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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代诗社的基本内涵

2016-03-13胡媚媚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200433

关键词:四库全书诗社集会

胡媚媚(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论清代诗社的基本内涵

胡媚媚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基本内涵的分析是研究清代诗社的前提。在清代,诗社具有多种别称,如“吟社”“诗会”“吟会”“诗课”等,这些称法的差异反映在诗社的活动形式之中。而“诗社”“吟社”是相对通行的称呼,也直接体现了“社”之本义。清代社名,一般取自结社地点、书斋名称、前人成句或前人社名等,当然也可能包含多层现实和历史因素,但无一例外地体现了结社主体的某种共同思想与审美。社引、社序,不同于社规,是诗社的文学性说明,有助于了解结社宗旨。而诗社的渊源,一般受到地域传统、家族传统、师友风气等影响。诗社与集会,既有一般概念的区别,又存在具体活动的重叠。

诗社;清代;基本内涵;集会

清代诗社,仍存在若干概念性问题需解决。这些概念的确定,为诗社的定义和内涵划分界线,是进行诗社研究的必要前提。在清代,诗社具有多种别称,没有明确命名为“诗社”的,需要通过集会及其创作进行判断。诗社名称包含了社员的文学趣味和美学思想,是诗社宗旨的表层体现。社序、社引,作为诗社开创时的文字记载,对于了解诗社及其文学内蕴有着启示作用。清代诗人结社的渊源大抵来自地域传统、家族传统和师友风气等。而在诗社定义和范畴方面,诗社与集会的联系和区别,是值得反复探讨的问题。下面就这些基本内涵,以清代的结社事实进行论证。

一、诗社的别称

清代诗人结社,不一定出现社名或“诗社”二字,有时只说某人结社。但凡记有某某结社,必定存在结社行为。王豫《群雅集》卷二十八吴朴名下诗话记载:“朴庄嗜诗,尝招应地山、鲍野云、张寄槎、顾弢庵、钱鹤山暨余联社赋诗。阅时既永,唱和成帙。家西庄先生见之,题其签曰《京江七子诗集》,并付诸梓。”①王豫《群雅集》卷二十八,嘉庆刻本,第4a页.吴朴(朴庄其字)与应让(地山其字)、鲍文逵(野云其号)、张学仁(寄槎其号)、顾鹤庆(弢庵其号)、钱之鼎(鹤山其号)和王豫七人结诗社,王鸣盛(西庄其号)题其总集为《京江七子诗集》。根据现存《京江七子诗钞》的刊刻年份道光九年己丑(1829年),可推知京江七子的唱和时间大致为嘉道年间。《群雅集》明确记载了吴朴等人结社的成员、地点和总集,但是,并无提及具体社名。这种情况下,我们或可将其命名为“京江七子社”,以便于今人考察。有的诗社只出现社名,没有保留具体社员及其唱和诗歌。在清代历史中,这种结社的简要记载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一)诗社,或称吟社

《群雅集》卷十江干名下诗话说:“片石偃蹇海上,苦吟度日。其诗剗削故轨,标领新情,雉水之秀也。与徐荔村、冒芥原、仲松岚、宗杏原、陈小山、徐弁江、吴梅原、冒柏铭结‘香山吟社’。荔村有‘九人共结香山社,十万欢场到白头’之句,风流令人可羡。”①王豫《群雅集》卷十,嘉庆刻本,第6a页.此处,江干(片石其字)、徐麟趾(茘村其字)、冒国柱(芥原其字)、仲鹤庆(松岚其字)等九人结“香山吟社”,又称“香山社”,乾隆年间唱和于江苏泰州,风雅一时。这里的“吟社”即“诗社”,而不是词社、文社或曲社。通常情况下,不特别标明为词社或文社的社团,其文学创作形式主要是诗歌。朱则杰、李杨先生所探讨的“潜园吟社”[1],是一个具有社诗总集与社图的诗社。从其社诗总集《“潜园吟社”集》得知,该吟社唯一的创作体裁是诗歌。当然,也存在不少作诗兼填词的吟社。如,朱则杰、周于飞先生认为“东轩吟社”的总集《清尊集》也收录了一些词作和题序作品[2]。

(二)诗社,又称诗会、吟会

这种称法更倾向于集会的性质。袁景辂辑《国朝松陵诗征》卷十五孙元名下诗话说:“也山与沈餐琅、顾玉洲辈结‘岁寒诗会’,一时传为盛事。”②袁景辂《国朝松陵诗征》卷十五,乾隆三十二年丁亥(1767年)爱吟堂刻本,第8a页.这里的“诗会”涉及固定的名称、成员、地点,是“诗社”的别称。又,王豫《江苏诗征》卷一百许硕辅名下诗话说:“陈行之云:‘恬斋生平澹泊寡营,惟以友朋酬倡为事。晚年与同里沈餐琅、吴月轩、沈勉庭、顾玉洲诸前辈联“岁寒吟社”,人称“十逸”。’”③王豫《江苏诗征》卷一百,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18b页.所收许硕辅《岁寒初集即事》就是社集作品④同○3.。可知,“岁寒诗会”即“岁寒吟社”,社员除了孙元(也山其号)、沈凤举(餐琅其号)、顾寿开(玉洲其字)之外,还有许硕辅(恬斋其号)、吴惠(月轩其号)等人。罗时进先生认为,根据《江苏诗征》的记载及《岁寒初集即事》“首集恰九老,风流企前辈”等句,推定“岁寒吟社”是“仿‘九老会’的形式而建立的”[3]。而“九老会”也是清代吴地结社的重要形式。朱则杰先生《“洛如诗会”考辨》中的“洛如诗会”是康熙末期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的一个诗社[4],也以“诗会”命名。

诗社,有时又称诗课、吟课。《江苏诗征》卷一宫国苞名下诗话说:“上舍工诗善画。州人仲云江、叶古轩、邹耳山、罗夏园结‘芸香吟课’,上舍司月旦者十余年。”⑤王豫《江苏诗征》卷一,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15a页.乾隆、嘉庆年间,宫国苞与仲振履(云江其字)、叶兆兰(古轩其字)、邹熊(耳山其字)、罗克倓(夏园其字)等人结“芸香吟课”。又,《江苏诗征》卷一百四十七夏震名下诗话说:“黄金云:‘春舟与邹耳山、叶古轩、罗夏园诸子联“芸香吟课”。’”⑥王豫《江苏诗征》卷一百四十七,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20b页.“诗课”的举行比诗社更具规律性,宫国苞每月主持社事,达十多年之久。“诗课”具有促使诗人定期创作的约束力。官方“诗课”往往与科举制度相关,而一些私人组织的“诗课”已与普通诗社无异,旨在提高诗人的写作水平。当然,如果诗课只是诗人个体的创作练习,而不涉及多位诗人唱和,就不能与“诗社”划等号。

(三)“吟榭”也是“吟社”的另一种说法

《江苏诗征》卷三十七田琳名下的诗话将“芸香吟课”称之为“芸香吟榭”⑦王豫《江苏诗征》卷三十七,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4b页.。又,查揆《筼谷文钞》卷四《“东山诗榭”序》:“乾隆辛亥、壬子之间,予方弱冠,与少白陆先生、家茂才世官结吟榭于龙山之麓。冯茂才念祖、吴孝廉衡照、舍弟奕庆与焉。”[5]查揆于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年)、五十七壬子(1792年)年间,与陆素生、查世官、冯念祖、吴衡照、查奕庆等人结“东山诗榭”。

以上几种诗社别称也存在细微的差别。比如,“吟社”的说法相对笼统,可以在诗社活动中包含词的创作;“诗会”“吟会”相对侧重于表达诗人群体的集会活动,含有隆重之意;“诗课”“吟课”的侧重点不在于诗人之间的唱和,而在于将作诗功课化,与提高诗人自身的文学修养有关;“吟榭”则往往涉及结社的地点,常有结吟榭于山水之地的说法。清代的某些诗社往往既称“诗社”,又称“吟社”或“诗会”等,在社员之间也没有完全统一的称呼,但我们可以确定是同一诗社。而有些诗社虽然名称完全相同,但结社的时间、地点、人物却完全不同,应当加以区分。

二、社名的取法

清代的诗社数量相当可观,大小诗社层出不穷。目前虽未进行统计,但是通过粗略的估计可知,诗社数量及其涉及的诗人,非明代甚至清代之前所有朝代的诗社总数所能比肩。“某人结社”的现象俯拾可见,“某人结某社”的现象也不计其数。清代这些诗社的名称各异,社长或社员在取名的时候倾向赋予特定的思想主题或审美情趣。

(一)取自结社地点

清初,王光、吴骐、张若羲、冯樾等人“西郊吟课”,社集地点就在上海西郊。顺治年间,屈大均与同里诸子结“西园诗社”,既体现了结社地点,也是对明代广东地区孙蕡所结“南园诗社”的模仿和继承。康熙初年,徐允哲结“春藻堂社”,“春藻堂”本是明末“几社”的集会之地。康熙年间,沈德潜“城南诗社”“北郭诗社”都在江苏苏州地区,“城南”“北郭”指的都是结社的大致方位。沈德潜友人侯铨、陈祖范、汪沈琇、王应奎四人结“海虞诗课”,海虞位于江苏常熟地区,即结社之地。嘉庆、道光年间,“宣南诗社”规模浩大,“宣南”指的就是北京宣武门以南地区。此外,顺治年间创立于浙江鄞县的一系列遗民诗社“南湖五子社”“南湖九子社”“西湖七子社”“西湖八子社”等,都与结社处的自然山水有关。

(二)取自书斋名称

乾隆年间,浙江杭州“古欢吟会”的社名与社长胡涛的古欢书屋有关,“古欢”也反映了胡涛喜欢交游的性格特征。道光年间,杭州结有“东轩吟社”,“东轩”即诗人汪远孙的书屋。光绪年间,杭州“铁花吟社”(又作“铁华吟社”),铁花山馆为社员吴兆麟的书屋。咸丰年间,浙江象山欧景辰所倡“红樨馆诗课”,“红樨”为其馆名。此外,嘉庆、道光年间,屠倬“潜园吟社”,“潜园”既是屠倬之号,又是其居所。在清代,诗社社名往往与字号或斋名一致,说明诗人在某一段时期内具有特定的审美倾向,如“清溪吟社”社员张允滋号清溪。清人的书斋也常作社集之地,所以取自书斋名称的社名也相当于取自结社地点的社名,这些名称更能反映诗人的理想抱负和生活情趣。

(三)化用前人成句

清初,王光承等人“东皋诗社”,社名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既点明了诗社的性质和思想倾向,又体现了联社赋诗与回归田园的结合。乾隆年间,沈超“培风诗会”是“瓣香吟会”的旧名,取自《庄子·内篇·逍遥游》“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乾隆年间,茹纶常“友声诗社”,社名取自《诗经·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反映了社友之间融洽、密切的关系和诗人重视友情的品质。茹纶常参与的“乐与诗社”,取自陶渊明《移居》二首之一“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与“友声”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体现了诗人注重培养淡泊的心态和深厚的情谊。嘉庆、道光年间,岑振祖“泊鸥吟社”,社名取自杜甫《江村》“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诗人将自己与友人比作泊鸥,表达了对避身世外、享受自然的欣羡之情。这一类化用前人成句的社名,往往较为古典、文雅,大多数表达对出世的向往,对自由、超脱的精神品格的称颂,对君子之交的赞扬。其中,陶渊明的诗句经常被取用,也能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四)沿用前人社名

清初,曹尔埏、曹诗、曹燕、曹炯等人“小兰亭社”很显然是沿用王羲之兰亭雅集的名号,表达对流觞曲水的兰亭盛会的追慕。又,《江苏诗征》卷四十一曹元曦名下诗话说:“阮常生云:‘御扶博综群籍,诗文华赡,尝续举“小兰亭社”。’”①王豫《江苏诗征》卷四十一,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5b页.曹元曦(御扶其字)曾续举“小兰亭社”,也没启用新的社名。明代成化年间,无锡“碧山十老”曾创立“碧山吟社”,清代乾隆年间邹一桂等十位诗人续举此社,沿用旧社名。朱则杰先生《“洛如诗会”考辨》一文考证了“洛如诗会”之后的两个诗社“续洛如吟社”和“洛如嗣音社”[4],这两个诗社在名称上继续沿用“洛如”。此外,道光年间,谭莹“西园吟社”是对屈大均“西园诗社”的仿效和沿袭,且体现了结社地点。这种沿用前人社名的现象,出于对前贤的崇敬和对逝去风雅的仰慕,在结社宗旨或社员或地域等方面具有一脉相承的特征,属于结社之中的复古行为,而不是创新之举。

此外,还有一些诗社的名称虽不在这四种取法之内,但也反映了社长或社员整体的意志。如,清初“惊隐诗社”,又名“逃之盟”,契合了遗民诗社的性质。又,钱仲联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大辞典》“存存吟社”条记载:“‘存存’含义有三:一谓存道存义;二谓存诗必存其所可存,不存其所不可存;三谓存人存名,以不负生我之天、育我之亲、导我之师。”[6]这种意义丰富的社名,体现了社员对结社唱和的重视,命名煞费心思,机妙有趣。而该诗社又编选《存存吟社诗钞》刊行,其从创立到举行到结集,都十分郑重其事、善始善终。还有一些社名纯粹体现诗人的一种审美与爱好,如“兰社”“梅社”等,寄托了诗人高洁的格调。

三、社序和社引

社序、社引是诗社特有的文学特征。社序、社引既交代诗社的起始细节,也体现了诗人自觉结社并使之规范化的趋向。社序、社引,一般以散文的形式存在,包含诗人对结社意义的探索,应当首先受到我们的重视。而社约、社规等,虽然也是结社的重要特点,但毕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讨论的也只是集会的外在形式。

社序,又作社叙,一般写在创社前期,叙述结社的原因和过程,表明诗人的文学观念。社序相当于一个诗社的宗旨、纲领,是了解诗社性质的着眼点。顺治三年丙戌(1646年),严首升结“东山诗社”,其《濑园文集》卷二《“东山诗社”序》如下:

乙酉秋,归自白门,栖隐东山之阿,寂寂不能耐。丙戌春,大书方版悬中路,将庀粥饭,集诸比丘谈一大事,无有应者;已,复控诸耆宿,相与寻孔、颜乐处,亦无应者。邑之大,非无人,诚薄老夫为夸不足语也。上巳后,始有“靖庐社”,月一饮,可三十人;已,乃得五十人;已,更得七十余人。昔谢灵运山泽之游,开山通道,动以数百人,今其庶几,君子多乎哉!中秋前一日,江州黄子,将集山中有韵之言,结诗社,约不过五六人。予既祝发,为在家僧,黄子乃以昌黎待无本之礼待之,招招不置,予唯唯,色然喜,曰:“实获我心矣。”……自古文运之与国运,不相谋也。周之后进,文过先进;黄初、建安,声振两京;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荆舒选唐,取中、晩,薄初、盛,是或一道。天下事,在人耳。诸君子勉哉,其无以老夫为夸不足语也[7]155-156。

严首升从南京回到湖南华容,祝发为在家僧,与黄元等人结“东山诗社”,同社五六人,难以考知。这篇社序说明了严首升参与“东山诗社”的因由和当时结社的普遍性,诗人回顾了乱世文学的繁盛,表明了诗人身处兵荒马乱的年代,仍希望通过结社创造优秀的诗赋文章的心志。严首升的遗民思想在篇中也有所呈现。又,《濑园文集》卷二《“江陵诗社”序》[7]164-165,严首升与周彝仲等人结“江陵诗社”,时间是明末。

此外,吴锡麒《有正味斋骈体文·续集》卷一《“延秋诗社”集序》[8],孙原湘《天真阁集》卷四十二《“五经诗课”序》[9],王芑孙《渊雅堂全集·惕甫未定稿》卷四《“泖东诗课”序》[10],这些都是诗社或诗课总集的序言。对比上述社序,这些诗集序跋表明诗社已经发展进入另一个阶段。因为只有社诗达到一定数量和水准,社员才会计划选诗付梓。这些序文往往由社中长者所作。

社引的含义和功能都与社序类似。如,石韫玉《独学庐初稿》卷三《“雪鸿诗社”引》:

诗社非古也。古之诗人,导扬风雅,歌咏太平而已。乌乎!社诗而社,将以联文酒友朋之乐也。昔者阮籍竹林、顾瑛草堂,其人皆过江之秀,风流文采,耀江山。吾等希风竹林、草堂之游,安见今人之不古若耶?况吾侪交游寥落,旧雨晨星,间■走四方,如漂萍之不可聚,偶聚矣,又各绊于尘事,终岁曾不几相见。至于诗酒留连,晨欢宵宴,又乌可多得也?今幸而诸子皆无恙,无离群索居之慨,爰选春秋佳日以诗会于碧桃书塾,不立坛坫,不程甲乙,蕲畅吾友朋性命之乐焉尔。设更数年、数十年之后,或直庐笔,或开府建牙,或键户著书,或入山修道,回思此会也,不犹雪中之鸿爪矣乎?[11]

该社引对“雪鸿诗社”的结社时间、与会成员等都不作介绍。笔者以为,该诗社很有可能就是石韫玉所结“碧桃诗社”。《独学庐三稿》卷二《赵开仲乳初轩诗序》云:“昔文清刘相国之提学江苏也,尝檄召大江南北士,试以诗古文辞,拔其尤者若干人。余与赵君开仲皆与,因此缔交于春申江上。余少开仲十七岁,而忘年若昆弟。余举于乡试,春官不第,归结‘碧桃诗社’。同社者七人:张氏清臣,王氏念丰,张氏景谋,沈氏桐翙、芷生,其二则余与开仲也。每月一会,会之日,晨集宵散,不立程课,惟纵谈古今事,于经史百家有不能通处,辄相与质疑辨难。晚设肴酒小饮,时时以隶事为觞政,常一夕举韈事,积至数十,举座皆穷,而开仲犹津津不已也。”[12]又,《独学庐四稿》卷一《南园授经图记》云:“余于乾隆庚子、辛丑两试春官,不第而归,结‘碧桃’之社。同社者张清臣,王念丰,沈桐威、芷生兄弟,赵开仲及余与张君景谋。当时所谓‘碧桃七子’者也。”[13]可知,乾隆四十六年辛丑(1781年)左右,石韫玉与张邦弼(清臣其字)、王芑孙(念丰其字)、张诒(景谋其字)、沈起凤(桐威其字)、沈清瑞(芷生其字)、赵基(开仲其字)七人结“碧桃诗社”,并称“碧桃七子”。石韫玉提到在碧桃书塾结七子之会,而上述“雪鸿诗社”的地点也正是该书塾,且集会活动较少约束,高谈畅饮,与“碧桃诗社”的情况相当类似。笔者推测,“雪鸿诗社”或许是“碧桃诗社”的正式名称。“雪鸿”来自苏轼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是诗人对世事白云苍狗的感悟;而“碧桃”是以书塾名称指代社名,便于社员称呼。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则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这篇《“雪鸿诗社”引》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该诗社的结社宗旨和集会方式,生动地描绘了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立坛坫,不程甲乙”是该诗社的个性,却也说明当时结社的风气恰恰是立坛坫、程甲乙的。这篇社引道出了诗人结社的目的就是享受诗酒人生,增进朋友情谊。这个诗社是纯文学性质,享乐心态、交游功能明显,而其它诗社可能在起结初期具有浓厚的壮志豪情。由于时代背景、诗人性格等的差异,石韫玉“雪鸿诗社”的宗旨与上文严首升“东山诗社”截然不同,这必将影响到社集作品的内容和风格。这种在社序或社引中表露结社初衷和本意的做法,在清代也不难发现,有利于研究者确立诗社的性质,为进一步发掘诗社的内在特质作铺垫。

除“雪鸿诗社”外,石韫玉在道光三年癸未(1823年)曾与黄丕烈(字荛圃)、尤兴诗(字春樊)、彭希郑(号苇间)等人创“问梅诗社”,张吉安(号莳塘)、朱珔(号兰友)、韩崶(字桂舲)、吴廷琛(字棣华)、潘世璜(号理斋)、董国华(字琴涵)、卓秉恬(号海帆)等都曾与会。《独学庐五稿》卷三《题“问梅诗社”图(有序)》诗序作了简要介绍[14]。该诗社的具体情况在江标《黄荛圃先生年谱》和彭蕴章《松风阁诗钞》中也有详细的记载,在此不作展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朱珔、董国华等曾参与“宣南诗社”。朱珔、吴廷琛、卓秉恬等人与“宣南诗社”成员陶澍是同年。“问梅诗社”与“宣南诗社”之间有一定的承接关系。

“问梅诗社”与“宣南诗社”都有社图。清代,许多诗社都有自己的社图,社员纷纷赋诗题咏,也形成一个文学现象。唐宋时期,文人中就存在将集会、结社的场景用绘画记录下来。东晋,惠远与十八贤人在庐山东林寺建“莲社”,又称“白莲社”,后代有《“莲社”图》和众多题诗,这显然是非文学意义的宗教组织。宋代,苏轼、黄庭坚、秦观、晁无咎等人集会西园,时人画为《西园雅集图》,米芾、杨士奇作《西园雅集图记》,此次著名的集会也开启了一种绘图题诗的传统。明代万历年间,汪道昆等人结“白榆社”,其《太函集》卷一百零三《吕玉绳》提到该社有《“白榆社”图》[15]。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温纯结“耋老社”其《温恭毅集》卷八有《“耋老社”图序》[16]。又,万历四十四年丙辰(1616年),张大复结“雪堂诗社”,其《梅花草堂集》卷一有《“雪堂诗社”图序》[17],除此之外,他还结有“归庵社”等。根据释正勉《古今禅藻集》卷二十八《谢友人绘“藕花社”图》一诗[18],可知“藕花社”亦有社图。到了清代,绘制社图的风气随着社事的发展愈加盛行。王士祯(禛)“冶春诗社”、汪远孙“东轩吟社”、屠倬“潜园吟社”、徐宝善“寄巢吟社”等皆绘有社图。社图一般配有题诗和序文,将诗、书、画三者结合,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结社的时代背景和集会场景,也体现了诗社的艺术性质。

四、结社的渊源

清代结社,直接承袭明代社事而来。明末清初时期,结社此起彼伏,绵延不绝。杜登春《社事始末》介绍了明末的一些结社情况。清代结社受到明代的影响,有其历史渊源,但也存在传统和流行的驱使。

(一)地域传统

笔者专门探讨的谭莹“西园吟社”是道光初年广州地区的诗社,其结社原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继承、发扬广州地区的文学传统[19]。又,道光《广东通志》卷三百三十一《杂录·一》记载:“昔人有为‘西园诗社’以续罗浮遗响者,至张振堂前辈,复集十二人,各取一字以名,称‘西园十二堂吟社’。省堂诸子继起,亦仿之,为‘后十二堂’。张振堂,名河图,字太初,南海人,由东莞学,登康熙壬午[1702年]副榜,有《振堂诗集》相传。”[20]张河图继承屈大均“西园诗社”,在康熙年间创立了“西园十二堂吟社”,之后又有“后十二堂”。“以续罗浮遗响”说明了广州的诗社不仅在精神上继承了明代先贤的传统,也表达了一份历史使命感、地域自豪感。从屈大均“西园诗社”,到“西园十二堂吟社”“后十二堂吟社”,再到冯询“南园诗社”、谭莹“西园吟社”、仪克中“菊花吟社”、谭莹“西堂吟社”等,可知广州的诗人在结社方面一直非常活跃。而冯询、谭莹、仪克中等人积极组织诗社,直接带动了道光、咸丰年间广州地区的社事。地域传统不仅体现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诗社串,也体现在同一历史阶段的诗社群。部分诗人同时参与几个诗社,而在各个诗社中花的精力和起的作用不尽相同。方浚颐《二知轩文存》卷十八《答陈兰甫书》:“邗上重修题襟馆,近于后圃,更拓地筑仪董轩,轩北为小吟窝,以延诗友,其乐固不亚粤之西园也。”[21]说明西园唱和在广东乃至全国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江苏邗上(扬州)也是清代结社的一个兴盛地。广州西园,之所以能成为一个结社中心,与岭南偏远的地理位置、激进的政治精神、昂扬的诗歌风格不无关系。而以“泊鸥吟社”为代表的绍兴诗社群也反映了地域因素对结社的作用。“泊鸥吟社”连同“言社”“益社”“皋社”等,主要活跃于道光、咸丰年间和同治初年。这些诗社所处的时间段大致相同,而且社员也多有重合,相同的地域文化和人文精神促使社事持续蓬勃发展,使绍兴成为浙江结社的一个中心。

(二)家族传统

清代诗人结社,容易受到家族长辈或同辈的影响。上文提到顾寿开与孙元、沈凤举等人结“岁寒诗会”。同治《苏州府志》卷一百零八《人物·三十五》记载:“顾寿开,字熊庆。曾祖钟星,‘复社’名士。寿开生时,适其父六十诞辰,熊开元至其家,因以为名且字焉。诗与李重华齐名,李诗久传海内,寿开以布衣老,人罕知之。”[22]顾寿开的曾祖钟星为复社名士,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对顾寿开产生了引导。康熙年间,沈德潜“城南诗社”“北郭诗社”的成员彭启丰,是彭定求之孙,彭启丰从诸生开始就参与“城南诗社”的唱和。彭启丰与祖父彭定求都是状元出身,彭氏在苏州地区享有盛誉。彭定求曾于南畇草堂和茧园招集众诗友宴饮、唱和,书香门第的传统给彭启丰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文化环境。光绪年间,宝廷“消夏”“消寒”诗社,其长子和次子即寿富、富寿也一并参与其中,是诗社的骨干成员。而该“消夏”“消寒”诗社的其他成员,如志润与志觐,增揆与增杰,宗韶与宗“子右”,分别是三对兄弟。这种兄弟之间彼此带动,一同参与诗社的情况在清代结社史中相当常见。前文提到曹尔埏、曹诗、曹燕、曹炯等人“小兰亭社”,成员皆为华亭曹氏家族。像这种成员均为同宗的现象比较罕见,而这是一个颇具遗民色彩的诗社,那就可以解释了。曹溪、曹勋、曹燕等社员都是入清不仕的遗民,这种气节也是一种家族精神,通过结社等形式互相传达、熏染。

(三)师友风气

这是清代结社最主要的动因,与文学的发展等深层因素不同,师友间的唱和偏于表层因素。同一地域、同一家族有利于结社的发生,而师友情谊也同样在诗社的创立和团结性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清代诗社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师友关系。其中,笔者想着重探讨一下社员中的同年关系。古时科举制度下,同榜登科者,互称同年。同年相与结社,是清代结社的一大特色。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四十三《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学士曹君墓志铭》:“[曹仁虎]少时,与王[鸣盛]、吴[泰来]、赵[文哲]诸君唱酬,汇刻其诗,流传海舶,日本国相以饼金购之。在京华,与馆阁诸同好及同年友为诗社,率旬日一集,或分题,或联句,或分体,每一篇出,传诵日下,今所传《刻烛》、《炙砚》二集是也。”[23]曹仁虎(号习庵)是乾隆二十六年辛巳(1761年)进士,曾与诸同年结社唱和。同年之中的诗社多半在京师举行。“问梅诗社”的成员朱珔、吴廷琛、卓秉恬等人也是嘉庆七年壬戌(1802年)进士。而著名的“宣南诗社”是京师士人雅集结社的代表,成员多为嘉庆年间各科进士,也包括嘉庆七年等年份。通过同年进士名录,也可以补充已知的社员,扩大诗社的唱和范围。当然,诗社一般要维持一定的人数和规模,随着部分社员的外任、退出等,一些新的进士也不断增入。而“问梅诗社”是“宣南诗社”部分社员从北京到苏州后所结,也就意味着这些进士、翰林将京师结社的风气带到了苏州,为历来文学发达的苏州地区更添斑斓色彩。而明代同年或同僚结社的记载也很丰富,这种关系易于政治同盟的形成,对明末东林党、复社的建立也有一定的影响。

诗社的产生有多方面的渊源,地域、家族、师友在多数情况下是相互作用于结社主体的。笔者认为师友风气是结社最为直接的原因,具体表现为诗坛流行结社、集会,交游群体之间相互传播、刺激。对前辈、长者结社行为的蹈袭毕竟存在着时间或感情上的隔阂,而同辈之间彼此歆羡而结社是大量诗社兴起的原因。当然,文学的发展,诗社本身的完善,这些才是诗社云屯雨集的深层原因。

五、诗社与集会

诗社与集会的差别,是我们研究社事必须注意的一个问题。如果说诗人的第一要义是作诗,那么其次便是唱和,再次是集会,而结社无疑是诗人群体最高形式的文学活动,尤其当结社主体具有某种共同思想意识或审美倾向。清人在撰写诗人小传时,一般从诗人的品德和诗才入手,继而提到诗人的唱和友朋,而集会、结社的行为也作为诗人重要的生平事迹来叙述。集会的兴盛也就意味着结社的繁荣,二者相得益彰。可以说,诗社的每一次社集都属于集会,而集会不一定存在结社行为。李玉栓对“社”“结社”“文人结社”等概念作了界定。他指出中国古代文人结社的要素为社名、社长、社员、社所、社约、社会等[24]。按照结社的定义来说,这几项要素都应具备,然而由于文献的散佚或记载的缺失,结社的这些信息一般无法完全掌握。如果诗人明确提到结社,那么不管具备这些要素与否,都应当视为结社行为,至少诗人主观上具有结社的意识。唱和次数众多且富有规律性的一类集会,往往与诗社难以区分。与零散的一次两次集会相比,这种规范的集会应当划入结社的范畴,如清代历史上的“消夏会”“消寒会”一般都有集会的固定时间、成员和地点等,即使不提到社名,也比一般的诗社更具组织性和稳定性。其实,在清代文学中,很多情况下,“社”与“会”是通用的。《江苏诗征》卷二十六收录陈瑶笈诗歌《壬戌孟冬,巢民先生招同诸名贤四十九人为海陵宴集》:

标置龙门逸兴赊,频年结纳遍天涯。波涛学海惊春蛰,驰骤骚坛起夕霞。

社集兰亭倾绿蚁,堂开会老进胡麻。相将永日称良晤,遮莫题诗拥碧纱。①王豫《江苏诗征》卷二十六,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16b页.

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年),冒襄于江苏泰州招集名贤包括陈瑶笈49人。这明显是一次盛大的集会,但是陈瑶笈诗句“社集兰亭倾绿蚁,堂开会老进胡麻”,也将其看作一次社集,此处“社”与“会”的意思并无本质差别。在诗人方面,也没有刻意区分两者的必要。但是,我们应该形成一个相对清晰的判断。此外,根据这次壬戌集会可以推知:一般说来,集会的规模比结社庞大,因而无法频繁进行,举行的间隔有时达半年、一年或以上,甚至只是昙花一现的盛状;集会不局限于赋诗等文学创作,和饮宴的关系更为密切;集会一般由前辈、长者招集,有提掖后学的作用和扩大交游的影响。清代历史上的各种九老会、十老会、老人会等都有类似特征。

清代也不乏诗社与集会相结合的事例。《江苏诗征》卷一百零六管兆桂名下诗话说:“钱紫芝云:‘秋岩,余髫年友,工诗精医,游京师未尝有所干谒。余两入都,皆以诗相质,语益奇。晚岁南归,求医者愈众,然犹刻意声韵,年至七十不衰唱。偕余暨张石帆、章莱轩、蒋梅溪、鲍海门十数人结诗社,以祀浣花翁,行之勤且久,虽风雨无少间,一时称盛事。’”①王豫《江苏诗征》卷一百零六,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1a-1b页.又,管兆桂《展行浣花会歌》一诗小序说:“古人有展上巳、展重九诗相传。成都四部像,相与酹酒设拜,感遗照之长存,续风流于既往。订行展浣花会,同人皆曰可。时乾隆壬戌十一月初九日也。”②王豫《江苏诗征》卷一百零六,道光元年辛巳(1821年)焦山海西庵诗征阁刻本,第2a页.乾隆七年壬戌(1742年),官兆桂(秋岩其字)与钱为光(紫芝其号)、张曾(石帆其号)、章慎(莱轩其字)、蒋征舆(梅溪其字)、鲍皋(海门其号)等人举浣花会以祀杜甫。浣花会与上巳节、重阳节一样,属于集会的范畴,与诗社并行,成为清代文学史上颇具特色的一类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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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慧青)

The Basic Content of Poetry Society in the Qing Dynasty

HU Meimei
(Research Center for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China 200433)

In the Qing Dynasty,the poetry society has a variety of another names,such as Yin She (吟社),Shi Hui (诗会),Yin Hui (吟会) ,Shi Ke (诗课) ,etc. The differences of these names are reflected in the activities of the poetry society. Shi She and Yin She are relatively popular names for poetry society,and reflect original meaning of society. The name of specific poetry society is usually taken from the site of meeting,den name,previous statements or previous society,etc. It always reflects the common thought and aesthetic of poets. She Yin (社引) ,She Xu (社序) ,unlike regulations,are literary descriptions of a poetry society,and help to understand the purpose of establishment of the poetry society. Poetry society sometimes is influenced by regional tradition,family tradition,and ethos among teachers and friends. Poetry society and the meeting,are different in the concept,but similar in specific activities.

Poetry Society; Qing Dynasty; Basic Content; Meeting

I206.2

A

1674-3555(2016)01-0074-10

10.3875/j.issn.1674-3555.2016.01.011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2014-12-09

胡媚媚(1988- ),女,浙江平阳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清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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