该句话可用于隐喻表达时间作为一种财富的宝贵、可计量和可支配等特征。

(4)时间就是金钱。

第七条原理是把前六条运用于主谓句隐喻外的其它句法形式的隐喻,包括关系隐喻和涉及动词和谓词形容词等的隐喻。这些句子形式为“SP -关系S?”,隐喻义是“SR -关系S?”。例如,“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隐喻表达关于婚姻与爱情关系一种消极看法。

塞尔所列出的提示原理能够对很多隐喻做出比较满意的解释,但这是否穷尽隐喻提示的所有原理,塞尔自己也承认他不知道全部有关的原理,他的研究只是一个开端。他的七条原理主要讨论了名词性的隐喻和谓语性的隐喻,前者的句子形式为“S是P”,“P”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能名词化的词,如(1)(3)(4);后者的句子形式为“SP -关系S?”,“P”可以是表示两个事物关系的词或及物动词,如(2)。

在这两类隐喻中,喻体分别由名词性的或谓词性的词(词组)构成,喻体是隐喻句的一部分。除了这两类隐喻外,还有一类隐喻,整个句子充当喻体。如,

(5)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

(6)A:What kind of mood did you find the boss in?

B:The lion roared.⑩

邓小平用(5)这句话隐喻表达: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都只是一种资源配置手段,只要能够发展生产力的,都可以在实践中使用。(6)中B的话是个隐喻。但该隐喻出现在对话场景中,它是对A的问句的回答,该句子可以改述为:老板在狮吼。这就转化为谓词性的隐喻。句子隐喻都可转化为谓词性隐喻,谓词性隐喻的提示原理可推广用于分析这类句子隐喻。

隐喻是言语交流行为,隐喻表达的判断和隐喻提示不仅受句子语义因素的制约,还与言语交流的主体以及具体语境相关。同一句子出现在不同语境中可能使用不同表达方式。例如(5)用来谈论猫本身时就是字面表达。又如,“老张脸黑了”在某一语境中隐喻表达“老张心情沮丧”,在另一语境中为字面意义表达,还可能在其它适当的语境中是双关或反语表达等。

此外,隐喻提示有不确定性,同一句子在不同使用中还可能与不同隐喻义相联系。塞尔的七条原理表明关于同一个语词提示的性质有多种可能,或者是定义特征,或者众所周知特征,或者被相信具有的特征,等等。另外,句子提示的性质可能是事物的客观属性,例如雪白和炭黑等;也可能是说话者对事物的主观评价性认识,说话者立场、角度不同就会有不同评价。例如,聪明和狡猾可能是对同一客观属性的不同评价,稳重和呆板、不安分和富有创新意识等等也是如此。因此,句子提示的多种可能性中哪些与隐喻义相联系,仅仅对“P”和“S”进行语义分析还不够,还要看交流语境因素和主体。人经常被隐喻成动物,例如猪,猪有很多自然的或长期以来被赋予的特征,有些特征招人喜欢,也有些令人厌恶,用猪的哪些特征来说明人不是由“猪”这个词的义项决定的,而要由会话语境和使用者来定。莱肯有个例子“You pig!”也说明这一点。⑪又如,“这男孩是只小猴子”被隐喻使用,由于“小猴子”一词提示的可能性质太丰富,隐喻义可能是:这个男孩聪明、活泼,或者,这个男孩淘气、顽劣,或者,这个男孩长得尖嘴猴腮的,或者,这个男孩有运动天赋:擅长奔跑、跳跃。如此等等。如果脱离语境和使用者,我们很难确定它的隐喻义。

隐喻表达中,句子提示的类似性质经过特定语用和主体认知因素的限制才能和隐喻义相联系,但这些因素具体如何限制句子提示还有不甚清楚之处。一种可能是,先由句子提示出所有相似性质再经过语用和认知因素的筛选,留下适合的性质。但这也有疑点:第一步工作量巨大,一个对象的性质、状态和与它物的关系多种多样,不加限制的话,完全列出几乎不可能,即便加上典型性限制,也要耗费很多精力,但它也有较为周密严谨的好处。这种计算方式比较适合重要交流场合。另一种可能是,句子提示和语用与认知因素限制同时进行,一旦得到符合限制的相似性质,寻求相似性工作就可结束。这种做法相对省力,符合思维经济的一般法则,更符合日常隐喻交流的实际需要,但它也可能出现寻求的相似性质不完全或遗漏更相关的性质。这个问题对于新奇的隐喻或者高智商语言角力中的隐喻尤为明显。

三、隐喻的产生

成功言语行为是正确并恰当传达话语意义的行为。要成功进行隐喻交流,说话者和听者就要把握隐喻提示的特殊性,并运用于隐喻义的传达和理解中。说话者在隐喻中的特殊任务是,他如何合理地由意图传达的内容推出并生成具体的隐喻表达句子。

当说话者确立自己意图传达的内容,打算以隐喻方式而不是其它方式表达出来时,说话者应该有一定的理由。作为隐喻表达的理由一般有以下几种:

一是准确表达的需要。有些情况下,我们只能通过隐喻思维和认知方式来把握认识对象,由此也只能使用隐喻表达方式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谓。例如,科学家用“黑洞”隐喻表达广义相对论预言的一种特别致密的暗天体。

二是增强语言表达的生动性和形象性。多数隐喻表达中本体和喻体分属不同类型的事物,把它们放在一起能够激发人们思考的兴趣,并且用于表现本体的喻体往往具有一些鲜明的形象和性质为人们所熟知。在说话者不直接言明的情况下,隐喻方式的恰当使用能够让听者迅速形成说话者所打算传达的关于本体的鲜明而深刻的认识。如,甲被问及生活近况,甲说是一团乱麻。有一定生活经验的人对一团乱麻有鲜明的印象,这个隐喻生动表达出甲要处理很多复杂事情却无有效办法的无序生活状态和烦乱心情。

三是更有利于实现说话者的目标意图。隐喻中,听者的智力因素更多地参与到理解中,听者对本体的认识是自己推算出来的,听者会感到更多的乐趣,也就更容易接受说话者意图传达的观点,从而更有利于实现说话者的目标意图。如,妈妈对孩子说“你是妈妈的小天使”和“你是听话的孩子”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天使在孩子的心目中就是漂亮、聪明、可爱的,第一句话更能让孩子相信自己可爱、听话,因而就会表现得更乖、更听妈妈的话,这些正是妈妈想要的结果。

四是委婉表达的需要。有些情况下,基于文化、社会心理及社会交往规则,说话者不愿直接说出他的意思,而是通过隐喻委婉地表达出来。例如,人们对痛苦的事往往采取逃避或淡化的方式,死亡令人悲伤却又无法逃避,于是产生很多关于死亡的隐喻表达,如,丢了、走了、睡了等,这些隐喻淡化死亡带来的悲伤和沉重。

隐喻是语言使用现象,判断隐喻表达是否合理必须考虑语境因素,使用者尤其要考虑言语交际的场合、氛围等因素。有些语境要求说话者按字面意谓他的话语,直接传达他所意图的内容。此时,如果说话者选择隐喻表达,就是不恰当的。例如,在单位民主生活会上,同事之间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发言者应该坦诚地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对同事有意见也不宜用诸如“某某是老狐狸”等隐喻表达。

说话者合理地确定隐喻表达方式后,还要确定具体的隐喻表达句子。选择适当句子的一个必要条件是:说话者有较充分的理由相信听者能够由该句的字面意义比较容易地想到隐喻义。说话者信任的根据包括:听说双方共享关于隐喻表达的知识以及所选择的句子中有关本体和喻体的具体知识。该理由包括两方面内容,前者是使用隐喻表达方式的条件,后者是构造适当隐喻的条件,它们是说话者成功隐喻的必要条件。前者造成的错误称之为误用隐喻,后者造成的错误是无效隐喻。现实隐喻交流中,如果说话者认为听者不具有相应的隐喻知识,他就不会使用隐喻方式。对于正在咿呀学语的儿童,成人一般不会使用隐喻,以防孩子当真。跨文化交流中,如果对交流对象缺少了解,一般也不会使用隐喻。即便说话者知道对方有足够的隐喻知识,但若认为对方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隐喻知识,为避免对方产生错误理解,出于谨慎也不使用隐喻。现实中也存在很多无效隐喻,有些因为说话者使用的具体隐喻超出听者的知识范围,听者无法从句子提示中得到相关性质;还有些是因为说话者和听者对喻体认识缺乏共享、认识有差异造成的。

说话者做出隐喻表达是想象和创造的结果。在日常交流中,说话者在很多情况下稍加思考就做出一个隐喻,还有一些人似乎不假思索就说出隐喻,隐喻表达似乎已成为人们熟练掌握的技能,但这一现象并不能否认隐喻表达的创造性。根据皮亚杰关于儿童认识基本格局(图式)形成的分析⑫,我们认为,人们在长期语言实践中,经过不断模仿、学习、训练和使用,隐喻表达活动会内化形成隐喻图式,并通过不断建构丰富和发展已有图式,使人们的隐喻表达和理解能力不断增强。这能从两个可观察到的事实得到印证:一是儿童使用隐喻情况变化趋势:使用的隐喻数量由无到有,由少到多;使用的隐喻结构由简单到复杂;使用隐喻的熟练程度不断增强、错误不断减少等等。二是大量活的隐喻最终变成死的隐喻。同类隐喻使用次数越多,使用者对隐喻的新奇度就越低,产生和理解隐喻的难度就越低,使用就越熟练。一个新创造出来的隐喻若长期而频繁使用最后就会成为死的隐喻,我们语言中充斥大量死的隐喻,如,河口、山腰、发火等。

说话者具有隐喻图式情况不同,说话者做出不同新奇度的隐喻的情况也就有所不同:

第一类,重复使用的同一隐喻,这些隐喻新奇度最低。它们被说话者在同一隐喻义上多次重复使用于同一对象,它们产生情况最简单。说话者运用已有隐喻图式进行再生性同化,即再生同一隐喻。如,当说到教师职业重要性时,人们经常脱口而出“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此类隐喻的每一次重复使用都使得说话者的该隐喻图式得到强化。

第二类,关于某对象第一次使用的隐喻,但该隐喻曾用于此对象所属的类事物、同类的其它个体或它的子类事物,此类隐喻新奇度较之于第一类要高。如,“公务员职业也是围城”这个隐喻的创造与人们熟知的“围城”隐喻密切相关。它是说话者通过辨认、归类事物的属种关系,用已有隐喻图式同化新对象,从属延伸到种,或者反过来,或者从种延伸到同类的其它种。该类隐喻的产生使原有的隐喻图式更丰富。

第三类,关于某对象第一次使用的隐喻,但不同于第第二类,此类隐喻新奇度相对最高。例如,中国商品经济发展,商业思维渗透到校园,第一个把自己的导师称为老板的研究生就创造了新的隐喻。该隐喻的产生有赖于该学生通过商业关系和新型师生关系的类比在自己已有的隐喻思维图式中衍生新的部分,使得原有图式结构更复杂。这种隐喻不仅反映师生关系中的商业元素,而且它产生后反过来参与改变现实师生关系。隐喻不仅表达思想和现实,还在改变思想和现实。

从说话者做出隐喻表达的过程看,逻辑上,说话者从自己意图表达的性质或关系出发,寻找具有相似性质或关系的又为人们所熟悉的事物,然后根据听者和语境情况,在这些事物中确定喻体,最后把本体和喻体联结生成一个隐喻表达。当然,日常交流中,由于隐喻图式的作用,说话者的这一思维过程常常被不同程度的压缩,以至于说话者往往未能明确意识到各个推理步骤。如,老张在单位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我们要隐喻表达老张的工作态度和精神,就会想到那些也具有类似于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态度的其他对象。如,老黄牛、小蜜蜂、焦裕禄等物和人。由于老张是单位普通职工,并且人到中年。因此,在具有类似性质的对象中,我们排除了焦裕禄和小蜜蜂,选择老黄牛作为喻体,这样隐喻表达式“老张是我们单位的老黄牛”就生成了。

四、隐喻的理解

言语行为的成功传达在于成功理解,隐喻交流的成功进行依赖于说话者和听者的合作和共同努力。从说话者一方看,他是言语行为的发动者,他必定要担负更多责任,他要在自己和听者实际共享或假定共享的相关信息框架下做出隐喻表达,作为表达依据的任何信息失误都可能造成交流失败,责任就要由他承担。说话者做出一个隐喻,既表达了自己意图意谓的东西,又反映了对听者如何实现理解的预想和准备。从听者一方看,他承担准确理解的责任,为此,他也要在自己和说话者实际共享或假定共享的相关信息框架下对隐喻句子的提示进行解读,努力做出符合说话者原意的理解。如果有意忽略或曲解说话者或语境的提示而做出错误理解,听者也要承担责任。听者理解一个隐喻,既是自己推理活动的结果,也包含对说话者如何做出隐喻的推想和重构。戴维森认为理解一个隐喻也是想象和创造的产物。⑬

关于隐喻理解的推理过程,普遍认为听者首先要能推断出话语是隐喻表达,然后确定具体的隐喻内容。塞尔隐喻理论最突出的贡献就是分析第二步,他把第二步又分为两个步骤,一是根据句子意义和隐喻义联系的八条原理寻求隐喻的各种可能解释,二是根据本体限制各种可能解释最终确定隐喻的实际解释。⑭塞尔的分析使得隐喻理解过程更清晰和有条理。但正如塞尔在间接言语行为分析中存在的问题,塞尔过于强调句子意义和隐喻义间语义上的系统联系在理解推理中的作用,忽略语用因素的重要作用,并且分析过于概括,未能具体揭示隐喻理解模式的多样性。

准确判断话语是隐喻表达是听者正确理解隐喻的基础。交流中,听者首先面对的是具体语句。隐喻表达的句子意义往往是有缺陷的,塞尔认为缺陷“也许是明显的虚假、语义上的无意义、违背言语行为规则或违背交际的谈话原理。”⑮我们认为,严格来说,句子有缺陷不是隐喻表达的充分条件,有缺陷的句子也可能使用了其它表达方式,如假句子可能被用作反语。因此,当我们发现一个表述按字面理解有缺陷时,只能得出该表述另有意谓,却不能由此断定它是隐喻表达。塞尔关于理解过程第一步的分析存在含混之处,未能明确区分有缺陷的句子和用于隐喻的句子。在句子有缺陷基础上,还要根据隐喻表达的类比特征和相关语用因素才能确认为隐喻表达。句子缺陷主要有两种表现:第一,句子因范畴使用错误而产生荒谬性,如,(1)(2)(3)(4)。格赖斯主要讨论这类隐喻,认为这是通过嘲弄会话准则中的质的准则产生的。⑯字面意义的荒谬是常见的隐喻表达类型,这也是最容易识别的隐喻表达类型。第二,句子意义可以为真,但违反会话准则中的质的准则、量的准则、关系准则或方式准则。例(6)中,B的回答字面上与问句无关,故意违反关系准则而产生隐喻。又如,

(7)婚姻不是投资做生意。

这句话是句大白话,没有增加任何信息,说话者故意违反量的准则而产生隐喻。听者要正确判断话语是隐喻表达,就要掌握相关的语言知识、会话合作原则和准则、言语情境事实和隐喻表达知识。

听者判断出话语是隐喻表达后,还需运用相关知识、经验来推出说话者意谓的具体内容。这一步相当于塞尔的第二步和第三步的合并。之所以把它们合并为一步,因为,听者在塞尔的第二步中主要任务是寻找P事物显著的、众所周知的、特别的特征作为R的可能值。听者在塞尔的第三步中主要任务是根据S来限制R的取值范围。第二步与P有关,第三步与S有关,似乎听者在理解过程中先后进行这两方面的考虑。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听者不会先只考虑喻体P的性质,列出所有可能的值,然后再回到本体上,一一删除不合理的候选者。这样无疑浪费听者的精力和时间。听者往往会在计算R的可能值时,把S和P作为两个参数同时进行考虑。

日常交流中,如同说话者常能够熟练进行隐喻表达一样,听者表现也比较轻松,常能即刻做出正确的理解,这也是因为听者根据已有的隐喻图式来理解隐喻句子。当然,对于不同新奇度的隐喻,听者理解模式也有不同:第一类,多次听过的或自己用过的同一隐喻,听者理解最不易出错,也最省力,听者通过辨认将隐喻句子纳入到已有隐喻图式进行理解。听者的理解也使原有的隐喻图式得到强化。第二类,第一次听到关于某对象的隐喻,但听者知道该隐喻曾用于此对象所属的类事物、同类的其它个体或它的子类事物,此类隐喻新奇度较之于第一类要高。如,当某人第一次听说“爱是旅行”这个隐喻,他会感到新奇。如果他有一定的情感体验和旅行经验,并且对有关旅行的隐喻如“人生是场旅行”等有所了解的话,他就不会产生理解困难,他能通过属种间的延伸运用已有类似隐喻图式同化新语句获得理解。该类隐喻的理解也使听者原有的隐喻图式更丰富。第三类,第一次听到关于某对象的隐喻,但不同于第二类,此类隐喻新奇度相对最高。当某个学生第一次读到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洞穴隐喻,他可能要花较长时间思考其意谓。只有当他能够调用足够相关知识、经验通过类比在自己已有的隐喻思维图式中建构新的部分,才能理解该隐喻关于人的处境和人的认识的形象描述。该理解活动也使读者原有图式结构更复杂。

结语

隐喻交流的成功进行表现为说话者成功意谓和听者成功理解,而说话者的成功意谓和听者的成功理解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成功隐喻交流是听说双方共同完成的合作行为,说话者和听者为实现共同的交流目标,基于他们实际共享或假定共享的知识、经验、能力等条件来构造和理解隐喻性表达,说话者利用语形、语义、语用和认知的各种可资使用的对听者又是可获得的手段进行推理并生成隐喻话语,向听者提示他的意谓;听者根据这些语形、语义、语用和认知标记进行推理,还原说话者的意谓,双方思维过程互逆又相互包含,说话者隐喻意谓的推理过程包含对听者可理解的预想和准备,听者理解隐喻的推理过程中也包含对说话者意谓过程的重构。

①②Lakoff,G. & M.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pp. 3 -6.

③J. R. Searle,Speech Acts:An Essay in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pp. 22 -23.

⑩S. C. Levinson,Pragmatics.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p. 153.

[责任编辑 刘慧玲]

[中图分类号]B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114X(2016)03 -0060 -08

作者简介:王晓萍,广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广州 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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