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与文化传承
2016-03-13姜海军
姜海军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与文化传承
姜海军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100875)
摘要:《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是明代非常重要的大书,对于传承、弘扬宋元儒学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更为主要的是,《大全》借助统一儒家经典及思想诠释的形式,实现了文化传承,统一了当时的全国思想,极大地赢得了儒士大夫们的文化认同,有效地实现了统治阶层对社会各阶层的控制。
关键词:《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明初思想;经学史;儒学史;文化认同
明成祖朱棣称帝之后,为了维护其统治、统一思想,于永乐元年敕命纂修《永乐大典》。又于永乐十二年(1414)十一月,命胡广、杨荣、金幼孜等人纂修《五经四书大全》及《性理大全》,次年编成,随之颁行全国,影响巨大。这两部书尽管内容不同、体例不一,但它们的编纂思想与旨趣基本上一致,亦即朝廷通过统一文化体系、价值观念的形式,来实现思想文化的大一统及文化认同,从而进一步巩固政治秩序。尤其是《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作为明代最重要的大书,对当时的思想规范、文化认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学术界从文献学、学术史角度对其编纂背景、过程、内容及其影响作了一定的研究①。本文将之放在明代前期特定的政治文化背景下,从思想史、文化史的角度来探讨《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思想内涵及其与社会秩序重建、文化认同之间的内在关联。
一、《大全》编纂与明初文化、政治秩序的重建
《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有深厚的经学、文化背景,尤其是与明初以来社会政治、思想文化变迁有直接关系。从朱元璋开始,为了最大限度地赢得社会精英阶层——儒士大夫对自己政权的认同,就极力宣扬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华文化,尤其注重宣扬自宋元以来占有主导地位的程朱之学。据史书记载,朱元璋即位之初,便“首立太学,命许存仁为祭酒,一宗朱子之书,令学者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1]。不仅如此,他还于洪武三年(1370)恢复科举,以程朱理学为必考内容,初步确立了程朱理学的官学地位。
嗣后即位的建文皇帝除了积极秉承了朱元璋“以礼治国”、注重儒学的做法,还强化文官的社会政治地位,旨在改变明初以来重武轻文的局面,其年号“建文”便是其政治理念的集中体现。为了进一步强化中央王权,建文帝推行削藩,其态度便是“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边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2]。削藩失败之后,其叔叔朱棣篡夺了王位,并推行文过饰非的文字狱。据《明史·王艮传》记载:“后成祖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令缙等编阅,事渉兵农、钱谷者留之,诸言语干犯及他,一切皆焚毁。”[3]4049尽管如此,明初以来“以礼治国”、强化王权社会等级的理念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反而由明成祖朱棣及其子孙加以完成,正如史学家所言:“建文帝未完成的事业,最终通过他的反对者永乐皇帝及其子孙来推进”[4]。
朱棣为了强化自己的中央皇权与儒士大夫们对自己王位合法性的认同,除了吸纳建文旧官如解缙、杨士奇、金幼孜、胡广等人,还在永乐元年(1403)开科取士,来笼络安抚南方士人,并通过典籍的重新编纂、诠释来营造其合法性的局面。如让解缙等人重修《明太祖实录》以塑造自己篡夺王位的合法性,并借编纂《永乐大典》,广招天下儒士[5],以凝聚人心,消除他们对新朝的敌视,如清人所谓:“靖难之举,不平之气遍于海宇,文皇借文墨以销垒块,此实系当日本意也”[6]。
“如果说编修《永乐大典》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佑文之功的话,那这几部书(《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则是为了更好地对士大夫进行统治”[7]19。此书编纂的原则在于传承圣人之道,“《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余蕴者,尔等采其切实之言,增附于下”( 雷礼《皇明大政纪》)。此书编篡用时不到一年,尽管内容“未免抵牾”,但书成之后,得到了明成祖的高度赞扬,并为此书作《序》。从《序》言可以看出,朝廷编纂此书的旨趣与意图在于弘扬儒家圣人之道,号召读书人们学习、研习《五经》、《四书》所蕴含的圣人之道,即《大学》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举更为主要的是目的,是要借助统一经学来统一儒士大夫们的思想,“集诸家传注,而为《大全》,凡有发明经义者取之,悖于经旨者去之”,“使国不异政,家不殊俗”( 朱彝尊《经义考》),通过形成共有的价值体系,完成民众对中央政权的政治文化认同,正如后来胡广在《进五经四书性理大全表》中所云:“俾人皆由于正路,而学不惑于他岐。家孔孟而户程朱,必获真儒之用,佩道德而服仁义,咸趋圣域之归,顿回太古之淳风,一洗相沿之陋习。”[8]此书成书后,随即在永乐十五年(1417)三月颁行天下。《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成与颁行,确立了程朱理学一元化的思想统治地位。
总之,《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是明建国以来崇儒、右文以及借此重建秩序的继续。在朱元璋时代,解缙就已经有编纂儒学大典来统一思想的想法,以改变明初思想多元化的现状。解缙曾对朱元璋说:“臣见陛下好观《说苑》、《韵府》杂书,与所谓《道德经》、《心经》者,臣窃谓甚非所宜也。《说苑》出于刘向,多战国纵横之论;《韵府》出元之阴氏,抄辑秽芜,略无可采。陛下若喜其便于检阅,则愿集一二志士儒英,臣请得执笔随其后,上泝唐、虞、夏、商、周、孔,下及关、闽、濂、洛。根实精明,随事类别,勒成一经,上接经史,岂非太平制作之一端欤?又今《六经》残缺,《礼记》出于汉儒,踳驳尤甚,宜及时删改。访求审乐之儒,大备百王之典,作乐书一经以惠万世。……一洗历代之因仍,肇起天朝之文献,岂不盛哉!”[3]4116解缙编纂典籍的目的旨在“一洗历代之因仍,肇起天朝之文献”,实则是重塑思想、重建新的文化秩序。朱棣即位后,继续推崇朱元璋、建文帝“崇儒右文”的国策,如借助笼络儒士大夫编纂《永乐大典》、统一经学注解《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形式来进一步改变元末明初以来思想多元的格局,以此形成了社会各阶层对新建明王朝基于儒学的文化认同,来进一步维护大一统帝国的政治统治。同时,他还仿效朱元璋通过强力来规范臣民的思想,如“永乐三年,饶州府儒士朱友季著书传,专攻周、程、张、朱。献之朝,上命行人押回原籍,杖遣之,焚其书”(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这样一来,到朱棣时代,程朱理学便成为当时具有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朝廷实现了政统、道统、学统的合一,民众在政治强化的状态下也实现了基于文化认同的政治认同与国家认同。
二、《大全》与程朱理学的传承、诠释及思想旨趣
《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编成之后,颁行全国,影响甚大,在明代备受尊崇,但也颇受学者非议,如顾炎武就认为此书“仅取已成之书抄誊一过,上欺朝廷,下诳士子”[9]。顾的评价影响深远,清代官修《天禄琳琅书目》、《四书全书总目》、秦笃辉《经学质疑录》、皮锡瑞《经学历史》等都援引顾氏的评价,对《大全》展开攻伐。近代以来很多学者依旧沿袭清人说法,认为此书的编纂将程朱理学“限制在一个狭小的框子内,扼杀了它的生命力”,“标志着程朱理学的衰落”。[10]
笔者认为,清代以来对《大全》的诸多评价,包括“抄誊一过”、“程朱理学的衰落”等都不准确。相反,《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宋元以来程朱理学的一次集大成式的传承、汇集与整合。具体来说,《五经大全》共154卷,占全书260卷的一半左右,而其所依据注解,皆为程朱学派的著作,如《周易大全》据程颐《程氏易传》与朱熹《周易本义》、《书传大全》据蔡沈《书集传》、《诗经大全》据朱熹《诗集传》、《春秋大全》据胡安国《春秋传》、《礼记大全》据陈澔《礼记集说》。其中蔡沈为朱熹弟子,陈澔之父陈大猷为朱熹三传弟子。而《四书大全》则是基于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的扩大。《性理大全》共70卷,主要是程朱派学者解释六经与性理之学的著述。总之,这三部《大全》,“实为程朱学派的著作汇集”[11],是对程朱之学的传承和发扬。
另外,《五经四书大全》虽然汇集宋元旧注,但在编撰上却增补了很多宋元以来的新注解,如《四书大全》增加了《读大学法》、《谈中庸》等;同时也删除了一些宋元旧注的内容,如删去《四书辑释》中的一些图表和议论,还对古代诸儒的解释议论进行裁减损益,从而形成明人自己《四书》学体系。正如《四书大全·凡例》所言:“凡《集成》、《辑释》(吴真子《四书集成》、倪士毅《四书辑释》)所取诸儒之说有相发明者,采附其下,其背戾者不取。凡诸家语录、文集,内有发明经注,而《集成》、《辑释》遗漏者,今悉增入。”《凡例》所列采录书目多达106家,由此可见《四书大全》乃是综汇众说而成一统,并非简单的“抄誊”。又如《性理大全》,它的编排方式尽管是按照《朱子语类》的体例先列正文,后置诸家之说,以卷编次,但所增加的宋儒之说有120家之多,其内容较《朱子语类》更为丰富,体例更为严整,增补了很多注解。[12]205可以说,《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是对宋元以来程朱之学的又一次系统整合,这种整合摒弃了程朱之学中不完善的地方,而保留了很多适应时代需要的经书注解、思想诠释与理论建构,而并非是简单的“抄誊一过,上欺朝廷,下诳士子”。
可以说,《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并非如后世经常所说的“述而不作”、抄撮而成,而是在吸收宋元理学诸儒注解精华的同时,删订、增补了很多内容,并按照当时社会政治的需要进行重新诠释②,可谓“述中有作”。这种诠释取向,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宋元诸儒很多不合时宜的解释,满足了明代中前期特定历史情形与政治文化的需要。同时,程朱理学经由《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与颁行天下,也成为当时读书人必须研习的基本学问。《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重心为《四书大全》,所以《大全》的颁行,进一步确定了程朱《四书》学的主导地位,由此也进一步在思想学术界确定了程朱理学的至尊地位,理学成为全民遵守的价值体系与行为规范,促成了明初文化与政治的大一统。
总之,《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无论是在经学史、儒学史还是在思想史上都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与意义,尤其是它在经学诠释及思想统一、文化认同方面具有深刻的社会政治意涵。朱棣希望编纂此书来统一经解,传承、弘扬程朱之学,并用它们来统一人们的思想认识与治国安邦的政治理念。《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编纂、颁行之后,程朱之学成为举国上下思想文化的源泉和人们价值规范、知识体系的标准,实现了朝廷以经义规范思想的编纂初衷,在某种程度上也实现了对明代思想文化的统一与社会政治的巩固,可谓“二百余年以来,庠序之所教、制科之所取,一稟于是……至一代之风俗,上有纪纲,下重名节,当变故之秋,率多仗义死节之士”[13]。
三、《大全》与明代程朱理学主导地位的强化
《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是明初思想文化的一次大整合,对明初尤其是明成祖时代的文化、政治大一统有直接的促进作用,这一点正如陈鼎在《东林列传》中所言:“我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初,首立太学,命许存仁为祭酒,一宗朱氏之学,令学者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成祖文皇帝,益张而大之。命儒臣辑《五经四书大全》及《性理全书》,颁布天下。饶州儒士朱季友诣阙上书,专诋周、程、张、朱之说。上览而怒曰:‘此儒之贼也。’命有司声罪杖遣,悉焚其所著书,曰:‘毋误后人。’于是邪说屏息。”[1]从陈鼎的记载来看,朱棣之所以编纂《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实则是朱元璋推崇程朱理学的继续和强化,以此来达成思想共识。朱棣不仅推崇程朱之学,还以此为主导思想,编纂了《五经四书性理大全》,颁行天下,成为官学与意识形态。遇有异议,则通过权力规范之,由此进一步强化了明初以来的文化、政治大一统的格局。
《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彻底摒弃了明初以来南北之学、汉宋之学的混乱局面。如史书所言:“太祖时,士子经义皆用注疏,而参以程朱传注。成祖既修《五经四书大全》之后,遂悉去汉儒之说,而专以程朱传注为主。”(何良俊《四友斋丛说》)经过朱棣的努力,程朱之学成为明代经学诠释、思想文化的主导和社会政治文化认同的基石。以至于到了嘉靖时期,皇帝仍诏令天下,进一步肯定《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及程朱理学的主导地位:
朕历览近代诸儒,惟朱熹之学醇正可师。祖宗设科取士,经书传义一以朱子传注为主,诚有见也。比年各处试录文字,往往怪诞支离,背戾经旨,此必有一等奸伪之徒,假道学之名鼓其邪说,以惑士心,不可不禁。礼部便行与各该提调学官及各学校师生,今后若有创为异说,诡道背理,非毁朱子者,许科道官指名劾奏。③
即使在明中期,《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依旧成为当时诸儒们尊奉的典范之作,鲜有忤逆、非毁者,可见其在明代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明末高攀龙《崇正学辟异说疏》一文也曾说:“二百余年以来,庠序之所教,制科之所取,一禀于是。”[13]可以说,明代的道德教化、社会规范基本上依赖此书的存在与传布,而《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以钦定的形式,确立了当时程朱理学官方意识形态的地位,标志着程朱理学在明朝官学化的最终完成。有研究者如此认为:“三部《大全》的编成与诏颁,标志着程朱理学一元化思想统治地位在明代的真正确立,程朱理学自此达到思想统治如日中天的地步。”[14]“《大全》的编成与诏颁有着极为明显的朱学印迹,标志着程朱理学一元化思想统治地位在明代的真正确立。”[15]8也就是说,《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颁行,通过制度成为规范人们信仰价值的思想体系,由此更加强化了程朱理学在社会政治中的指导地位,从而实现了明代中央集权的政治秩序与道德信仰的文化认同。
另外,明朝为了维护其统治,极力通过多种形式来宣扬程朱理学及儒家的纲常名教、道德伦理,其中以学校教育是最为重要,也最为普及的。在朱元璋君臣看来,“学校,治天下之本也。何谓治天下之本?盖治天下必本于贤才,而贤才者,学校之所由出也。”[16]不过,明代学校教育的最终目的旨在为科举制度储备人才、为社会治理培养德才兼备的官僚,所谓“科举必由学校”、“学校则储才以应科举者也”[3]1676。按照当时科举制度规定考试内容,考生除了考《四书》、《五经》之外,还要精研程朱理学家们对《四书》、《五经》的注释,这自然与朝廷将程朱之学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需要相一致。明成祖时期,为了强化思想文化统一,将编纂而成的《五经四书性理大全》颁行天下,并使之成为士子读书、科举的必修内容。后经由仁宗、宣宗等朝科举制度的推动,加上程朱之学借助《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在明代前期达到了独尊、繁盛的地步,当时读书举业者无不以程朱之学为准绳。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程朱之学只是一种固定的思想话语,在理论上鲜有发展空间可言。正如明人所言:“视先儒之言,皆万世不刊之定论,不惟遵守之笃,且随声附和,改换面日,以为见道;致使编籍繁衍,浸淫于异端之学而不自知,反而证之于《六经》仲尼之道,日相皆驰,岂不大可哀邪!”(王廷相《王氏家藏集》)可以说,在程朱理学官学化、独尊化的过程中,科举制度的推动作用无疑是最大的,它不但借助制度的力量将《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推行到天下各地,程朱理学也藉此得以广布,更使得当时思想文化更加趋于一统,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程朱理学及其经典诠释内容的丰富完善[15]21-30,使之成为了全民的价值信仰体系,造就了多民族的文化认同,有力地维护了明朝的稳定和发展。
当然,在承认《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统一思想、文化认同方面巨大作用的同时,也应看到由于程朱理学在明代的意识形态化,尤其是在《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成为读书人的必修书目、科举考试的典范之后,程朱理学日趋固化,使得它难以跟随时代的变化而发生调整,以致于当时的读书人及入仕的官僚士大夫们并没有严格遵循《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价值体系。士子们研习《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程朱理学只不过是将之作为“出身之阶”,一旦入仕,便弃之“茫不在意”。明中期以后,随着社会弊端的积累与爆发,以及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日渐减弱,使得代表皇权意志的意识形态——程朱理学也难以在各地得以切实推行④。士大夫们不再严格遵循朝廷规定的思想规范,他们率性而为,与昔日所学背离。与此同时,《五经四书性理大全》及程朱理学,开始沦为士子们入仕、逐名逐利的工具,其“正人伦、理纲常、明道德、定人心”的社会功能已经弱化,逐渐沦为固化、没有生命力的教条。程朱理学既不能规范人心、人性以及人的行为规范,也不能赋予人活着的价值与意义,所以整个社会思想开始进入“失范”的状态。
四、结语
明成祖通过篡夺的形式获得了皇权,在其即位之初便非常重视巩固统治,尤其通过文治的形式来获得儒士大夫们的文化认同,而《永乐大典》、《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便是这种努力的重要体现。他“一方面想利用编修书籍,笼络天下士人;另一方面,又要通过编纂御用教科书来禁锢天下士子的思想,通过两方面的政策,来完成在篡位后对于士大夫的统治”[7]21。其中,《永乐大典》的编修旨在彰显其文治之盛的一面,而《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则是朝廷希望通过承继道统的形式,来获得政治正统的合理性与合法性。《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与颁行,使得程朱理学彻底取代汉唐注疏之学成为明代的主导学说,成为明代大一统帝国文化认同的基石与根本所在。
可以说,明初《五经四书性理大全》的编纂,主要是基于现实政治需要而为,即通过统一经学诠释、统一思想的形式,来获得民众对统治者的政治支持。此书的编纂与颁行,“标志着程朱理学一元化思想统治地位在明代的真正确立,使程朱理学‘独尊天下’的思想格局得以形成”[12]206,并藉此完成了明代思想文化的大一统,经学视野下的宋学范式至此得以最终确立。《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不仅奠定了明代的思想文化格局,而且在整个中国经学及思想史上都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与影响。当然,也应当承认,尽管《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促进了明代程朱理学派经学的发展,有助于文化认同和政治大一统,但经学与科举的一体化,极大地束缚了人们的思想、桎梏了人们重新诠释儒家经典及其思想的创造力,明代经学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制约,学风日渐空虚,如马宗霍《中国经学史》所言:“明自永乐后,以《大全》取士,四方秀艾,困于帖括,以讲章为经学,以类书为策府。其上者复高谈性命,蹈于空疏,儒林之名,遂为空疏藏拙之地。”[17]在这种情形下,明代经学发展自然不及汉唐,更不及宋元,成为中国经学发展史上的积衰时期。如皮锡瑞就认为“经学至明为积衰时代”,“论宋、元、明三朝之经学,元不及宋,明又不及元”。[18]顾炎武甚至说道:“经学之废,实自此始。”[9]正是明代经学的式微,导致了明中期心学化经学体系的兴起与繁盛。
注释:
①参见:阎春《〈四书大全〉的编纂与传播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张岩《〈四书大全〉研究》(中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郭素红《明代经学的发展》(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陈前进《论明代程朱理学的衰微》(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等。
②参见张岩《〈四书大全〉研究》第11-13页、郭素红《明代经学的发展》第20-32页。
③参见佚名《皇明诏令》,明刻增修本第383页。
④对此陈前进《论明代程朱理学的衰微》一文也认为程朱理学走向衰落的根本原因在“明代社会的变化。特别是明英宗以后,明朝社会开始出现危机”。“另一方面,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竞相追逐物质利益,追求物质享受,竞为奢靡,道德沦丧;而市民阶层的兴起和活跃,人们急欲摆脱传统道德束缚,弘扬个性自由”,这些都对程朱理学构成了强大的冲击,而程朱理学本身又不能对这些问题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以《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为载体的程朱理学自然开始被人质疑,走向衰微。参见陈前进《 论明代程朱理学的衰微》,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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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文俊]
收稿日期:①2015-09-17
作者简介:姜海军(1977-),男,宁夏吴忠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古文献学、经学、学术思想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B248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513(2016)01-004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