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古韵梅花香
——宁夏博物馆藏古籍《明文待诏书梅花白咏》赏析
2016-03-13于希宁夏博物馆
于希 宁夏博物馆
诗文古韵梅花香
——宁夏博物馆藏古籍《明文待诏书梅花白咏》赏析
于希 宁夏博物馆
本文通过对古籍《明文待诏梅花百咏》的介绍,阐述了文徵明生平和咏梅时的感受。又对文中描写梅花的诗句做了分析和比较。
古籍 文徵明 梅
宁夏博物馆文物库房藏有古籍明代文徵明所书《明文待诏书梅花白咏》诗集一册,此书为宣纸线状,共一十六页,每页分成七栏,每栏十九字,以楷体书写,封面书签题“明文待诏书梅花白咏”字样,书的第一页之尾页地脚处写有梅一、梅二…..梅八二字,书尾有小记一篇,计有85字,记末署“停云馆主人徵明书并识”(图1)文曰:往岁待诏金门,驱车驿路时,迂铁杆生香,无不低回留意,但所适之景不一,其暗香疏影之致而途得之于目的。谢政归来,历有年,所停云之东植梅数株,每芳信临时,啜茗相对,真得逋仙之心赏,漫成白咏,并为寒香写照。”停云馆待文徵明书斋名,原为其父文林所建,之所以停云命名,典出陶渊明所诗:“靄靄停云,濛濛时雨”。
一、作者生平概述
文徵明(1470—1559),明代书画家、诗人。字明,因先世为衡山(今湖南衡山)人,故号衡山居士。他生于明宪宗成化六年,卒于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享年九十岁,在古代文人中,可谓长寿翁。长洲(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少年时师从吴宽,学书法于李应祯,学画于沈周。与祝枝山(枝山)、唐寅(伯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他一生仕途坎坷,科举屡试不第,从乙卯(1495年)26岁到嘉靖壬午(1522年)53岁,十试不中,直到54岁时受到工部尚书李充嗣推荐以贡生进京,经史部考核,被授翰林院待诏,明代翰林院待诏,秩从九品,掌教对章疏文史,以文徵明之个性,只干了三年,于57岁辞归,买舟南下,回到苏州定居,潜心书文诗画,舞文弄墨以自娱。书画日渐成熟老道,声誉卓著,求购他书画者众多。以至供不应求。他诗、文、书、画无一不精,人称“四绝”全才。据说他在八十岁时还能书写流利的蝇头小楷。
二、为什么叫梅花百咏
梅是蔷薇科李属梅亚属的落叶乔木,有时也指其果梅子或花朵。梅的名称多种多样,又叫春梅、干枝梅、红绿梅,是我国特有的花卉,迄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梅花姿态文雅,高雅清秀,省级盎然,树干苍劲,铁骨铮铮,疏影横斜;果实丰富多样,有黄、绿、白等色,表皮光泽或多带柔色,味酸,可食用,可药用。梅常于隆冬或初春百花凋零或尚未开放时,傲然挺立,喷红吐绿,向人们展示它妍丽动人的形象,因此有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和“岁寒三友”(松、竹、梅)之美称。
书虽名曰“梅花百咏”,实际上只收录了七言绝句52首。从书的装帧来看,前有封面,后有小跋,地脚标识也连贯。每首诗均有标题,分别为古梅;早梅;庭梅;官梅;江梅;溪梅;嶺梅;野梅;忆梅;梦梅;寻梅;问梅;探梅;索梅;观梅;赏梅;友梅;寄梅;评梅;歌梅;别梅;惜梅;折梅;剪梅;浴梅;浸梅;簪梅;黄梅;盐梅;蟠梅;接梅;月梅;风梅;烟梅;千叶梅;鸳鸯梅;绿萼梅;汉宫梅;江上梅;书窗梅;琴屋梅;棋墅梅;钓矶梅;樵径梅;僧舍梅;道院梅;柳营梅;茅舍梅;蔬圃梅;药圃梅;玉笛梅;纸帐梅。共计五十二首,可后记中又云“谢政归来,历有年…….每芳信临时,啜茗相对……漫成百咏。”书名为《明文待诏书梅花百咏》,后记也说“漫成百咏”,想必原诗应有百首才是,如果书名的“百咏”乃是概数的话,后记中应予说明,不会又强调“百咏”这个数字。笔者认为,此书在流传的过程中,几经传抄,散佚了至少三十八首,待到编撰我馆所藏之版本时,只剩五十二首了,这才出现书名和后记所云之“百咏”与实际相差三十余首的情况。
从后记和《明文待诏书梅花百咏》之内容看,这些咏梅诗篇是他辞官归乡,在苏州颐养天年以书画自娱后所做。他从五十七岁回归故里,直到九十岁去世,又活了三十余年,后记中写道:“往岁待诏金门,驱车驿路时,迂铁杆生香,无不低回留意。”,“谢政归来,历有年……”。他把在京城作小吏时对梅的映像和归里后数年也许十十年对梅的观察和欣赏都融入了《明文待诏书梅花百咏》之中,这种长期的生活积累使他对梅观察得细致入微,对梅的成长及形态了解无比透彻,对梅的气质和精神有非常深刻地体会,所以他的《明文待诏书梅花百咏》流传至今,虽然已非全貌,但就仅存的五十二首中,我们还是能够体会得到他咏梅的精髓。
我国历代文人雅士多以梅为文、为词、为诗、为赋。有人竟然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被称为“梅隐”的宋代诗人林逋,终生不娶,以梅鹤为伴,隐居西湖孤山,因而有“梅妻鹤子”的千古传话。三国时曹操领兵出征,沿途干旱无水,曹操哄骗士兵说前有梅林可止渴,士兵这才前进,留下了“望梅止渴”的典故,此类故事不胜枚举,可见梅的影响有多么深远广大。
赏梅之风始于汉代,这以后咏梅成了众多文人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永恒主题。他们不仅将梅的色、香、姿、韵描述的栩栩如生,并把梅(包括花、叶、枝、干、果等)看作一种精神象征,在梅的自然美中赋予了人的灵气。历代文人最早咏梅的人数众多,如唐代王维《杂诗》、林和靖《山园小梅》、杜甫《江梅》、李商隐《忆梅》、刘禹锡《庭梅咏寄人》、白居易《新栽梅》等。宋代王安石、陆游、苏轼、黄庭坚等均有咏梅诗。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李清照的[临江仙.梅]、[溪家傲.雪里已知春新至]、[玉楼春.红梅]等等,更是咏梅词作中的佼佼者。在中国诗歌史上,以“咏梅百篇”为题者不在少数,元朝的冯子振,明朝的李江,清朝的程祈川皆作有《梅花百咏》。清代阮元之女阮安也作有《广梅花白咏》,元郭豫亨的《梅花字字香》亦有百首之多,说明梅在历代文人心目中所占的地位是多么崇高。
清代文字家龚自珍在《病梅馆记》中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敖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留赏梅花一般养眼于色、秀、形、韵、时等方面。梅花的花色有紫红、粉红、淡黄、淡墨、纯白等多种。形态有俯、仰、側、卧、依、盼等,分直立、屈曲、歪斜,树皮漆黑多糙纹,枝干苍劲嶙峋如盘龙,陈显出沧桑的阳刚之气。在诗人、画家笔下,梅花总离不开横、斜、疏、廋四种形态,古人还认为赏梅须在“花是将开未开时”,亦即含苞欲放时为最佳,一般以惊蛰前后十日为探赏的最好时机。
三、对文中咏梅诗的分析
文徵明《梅花百咏》创作角度丰富多样,有从时间、有从栽培、有从制作,有从色泽,有从情感,有从自然景象,有从比喻等等,从各个侧面加以描绘和咏叹。以下列举数首,略加分析,以供欣赏:
《早梅》,这是文徵明《百咏》中的第二首:
从来花发占鲜芳,又向丛中独擅场。
毕竟先开定先发,争如雪里又添香。
这是一首从时间角度咏梅的诗,无独有偶,南朝谢夑也有一首以《早梅》命名的“五绝”: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花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同写早梅,两首诗符言“早发”之原由,为表现早梅冰清玉洁的特点,谢夑用“寒”,文徵明用“雪”,均言梅之“清”,之“不畏寒”,但两首诗的意境和诗人的心理状态却是不同的。谢夑诗里的“梅”,“畏落众花后”,但愿抢先早发,以免让别人抢了风头。而诗文中的“梅”,显的从容不迫,顺其自然,不争不抢,“从来花发占鲜芳”。
《庭梅》,是以生长地而写的,原诗:
栏于六曲渡春风,白雪生香满院中。
夜静月明么凤下,半窗疏影隔帘拢。
么凤乃是一种鸟名,也叫桐花凤,俗话说“家有梧桐树,招来金凤凰。”其实么凤和梅花并没什么直接关系,苏轼《次韵李公择梅花》有句云:“故山亦何有,桐华集么凤》”。文徵明此处引苏轼诗为典,写出了一个夜静月明,梅花如雪,疏影暗香下如见么凤的情景。好一幅诗情画意,令人神往。
此外,写梅花生长地的还有《江上梅》、《书窗梅》、《琴屋梅》、《棋墅梅》、《钓矶梅》《櫵径梅》、《僧舍梅》、《道院梅》、《柳营梅》、《茅舍梅》、《蔬圃梅》、《药圃梅》等。《江上梅》指江妃的故事,江是传说中的女神名,事见《列仙传》,有书生郑求之,遂赠与交甫。后交甫再寻二女,则忽皆不见。文徵明诗中说:“欲步凌风迹已陈”即指此事。诗末两句“如今不独扬州种,汇北江南总是春”乃诗人有感而发,是说当年的扬州梅如今已经开遍大江南北了。《江山梅》原诗是这样:
欲步凌风迹已陈,水朁诗句尚清新。
如今不独扬州种,江北江南总是春。
当年凌风而降的女神与郑交甫俱已成为传说中的故事了,可是江畔所赠之玉佩还是化做清新的诗歌。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扬州品种的梅花了,它已经开遍了大江南北的春天。
还有一首《汉宫梅》,名义上是写梅花栽种的所在地,实际上是一首借花怀古之作:
饰玉含香立未央,不将颜色事君王。
后来玉树缘何事,能使陈家怨国亡。
诗的前两句似是借王昭君才貌双全欲得不到君王的宠爱,被汉帝当成与匈奴和亲的礼品而送入大漠。诗的后两句则指南朝后主陈叔宝宠幸贵妃张丽华与孔贵嫔而亡国的故事,当敌人已经打到门口时,陈叔宝竟然还在后宫中与宠妃和宫女们高唱《玉树后庭花》和《临春乐》。结果被隋所灭,成为千古笑柄。
《琴屋梅》原诗如下:
三弄花间小院深,玉人遥听动春心。
泛声弹落水梢月,唤起林逋为赏春。
此诗大约从北宋诗人林逋《山园小梅二首》其中一首诗中演化来的。林逋(968—1028),字君复,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早年浪迹江淮间,后归隐杭州西湖小孤山,终身不仕,也不婚娶,专心种梅养鹤,人称其“梅妻鹤子”。他的《山园小梅二首》其一如下: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成,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会断魂。
章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在百花凋零的时候,只有梅花还屹立在寒风中傲然盛开,占尽了小园里的风情,疏影侧映在清彻的水里,只嗅着那暗中飘来的芬芳,在黄昏后的月影之中。白鹤飞落小来前先偷看梅花一眼,蝴蝶如果知道梅花的妍丽,定会惊得消魄失魂,幸方我还在低声吟诵,感觉到和梅花那样的清近,用不着再敲着檀板,举着酒杯来欣赏了。多么一幅动人的画卷啊,真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文徵明的《琴屋梅》并没有完全翻唱林逋的《山园小梅》,而是由“梅花三弄”的琴声引出了“玉人遥听动春心”的遐想,与《西厢记》中“琴挑”与“跳墙相会”的情节颇为合拍。
文中第八首《野梅》:
花落花开春不管,清风明月子绸缪。
天然一种孤高性,直是花中隐逸俦。
我对花落花开和春天全部不管,只觉清风明月情深意厚,天生的一种不合群的个性,多像野梅花中的隐士啊。这简直就是文徵明的夫子自道,通过对野梅的咏叹说出了自己胸中的块垒。
《寻梅》则是从思绪出发的,阐述了自己当时的心境 ,诗是这样的:
性过野径复溪桥,踏雪相求不惮劳。
何处藏春春不见,惟闻风里暗香飘。
我走过山野的小路又跨过小溪的石桥,不怕劳苦地走在雪地了寻求心爱的梅花。却不知这梅花躲在何处,只闻见隐约的香气在飘。
这首《寻梅》像是一则白描小品,既没用典,也没有华丽的词藻,简单质朴的语言直抒胸臆,写出了诗人闻香追踪,踏雪寻梅的情景和情绪,不亏是咏梅诗的一首抒情曲。
和《寻梅》同类型的另一首《探梅》;
闻道春还已有期,远来花下立多时。
南枝觅遍无消息,借间花神知未知。
听说春天就就快到了,从远处来到梅花树下久久站立,对着面南的枝叶仔细看遍,却毫无开花的消息,请问花神你难道是忘了花季?
这是一首寻梅过后前往探梅的情景,赏梅的最佳时期在“惊蛰”前后,正是晚冬或早春天气。可惜得是今年本已到了含苞欲放的季节,不知为什么还没有一点开放的迹象,可能是花神忘了的缘故,真令人扫兴啊。期待的兴奋中带着少许失望,只好怪罪于花神的疏忽了。
《赏梅》、《友梅》、《寄梅》三首都是抒写诗人对梅的情感和态度的:
《赏梅》:对花呵冻写新吟,吟罢还将酒自斟。
不比西园艳桃李,等闲开落赏千金。
边赏着梅花边呵着手写下新的诗篇,写完了再自斟自饮一杯酒。不像西边大户人家在观赏桃花李花时‘大摆宴席随手一掷就是千金。
《友梅》:三益堂前世外人,岁寒谁是旧雷陈。
知心千古惟松竹,冷澹相交始见真。
《论语.季氏》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侫,损矣。友直,指得是所交的朋友要诚实、正直;友谅指所交的朋友要有包容心,大度,有己见;友多闻指得是所交的朋友要学识广博,知识丰富。如此则三益矣。另有一种说法是指松、竹、梅为岁寒三友,有此三友也可称之为三益也。还有一种说法出自白居易,他把琴、酒、诗成为三友。“三益堂前世外人”正是指以上以交这三种朋友的脱离俗世的雅人,谁是陈年的老酒哪?原来与梅相交的也只有松与竹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寄梅》:远凭春信问知音,离恨何如陇水深。
不是江南无所有,要君识此岁寒心。
凭着春天的信息向远方的友人打问,离别的伤感深过不见底的陇河,并不是江南没有这样的品种,为得是让你知道我的一片心。
书中还有从色泽上描述的。
《黄梅》:杏子初肥色黯然,绿荫深处满枝悬。
日长几陈廉纤雨,正是江南四月天。
黄梅快成熟时颜色并不鲜艳,在绿叶深处果实却挂得累累赘赘,每日了都要下上几场淅淅沥沥的雨,这正是被人们叫做黄梅四月天啊!
《盐梅》:滋味由来贵适均,五行兼备始为真。
如何当日神农谱,略不曾言甘苦辛。
梅子的味道从来应是适当,五味兼备才是真正的美味,为什么神农尝过的百草谱里,却不曾记载过梅子的酸甜苦辣呢?
这是文徵明《梅花百咏》中唯一一首歌咏梅子果实味道的诗。它从另一角度对梅进行了咏叹,也可算是在咏梅诗中另辟蹊径了。
从以上十几首诗的赏析中,我们完全可以看出《梅花百咏》文徵明是在仕途不得志,辞官隐居后的适情之作。文徵明生活在明代宪宗成化年到世宗嘉靖年间,正是明代政治上的衰败时期。宪宗竹见深宠信宦官汪直,正直的大臣多受迫害,宪宗还倚重方士妖僧,异得朝政一片昏暗。宪宗死后,他的儿子孝宗朱祐樘即位,他在位十八年,励精图治,任用贤臣,当时朝政清明,百姓乐业,史称:“弘治中兴”。孝宗死后,其子朱厚照继位,是为武宗,这位十五岁当了皇帝的混小子,沉溺于声色犬马,宦官刘瑾把持朝政,横行霸道,弄得民不聊生,官场人人自危。他在位十六年,死后由弟朱后熄继位,是为世宗,使用了嘉靖年号。世宗崇信道教,整日忙于修行炼丹,企图长生不老。他在位四十五年,有二十多年不理朝政,弄得国内民乱四起,沿海一带倭寇入侵。可奇怪的是,从明孝宗到明世宗的一百多年,经过休养生息,却在经济上有了很大的发展,尤其是商品经济的发展,已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个时代。在江南地区,特别是姑苏一带,手工业中已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跟经济发达相对应的是,在文化思想领域中兴起了一股启蒙思潮,他们最有标志性特点就是反对宋明理学,与传统理学“存在天,灭人欲”的主张针锋相对。强调个人的重要,肯定人情和人欲的合理性。文徵明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他远离政治斗争。他得《梅花百咏》既不涉及朝政,也不涉及民生疾苦,只是赏花饮酒以自娱。当然他也没有味着良心粉饰太平,为当权者歌功颂德,迎合当时的奢靡之风。他以隐居的生活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政治态度,既是对统治者的一种反抗,也是对当时进步文人的文字主张的赞同。
《梅花百咏》在艺术上多采用白描的手法,有些诗用了典故,但并不偏僻深奥。整个语言显得质朴流畅,有些词句简直就是白话入诗,读来让人觉得轻松有味,不卖弄,不做作。总之,这是一部值得一读的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