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清理难题
2016-03-14陈浩杰
陈浩杰
新疆爆破拆除一小火力发电机组冷却塔。当下,对产能过剩行业处置“僵尸企业”正在全国各地迅速展开。
2015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去产能”被列为2016年五大结构性改革任务之首,出清“僵尸企业”成为化解过剩产能的主攻方向。
一场去产能的战役随之渐入高潮。中央层面政策密集出台,地方政府抓落实快马加鞭。
这关乎中国经济的现实与未来。数据显示,钢铁、煤炭、水泥、建材等行业产能已达到峰值,“僵尸企业”在所处行业的占比已超过15%。占用资源却不产生效益,“僵尸企业”严重啃食中国经济。
习近平、李克强等中央领导同志多次强调加快淘汰落后产能和清理“僵尸企业”,促进企业效益和资源配置效率回升。中央财经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杨伟民表示,再不清理僵尸企业,优质企业也会被拖累致死。
1月9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明确提出,对持续亏损三年以上且不符合结构调整方向的企业采取资产重组、产权转让、关闭破产等方式予以“出清”,到2017年末实现经营性亏损企业亏损额显著下降。
要尽可能多兼并重组、少破产清算,对破产企业尽量实行“安乐死”,是处置“僵尸企业”的基本原则。
从去年年底开始,多个省份已打响处置“僵尸”的攻坚战。同为“僵尸”,哪些重组,哪些清算?企业的存亡,取决于市场之手还是政府之手?一次次嗜血复活的“僵尸”,靠什么才能入土为安?
只有解决这些难题,才能戳到这场“僵尸”攻坚战的痛点。
死不了的“僵尸”
处置“僵尸企业”难在哪?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刘世锦举了个真实的案例。
一家煤炭企业,生产一吨煤的成本大概400元钱,销售200元钱,一吨煤将近亏本200元。但关门不行。一万多职工在那儿,必须生产。银行也不答应,因为向银行借了很多钱,现在关门的话,企业的不良率马上就会暴露。
“这就是典型的‘僵尸企业。”他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所谓“僵尸企业”,就是已经停产或半停产,长期亏损、资不抵债,主要是依靠财政补贴,或者银行续贷才能继续存活的企业。
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好,是当下“僵尸企业”的生存现状。刘世锦说,出清“僵尸企业”,首先就是让那些想死的和该死的企业死掉。
“去产能和出清‘僵尸企业是个统一的问题,去产能首先就是要去‘僵尸企业,关键在于决心够不够。”刘世锦说,产能过剩在当下涉及两个领域,一个是重化工业,一个是出口行业,前者是国企为主,后者是民企为主,后者该关的关,该停的停,前者却死不了,亏损了还硬顶着,说到底,还是国企体制的问题。
“僵尸企业”的最大问题是僵而不死。财政部财科所所长刘尚希认为,僵而不死的背后,往往有政府的支撑。一些国企无效低效资产靠政府“输血”来维持,耗费了国家大量资金,国有资本配置和运行效率大大降低。企业的“生老病死”被政府大包大揽、干预过多,导致市场机制失灵,拖了经济结构调整和产业转型升级的后腿。
全国人大代表、广东省发改委原主任李春洪表示,现在很多企业,尤其是国企,正因为政府保护才形成了“僵尸企业”,民企也有“僵尸企业”,但不会永远“死”在那里,马上就出清了。在他看来,解决好“僵尸企业”问题,前提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从拿开政府的手开始
地方政府的输血救济,正是“僵尸企业”得以存活的资本。
Wind统计的数据显示,2012-2014年,276家上市“僵尸企业”中获得政府补助合计高达362亿元。据媒体报道,某地方国企所在的当地政府,直接问亏损了多少?今年亏19个亿,给你20个亿。还有一些地方则逐月补贴,一家地方国企,“一个月地方政府补贴一个多亿。”
“要停止对‘僵尸企业输血。”经济学家吴敬琏认为,现在地方政府用贷款、补贴、减免税收等办法去维持一些根本无法起死回生的企业,去支持这类僵尸企业继续无谓地浪费社会资源,只会增加金融风险的积累,而不会给社会带来任何助益。这也是日本政府在经济衰退中举措失当的教训。
“明明已经是毒瘤了,政府还给它吃偏食,这本身就是错误的。”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史璞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政府对“僵尸企业”输血既惯坏了“僵尸企业”,也危害了其他企业。应该割除毒瘤,让市场经济的优胜劣汰机制发挥作用,让市场来决定“僵尸企业”的生死存亡。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管好政府的手。” 国家“十三五”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能源研究会副理事长周大地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市场化退出之忧
“我们在处置‘僵尸企业的过程中就是要建立一个长效化的退出机制,好像大家都觉得进就是政府要取消各种障碍,退就得找政府,其实必须得有基于市场化的退出机制,这样才使得我们的市场更加顺畅,有进有退。”工信部副部长冯飞表示。
根据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对于“僵尸企业”,要大力推进兼并重组、债务重组、破产清算,实现市场出清。
1月22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进一步化解钢铁煤炭行业过剩产能,以煤炭和钢铁为主的能源资源类产业产能严重过剩,两大行业的重组潮有望率先出现。
冶金工业规划研究院院长李新创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钢铁企业之间的兼并重组,应该以企业为主,政府搭平台,政府不能唱主角。对于那些依靠补贴生存、缺乏造血能力的“僵尸企业”,应该让市场去淘汰,其倒闭是必然趋势。如果硬搞“拉郎配”,反而会让企业背上更重的包袱。
煤炭行业同样如此。即使是煤炭大企业之间的兼并重组,一方面,由于地方保护主义和企业利益纷争,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另一方面,重组后企业行业如果颓势继续恶化,日子并不能好转,反而造就更多“僵尸企业”。高盛此前发布的煤炭业研究报告显示,煤炭行业产能淘汰、兼并重组远远不足以抵消行业的下滑趋势,重组转型措施仍需加码。
“期望通过联合重组能救更多企业,想法很好,可能很难实现。”李新创认为,对钢铁行业来讲,鼓励多联合、少破产的联合重组的观点值得思考。若行业本来产能就过剩,联合重组会维持已有产能,可能多破产才能够真正去产能。
破产,看上去很美
从以往的经历来看,破产并非易事。
由最高人民法院民二庭、中国人民大学破产法研究中心等单位组织召开的“第六届破产法论坛”上,有研究机构发布数据显示:自2006年企业破产法颁布以来,我国每年的破产案件受理数量都徘徊在两千件左右,但通过司法渠道顺利破产退出的企业不足1%。
“就业安置是企业破产难的主要原因。”北京大学法律经济学研究中心联席主任邓峰向《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表示,就算企业主动申请破产,地方政府、企业职工等也都是阻力。
李新创说,截至2015年底,我国钢铁行业关停企业多达57家,这部分企业如果退出,将压减产能9700多万吨,占全国产能8.6%。但是,钢铁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这57家企业涉及职工就高达三四十万人,职工如何安置是头等大事。
此外,钢铁行业是资本密集型行业,“僵尸企业”的资产处置也是大问题。钢铁行业平均负债率接近70%,而“僵尸企业”可能高于70%。企业停产后债务、拖欠职工工资等问题都需解决。
第三是社会问题。社会稳定不仅是职工稳定,也包括企业所在地的稳定。
“大象”与“蚂蚁”合作
重组是活,清算是死。同样是“僵尸企业”,谁生谁死,政府和市场,取决于谁?哪个更科学?
“这里面应该有严格的技术政策来做评价和筛选。”周大地说,应该综合环保能耗、技术标准、产品质量等因素综合考量,落后的技术先淘汰,不能完全搞成本竞争,这样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比如,新上的项目可能利润率还不高,企业亏损,但它坚持下去一定能多挣钱,这种企业就可以让它活下来。相比之下,那些看起来亏得并不厉害,但能效低、技术落后、环境治理不达标,这部分企业应该先淘汰掉,不论它是什么身份。
国资委研究中心副主任彭建国也认为,传统产业去产能要分类看待。所谓“去产能”,是去掉那些无效的、低效的、落后的产能,关掉那些浪费资源、污染环境的,好的产能还要发展。
“不能搞拉郎配,要多搞有效合作。”周大地认为,困难的国企有地有资产,而民营企业有技术有人才,这种“大象”与“蚂蚁”的结合,可以激活“僵尸企业”。但是,如果将本身亏损就很严重的国企再重组其他困难企业,带来的后果可能雪上加霜。
靠谁来打持久战?
在1月15至16日召开的央企负责人会议上,国资委负责人要求,央企集团公司是处置“僵尸企业”的责任主体,国资委将对重点企业实行挂牌督导,并把“僵尸企业”处置工作纳入监事会重点监督检查范围。
按照国资委划定的时间表,力争用3年左右时间基本完成主体任务,到2020年前全面完成各项工作。
有消息称,中央财政将安排1000亿元,首期或将安排300亿元,主要用于钢铁、煤炭行业的“僵尸企业”退出。
在刘世锦看来,应当使国有资本在企业资产债务重组过程中退出,用于充实社会保障资金,以解决去产能过程中失业者的问题。
“政府要兜底,切实负起责任来。”李新创说,尤其是政策落实要到位。
民生证券研究院宏观经济组长朱振鑫认为,地方政府是消化“僵尸企业”的最终执行者,要成功出清“僵尸企业”就必须激发地方政府的动力。他建议,推动官员考核机制从GDP导向到效率导向,弱化对GDP的考核,把重点行业去产能的目标明确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并要求各地方政府落实量化指标。
“还要在国家层面设立去产能办公室,对地方一把手实行一票否决,只有力度大了,政策落实了,这场大战才能打赢。”李新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