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墓志请托撰文的撰者选择
2016-03-15杨向奎
杨向奎
(石河子大学中文系,新疆石河子,832000)
古代墓志请托撰文的撰者选择
杨向奎
(石河子大学中文系,新疆石河子,832000)
在古代墓志的作者中,因和墓主或墓主亲属熟知而被请托者最为多见,这表明熟知者是古人请托撰文考虑的第一个人群,正常的请托状态是在熟知者中寻找善文者或治史者。请托熟知者、善文者、治史者的内在依据大致有两个维度:一是当前维度,请托者主要考虑请托意愿能否实现和实现的便捷程度;二是未来维度,请托者主要考虑如何取信于后。作为饰终之物的墓志,受人情影响,书善不书恶,是不争之事实,极端者文过饰非、捏造善迹等或许也存在。但从请托标准所反映的请托心态来看,为了传信后世,大多数请托者还是期待依照事实、如实写出墓主善迹的,这或许更接近墓志文创作的真实生态。那种依据笔记野史过分夸大碑志文撰写的商品化和文人谀墓情形的观点都是偏颇的。
古代墓志;请托撰文;请托心态
请托撰文是指那些由丧葬主事者请求并托付他人所撰写的墓志文或其撰作过程。它不同于官方撰文的立场和自上而下的写作动机,也不同于至亲撰文的非请托特点,请求和托付他人撰写是其最主要特征。关于墓志请托撰文撰者选择的研究还有较大空间,系统深入地研究,对深入认识古代墓志文创作生态具有重要意义。
一、 请托撰文的类型
出土的南北朝墓志文献中,由于文中缺少写作情况的说明,可明确判定为请托撰文的并不太多[1]。但结合传世文献观察,请托撰文还是相当普遍的。《魏书·常景传》载:“世宗季舅护军将军高显卒,其兄右仆射肇私托景及尚书邢峦、并州刺史高聪、通直郎徐纥各作碑铭,并以呈御。世宗悉付侍中崔光简之,光以景所造为最,乃奏曰:‘常景名位乃处诸人之下,文出诸人之上。’遂以景文刊石。”[2]私托多人为同一人撰写碑铭,可见当时撰文生态。《北史·裴诹之传》载:“杨愔阖门改葬,托诹之顿作十余墓志,文皆可观。”[3]《周书·庾信传》:“世宗、高祖并雅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群公碑志,多相请托。唯王褒颇与信相埒,自余文人,莫有逮者。”[4]这些材料反映的多为贵宦请托的情况。请托朝中能文的名士,他们有着便利的条件。至于低层士人及其家属墓志的请托状况,并无详细的资料可作更多说明。
唐代撰者在墓志文中交代写作状况的文字逐渐增多,这使我们对请托撰文有了更为全面的了解。唐代请托撰文的作者所处阶层甚为广泛,上至名公巨卿、中到各级官吏、下至乡贤处士,都可以成为请托对象,他们大多由墓主或操持葬事者来确定。墓主确定请托对象者可列举两例:《唐故朝散大夫守陕州大都督府左司马上柱国上谷寇公墓志铭并序》,通议大夫前守曹州刺史上柱国清河崔耿撰文,墓主寇章,大中三年(849)十月终于官舍,享年七十五,无子,“易簀前二日,命侄孙贡曰:尔将葬我,必乞崔耿文识我墓,我愿也”。贡谨遵遗言,请托崔耿撰文。[5]《唐故左拾遗鲁国孔君墓志铭并序》,镇海军节度掌书记将仕郎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赐绯鱼袋郑仁表撰并书,墓主孔纾,临终时悉召骨肉迨仆使,曰:“友人郑休范多知我所执守,相视若亲兄弟,我亦常以所为悉道之,请以志我。”[6]仁表字休范,两《唐书》、《郑肃传》附有事迹,颇以文章自许[7]。它们都是由墓主临终亲自确定请托对象的。由操持葬事者请托撰文的例子容易见到,兹不赘述。
除此以外,尚有一些辗转请托、临时请托的特例。如文宗大和六年(832)七月的《唐充故朝散大夫守尚书吏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上柱国临沂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瑯瑘王府君墓志铭并序》,由承议郎守尚书库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学士上柱国赐绯鱼袋李珏撰文,文首曰:“既越月,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宇文周重缄王公平生所行事,致书于翰林学士、库部郎中、知制诰李珏曰:吾友王君,亦子之与游,今不幸葬有日,吾属有纪纲事,不暇亲笔砚。子以文为官,盍志之。珏以固陋,再辞不获已,且铭有道之墓何愧焉!”[8]可以推测此志请托情形:孝主以志文请托宇文周重,宇文“有纪纲事,不暇亲笔砚”,以此转托李珏。此乃辗转请托例。大和九年(835)四月的《唐故国子监礼记博士赵公墓志铭》,将仕郎守右补阙集贤殿直学士袁都撰文,墓主赵君旨卒于京师通化里,葬于河南府河南县平乐乡,卒时嗣子宗本他邦未至,一女甚幼,妻高阳许氏与家老商议:“今返葬,念居外,急无可托,因故人来吊者请之如何?”“都闻公之丧往吊,赵氏老以为言,都从之。”[9]此乃临时请托例。但不难看出,无论是辗转请托还是临时请托,其实质仍是操持葬事者的请托,只不过是其在特定情形下的变通而已。
总之,就请托撰文的发起主体而言,请托撰文主要有墓主请托和操持葬事者请托两种。墓主请托多源自临终遗托,卒前有时间和精力想得如此周到者并不多见,因此墓主请托只是少数,而大多数为操持葬事者请托撰文。操持葬事者可能是子、孙、侄等,也可能是妻、女婿、挚友等,因具体情况而定,但其中子操持葬事是主体,因此墓主之子请托撰文是一般现象。
二、 唐代请托对象的选择及标准
墓主或操持葬事者一般请托什么样的对象作为撰者呢?据江波博士的研究,非亲请托撰文的请托对象包括朋友、同僚、故吏、家臣、门客、同门、乡贤、慕名访等,他们或远或近,或间接或直接都与墓主存在因缘关系[10]。结论符合事实,当从。但笔者以为,非亲请托并不能涵盖请托撰文的全部,有相当数量的墓志是请托亲属撰写的。如宪宗元和八年(813)二月的《唐故恒王府司马幽州节度经略军兵曹参军太原王府君墓志铭》,由“从弟乡贡进士知□撰”,墓主王叔原,三子:鐶、钊、镇,文尾曰:“鐶等余之侄,求余志之,敢不□吾兄生平□□行。”[11]“从弟”、“求余志之”表明,此乃请托亲属。穆宗长庆二年(822)的《大唐故袁州宜春县尉陇西李府君墓志铭并序》,由“子婿朝请郎使持节忠州诸军事守忠州刺史赐绯鱼袋王玄同撰”,据志文,王玄同乃墓主长女婿。文曰:“秀才等永虞陵谷,见托铭志。玄同猥以鄙陋之质,得为门闾之宾,悲来填膺,牵率书事,辞达而已,愧其不文。”[12]志文称墓主三子“官宦未达,且皆才人”,“秀才等永虞陵谷”之“秀才”亦即“才人”之意。明显的请托姻亲。本节旨在研究请托撰文,并不以“亲”与“非亲”为界限,因此比江波“非亲请托”的研究范围有所扩大,包括请托亲属撰文部分。基于这样的视角,我们把“亲属”也归于请托撰文的请托对象之中。
墓主或操持葬事者在请托撰者时会有哪些考虑,为什么会选择这些人,有没有选择的依据?据对众多出土墓志的观察,墓主或操持葬事者在请托撰者时,大致遵循着一定的原则,有一些粗略的选择标准。江波在《唐代墓志之非亲请托撰文》一章中,将主要的请托标准归纳为治史者、善文者、熟知者三种[13],有开拓之功,但笔者以为三者不在一个层面,熟知者属于一层,治史者和善文者属于另一层。正常的请托状态是在熟知者中寻找善文者或治史者。出于这种认识,本文在江波研究的基础上,重点对请托熟知者进行论述。
在出土的唐代墓志中,因和墓主或墓主亲属熟知而被请托者最为多见,这表明熟知者是唐人请托撰文考虑的第一个人群。而在这个人群中,是否熟悉墓主的品德行迹,是请托撰文关注的重要因素和选择撰者的重要依据。他们往往选择熟悉墓主生平事迹者作为请托对象。唐人选择熟知者作为请托对象,盖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在用行状为碑志提供写作素材尚不普遍的情况下,请托熟知之人撰文可以省去素材提供之麻烦。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云:“(行状)盖具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之详,或牒考功太常使议谥,或牒史官请编录,或上作者乞墓志碑表之类皆用之。而其文多出于门生故吏亲旧之手,以未非此辈不能知也。”[14]行状的功用有牒考功太常议谥、牒史官请编录、上作者乞墓志碑表三个方面。但撰行状牒太常议谥、请史官编录毕竟是小部分人的事情,对大多数人而言,行状的作用仅在于上作者乞墓志碑表。唐代是行状文体的定型时期,三个方面的功能已经具备[15],但据清编《全唐文》和出土的唐墓志观察,通过行状为撰志者提供素材的方式并不普遍,仅有不多的一些例证,撰者获得素材的方式有回忆、书信、口头、行状等多种形式[16]。这表明,通过行状为撰志者提供素材的途径在这一时期尚未被人们广泛接受,或者说,此时大部分孝家尚未习惯这种通过行状为撰者提供写作素材的方式。既然不习惯通过行状提供素材的方式,那就不如请托熟知者来得方便了。二是请托熟知之人,可以降低请托的难度。因与墓主或操持葬事者有深厚的亲情或友情,受请托者往往难以推辞,再加上因对墓主的品德行迹极为熟悉,便常常被视为墓主知己或理所当然的撰志人,这些都会降低请托难度。三是请托熟知之人撰文,可以征信于世。熟知之人对墓主的品行事迹较为熟悉,墓志据其所见所闻撰写,真实度当然提升。再加上撰者在文中“直书而无愧”[17]、“书无愧词”[18]、“见命为志,谨书淑德,非传闻也”[19]等的表述,确实能提升志文的可信度。在“夫碑志者,纪其德行,旌乎功业,俗多以文词藻饰,遂使道失其真”[20]、“其有不臻夫德称者,亦必模写前规,以图远大,至天下人视文而疑者过半,盖不以实然故绝”[21]的背景下,若想实现以夸后世、令后人睹志而瞻敬的目的,就必须考虑墓志在真实方面给读者的感受。这些肯定会影响到墓主或操持葬事者请托撰文时对作者的选择。
三、 宋元明清时期墓志请托对象的选择
宋元以后,通过行状为撰志者提供素材的方式被大多数人所接受,这不仅表现在文人集中行状作品的普遍增加[22],也表现在新出土的明清墓志中。如《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壹》共收明代墓志110多方,而其中明言用了行状的就接近60方,比例超过50%。而110多方墓志中还有一些是子为父母、夫为妻妾等撰写的,属于非请托墓志,除去这些,从行状中获得写作素材的墓志的比例还会高些。既然通过行状为撰者提供素材已经形成风气,那么请托“熟知者”的标准是不是会被废弃?答案是否定的。行状的广泛使用确实减轻了素材对请托对象的束缚:受托者不一定非要熟知墓主的品德行迹,给他一份事先写好的行状就行了。受这一变化的影响,明代墓志中因慕名而请托的数量确有增加,但增加的幅度不太大,未成为主流,相当数量的墓志仍是请托熟知者撰写。如明世宗嘉靖八年的《明故文林郎陕西蒲城县尹王公墓志铭》,赐进士嘉议大夫太常寺卿鸿胪寺掌寺事侍经筵前贵州道监察御史合肥魏璄撰,文曰:“其子绍思泣杖持后府经历朱君胜所为状索铭。予谨按状及所尝闻者,以悉王公之履历。”[23]“按状及所尝闻者”,可见熟知。清宣宗道光十八年的《诰封安人叶母周太君袝葬墓志铭》,恩科乡试同考官历任慈利兴宁县事姻愚弟孙尚谦顿首撰文并书,文曰:“其嗣君癸巳进士玉度先期以状征铭于余。余家与叶氏世姻数十年,妇孺之口传颂安人淑德懿行者,余闻之颇详。今按状悉与所闻相吻合,益征传颂之非虚也。”[24]明言“余闻之颇详”,可见皆熟知。至于不便于提供行状者,更要请托熟知者。如明嘉靖二十三年的《明故引礼官冯公墓志铭》,云:“公犹子希尧虑将葬不忍无志,泣速公女弟夫张子号温泉相仪。温泉痛而可之,乃就余而言曰:吾妻兄亦若妻兄也。其行实素所备知,不假状为请志哉。余即潸然修之。”[25]清康熙十九年的《皇清敕赠荣禄大夫从一品督都佥事前诰封襄远将军四川溆马营署游击管守备事原任湖广郧阳军门前营副将管游击事名扬杜公合葬墓志铭》,赐进士第中宪大夫知郧阳府事加一级前刑部郎中武清眷弟刘作霖顿首拜撰,云:“冢子长青,渡河而来,起咨赴部,踵予署,泣涕告曰:先大人宠叨国恩,今将窀穸于祖陇,例得竖石墓道,以彰天子之休命。不孝幼而孤,先大人从事戎马有年,生平宦绩行谊,概鲜记闻。忍令其寂无表见乎?幸公与先大人情亲梓里,谊切同舟,交久且笃,知先大人莫公若也……”[26]二者一为不愿一为不能,均无行状,一如唐代,只能请托熟知者撰文。
通过行状为撰者提供素材已经形成风气,为什么明清两代还有那么多请托熟知者撰写的墓志呢?从上举实例中可略见其端倪:一是请托熟知者不会被拒绝。“知之真则言之切,容辞乎?”即是明证。这点和唐代相通,不赘言。二是请托熟知者可以补充行状中漏记之事迹。人一生之事迹,即其妻子儿女也未必悉数尽知,由亲朋撰写的行状可能会有遗漏,熟知者可以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弥补行状中的遗漏。“予谨按状及所尝闻者,以悉王公之履历”即其例也。三是请托熟知者可以验证行状中事迹之真伪。行状中记录墓主的许多事迹熟知者也知晓,这样请托熟知者撰文就可验证行状中事迹之真伪。“按状悉与所闻相吻合,益征传颂之非虚也”即其例证。综合唐代的情况,可见请托熟知者撰文的请托心态:不会被拒绝,容易获得请托的成功;便利,没法提供行状时可以省掉这一程序;真实,写自己所闻所见或补充、验证行状提供的素材,给人真实可信的效果。
四、 请托标准的内在依据
至此,我们把请托撰文的善文、治史、熟知标准综合来看。志者,识也;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这道出了墓志的两大功能,即记和称颂的功能。记斯人之事迹,颂逝者之美德,一旦陵谷变迁,斯文披露,使后人睹此事德产生敬仰而代代传扬。因此,镌刻墓志的目的除志墓外,还常常有借此流芳千古、传之不朽的期待。为了让期待成为现实,深知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的古人,把是否善文作为请托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情理中的事了。大部分撰者不会在文中直接自夸能文、善文,但从侧面,我们依然可以找到请托者关注受托者写作水平的证据。开元廿九年七月的《大唐故李府君夫人严氏墓志铭并序》,前大理评事扶风马巽撰,文曰:“仆从事于文人之后,敢默其词乎?”[27]天宝四载十一月的《大唐故吴郡常熟县令上柱国张公墓志铭并序》,不署撰者,文曰:“以予姻戚之间,从事文墨,且有来命,俾传嘉美。”[28]元和十一年十一月的《大唐故李府君夫人徐氏合葬墓志铭并叙》,不署撰者,文曰:“予阳(墓主子)之外兄,艺在文什,怆有当门之石,方垂不朽之名。”[29]大中十二年二月的《唐故荥阳郑府君夫人博陵崔氏合袝墓志铭并序》,给事郎试太常寺奉礼郎摄卫州司法参军秦贯撰,文曰:“将营护窆,泣告于业文者,为之铭云。”[30]咸通十一年二月的《唐故乐安戎处士故夫人墓志铭并序》,乡贡进士王颇述,文曰:“诸哀顾余文彩,泣请神道,旌志幽邃,庶同滕公佳城见白日之义也。”[31]以上诸例虽未明言作者善文,但撰者被请托的原因确能反映出当时“善文”的标准。另外,从作者“不文而质,窃愧非能”[32]、“痛实难抑,言不能文”[33]、“衔哀负痛,岂足为文哉”[34]、“衰病逾时,词不能文”[35]的自谦之辞也可折射出撰者及其所处的社会对撰者文才的要求。
请托治史者在墓志中也屡有记载。开元二十五年的《唐故孝廉李府君墓志铭并序》,处士河内向迁乔撰,云:“以余学于旧史之末,请叙先人之事,词不逮意,书何尽言,刊石披文,勒兹铭曰……”[36]唐肃宗上元二年的《唐故朝议郎行内侍省内寺伯上柱国刘府君墓志铭并序》,宣义郎行左金吾卫仓曹参军翰林院学士赐绯鱼袋赵昂撰,云:“昂学旧史氏,书法不隐,举善无遗,庶旌恭友之风,以成褒贬之义。”[37]贞元七年的《唐故给事郎守永州司马赐绯鱼袋范阳卢府君墓志铭并序》,前乡贡进士赵佶撰,云:“以佶尝业于儒,曾学旧史,表能旌美,见征斯文,庶德音孔昭,永垂休于后嗣;神心不昧,将志善于幽穸。”[38]大和五年的《唐故东都留守东都畿汝州都防御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判东都尚书省事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赠司空崔公墓志铭并序》,中散大夫守尚书左丞柱国祁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王璠撰,云:“谓愚尝学旧史,托以纪前烈,述遗风。爰稽行实,编以成志。”[39]从以上几例可以看出,请托治史者并非请托真正的史官,而是学史、懂史之人;其目的也并不是想通过治史者将墓主事迹带入正史,更多是想利用史氏的“书法不隐,举善无遗”,达到“德音孔昭,永垂休于后嗣”的目的。即使是请托曾任史官的撰者,其目的仍是传世信后。如元成宗大德六年(1302)的《有元故镇国上将军吴江长桥行都元帅沿海上万户宁公墓志铭并序》,前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中宪大夫江南诸道行御史台侍御史高凝撰,云:“居仁(墓主长子)乃累然丧服以请曰:乡闾之旧,于先君义好至笃,无宜君者。且又前莅太史,是其言传世信后……又重念镇国公之知己,其又曷辞。遂诺而铭之。”[40]撰者曾同修国史,是真正的史官,但请托原因除了“于先君义好至笃”之外,尚因为“其言传世信后”,这和请托非史官的治史者原因一样。可见,请托治史者和请托善文者的目的类似,都是为了传至久远。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请托熟知者、善文者、治史者的内在依据大致有两个维度:一是当前维度。请托者主要考虑请托意愿能否实现和实现的便捷程度,请托熟知者不会遭到拒绝、也可以不提供写作素材即是这一考虑的体现。二是未来维度。墓志之目的在于纪其时、载其事、传其人,期待沧桑变迁后,人们睹此事德而代代传扬。欲达此目的,记事清晰、事迹可信、感染于人是其关键。请托熟知之人记其所见所闻或补充、验证行状之事迹,或请托治史者,皆为取信于后;请托善文者实为记事清晰、感染于人考虑。事迹给人真实之感、文笔井然斐然,就基本达到了文质兼备,文质相披方能传之久远。这些都是未来维度思虑的体现。
五、 结语
曾巩在《寄欧阳舍人书》中云:“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41]作为饰终之物的墓志,受人情影响,书善不书恶,是不争之事实;极端者文过饰非、捏造善迹等或许也存在。但从请托标准所反映的请托心态来看,为了传世信后,除了重视文饰外,大多数请托者还是期待依照事实、如实写出墓主善迹的,这也是人情。两种人情互相消解,又互相依存,这或许正是墓志文存在和发展的真实生态。据此,那种依据笔记野史过分夸大碑志文撰写的商品化和文人谀墓情形的观点都是偏颇的。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古代墓志义例研究”【12CZW048】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据马立军《北朝墓志作者考论》一文,可确定为请托撰文的有永平元年的《元淑及妻吕氏墓志》、延昌四年的《皇甫麟墓志铭》、兴和三年的《元鸷墓志铭》、孝昌二年的《侯刚墓志》、建义元年的《青州刺史元湛》、永安三年的《寇霄墓志》、正光五年的《吕通墓志铭》、天统元年的《房周阤墓志》等几方。马立军:《北朝墓志作者考论》,《文艺评论》2011年第2期。
[2] (北齐)魏收:《魏书》卷八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01页。
[3] (唐)李延寿:《北史》卷三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385页。
[4] (唐)令狐德棻,等:《周书》卷四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第734页。
[5]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274页。(下引此书同,仅注书名及页码)
[6] 《唐代墓志汇编》,第2467页。
[7] (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七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574页。
[8] 《唐代墓志汇编》,第2134页。
[9] 《唐代墓志汇编》,第2158页。
[10] 江波:《唐代墓志撰书人及相关文化问题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104页。
[11] 《唐代墓志汇编》,第1990页。
[12] 《唐代墓志汇编》,第2064页。
[13] 江波:《唐代墓志撰书人及相关文化问题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106页。
[14] (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148页。
[15] 俞樟华、盖翠杰:《行状职能考辨》,《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16] 见拙文《从素材来源方式看唐墓志的撰作过程》,《兰台世界》2013年第10期。
[17] 《唐代墓志汇编》,第1852页。
[18] 《唐代墓志汇编》,第1933页。
[19] 《唐代墓志汇编》,第2037页。
[20] 《唐代墓志汇编》,第1401页。
[21] 《唐代墓志汇编》,第2388页。
[22] 盖翠杰:《行状论》,浙江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2年,第48页。
[23] 中国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壹》(下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111页。
[24] 中国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壹》(下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228页。
[25] 中国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壹》(下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35页。
[26] 中国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壹》(下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127页。
[27] 《唐代墓志汇编》,第1523页。
[28] 《唐代墓志汇编》,第1591页。
[29] 《唐代墓志汇编》,第2016页。
[30] 《唐代墓志汇编》,第2360页。
[31] 《唐代墓志汇编》,第2442页。
[32] 《唐代墓志汇编》,第1794页。
[33] 《唐代墓志汇编》,第1989页。
[34] 《唐代墓志汇编》,第2419页。
[35] 《唐代墓志汇编》,第2082页。
[36] 《唐代墓志汇编》,第1503页。
[37] 《唐代墓志汇编》,第1747页。
[38] 《唐代墓志汇编》,第1866页。
[39] 《唐代墓志汇编》,第2124页。
[40] 中国文物研究所、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壹》(下册),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207页。
[41] (宋)曾巩撰,陈杏珍、晁继周点校:《曾巩集》卷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