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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两宋时期钱镠传说的流变

2016-03-15陈华文

民俗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流变

谢 芳 陈华文



论两宋时期钱镠传说的流变

谢芳陈华文

摘要:两宋时期衍生出大量有关钱镠的传说并逐渐形成一个传说群,记载于各类文献之中,其传说内容涉及钱镠的生平、创业、为官、暴虐等方面。北宋是钱镠传说的发展时期。北宋前期出现的大多是有关钱镠的巫鬼异象传说,北宋后期钱镠传说开始趋向民俗化。南宋则是钱镠传说体系的成熟时期,此时钱镠传说体系完整,出现了有关钱镠的传说群,其传说内容、形式进一步趋于世俗化、传奇化,与民众生活越发贴近,同时一个以杭州为中心的传说圈逐渐形成。文献记载中的钱镠传说呈双线发展,钱镠传说的产生和流变与相关历史事实、现实社会状况、民众心理有重要的关系。

关键词:两宋时期;钱镠传说;流变

钱镠,字具美,临安人(后改为衣锦乡勋贵人),凭借其卓著的才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后又屡建战功,不断得到升迁,五代梁太祖朱温灭了唐朝之后,在开平元年(公元907年)被封为吴越王,后梁龙德三年(公元923年),梁册封钱镠为吴越国王。据史载,吴越王国基本与五代相始终,偏安江南八十六年之久,使江南百姓在那样的动乱年代还能安乐生活,实际形成“民至老死不知兵革”现象①(宋)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六《苏民三百年不识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34页。,钱镠的贡献巨大;同时,安定的社会更促进了杭州城的发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有了钱镠才有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独具传奇色彩的钱镠传说在南北宋流传甚广,在南宋衍生出了一个庞大的传说群。这些传说初以历史琐闻的姿态出现,当时的文人基本是有“闻”必录,后以碎片化的形式广泛出现在宋朝的多类书籍中,故而为我们留下了为数众多的钱镠传说文本材料。经过全面的整理和发掘,笔者统计了两宋时期记载钱镠传说的相关文献共计31本。文献的类型各不相同,或详或略的记载钱镠相关事迹。但对钱鏐传说的研究,除顾希佳在《浙江民间故事史》“宋代人物传说”对钱鏐的传说做了大致的收集和王建华《试析关于五代吴越国王钱鏐的异象传说》(《钱镠研究》,为内刊)外,学术界所涉未深。本文试图通过对现存此类资料的整理研究来探讨两宋时期钱镠传说的产生与流变。

一、从北宋文献看钱镠传说的产生与流变

纵观北宋时期与钱镠传说相关的文献,就文本内容而言,笔者认为其传说的产生很可能伴随着钱镠的发迹而广泛流传,北宋时期是钱镠传说的发展时期。钱镠传说自产生后广泛流传,首先出现的大多是有关钱镠的巫鬼异象传说,多谶应占卜之言。北宋时期记载钱镠传说的文献共有八本,北宋初期钱镠传说多以历史史实的面目出现,以《吴越备史》记载最为详尽,北宋后期钱镠传说逐渐出现在文人的诗集笔记小说中。

(1)文本内容:钱镠传说北宋文献中的流变

鲁迅在其《中国小说史略》中曾提到:“宋代虽云崇儒,并容释道,而信仰根本,夙在巫鬼,故陈铉吴淑而后,仍多变怪谶应之谈。”*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64页。唐代马总撰、宋孙光宪续的《通纪》记载有钱镠事迹,是现存能够找到的较早记有钱镠的文献:

钱镠,杭州临安县人,少拳勇,喜任侠,以解仇报怨为事。…镠在杭州垂四十年,穷奢极贵。钱塘江旧日海潮逼州城,镠大庀工徒,凿石填江,又平江中罗刹石,悉起台榭,广郡郭周三十里,邑屋之繁会,江山之雕丽,实江南之胜概也。镠以长兴三年薨,年八十一,制以王礼葬,仍赐神道碑谥曰武肃。镠晚岁尤恃崇盛,分两浙为数镇,其节制署而后奏,左右前后皆儿孙甥侄,两浙里俗咸曰海龙王。*(唐)马总:《通纪》卷十五,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96-398页。

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编年体通史,《通纪》试图以治史求实记录钱镠的生平事迹。孙光宪生活在五代末期,其性喜游历求学,故而其所续的《通纪》多为其在游历时期的见闻轶事,其中掺杂了不少鬼怪传说之事。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此文最后一句提到在两浙地区俗称钱镠为海龙王,说明在五代末期民间就已经有钱镠为海龙王的有关传说。

比《通纪》稍晚一些的《吴越备史》对钱镠的记载十分详细,夹杂着几乎后期会出现的所有钱镠传说类型,包括弃子钱镠、八百里退兵、钱镠射潮、钱镠作还乡歌、警枕粉盆等多个传说。

先是五年,邑中大旱,邑令命道士东方生起龙以祈雨。生曰:茅山前池中有龙,然不可起,起必大异。邑令乃至。明年复旱,又召东方生起龙。将临池,遂指王所居曰:池龙已生此家矣。时王诞数日。始诞之夕,皇考方他适,邻人疾走告曰:适过君家后舍,闻甲马之声甚众,非有盗乎?皇考乃驰归,王已诞矣。复有红光满室,皇考颇怪之,将弃于井。祖妣知其非常人,故不许,因小字曰:婆留。而井亦以名焉。*(宋)钱俨:《吴越备史》卷第一,四部丛刊续编景清抄本,第1页。

同书还载:

(庚午四年)八月,始筑捍海塘,王因江涛冲激,命强弩以射涛头,遂定其基,复建侯潮、通江等城门。初定其基,而江涛昼夜冲激,沙岸板筑不能就。王命强弩五百,以射涛头,又亲筑胥山祠,扔为诗一章,函钥置于海门,其略曰:为报龙神并水府,钱塘借取筑钱城。既而潮头遂趋西陵,王乃命运巨石,盛以竹笼,植巨材捍之,城基始定。其重濠累堑,通衢广陌,亦由是而成焉。

王始在军中,未尝自安,每欲暂憩,必先整衣甲,备盥漱,而后寝焉。又以圆木小枕缀铃,睡熟则欹,由是而寤,名曰警枕。又置粉盘于卧内,有所记则书之。*(宋)钱俨:《吴越备史》卷第一,四部丛刊续编景清抄本,第27页。

《吴越备史》*《吴越备史》:其书最初为十二卷,完成于970—972年,后又曾三卷,为十五卷,撰成于978—1003年之间。作者钱俨,吴越国文穆王钱元瓘第十四子,忠懿王钱俶的异母弟,谨慎好学,因为其为吴越王室人,其所接触到有关吴越国的资料应是十分丰富,故此书是研究吴越国十分重要的史料。为钱镠后人钱俨所著,成书于北宋初年。作为吴越王族后人,钱俨理所当然的可以接触到所有关于钱镠的第一手资料,或者从父辈人群中听闻祖辈的事迹,此文本可以看做是北宋初期极具个人家族色彩的传说,也是后世传说变化的重要范文本。

钱俨的《吴越备史》中对钱镠出生时的描述显得十分引人注目,这是我们现今能够查阅到的存世较早的可以称之为传说的文本——弃子钱镠。文中记载,钱镠出生之时天生异象,满室异光,钱镠的父亲认为不详,意欲将刚出生的钱镠弃于井中,但钱镠的祖母认为钱镠是非常人,所以将其救下来,故而钱镠得一小字婆留,并且留下了一个婆留井的地名传说,这就是弃子母题。*弃子母题,即一个婴儿生下来后被抛弃,他不仅没有死掉,而且受到神的庇护,成长为一个文化英雄,这是一个在世界许多民族中都得到广泛流传的神话母题母题。这些弃子的身份往往都是贵胄英雄,成为以后“君权神授”的来源。这说明在远古时期,人们对于英雄人物就有着他们的认识,唯其显贵,才需要通过复杂的考验,而只有经过考验,才能显贵。人们将弃子传说的情节加之于钱镠传说的身上,或许是出于上述所说的民众心理。

此外,还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对于钱镠射潮的描写,在此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吴越地区,人们苦于钱江潮水灾害,信仰潮神伍子胥,时常供奉祝祷,但在向其祝祷不得的时候,钱镠采取了武力威胁——射潮的方式威胁潮神,治理潮水。这一独具传奇色彩的传说在南宋后期多个文本都有出现,流传至今。

另外,有关钱镠的巫鬼异象传说,多谶应占卜之言,当时记载钱镠传说的文献中我们同样可以找到许多例证。如《太平广记》*《太平广记》:北宋李昉等人奉宋太宗之命编,成书于公元976年。载“草重生:初董昌未败前,狂人于越中旗亭客舍,多题诗四句曰:日日草重生,悠悠傍素城,诸侯逐白兔,夏满镜湖平。初人不晓其词,及昌败方悟:草重董字,日日昌字,素城越城,隋越国公杨素所筑也,诸侯者,猴乃钱镠,申生属也;白兔昌,卯生属也;夏满,六月也;镜湖者,越中也。”*(宋)李昉:《太平广纪》卷一六三《谶应·草重生》,中华书局,1961:第1175页。陶岳所著《五代史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陶岳为太平兴国年间进士,为其嫌弃薛史简陋,故而取国事迹,编次成书,以补所不及”其成书多得自传闻,为我们研究钱镠传说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则有“钱镠患目:钱镠末年患双目,有医人不知所从来,自云累世医内外障眼,其术在于用针,无不效者。镠闻,召而使观之。医人曰:可治,然大王非常人,患殆天与之,若医,是违天理也,恐无益于寿,幸思之。镠曰:吾起自行伍,跨有方面,富贵足矣。但得两眼见物,为鬼不亦快乎!既而下手,莫不应手豁然。镠喜,所赐动以万计,医人皆辞不受。明年,镠卒。”*(宋)陶岳:《五代史补》卷二后唐,明末毛氏汲古閣刻本,第10页。和“僧昭说踏钱:僧昭者,通于术数,居两浙,大为钱塘钱镠所礼,谓之‘国师’。一旦谒镠。有宫中小儿嬉于侧,坠下钱数十文,镠见,谓之曰:速收。虑人恐踏破汝钱。昭师笑曰:汝钱欲踏破,须是牛即可。镠喜,以为社稷坚牢之义。后至曾孙俶,举族入朝,因而国除,俶年是丑为牛,可谓牛踏钱而破矣。”*(宋)陶岳:《五代史补》卷二后唐,明末毛氏汲古閣刻本,第13页。

《太平广记》中《草重生》的传说讲述的是五代术士以四言诗占卜有关钱镠的政史,结果全数言中的故事。《钱镠患目》说的是钱镠年老之时患了眼病,医者表示钱镠为非常人,如果医治钱镠的眼睛将会影响钱镠的寿命,钱镠执意让医生治疗眼睛,后果然被医者言中,钱镠在次年去世。《僧昭说踏钱》更是一个术士言中钱镠吴越王朝命数的传说。以上的几则传说无一不体现了北宋初年有关钱镠传说谶应占卜之言的盛行。鲁迅在评价北宋时期的小说曾有这样的评价:“……然其文平实简率,即失六朝志怪之古质,复无唐人传奇之缠绵,当宋之初,志怪又以‘可信’见长……。”*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第65页。鲁迅在比较各朝小说的基础之上对宋初的传说特点做了一个大致的概述。在笔者看来,鲁迅眼中的“志怪又以‘可信’见长”说的正是北宋初年民众创作传说的手法——以史实为底,托之以谶应占卜之言。为证此言,我们再来看看之前引述的《吴越备史》。

《吴越备史》中所载的选段中,说的是钱镠为筑捍海塘命强弩射潮头的故事,《通纪》中亦有相关记载,两者相互印证。这两个文献都是北宋初年文人所著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的史料价值即表达历史真实的能力非常强。所以笔者认为在此文中出现的有关钱镠捍海塘的记载更加接近于历史真实。

在《五代史补》中还曾有钱镠弭谤的传说:

钱镠弭谤:钱镠封吴越国王后,大兴府署,版筑斤斧之声,昼夜不绝。士卒怨嗟,或有中夜潜用白土大书于门曰:没了期,侵早起,抵暮归。镠一见欣然,骤命书吏亦以白土书数字与其侧曰:没了期,没了期,春衣唱罢又冬衣。时人以为神辅,自是怨嗟顿息矣。*(宋)陶岳:《五代史补》卷一梁,明末毛氏汲古閣刻本,第2页。

在《通纪》中曾有关于钱镠为治理钱塘海潮,大庀工徒的记载,而《钱镠弭谤》传说所表现的正是钱镠大兴土木被当时的百姓抱怨的事迹。不管是《草重生》还是《钱镠患目》的传说,除了其中的术士谶应之说,其中有关钱镠的内容我们均可以在正史中找到明证。

由于五代史料的散佚,我们无法得知钱镠传说在五代时期的概况,然而《通纪》中提到的“海龙王”的俗称提示了我们在五代末期就有钱镠的传说流传,现今我们能够找到的最早的钱镠传说就是记载在《吴越备史》中。北宋初年出现的钱镠传说多变怪谶应之言,以史实为底,表现的是北宋初年民众对钱镠的历史记忆,真实性较强。论及钱镠传说的流传地域问题,我们未曾在北宋初年找到相关记载,仅知钱俨为钱氏子孙后代,其居住地是钱镠政权的腹地杭州临安*详情请参阅邹劲风:《钱俨和〈吴越备史〉》,《史学月刊》2004年11期,第120-123页。,陶岳为杭州人士,所以我们无法肯定其对钱镠传说的记载是在何处听闻,故而不能简单的判定钱镠传说曾流传到了陶岳的居住地。笔者推断,此时的钱镠传说可能出现在杭州一带,随着文人著作的散布有向外流传的可能。

北宋中后期,由于距离最早的钱镠传说产生时日越发久远,此时的钱镠传说在流传过程中,经民众雕琢逐渐民俗化,掺杂许多民众的情感,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此时记载钱镠传说的文献主要有欧阳修《新五代史》、陈应行《吟窗杂录》、计有功《唐诗纪事》、文莹的《湘山野录》等。

我们首先把视野投注到欧阳修的五代史。*欧阳修不满于薛居正《旧五代史》的离乱失实,故而自己费了一番功夫为五代修史,欧史初稿成语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定稿于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据考证,欧史从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开始写,历时二十四年之久才成稿。在《新五代史》的撰写中,欧阳修不仅翻阅五代各朝所遗留的史料,实录,还采用众多小说,笔记之类的记载,以此补充薛史的缺漏。所以我们可以从欧史中剥离出数量众多的有关钱镠的传说,以此反观此时钱镠传说的流传概况。

钱镠字具美,杭州临安人也。临安中有大木,镠幼时于群儿戏木下,镠坐大石指麾群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群儿皆惮之。及壮,无赖,不喜事生业,以贩盐为盗。县录事钟起有子数人,与镠饮博,起尝禁其诸子,诸子多窃从之游。豫章人又善术者,望牛斗间有王气。牛斗,钱塘分也,因游钱塘。占之在临安,乃之临安,以相法隐市中,阴求其人。起与术士者善,术者私谓起曰:占君县有贵人,求之市中不可得,视君之相贵矣,然不足当之。起乃为置酒,悉召贤豪为会,阴令术者遍视之,皆不足当。术者过起家,镠适从外来,见起,反走,术者望见之,大惊曰:此真贵人也!起笑曰:此吾旁钱生尔。“乃慰镠曰:子骨法非常,愿自爱。因于起诀曰:吾求其人者,非有所欲也,直欲质吾术尔。“明日乃去。起始纵其子等与镠游,时时货期穷乏。*(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六十七,中华书局,1974,第835页。

又载:

(昭宗)光化元年,移镇海军于杭州,加镠检校太师,改镠乡里曰广义乡勋贵里,镠俗所居营曰衣锦营。……昭宗诏镠图形凌烟阁,升衣锦营为衣锦城,石鉴山曰衣锦山,大官山曰功臣山。镠游衣锦城,宴故老,山林皆覆以锦,号其幼所尝戏大木曰:衣锦将军。梁太祖即位,封镠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客有劝镠拒梁命者,镠笑曰:吾岂失为孙仲谋耶!遂受之。……开平二年,加镠守中书令,改临安县为安国县,广义乡为衣锦乡。……四年,镠游衣锦军,作《还乡歌》曰: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父老远来相追随,牛斗无孛人无欺,吴越一王驷马归。*(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六十七,中华书局,1974,第835页。

较之之前的材料,欧阳修的《五代史》中独具特色的出现了有关“钱镠骨法非常”的传说,并且为了表示其真实性还特意出现了一个名为钟起的人物。笔者考察有关钱镠的其他诸多文本,其中皆不见钟起其人的记载,如果钟起真的有对钱镠进行这样的帮助,为什么之后的诸多文献均没有这样的记载?而且,在何勇强的《钱氏吴越国论稿》一书中对钱镠的身世进行了考证,认为:“其出生渔民之家,虽然不能说非常富裕,但也不至于贫穷。”*何勇强:《钱氏吴越国史论稿》,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9页。但在欧史中所表现出来的是钱镠家贫之状受邻里恩惠,故此说可能为民众所虚构而产生的传说。

历来学者研究传说多从文人笔记入手,翻阅现存北宋时期早期文人笔记,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最早记载钱镠传说的笔记是北宋时期“钱塘僧”文莹的《湘山野录》*此书据《郡斋读书志》谓撰于宋神宗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其中详细记载了有关钱镠还乡的传说:

开平元年,梁太祖即位,封钱武肃镠为吴越王。时有讽钱拒其命者,钱笑曰:吾岂失为一孙仲谋耶,拜受之。改其乡临安县为临安衣锦军。是年省茔垄,延故老,旌鼔吹振耀山谷。自昔游钓之所,尽以锦绣,或树石至有封官爵者。旧贸盐肩担,亦裁锦韬之。一邻媪九十余,斜壶浆角黍迎于道,镠下车亟拜,媪抚其背,犹以小字呼之,曰:钱婆留,喜汝长成。盖初生时光怪满室,父惧,将沉于丫溪,此媪酷留之,遂字焉。为牛酒大陈乡饮,别张蜀锦为广幄,以饮乡妇。凡男女八十已上金樽,百岁已上玉樽,时黄髪饮玉者尚不减十余人。镠起,执爵于席,自唱《还乡歌》以娱宾曰:三节还乡兮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临安道上列旌旗,碧天明明兮爱日辉。父老远近来相随,家山乡眷兮会时稀,斗牛光起兮天无欺。止时父老虽闻歌进酒,都不之晓。武肃觉其欢意不甚浃洽,再酌酒,高掲吴喉唱山歌以见意,词曰:你辈见侬底欢喜,吴人谓侬为我别是一般滋味子,呼味为寐永在我侬心子里。歌阕,合声赓赞,叫笑振席,欢感闾里今山民尚有能歌者。*(宋)文莹:《湘山野录》卷上,中华书局,1997年,第35页。

此传说表现的是钱镠受当时梁太祖封赏衣锦还乡的盛况,并将之前出现的相关记载进行了整合重塑,据《吴越备史》以及欧阳修的《五代史》记载,钱镠所居安众营于光化二年被封为衣锦营,并与庚申三年(公元900年)二月亲巡衣锦营,大宴故老宾客,其中有将山川树木覆衣锦的举动。此外,钱镠在次年亲巡衣锦军,作还乡歌,而这个和《湘山野录》所载的还乡歌有所不同,其中句子顺序略有改动,将“吴越一王兮驷马”一句移位,并且把功臣一词改为临安,而且此时钱镠作歌的意图其实也完全不同,在《吴越备史》的记载中,钱镠是为了激励军队将士而作此歌。此外,还有一点非常值得注意,这个传说独具特色的出现了吴越民歌。上述种种变化意味着钱镠传说在吴越地区生根并且受到了当地民众的欢迎,民众的创作和改编形成了新的异文。同时《吴越备史》中有关钱镠出生时的异象传说也被整合进了这个传说中,其中的祖妣变成了邻家的老妇。《湘山野录》中钱镠还乡的传说所展示的是钱镠衣锦还乡亲爱乡里的举动,在欧阳修的《五代史》中所展现的钱镠幼时家贫受钟起帮助的情境,两者在某种程度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在陈应行《吟窗杂录》同样记载有还乡歌一曲,与之前的历史文献中记载并无差异,言辞简略且无湘山野录中生动。北宋末期,计有功的《唐诗纪事》中首次记载了罗隐献诗钱镠的传说:

钱鏐初起以鲁封为表,奏孔目官不就执,之后,以隠为钱塘令,惧而受命,因宴献口号曰:一个祢衡容不得,思量黄祖谩英雄。鏐自是厚礼之。*(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六十八,四部丛刊景明嘉靖本,第557页。

(2)文本类型:北宋钱镠传说从历史文献中逐渐剥离

北宋时期记载钱镠传说的文献共有八本,作为史料的《吴越备史》因作者的个人原因对钱镠传说的进行了详细而全面的记载,为后人相关记载提供了蓝本,《五代史补》、《新五代史》等历史文献都对其做出了相应的补充,北宋后期,钱镠传说开始出现在文人的诗集以及笔记小说中(详见表一)。

表一

北宋后期文人诗集、笔记及小说中的钱镠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北宋前期,和钱镠传说有关的记载多是以信史的形式出现在历史文献中,并且历史文献记载这些传说的目的是为了整体性的呈现历史人物的生平原貌。这种情况延续到北宋中后期,直到文莹根据游历见闻首次将钱镠还乡的传说整合记载于笔记中。

二、南宋文献中的钱镠传说

南宋时期层出不穷的类书诸如《类说》、《事类备要》、《锦绣万花录》、《古今类事》等,系统且详细地记录了钱镠骨法非常、衣锦将军、钱镠射潮等传说,此类文献将在下文以表格的形式体现,此不赘述。此外,在袁氏的《枫窗小犊》、潜说友的《咸淳临安志》、谢维新的《事类备要》、《绀珠集》等文献中记载了有关钱镠传说的异文,我们可以据此推断此时的钱镠传说在不断流传推广,其传说在内容上不断变化。

(一)文本内容:钱镠传说在南宋文献中的流变

较之北宋时期钱镠传说的具体内容,南宋时期的钱镠传说既有与前代有相同的地方,但同时也出现了较多新的传说类型和内容。以《枫窗小犊》*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枫窗小犊,不著馔人姓名,特检所载先三卷……因知其姓袁……多杭卞见闻,而且其所记载多为北宋后期南宋前期的一些琐事。”为例。其所记载的内容,是关于射潮与还乡饮宴,但多了一句“至今狂童游女借为奔期问答之歌,呼其宴处为欢喜地”*(宋)袁褧、周辉撰:《枫窗小牍·清波杂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第13页。。实际上是在原有基础之上又添加了一个地名传说。

成书于南宋中期的《舆地纪胜》,由金华人王象之所著,书中记载有关钱镠射潮之传说:

吴越王筑捍海石塘广杭州城,大修台馆,由是钱塘富庶胜于东南…捍海石塘,吴越所筑,在候潮门外,潮水冲击,版筑不就,因命强弩数百,以射潮头,既而潮水渐向西陵,造竹笼积石植木,堤岸即成,遂为城邑。今之平陆皆昔之浙江也,士人相传,吴越王箭所射之处,尝立钱幢今铁幢,铁箭犹存。*(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二,清影宋抄本,第30页。

文本早与北宋的差异不大,但却将钱镠射潮、筑捍海石塘与钱塘富庶于东南联系在一起,说明此时的钱塘(杭州)已然成为一个富庶的地域。以此反观,我们可以说此时的社会状况影响了当时的传说,人们对于钱镠的关注从他个人的成功和才能转移到了他对杭州城的贡献上去。

南宋的《历代名医蒙求》中有名医录一则,同样说的是钱镠患目传说*有关《钱镠患目》的传说还出现在张杲的《医说》中。,但增加了一个名为胡珂的名医为钱镠治病内容。这是其他文本所没有的,此人的出现,告诉我们,钱镠的传说已然开始和其他人物组合流传。

南宋时期钱镠传说的最大特点是出现了新的内容,我们先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记载:

吴育春卿为临安宰,三日谒庙,廨后土地称属国侯者。视之,乃十余岁小儿。故老云:钱尚父所用小史,一挥扇,误触臂;一于睡时以水添沸汤使无声,悉令诛之。挥扇者甘死;止沸者称冤乃赦。挥扇者曰:吾睡,方欲以水添沸汤,使无声,此史已先知之矣。不可赦。后忽见形于前。钱叹曰:我戮人无数,此小儿乃敢现身!封汝为属国侯,永为临安土地,受彼血食。遂不见 。*(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文渊阁四库全书,汪氏振绮堂,第643页。

在此志中,保留了有关钱镠的地名传说诸如衣锦山,同时又出现了一个临安土地神的传说,这个土地神是钱镠所封。此外,在释志磬撰《佛祖统纪》中出现有关钱镠患目的新异文*“先是钱武肃王帅杭,日尝患目眚。夜梦素衣仙人,言自永嘉来。明旦,永嘉僧投牒,愿以观音像献,言得之海潮,诸山迎之不能举。既而示梦,欲归越城。武肃即具威仪迎至。一见像已,目即还明。乃创庵名兴福以奉之。”见释志磐,佛祖统紀 卷四十二,大正新修大藏经本,第512页。,将钱镠与观音信仰相联系。此传说的出现,与钱鏐青年时代主要信仰道教,后来则兼奉佛、道,晚年更深信佛教,成为著名的护法国王这一段历史事实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宣和遗事》中又出现一个南宋越构既钱镠转世的新传说,目的是“还我山河社稷”*佚名:《宣和遗事》前集,士礼居业书景宋刊本,第33页。巧合的是,靖康之变后,宋高宗赵构在应天府南京仓促登基,继承皇位,后南迁绍兴,临安,最后定都临安,史称南宋。我想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巧合,才使得民众将钱镠和南宋高宗联系在一起。

此期在北宋形成的诸如钱镠还乡,钱镠射潮的传说,核心内容变化并不大。但基于南宋社会状况变化以及民众心理诉求的影响,而形成的新的传说或异文则层出不穷如《临安土地神》、《高宗前身越王钱镠》等,并成为新的历史生活的真实写照。

(二)文本类型:南宋时期钱镠传说的“流”与“变”

南宋时期,记载钱镠传说的相关文献共有23种,就数量来说是前代的三倍左右。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此时有关钱镠传说的记载多散见于文人笔记小说野史地方志之中,并且在南宋修的大量类书中出现了条目形式的传说文本(详见表二)。

表二   南宋时期记载钱镠传说的相关文献

续表

典籍名称类型作者传说内容及类型历代名医蒙求医书周守忠钱镠患目(同前代)记纂渊海类书潘自牧钱镠弥谤(没了期)潜斋集集·个人诗集、评论何梦桂警枕·粉盆(同前代记载古今纪要野史、个人杂著黄震钱镠年少骨法非常续世说野史孔平仲罗隐献诗橘山四六集·个人杂著李廷忠衣锦将军源流至论类书·术数林駉钱镠射潮通鉴纲目集·个人杂著朱熹衣锦营绀珠集笔记小说不详衣锦将军诸史提要史料文献钱端礼衣锦将军、好玉带明马、牛斗之间有王气、八百里医说医书张杲钱镠患目(同上)类说类书曾慥衣锦将军、一目失明、没了期全唐诗话诗集尤袤钱镠与贯休咸淳临安志地方志钱镠封土地、功臣山、衣锦山佛祖统纪宗教文献释志磬钱镠患目(异文)宣和遗事野史不详宋高宗和钱镠古今类事类书不详钱镠骨法非常锦绣万花谷类书不详山林皆覆、作还乡曲、钱镠射潮事类备要类书不详:骨法非常、浙中不睡、作还乡曲、警枕、以铁箭射、山林皆覆舆地纪胜地理总志王象之石塘(钱镠射潮)、衣锦山、衣锦将军、钱镠骨法非常、警枕、粉盆

从此表可知,南宋时期,北宋时的有关钱镠传说在野史中还可见其文本,呈现出类型化趋势,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宣和遗事》中记载的“宋高宗前身是钱镠”及一些其他类型的传说开始出现,为明清一代钱镠传说的不断发酵提供蓝本。而最重要的是,出现在笔记、小说中的钱镠传说呈现出开放性的姿态,与民众生活心理紧密结合;出现在类书中的钱镠传说表现为零碎条目化、名词化,成为解释某个人物,或者某个地名的注脚;出现在方志、地理志中的钱镠传说则主要解释地名由来。

三、两宋时期钱镠传说流变的趋势及特点分析

从钱镠传说的内容上来看,北宋初年注重占卜巫怪之说,体现钱镠异能不同;南宋时逐渐脱去神怪的光环,当然也于之前的“可信”著称的特点大不相同,添加了不少民众细腻而生动的情感,逐渐为民众所改造,由信史转变为生活或艺术,并出现了不同的传说类型。从传说记载的体例来看,钱镠传说逐渐从正史流向野史和个人杂著,后来多为地方志与类书所记载,并不断被新出现的笔记小说所补充,呈现出多线发展的趋势。

(一)文人记载与百姓传说

比较不同时期钱镠传说的文本体例,我们可以明晰的发现,在北宋初期,它以史实出现并被记载,诸如《吴越备史》《五代史补》和《新五代史》等,这为钱镠传说在北宋的形成奠定了文献基础。而到北宋中后期,正史中对钱镠的记载开始减少,但却以零星化的方式出现在野史以及个人杂著中。同时,形成了以文人笔记形式记录流传于民间的钱镠传说之现象。这就是北宋中后期出现的两套系统:其一是流诸文献中由文人掌控的钱镠传说,此类传说在内容上是固态化的,保持了传说核心基质,它们就像被冰封的昆虫一样,随时等着解冻复活;其二是流传于民间的传说体系,它们偶然被文人记录于笔记之中,在内容上因地因时而被民众改造,呈现出传说活态的生命力、开放性。两者之间并不是排斥的关系,存在着相互联系纠缠影响补充。

分析前文提供的表一表二中的内容,我们可以得知,见诸史料记载的钱镠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会以碎片化的方式或整合或零碎的方式分布于相关的文人诗集杂录中,以地方知识或人物知识的形式流传于文人的知识系统之中。诸如南宋时期,钱镠传说日渐以条目化的方式细碎分散在不同题材、不同体例的文献中,流传于知识分子的笔尖,随时等待回归和反哺民众的日常生活,但其核心内容不变,只有详略之分。

而散布在民间的钱镠传说,偶然被文人笔记所载,其传说内容从历史真实中逐渐剥离,从而浸染上当下的生活气息和不同时期、不同地方民众的理想、追求。此两者的共同留存,形成了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传说流传状态。

(二)钱镠传说内容流变的特点及原因分析

钱镠传说从北宋重史实到南宋的基本定型,传说掺杂当时社会生活的成分越来越多,以致产生新的传说类型可知:传说流传的时间越长,距离历史真实便越加遥远,其中所浸润的不同时期民众社会生活的内容便越多,越能体现不同时期民众的内心需求、社会现实和理想期待。

1.钱氏功绩与传说的流传

钱镠于唐乾宁三年(896年)击败董昌,占尽两浙十三州之地,于后梁开平元年(907年)被封为吴越王,古今史家依据不同的标准对其建国有不同的算法,从钱镠称帝(923年)算起,至后唐长兴三年(932)年,钱镠在王位亦有十余年。从其征战到治国,显赫军功以及为人称道的治国方略都给民众留下深刻印象,为其传说的成长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首先,钱镠的生存背景以及行事上好亲近民众为其传说的留存提供了强大的群众基础。查阅晚唐历史,我们可以得知,唐朝后期,在江南丘陵地区比较常见的是因政府专卖政策而走上走私道路的“盗贼”。政府变本加厉的推行食盐专卖政策,一方面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另一方面也导致了私盐贩卖活动的猖獗。而私盐贩子为了对抗政府的镇压,往往携带兵器,结帮而行,虽然没有形成正式的武装组织,但是已然形成松散的团伙。而钱鏐走上贩盐这条道路,自然也成为了这种团伙中的一员。与此同时,根据何勇强《钱氏吴越论稿》考证,当时在江浙一带,由于社会动荡不安,存在不少的劫盗,而政府常常无能为力,因此民间自行组成武装组织,甚至这样的组织达到了“十家九亲”的状况是常事。钱鏐自称二十一上入军,据考证,实际上并不是应募从军,而是自己在民间拉起了一支军队。成为一支以民间力量为主的武装部队的首领,让钱鏐和当地百姓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故此,我们推断,五代时期的吴越一带应是家家知道钱鏐,不仅知道钱鏐其人,而更是和钱鏐十分亲近。史载,钱镠在打败董昌后,欲兼有杭、越二州。朝廷处于权衡意欲遣派王溥出镇越州。后钱镠令“两浙吏民上表,请以己兼领浙东”*(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七十七,中华书局,1983,第1064页。,钱镠才得偿所愿,可见其与民众关系非同一般。传说的流传和群众的口耳相传息息相关。民众对钱镠的熟悉与尊崇为后世文人采录记载相关传说提供了良好的基础。

其次,钱镠卓越的治国方略为钱镠传说的产生提供了重要的内容支持。钱镠统治吴越期间,采取保境安民、臣事中原、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发展经济、扶持佛教、崇尚文化等国策,偏安一隅,保障了江南的经济发展,使“民至老死不知兵革”。钱镠射潮的传说正是基于此种行为形成,在南宋时期异化,并将之与江南的繁荣联系一起。史载,吴越天宝三年(910年)八月,钱镠“始筑捍海石塘,塘外植镠柱十余行,以折水势”,事成,“潮为顿敛。遂定其基,以铁镠移贯幢干,用石楗之,而塘成”。*(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七十八,中华书局,1983,第1085页。又置龙山、浙江两闸遏江潮人河。钱镠的这些举措,对于防卫江浙一带海潮侵袭及改良当地土壤,为当地的农业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数代人利益于此工程,因此影响传说。此外钱镠还专设“撩浅军”来管理水利。在缪启愉的《太湖唐浦圩田史》中评价五代吴越时期的水利政策,称“吴越治水比较注意各方面的结合和整体治理的方针,特别重视经常的撩浅养护制度,坚持不懈,取得了历史上较好的成就”。吴越治水的成功带来的成功主要表现为两点,其一是奠定了杭州城的繁荣,而使“钱塘富庶由是盛于东南”*(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七十八,中华书局,1983,第1086页。。其二是捍卫了杭州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提高了附近沿海农田的产量,捍海塘的修筑,使得“边江石岸无冲垫之失,缘隄居民无惊溺之虞”*(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三十一,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812页。。钱塘潮涨潮落,人民都可以安居乐业。“久之,乃为城邑聚落,凡今之平陆,皆昔时之江也。”*(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三十一,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324页。又如钱镠衣锦还乡、钱镠障目佛医等传说皆因由此。笔者以为,正是钱镠当政时的这些治国之举让其相关传说得以广为流传。

再者,钱王祠的修筑为钱镠传说的记载流传提供了背景环境。钱镠统领江浙之地时,各处战乱频繁,王朝更迭,唯他一力主张“忠君”原则,并时刻交代后人对中原王朝表示“忠心”,时时上贡。此等举措使得两浙地区免遭祸乱。《旧五代史》载,“迨于晚岁,方爱人下士,留心理道,数十年间,时甚归美。镠尤恃崇盛,分两浙为数镇,其节制署而后奏。左右前后皆儿孙甥侄,轩陛服饰,比于王者,两浙里俗咸曰“海龙王”。梁开平中,浙民上言,请为镠立生祠,梁太祖许之,令翰林学士李琪撰生祠堂碑以赐之,至今蒸黎飨之,子孙保之,斯亦近代之名王也。”*(宋)薛居正:《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三,中华书局,1983年,第1772页。说的是当地民众请求为钱镠建立“生祠”,并于次年四月,与衣锦军(即钱镠故乡)建立祠堂,开建造钱氏祀庙之先河。之后钱镠因病辞世,其七子钱元瓘嗣位,为其父建庙堂于越州马臻湖畔,此事被记载于皮光业的《吴越王武肃庙碑》中。北宋熙宁十年十月,杭州知州赵抃有感于钱氏功绩,于杭州龙山以废佛寺妙音院者改建为宫观,宋神宗赐名“表忠观”,有苏轼撰《表忠观碑记》记之,而此庙至南宋亡国遇兵而废。这些都为钱镠传说的流传提供了便宜之所。

2.民众心理与传说的流变

百姓与政权之间的抗争是历代之长盛不衰话题。在宋太祖时期,农民起义所提出的口号主要为“均贫富”,而在南宋高宗时,农民起义所提出的口号则变成了“均贫富,等贵贱”。*朱希瑞:《宋代社会研究》,中州书画社出版,1983年,第160页。提出均贫富的口号我们不难理解,我们都知道宋代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其经济发展程度远超前代。宋朝统治者一改西汉以来封建国家重农轻商、抑商政策,使得商人的地位得以提高。有宋一代,在商品经济的刺激下,社会风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追商逐利,奢华成风,贫富不均。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百姓当然要求均贫富。至于“等贵贱”要求的提出,也有其历史背景。唐朝的变革使得门阀士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旧的皇帝士族政体彻底瓦解。命运地位由出生决定的时代一去不返,宋代科举制度的完善,使得人人都能够经过自己的努力而改变命运。这些变化在民间便演绎成了一系列诸如钱鏐还乡,临安土地神的传说。纵览浙江民间故事发展史,我们可以明显的看到在宋代时的民间传说出现的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一些不知名的小市民开始进入传说的行列,闻名遐迩的梁祝传说,白蛇传等便是例证。

生活富足无忧为历来民众所求,人们争相传诵钱鏐的事迹无非是因为他成功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享受到了一世的富贵。我们也曾经提到,在宋朝发生的社会变革,商品经济的发展,改变了宋代的社会风气,使宋朝的百姓崇尚富贵荣华,政治科举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命运,更为可贵的是让人们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价值。钱鏐传说在南宋的广泛传播发展,与其说因为其刚好符合了宋朝民众心理,不如说是民众找到了这样的历史真实,为其加工改造而成为民众传达当时世人生活和社会万象的传说体系提供一个出口。

结语

如何理解和解析民众世代口耳相传、具有明显“地方性”的民间传说,是每一个研究者都要面对的问题。这些传说情节的传播是一个成千上万次被“重复”的过程,以往关于民间传说和故事的研究,主要从故事学、传说学或民俗学的视角出发,较多地关注故事内容的类型化归纳和对故事的象征意义的理论化分析。而实际上民间传说的创造、流传与变异,是一个随着具体时空生生不息的过程。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民众每天都在有意无意地重复祖辈留传下来的传说,同时根据各自的生活经验和个人爱憎对具体的故事情节进行再创作。因此,民间传说蕴含了有关真实的历史背景、一定区域社会的空间情景、民众日常生活经历与相互关系以及他们的观念心态、理想追求、爱憎是非等多方面的信息。而以钱镠传说之流变反观民间传说,亦会使我们获益良多。

[责任编辑赵彦民]

The Evolution of Qianliu Legend during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Song Dynasties

XIE Fang and CHEN Huawen

During the Song Dynasties, a large number of legends about Qian Liu emerged, and gradually became a legend cluster. Those legends were recorded in various documents, the content of which involves the life, career, administering, and tyranny of Qian Liu.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witness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egends: the Qian Liu legends in the earlier Northern Song Dynasty were largely about the myth of his life; in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dynasty, the legends became more folk-oriented.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was the maturing stage of the legends, the content and form of which became more systemized, secularized, legendized, and closer to ordinary people’s life. During the same period, a legend cluster centering on Hangzhou gradually came into form. The legends recorded in written documents show a trend of double linear development. The emergence and evolution of the legends are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historical events, social conditions, as well as ordinary people’s life.

Key Words:The Song Dynasties; the Legends of Qian Liu; evolution.

作者简介:谢芳,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2013级民俗学硕士研究生(浙江金华 321004);陈华文,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教授(浙江金华 3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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