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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江吟社茶诗论略

2016-03-11赵玲

中国市场 2016年1期
关键词:佳人

赵玲

[摘要]《湄江吟社诗存》第四辑是以咏新茶为题的二十首诗词构成的,在这些作品当中,“清”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汇。文章从历代茶诗中对“清”这一概念的不同阐释入手,对这组诗歌加以剖析,以期寻找新一代知识分子在茶文化这一领域内与传统文化之间的连接点,并进一步探求他们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湄江吟社;茶诗;“清”

[DOI]10.13939/j.cnki.zgsc.2016.01.215

1 引 言

中国既被称为诗的国度,也是最早发现和利用茶的国家,茶与诗的结合由来已久,据统计,自左思《娇女诗》始,历代吟咏茶事的诗词不下两千首。在这些被称作“茶诗”的作品当中,有一些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特有的关于茶的文化信息慢慢显现和沉淀下来,成为历代文人雅士反复吟咏的主题。湄江吟社第四次集会恰是以茶会友、茶诗结合的经典场景再现,因此,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茶的精神品质的体认这一角度来解读这一辑的作品,应当是一个较为可行的路径。

2 茶的精神品质,历来所论不同

陆羽《茶经》中提及“茶之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首次将茶与德进行比附;唐代刘贞亮则在《茶十德》一诗中将茶德推广为“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可雅心,以茶可行道”;至宋代,僧人刘元甫在湖北五祖山开设茶禅道场,确立茶堂清规为“和、静、清、寂”,此说在中国并不太为人接受,但却成为现今日本茶道的核心;宋徽宗赵佶作为历史上有名的好茶之人,则在《大观茶论》一书中,把茶的品质阐释为“致清导和,韵高致静”,“至若茶之为物,擅瓯皿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秉,祛襟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矣。冲闲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从中可见,唐人论茶注重其“德”,而宋人论茶则重其“清”与“静”,也就是一个注重其外在事功,而另一个注重其内在心性,这正是唐宋文化最大的区别所在。自宋以后,茶的精神特质固然是越来越丰富,但不可否认的是“清”这一特质在其中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湄江吟社第四次集会时众人所作的以咏新茶为题的十六首诗和四首词中,体现出新一代知识分子和传统文化之间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这首先表现在字面上,据统计,在这20首诗词作品之中“清”这个字眼一共出现了14次,分别为:“许分清品胜龙井,一盏定叫四壁春”(王季梁)、“龙井清泉无恙否,西湖回首总伤神”“顿叫诗思清于水,更化愁怀和若春”(江问渔)、“佳境每从清苦得,芳甘原属岁寒身”、“斗酒不辞千日醉,斗茶清兴更无伦”、“余甘风味剧清纯,曾向茗溪访隐沦”(祝廉先)、“初尝清液心如醉,细嚼回甘气益醇”、“清液一杯权当酒,玉川七碗倍生春”(胡哲敷)、“诗成漫说增清兴,倘许偷闲学古人”(刘淦芝)、“旧雨来时虚室白,清风生处满城春”(钱琢如)、“翠色清香味可亲,谁家栽傍碧江滨”、“若余犹得清中味,香细了无佛室尘”、“一瓯绿泛细烟浮,清香越玉露,逸韵记杭州”、“纵许和伊通讯问,凄清”(苏步青)。当然在这些诗句当中,“清”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但若详细区分并加以总结,仍可找到一些规律。

在历代茶诗之中,茶之“清”首先包含着“清味”亦即“性洁”的特性,这类作品以韦应物《喜园中茶生》和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为代表。韦诗起句即为“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充分说明了茶性至洁,饮茶可洗涤尘垢的功用。从物理学的角度而言,这和茶本身的物理特性是有联系的,茶的机理结构比较松散,易受异味污染,所以采茶、制茶、存茶过程中必须保证周边环境的绝对洁净。而从实际功用来看,茶自古就有清肠解腻的功效,当代更是被广泛地用于排毒减肥的领域,这使得文人自然而然地把“洁”作为茶的基本特性加以描绘和赞扬。加之,咏物题材的作品从始至终就有一个特性,所题咏的对象身上往往附着着创作主体的精神品质和精神追求,也只有依着这样的规律创作出来的作品才是咏物的佳作,最高妙者要达到“物我合一”的至高境界,咏茶的作品自然不会是例外。因此,在茶诗的发展过程中,茶的“洁”慢慢和创作者的品性追求结合起来,而呈现出“以茶言志”的特性,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即属此类。“斗余味兮轻醍醐,斗余香兮蒲兰芷”,“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屈原试与招魂魄,刘伶却得闻雷霆”,把茶性之洁与屈原的高洁品性联系在一起,既是咏茶,又是明志。

在湄江吟社诸人咏茶之作当中含有此种意味的诗句如下:“许分清品胜龙井,一盏定叫四壁春”(王季梁句)、“余甘风味剧清纯,曾向茗溪访隐沦。谷雨芳辰桃紫笋,玉川高节伴灵筠”(祝廉先句)、“曾闻佳茗似佳人,更喜高僧不染尘。秀撷辩才龙井好,寒斟惠远虎溪新”(祝廉先句)、“当酒一瓯家万里,偷闲半日麈无尘”(苏步青句)、“若余犹得清中味,香细了无佛室尘”(苏步青句)。祝廉先的第一例中用到了卢仝的典故,卢仝号玉川子,所作《走笔谢孟谏汉寄新茶》一诗为茶诗史上的经典之作,其中“七碗茶”一段更是誉满天下,这里借用卢仝和屈原的典故,实有以茶明志,并赞美座中诸人的意思在内。苏步青所为第二例“若余犹得清中味,香细了无佛室尘”一句,更是把禅茶一味的境界写到了极致,茶之清性,至味无味,至高至洁,殊无尘垢,令人读来有超出世外之感,其中意味已经超出了以茶之洁比附个人品性的范畴,而延伸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领域,即茶与隐、茶与禅的关系。

茶作为可以展现中国传统文人心灵世界的重要媒介,在它的精神特质形成的过程中慢慢地和隐士和高僧的形象建立了密切的联系。究其原因,表层来看,茶树的生长环境往往有着日照、海拔和湿润程度的要求,这与人口密集处显然不适宜,倒和隐士高僧所居之处的要求较为接近,因此在关于诸多名茶的传说当中都有着和这些世外高人的联系。另外一种关系在于,修行之人往往需要较长时间的连续性思考,而这和常人有规律的休眠习惯殊不相合,而茶是中国古代可以借来提神醒身的不二之选。当然,以上两点都是比较生活化的解读角度,从再深一点的层面来看,隐士高僧本是清心寡欲、遗世独立的高洁之士的代表,他们对自我心性的要求与前文所提茶之洁就有了更高程度的契合,这才是二者结合的根本原因所在。属于这一范畴的作品所言之“志”虽与前述不尽相同,但导源于茶,都是从“洁”这一特性而来,因此也就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加上在宋代以后,亦官亦隐的生活方式普遍为士人所接受,这两种主题常常是结合在一起出现的。下文试从钱琢如《试新茶得人字》一诗为例对这一现象加以解析。

钱诗如下:“诗送落英眉未伸,玉川畅饮便骄人。乳花泛绿香初散,谏果回甘味最真。旧雨来时虚室白,清风生处满城春。漫夸越客揉焙法,话到西湖总怆神。”这首诗首联点明写作时间,即暮春时节落英缤纷之时,继而以卢仝之典说明饮茶之事。“乳花泛绿”“谏果回甘”,分别就茶形之美与茶味回甘的特性对茶本身进行描绘。颔联之中,“虚实白”之典出自《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后成为道家修行者所追求的至高境界。而“清风生处满城春”化用了卢仝《走笔谢孟谏汉寄新茶》一诗中“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之意,卢诗本就有追慕道家清兴的意思在内,正与出句意味相合。尾联“话到西湖总怆神”则转换了叙写的角度,在浙大西迁至湄潭后,民国中央试验茶场随之在湄潭建立,浙大诸贤尤其是刘淦芝对湄潭茶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对湄潭原有茶叶加工方式进行改良的过程中,对浙江龙井茶的技艺多有借鉴,因此在此情此景之中,茶和杭州故里之间就骨肉相连。作者从这个角度结句,未曾多言,但国破家亡的沉痛之感已尽在其中。由此可见,钱诗正是把茶与至高至洁的出世追求以及以茶言志的角度二者合一的典型例证。

除此之外,苏步青“祁门龙井渺难亲,品茗强宽湄水滨。乳雾看凝金掌露,冰心好试玉壶春。若余犹得清中味,香细了无佛室尘。输与绮窗消永昼,落花庭院酒醒人”一诗之中,首联言及“龙井”,又有“渺难亲”、“强宽”之语暗道款曲,即是家国之思的展现,颈联“清中味”“佛室尘”之中,又饱含禅味,从内在意蕴来看,亦与钱诗属同类之作。

茶之“清”除了上文所论的“清味”之外,在有些场合还表现为“清欢”。“清欢”一词出自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潭,入淮清格渐漫漫。雪沫乳花泛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这首词虽不是纯粹的咏茶之作,但提及茶事,而“清欢”的境界也正道着了茶之品性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苏轼是宋型文化的代表人物,对宋以后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领域有着重要的影响,“清欢”之境既有着宋代以平淡为美的时代特征,也是以俗为雅、俗中求雅的典型体现,这一与茶相关的审美取向在《湄江吟社诗存》第四辑咏茶诗中也有所展示。

刘淦芝《咏新茶》诗为:“乱世山居无异珍,聊将雀舌献嘉宾。松柴炉小初红火,岩水程遥半旧鄄。闻到银针香胜酒,尝来玉露气如春。诗成漫说增清兴,倘许偷闲学古人。”此诗首联点明“乱世山居”的外在环境,继写品茗、作诗之“清兴”,正是对宋代以来倡导的从平淡中寻找生活真味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的继承。王季梁“饮罢文思得神助,满座诗意咸蓁蓁”、江问渔“顿叫诗思清于水,更化愁怀和若春”不约而同地从以茶助诗兴的角度来描绘此次盛会,也是这一传统情怀的集中展示。在某种情况下,苦中作乐的实质并非罔顾现实,也全然不同于弃家国命运于不顾的逃避,相反地恰是正视苦难乐观向上“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豪迈之情的体现。

“清欢”的精神实质还与苏东坡的另外一首著名的咏茶之作相关联,《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仙山灵雨行云湿,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日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以苏轼此诗来看,既有着对茶性清洁的描绘,又有对现实污秽的讽刺,但后世文人提到最多的还是“从来佳茗似佳人”这一句,并且对其中意味作了引申。佳人佳茗本来形似,天下闻名的龙井茶即有“色翠、香郁、味醇、形美”之称,但佳人更重要的特性还在于她的知情解意,因此后世诗作当中用到这个典故,慢慢地就有了知己相得之意,对象倒未必一定是女子了。浙大诸人在抗战背景下寓居偏远的西南,对这些知识分子而言,相互之间的理解支持和激励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诗作中的佳人往往寓含此意。江文渔诗中直用东坡句“座中都是倦游人,云海相望寄此身”正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祝廉先“曾闻佳茗似佳人,更喜高僧不染尘。秀撷辩才龙井好,寒斟惠远虎溪新”用晋惠远的典故也是言明与座中诸人精神上的同声共气相互砥砺。当然也有单纯以苏轼佳人之典喻茶形之美的,如胡哲敷的“活水名泉烹蟹眼,天香国色论佳人”,张鸿谟的“不负茶经称博士,更怜玉局拟佳人”即是这一类。之所以把这一类的描绘与“清欢”相联系,主要是因为其中都体现出着从平淡生活场景中寻求心灵归宿的路径,不同处在于前者借助于诗,而后者则借助于友,精神实质是相通的。

茶之“清”除表现为上述的“清味”、“清欢”之外,尚有“清苦”之意。在诗歌当中,“清”和“苦”之间本就有较为密切的联系,明快省净固然清澈而通透,但有时又不免孤独清冷寒气逼人,古代的僧诗往往有这个特点。而茶味本有先苦后甜的特性,由此茶与诗人之间就又有了一个连接点。浙大西迁之际,正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贵州落脚之后,虽受到当地政府和民众大力支持,但办学条件和师生的物质生活方面毕竟大不如前,这是不可回避的历史事实。(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担忧,对故乡的思念,物质的清苦)但同时,这种“苦”同时又激发出浙大师生更加顽强的生存意志,从而在那个困难重重的年代亦取得了令世人不可小觑的成就。当然,在这一辑的诗歌里诗社诸人并未从生活细节处絮絮叨叨地吐露生活的清苦和精神上的孤独,但祝廉先“佳境每从清苦得,芳甘原属岁寒身”和苏步青“纵许和伊通讯问,凄清”的诗句却也点滴地透露出当日的种种艰辛,从而完成了对茶诗“清苦”之境的展示。

3 结 论

自唐代以降,茶在历代文人生活中都占据着比较重要的地位,在历代茶文学当中既包含着某一个时期特殊的审美情趣,也必然体现出对传统的继承,加之,有选择的继承本身就是时代特征的另外一种表现。所以,对这一组茶诗的剖析,既有着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因子的追寻,同时也是对特殊时期特殊群体心灵世界的探究。本文从“清”的三个侧面“清味”、“清欢”、“清苦”入手剖析了湄江吟社第四次集会时的二十首咏茶之作,并从历代茶诗当中找寻相应的先例和线索,以期探明这一传统审美情趣在诗社诸人身上的异代投射效果。为了使全文有相对清晰可观的条理,文中对以上几种品质的安排是各自分立的,但是在很多情况下,一首诗歌往往包含着多重的审美意蕴,这些因素在作品当中并没有也不可能有泾渭分明的界限,这使得原本可能单薄而类似的作品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姿态,同时也提高了作品的质量并在茶诗领域为后人留下了一些经典之作。

参考文献:

朱德芬.英“茶语言”及其文化历史渊源[J].中国市场,20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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