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讲话》与马克思主义文化领导权的实现
2016-03-12韩振江
韩振江
延安文艺,在中国现代革命史和现代文学史上有着承前启后的枢纽作用。1936-1949年,中国文艺从思想、形式和风格都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根本性革命,这就是在毛泽东新民主主义文艺思想指导下的、以延安文艺为发端和模板的解放区文艺运动。这场从上层知识分子带有意识形态诉求的文化革命与下层人民群众的文艺形式和趣味相互融合,所产生的前所未有的无产阶级的文艺运动,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甚至为以后的拉美等被压迫国家的社会主义文艺实践提供了新颖的思路和新颖的形式。
延安文艺与五四运动的新文艺、三十年代的文艺活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直接在党中央的政治领导下逐次展开的一次审美意识形态的革命,是中共建立新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有意识、有计划的政治实践(延安文艺改革是延安整风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中国共产党在文艺方面调整、培养和建设自己的有机知识分子队伍,并依靠他们获得中下层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同意”的文化领导权的复杂过程。毛泽东曾谈到延安文艺与前次文艺的不同之处:“从亭子间到革命根据地,不但是经历了两种地区,而且是经历了两个时代。一个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统治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一个是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的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到了革命根据地,就是到了中国历史几千年来空前未有的人民大众当权的时代。”[1] 基于延安与国统区不同的时代本质,即从建构不同的社会理想出发,毛泽东结合马克思主义和中国文艺实践开始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化的建构。这一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的成果就是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反帝、反封建、人民大众的文化。在这一过程中,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文化和文艺思想是意识形态建构的核心观念。但是,整个党的文化领导权的建构过程却不单纯是一个思想解放和观念革命,而是一个从观念革命、知识分子建设、艺术形式革新、文艺运动实践的意识形态与物质实践双向互动的动态过程。延安文艺的成功表明了以毛泽东为核心的第一代领导人的意识形态探索和实践:不仅在理论上,而且也在实践上超越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意共领袖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但是,如果从葛兰西的有机知识分子与领导权的角度去解读和研究介于意识形态与艺术革命之间的延安文艺的话,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意识形态如何通过文化艺术的改革获得了鲜活的生命,有机知识分子在其中的核心作用也会解剖性地呈现出来。
一、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形成与阐释
1935年,毛泽东领导的中央部队到达陕北,但是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直接取得政权。我们知道遵义会议虽然确定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但是只是确定了他的军事领导权的地位,他在政治上还没有到达完全的发言权,因为当时张闻天是中共中央的总负责,只有到了中共七大才确定了毛泽东独一无二的领导地位。延安整风是中国革命的一个新起点,也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的开始。如果说,井冈山是一次真正的革命,是巴迪欧意义上的“真理-事件”的话,那么,延安整风就是新中国建立前的历史上一次真正的革命。以延安为中心,以延安文艺为模式的整个解放区文艺,都体现了逐步渗透和实现毛泽东思想的文化领导权。在延安时期,文化领导权与文艺运动是什么关系呢?第一,就是文化领导权的建立,这个时期是全党的整风运动。第二,对毛泽东文艺思想的理解和阐释,毛泽东的文艺思想我们可以简单的表述为: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中国化。那么,再往下就是要建造自己的有机知识分子、马克思主义文艺的大众化和通俗化等。从最抽象的文化领导权的核心到最底层的人民大众,延安时期的文化领导权是一个比葛兰西预料的更为完善的文艺实践体系。
首先是确立毛泽东思想的文化领导权,毛泽东思想的确立过程是无比复杂的,毛泽东提出来的文艺思想,就是以《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为中心的文艺思想。它是有前因后果的。影响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因子有:第一,苏联的马恩列斯的文艺思想;第二,我们中共早期领导人的文艺思想,有陈独秀、瞿秋白、张闻天等对毛泽东思想的影响;第三,历史上的一些文化事件和人物对毛泽东思想的影响,比如说五四文艺、30年代的左翼文艺、鲁迅对毛泽东的影响。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毛泽东文艺思想诞生的源头。第四,毛泽东文艺思想的诞生是在历史中形成,它是在不断地和当时一些文艺现象的讨论中形成的,比如,当时最大的问题是国统区的大批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进入延安后应该怎么用。
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中共文化领导权的确立过程到底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我认为,毛泽东的文化领导权思想要解决的是文化现代性问题,是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文化现代性问题。这个问题逐步解决之后,就进入了对毛泽东文化领导权的理解和阐释了。在延安时期,毛泽东的文艺思想最早提出的就是胡乔木,然后就是周扬,再就是胡风,这都是党的最高层的有机知识分子,经过他们的理解和阐释,再传播给中下知识分子和人民大众。1944年,周扬就编写了《马克思主义与文艺》,选编马恩列斯、高尔基、鲁迅和毛泽东对文艺的论述。毛泽东认为:“你把文艺理论上几个主要问题作了简明的历史叙述,借以证实我们今天的方针是正确的,这一点很有益处,对我也是上了一课。”[2] 之后,在对毛的讲话和文艺思想的理解和阐释中,周扬与胡风有不同的解读。现在来看,主要的分歧在于:周扬的理解是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或是无产阶级的,胡风的理解基本上是自由主义的,是启蒙传统。因此,在50年代批判胡风之后,就确立了胡乔木和周扬在对毛的文艺思想和毛的文化领导权的阐释的主要地位。
经过周扬和胡乔木的阐释,有了一整套中国化了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理论,之后还要体制化,就是文艺政策、文艺体制的制度保证。因而,需要开启整个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来保证它变成政策,通过体制来进行实践。
二、建设有机知识分子队伍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及其相关著作,仅仅是文化领导权或者文艺意识形态的最核心部分和最抽象的部分。按照葛兰西的思想来进行演绎的话,文化领导权实现的关键就是建立有机知识分子队伍。不过,毛泽东的思想比葛兰西更丰富、更复杂,也更具有实践性:即建立一个有机知识分子的队伍,通过他们来进行文艺革命和大众文艺运动。什么是党的有机知识分子?葛兰西认为,就是共产党自己培养起来的在革命实践斗争中自觉成长起来的发挥了意识形态说服和团结各阶层人民的知识分子。通俗地说,就是随着共产党一起诞生、长大,他就是喝共产党的奶长大的,这才叫有机知识分子。
只就延安文艺来说,真正的中下层的有机知识分子是赵树理和周立波。以赵树理为例,我们公认赵树理是一个文学家、小说家,其实我们忽略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党的政策的执行者,是党的最基层干部。很多情况下,讨论问题时我们忽略了他的党员和基层干部的身份,赵树理不管在做什么工作都是在作党的工作,所以他会自觉的按照党的政策根据在现实中遇到的问题去进行创作。我们看赵树理的传记就会发现,赵树理这个人在没有接触中共思想的时候,他是混沌未开的,他那个时候还非常年轻,才20多岁。周立波也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他吸收了共产党的思想,在党的培养下才逐渐长成一个成人,成人之后再沿着党的工作一步步向前进,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有机知识分子。也就是他的思想与党的思想几乎没有什么间隔,就是这样一句话,他对党是信任的或者说是信仰的,那么他就会自觉去宣传他相信的东西,他认为就是真理的,当然他就要把这好的东西给别人。这就是赵树理和周立波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知识分子中还有自由主义启蒙知识分子,代表人物是丁玲和萧军。1935年,中央红军到达陕北。1936年,丁玲作为第一个中国知名作家就到达了延安。她受到了毛泽东带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集体的欢迎,后来毛泽东还在军队的激战过程中用军用电报发给丁玲一首词《临江仙》表示敬重。这样的礼遇以后没有出现过。丁玲到了延安受到了很大的重视,或者说延安把丁玲当作文艺界的领袖,因此,她主编了《解放日报》的文艺副刊。当时文艺副刊是党领导的第一个文艺阵地。1938年-1939年,《文艺副刊》发了一系列的文章,包括丁玲的《在医院中》、《三八节有感》,王实味的《野百合花》、艾青的《了解作家、尊重作家》。这批文章都是批判延安现实的,也有知识分子表达自己看法的。艾青就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了解作家、不尊重作家、不尊重文化人。萧军的言辞更激烈,说:“我们现在还是鲁迅的杂文时代,我们就要讽刺”。他们所发的这一批文章,被毛泽东很快就看出了问题。毛泽东是晚上提着灯笼去看的,看完之后回来,拍案而起,说到底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挂帅,这说明当时文艺领导权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这个时候就快进入延安整风了。延安整风主要是高层的斗争,要肃清王明、博古、张闻天、张国焘等人的错误思想的影响,确立毛泽东在政治、军事、思想方面的领导地位。延安整风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就是延安文艺整风。中共中央的文件很明确地说,延安文艺整风是延安整风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一个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这样看,文艺界整风就不是一个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在思想方面、在意识形态方面,知识分子应该跟谁走、该怎么走的问题。丁玲和萧军当时的思想就是启蒙传统的自由主义。换言之,在当时周扬和胡乔木批评丁玲和萧军,实际上背后批的是鲁迅。因为鲁迅是当时左翼知识分子启蒙的代表,我们要知道鲁迅的身份特别的特殊,他和陈独秀不一样,他是最坚持五四启蒙传统的。深受鲁迅影响的有两个人:胡风和萧军。丁玲也受鲁迅的影响,或者说她也是个启蒙知识分子,是按照启蒙的思想来走的。启蒙思想讲究的是什么呢?民主、自由、平等、个性,以及社会批判。这样的政治理念与延安的意识形态有很深的矛盾。党的有机知识分子追求的是制度、集体、公平、奉献,你哪一个都跟它是相对的,所以必须要批判。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党的有机知识分子就和启蒙知识分子的矛盾极其尖锐了,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对丁玲和萧军的批判。
最后的结果是丁玲认错了,她说她的思想确实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王国还没有和无产阶级思想真正的达到融合,没有真正的向无产阶级学习,所以丁玲就写了一系列文章转向批判王实味。萧军不一样,萧军是个最铁杆的鲁迷,是鲁迅的信徒,他也是最铁杆的启蒙知识分子,所以在对萧军的强烈批判下,他不干了,就离开了延安。如果说丁玲是从启蒙知识分子转变成有机知识分子,那么萧军就是坚持了启蒙传统而变成了党的同路人,就是我们一起走,虽然我不是你们队伍里的人,但是我们一起走,所以是个同盟者。建国后,对胡适、俞平伯、沈从文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批判,不是一个私人问题,而是政权问题,是一个政权的意识形态获得领导权的必然途径。延安文艺整风对整个知识分子大洗牌,之后出现的情况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基本上销声匿迹;部分启蒙知识分子,例如以萧军为代表的,等于说是被放逐了;相当一批启蒙知识分子转变成了有机知识分子,代表人物就是丁玲;完全属于党的有机知识分子,例如赵树理、周立波等。这样形成了一个对毛泽东思想和党的意识形态完全执行的一群干部,一群文学家和知识分子,这就是有机知识分子的整合过程。
毛泽东的文化领导权思想与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思想相比,我们看葛兰西只是提出一个抽象的理论体系,但是毛泽东不仅有理论,还有实践。下面一步是叫“改造知识分子”。在毛的思想里面,改造知识分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有机知识分子在延安大洗牌之后,其实还有下文,比如说,知识分子怎么与工农兵相结合呢?
毛泽东重新梳理了工农与知识分子的关系。在启蒙传统中,知识分子的地位是高于农民和工人的,也就是说知识分子是立法者、是启蒙者,而农民和工人是被启蒙者。就像鲁迅在《一件小事》、《阿Q正传》中描述的那样,工农群众与知识分子的关系相当于鲁迅和人力车夫、阿Q的关系,农民是被创造、被言说、被启蒙的。这个关系,在毛泽东的思想里颠倒过来了。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是非常好的,欢迎大量知识分子来投奔延安,党也是极其重视的。他然后接着说,知识分子是有知识的,希望你们把自己的知识都发挥起来,不过知识有两种,一种学科知识,专门知识,他称之为专门家,另外一门知识他称之为社会知识,社会知识是什么呢?就是指农民种地的知识、工人生产的知识和士兵打仗的知识。这些知识知识分子是少的,知识分子应该把自己的专门家的知识融到工农兵的知识当中去,所以提出来一个问题是,知识分子要向工农兵学习,而不是说工农兵去学习知识分子。在改造知识分子过程中,他在延安讲话的时候说,知识分子要想真正的把屁股坐在工农兵这一边,这个过程是比较艰难的、是比较痛苦的。党的最高领袖举着自己的例子:“在这里,我可以说一说我自己感情变化的经验。我是个学生出身的人,在学校养成了一种学生习惯,在一大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学生面前做一点劳动的事,比如自己挑行李吧,也觉得不像样子。那时,我觉得世界上干净的人只有知识分子,工人农民总是比较脏的。知识分子的衣服,别人的我可以穿,以为是干净的;工人农民的衣服,我就不愿意穿,以为是脏的。革命了,同工人农民和革命军的战士在一起了,我逐渐熟悉他们,他们也逐渐熟悉了我。这时,只是在这时,我才根本地改变了资产阶级学校所教给我的那种资产阶级的和小资产阶级的感情。这时,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我们知识分子出身的文艺工作者,要使自己的作品为群众所欢迎,就得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来一个变化,来一番改造。”[3] 这是毛泽东的话,你比较有知识但是你是比较无知的,农民虽然没有知识但是他们是有知的,他们有实际生产劳动的知识,所以知识分子成了被启蒙者,工农兵是启蒙者,所以毛泽东提出来要向工农兵学习。
颠倒这个之后,紧接着的下文就是要落实在实践上,落实在实践就是一系列的文艺政策。主要的文艺政策就是所有的知识分子必须下到工农兵当中去,跟群众进行学习,和群众打成一片。在延安整风之后,延安几乎没有知识分子,不管是高级知识分子,还是什么演员、文学家,所有的人都到工人、农民和部队去,丁玲、萧军、赵树理、周立波等统统的全部去,所以这就是知识分子下乡,知识分子参加劳动,进行劳动改造、进行思想改造,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这工程可以简单分成三步,第一,有机知识分子的重新洗牌。第二,颠倒启蒙与被启蒙的关系,就是颠倒工农兵与启蒙知识分子、有机知识分子的关系。第三,落实在现实层面,就是知识分子统统下乡,到群众中去进行劳动改造。
三、文艺革命
有了有机知识分子之后,在延安文艺整风的过程进行的是文艺革命,其中最主要的是文学革命和艺术革命。文学革命遇到一个很主要的问题,就是毛泽东提出来的文化现代性问题,也就是在讲话里面依次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第一,文艺为什么人?第二,文艺是谁的?谁在写?文学家是干什么的?第三就是如何为?
我是这样理解的:第一,什么是文化现代性?也就是说什么是文学艺术?这里毛泽东要解决的是:从资产阶级的启蒙现代性转变成社会主义的文化现代性。这个文化现代性我们可以直接的理解成,反帝、反封、反官僚的文化。第二,为了谁?工农兵,以工农兵为代表的人民大众。第三,是靠的谁?靠的是有机知识分子,不能再靠过去的启蒙知识分子。第四,怎么去做,就是利用民间形式,改造民间文艺。这是整个文学革命,主要是围绕着毛泽东的讲话来的。讲话之后,最主要的文艺创作成果就是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和丁玲的《田保霖》。《田保霖》是丁玲在文艺整风之后去向农民学习的一个结果。田保霖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他是一个生产能手,丁玲就把他写出来了,所以毛泽东看了《田保霖》非常高兴,说:“我替中国人民庆祝,替你们两位的新写作作风庆祝!”[4] 这是对有机知识分子走党的文学革命路线的肯定。后来,周立波写了《暴风骤雨》,然后紧接着后面一系列的文学作品统统出现了。这就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及其文学革命的巨大的效应,产生出来的文艺果实。
随后是艺术革命:戏剧(包括戏曲)、舞蹈、音乐、秧歌、木刻、绘画等几乎所有的艺术形式全部涉及到了。整风前后,戏剧的变革特别大。在1938-1939年这段时间,延安在演出大戏,以前红军刚到达陕北的时候只有《小放牛》,只有这样的一个简单的民歌形式的东西。后来涌进来很多青年的作家、知识分子,于是就开始演出曹禺的《雷雨》、俄国戏剧等。我们不能想象在1938年-1939年八路军在和日寇激烈作战的时候,后方却在演果戈理的《钦差大臣》,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这说明当时的知识分子已经脱离现实有多远了。这种现象在延安整风中受到了密切的关注,主要的批判就是脱离革命现实。第二,舞台上不表现工农兵。即毛泽东所说的,老爷、小姐占据着舞台,工人、农民、士兵没有地位。第三,艺术形式上的变革,即京剧革命。延安时期京剧革命的标志性作品就是《逼上梁山》。毛泽东讲话之后,中共中央党校文艺研究室这些人就想起来要体现毛泽东的一个想法:革命怎么开始的,于是就找了一出戏。从《野猪林》变成了《逼上梁山》,这个戏不仅是内容上的变革,内容上它说的是封建阶级对农民,对下层人的迫害,致使他们参加革命。在形式上也是革命的,形式上的革命是什么呢?简化了好多程式,也就为后来我们在文革时候的样板戏奠定了基础,其实当时对京剧的改革就是从延安时期《逼上梁山》开始的。因此,毛泽东看完《逼上梁山》之后非常兴奋,连夜就给那个编剧写了一封信:“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但在旧戏舞台上(在一切离开人们的旧文学艺术上)人民却成了渣滓,由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统治着舞台,这种历史的颠倒,现在由你们再颠倒过来,恢复了历史的面目,从此旧剧开了新局面。……你们这个开端将是旧剧革命的划时期的开端……。”[5]
在音乐上的革命实践就是冼星海写的《黄河大合唱》。《黄河大合唱》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西洋乐和中国的传统民乐怎么结合的问题,也是内容、形式双重变革。内容上他表现的是民族的、抗日的这种英雄主义情绪,形式上是西洋音乐与民族音乐的有效结合,所以《黄河大合唱》就达到了一个新的艺术顶峰,超越了二三十年代的音乐创作。
舞蹈的变革,主要指“秧歌运动”和“秧歌舞”。在1935—1938年,即延安整风之前,扭秧歌只是陕北地区民间大众化的一个艺术形式,类似于东北地区的二人转。当然,以现代的文明眼光来看,秧歌舞包括了过多的色情的、调侃的、甚至是无聊的、世俗的内容。这种庸俗的低级的趣味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表现。1944年,毛泽东在《关于陕甘宁边区的文化教育问题》中专门提出了秧歌舞的改造问题,指出要改变秧歌舞的形式,歌颂工农兵,在人民群众中予以普及。毛泽东文艺座谈会讲话之后,秧歌舞有了巨大的改变,内容上一改过去的家庭、婚姻、发财和迷信的东西,变成了歌颂党和工农革命,宣传党的政策。1938年,鲁迅艺术学院就组成秧歌队,他们向老百姓学习,然后改变内容与形式之后再向老百姓表演,获得巨大的成功。柯仲平曾经说,要想看秧歌队在哪来,只要顺着瓜果皮、鸡蛋皮找就行了。他们毕竟是专业的表演人士,清新的内容和过去的内容完全不一样,所以当他们扭秧歌唱到“猪啊,牛啊,送到哪里去?”,然后底下的老百姓就又扭又唱说“送给英雄八路军”,这就到达了深入底层的文化领导效果。当鲁艺秧歌队在去给毛泽东拜年的时候,毛泽东就对他们的这种改造非常肯定。他说,这个秧歌的形式非常好,我们延安是个大的秧歌场,我们以后要把秧歌队开到北平去,推到全中国。因此,建国后,秧歌舞更为普遍。陈凯歌电影《霸王别姬》里解放军进城的时候扭的是秧歌舞,因此秧歌舞就变成了解放区的象征,变成了中共的象征,变成了解放军的象征。这其中蕴藏了强大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力量。
还有木刻运动,我们知道是一个比较洋化的艺术运动,在二三十年代我们知道鲁迅比较喜欢木刻,后来这批画家也就到了延安。木刻艺术家到了延安之后发现主要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表现什么人?第二就是怎么表现的问题,以前的表现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喜欢的主题和题材不能再表现了,所以这个时候就要表现农民。怎么去表现工农兵呢?用过去的艺术形式去表现工农兵行不行?就会出现像秧歌舞那样被人讽刺的一个状态,所以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向农民学习本来就有的艺术形式,就是民间形式。后来就出现了一个在木刻运动中比较著名的人,叫古元。古元的木刻后来就从延安到了西方,到了美国、法国、德国。1944年,在欧美世界现代主义正流行的时候,古元的木刻就被认为是先锋艺术,给他的评价是新的内容、新的风气、新的形式,这也是艺术上的一个大变革。
通俗的大众文艺运动,就是要把马克思主义文论、文化领导权贯彻到底的广泛群众运动,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普及化、通俗化、大众化。丁玲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在士兵当中演出、在前线演出一去就是两年,这是非常彻底的为群众服务的艺术活动。后面,解放区很多艺术团体都能够长期地深入到最低层的群众、士兵、农民、工人和一般的干部中去,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比如,士兵们看完《白毛女》之后,扛着枪就上前线了,喊着口号“为白毛女报仇,为喜儿报仇”。这时的文艺活动已经变成了广泛的社会动员。或者说这不仅是一种动员,更是一种自发的同意,这整个就是毛主义的文化领导权从上到下的实现过程。
总之,毛泽东的《讲话》不仅标志着毛泽东文艺思想的确立,更是马克思主义文化领导权真正实现的开始。在讲话之后,经过党内文艺理论家的阐释,逐渐建立了毛泽东的文艺思想体系,随后经过建立有机知识分子队伍、文学和文艺革命以及大众文艺运动,实现了马克思主义文艺领导权。对比于葛兰西的领导权思想,毛泽东及其文化领导权实现的过程和途径更为系统,更复杂、也更完善。
注释
[1] 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第81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2] 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第280,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3] 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第53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4] 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第285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5] 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第278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参考文献
[1] 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2]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3] 葛兰西:《狱中札记》,曹雷雨、蒋丽、张跣译,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4年版。
[4] 艾克思主编:《延安文艺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
[5] 张军锋:《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台前幕后》,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年版。
[6] 高杰:《延安文艺座谈会纪要》,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