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勤教授重用黄芪治疗郁病的经验
2016-03-11王雪榕崔志忠
王雪榕 贺 苏 吕 波 崔志忠
(黑龙江省中医药科学院·哈尔滨 150036)
王克勤教授重用黄芪治疗郁病的经验
王雪榕贺苏吕波崔志忠
(黑龙江省中医药科学院·哈尔滨150036)
黄芪为补气药之首,其温补之性对于因情志不畅、气机郁滞的郁病属慎用之品。但王克勤教授在临证中发现,郁病患者多素有气虚之象,肝气虚而无力条达疏泄致郁者并不少见。故运用张锡纯补肝气助调达之法,重用黄芪佐以理气之药而效。
郁病肝气虚黄芪王克勤
王克勤教授(1941~),黑龙江省中医药科学院研究员、主任医师,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中医心理学专业委员会名誉会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国中医药年鉴学术卷》资深编委,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从事中医临床、科研、教学50余年。多年来从事中医心理学理论及临床的研究,著有《中医神主学说》、《中医心理学》、《中医心理学基础理论》等。临床擅长心身病、情志病等疑难杂症的治疗,笔者有幸就读于王老研究生,随诊日久,对王老重用黄芪治疗郁病颇有体会,加以整理,介绍如下。
郁病多因情志所伤而致,故属于情志病范畴。郁病与肝密切相关,并涉及心、脾。肝失疏泄、脾失健运、心失所养,脏腑阴阳气血失调,是郁病的主要病机;七情过用,情志失调是导致郁病的重要病因。因此临床治疗,一般都以理气开郁、调畅气机、移情易性为法。但郁病有虚实之分,实者如肝郁气滞,虚者如心脾两虚,而虚实夹杂者尤为多见,如肝郁脾虚、肾虚肝郁等,故补法的合理运用在郁病的治疗中也不可忽视。王老认为,郁病多为慢性病,病情迁延日久,虚实夹杂,故临床诊治不能只辨现证,而应从其病之发生发展过程来详辨之,以明病之虚实标本,是因郁致虚,抑或因虚致郁。因郁致虚者,如木郁乘土之肝郁脾虚证,此乃先病肝郁之实,而后兼见脾虚之象。但王老在临床中常见平素气虚体弱、性格内向者,往往无明显诱因而发郁病,因而认为气虚也可致郁。因此王老在临床治疗因虚致郁的郁病时,重用黄芪补肝气,以增强疏泄条达之功,佐以养血柔肝、行气活血之品,共奏益气养肝,行气解郁之效。
1 关于“肝气虚”
1.1《内经》在理论上确立了“肝气虚”的存在
因某些原因在中医院校相关教材中未载“肝气虚证”,故当今人们对“肝气虚”的认识不足[1],其实《内经》中早就有很多关于“肝气虚”的论述。根据《内经》的记载,肝气在生理上,随着年老而有渐衰的变化,如“五十岁,肝气始衰,肝叶始薄,胆汁始灭,目始不明”(《灵枢·天年》)、“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素问·上古天真论篇》)等;在病理上,肝气变化有虚实两端,如“肝气虚则恐,实则怒”(《灵枢·本神》)等。对肝气虚的见症,除“肝气虚则恐”外,还有如“虚则目无所见,耳无所闻”(《素问·脏气法时论》)、“肝气虚则梦菌香生草,得其时则梦伏树下不敢起”(《素问·方盛衰论》)等。肝在五行为木而主生升,其肝气的疏泄犹如木之条达。《素问·五常政大论篇》在论木运的作用时,明确指出有太过、不及、平气之别。其平气曰“敷和”,敷布肝木平和之气;其太过曰“发生”,木气盛而生发太过;其不及曰“委和”,肝木敷和之气委屈少用。“人与天地相应”是中医学的整体观念,故肝气与木气相应,也应有肝气盛、肝气虚的太过、不及变化。肝气虚,如木气之“委和”,其疏泄调达气机的功能减弱,影响体内诸气的调和而易郁滞。
1.2后世医家在临床中总结出“肝气虚”的方证
《内经》以降,历代医家在临床上对肝气虚的认识进一步深化。继《诸病源候论》在《内经》基础上,对其证候进行归纳外,在临床还总结出很多治疗肝气虚的方药,如《千金方》补肝汤、补肝散;《外台秘要》调肝散;《太平圣惠方》防风散、白茯苓散;《圣济总录》荜菝丸;《血证论》桂甘龙牡汤;《薛氏医案》补肝散;《医学衷中参西录》升肝舒郁汤等。尤其是张锡纯对肝气虚证论之更详,并总结出重用黄芪治疗肝气虚的经验。当代名医秦伯未在《谦斋医学讲稿》“论肝病”中,也肯定了肝气虚证的客观存在,明确指出:“从整个肝脏生理来说,以血为体,以气为用,血属阴,气属阳,称为体阴而用阳。故肝虚证有属于血亏而体不充的,也有属于气衰而用不强的,应该包括气血阴阳在内,即肝血虚、肝阴虚、肝气虚、肝阳虚四种”。
1.3“肝气虚”临床被忽视的原因探析
“肝气虚”虽然在《内经》中早已确立,后世医家也曾作为肝病的证候之一进行论治,但时至今日肝气虚证已名存实亡。特别是此证未纳入到中医院校相关教材的肝病辨证体系中,以致使后学者误认为诸脏之气皆有虚实,惟肝气只实无虚。陈家旭在1994年曾撰文[1],探讨了忽视肝气虚证的原因,从肝脏的生理、病理及辨证和治疗四方面进行了分析。在肝脏的生理方面,肝者风木之脏,以动为用,主生升,主疏泄,性喜条达而恶抑郁,故认为“往往在强调肝气为用的生理特性时,忽视了肝气不足的一面”。在肝的病理方面,因肝气易郁易亢,故肝病多气有余之实证,过分强调肝病多实少虚、多泻少补,因而忽视了肝气虚的存在。在辨证方面,肝气虚证易被肝气郁证所覆盖、被脾气虚证所淹没,又易与肝阳虚证相混淆,故诊断较难,在肝气多实少虚的思维定势下,很容易将其忽略。在治疗方面,《内经》虽然制定了“虚则补之”的治疗原则,但具体到肝病的治疗,因片面理解了“木郁达之”的含义,对肝郁不舒不论虚实,一律运用疏泄之法,故也忽略了肝气虚的存在。
1.4“肝气虚”的临床特点
《诸病源候论》将“肝气虚”的临床特点进行了归纳,曰:“肝气不足,则目不明,而胁拘急筋挛,不得太息,爪甲枯,面青,善悲恐,如人将扑之”。这是基于《内经》基础上的归纳。肝的生理特点是体阴而用阳,以气血言之,血为阴而气为阳,其肝体为阴,指阴血养肝;肝用为阳,指阳气为用。此外,生升不及可见大气下陷,“罢极”失司,可见筋弱无力等,据此可对肝气虚进行辨证。陈家旭曾归纳总结了肝气虚证的诊断要点[1],录此以供临床参考:(1)具备气虚见症,如神疲乏力、气短或懒言,舌胖或有齿痕,脉虚无力等。(2)情绪及思维活动的改变,如抑郁寡欢或烦躁不安,思维迟钝、多梦善恐等。(3)肝之经脉所部部位出现不适,如胸胁满闷,喜引太息、少腹坠胀等。(4)女性可出现月经不调、痛经、闭经等。在本证诊断中,强调情志内伤的致病因素和情志异常的外在表现,其发病特点以女性、中年居多,并应与肝气郁结、脾气虚、肝郁脾虚证等相鉴别。
2 关于黄芪补肝气
黄芪性温味甘,为补气之要药。其主要功效为补气健脾、升阳举陷、益卫固表、利尿消肿、托毒生肌[2]。《本草汇言》曰:“黄芪,补肺健脾,卫实敛汗,驱风运毒之药也。”因临床多用于治疗肺气虚、脾气虚证,强调其补肺健脾的作用,故一般都认为黄芪归肺、脾经。黄芪的药用历史悠久,早在《神农本草经》就将其列为“上品”而称其“补虚”,《本草纲目》也载其“为补者之长”,《药性歌括四百味》则概括其作用为“气虚莫少”,并未将黄芪视为补肺气、脾气的专药。《本草逢原》则明确指出黄芪“能补五脏诸虚”,故临床运用除补肺气、脾气外,也可用于补心气、补肾气、补肝气。
关于黄芪补肝气,张锡纯论之最详。《医学衷中参西录·黄芪解》曰:“肝属木而应春令,其气温而性喜条达,黄芪之性温而上升,以补肝原有同气相求之妙用。愚自临床以来,凡遇肝气虚弱不能条达,用一切补肝之药皆不效,重用黄芪为主,而少佐理气之品,服之覆杯即见效验,彼谓肝虚无补法者,原非见道之言也[3]”。论中并附有若干验案以证之。
3 重用黄芪治郁病
3.1郁病与肝气虚
郁,指壅遏不通、郁结不舒的状态,故曰:“郁者,结聚而不得发越也。”《内经》有木、火、土、金、水“五郁”之论;元·朱丹溪创立气、血、痰、热、湿、食“六郁”之说,此皆从病因病机而论。郁病,则是一个疾病的概念,又称郁证。明·虞抟《医学正传》首先以“郁证”作为病名,包括情志、外邪、饮食等因素所致之郁。明之后则逐渐把情志之郁作为郁病的主要内容,如《古今医统大全·郁证门》说:“郁为七情不舒,遂成郁结,既郁之久,变病多端。”可见郁病有广义狭义之分,《医学正传》所论郁病为广义之郁,而狭义郁病则专指情志之郁。明代以后的医籍中所记载的郁病,多指情志之郁而言,如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郁》中所载,皆为情志之郁的狭义郁病,至今所言之郁病也如是。
肝主疏泄,调达气机,与情志的调节密切相关,因此情志之郁多责之于肝郁不舒。疏泄功能为肝之用,肝用正常则气机调达,情志舒畅;肝用失常则气机郁结,情志不畅。肝用失常所致肝郁有虚实两端,实者因情志过度超越肝的正常疏泄功能,肝失疏泄而致郁;虚者则因肝气虚肝用不足,疏泄乏力而致郁,此为因虚致郁,本虚标实之证,不可与肝气郁结之实证及因郁致虚的肝郁脾虚证混淆。因此郁病的临床辨证,不可忽视肝气虚。
3.2重用黄芪治疗郁病的方剂组成及加减运用
重用黄芪治疗郁病的方剂,以王老自拟“丹芪散”为主,佐以舒肝理气之品组成。丹芪散是王老根据多年临床经验总结而成,方中重用黄芪50g为君,辅以丹参30g,佐以法半夏15g,曾作为院内协定处方制成散剂供临床应用。黄芪益气,“为补者之长”(《本草纲目》);丹参活血养血,“其功大类当归、地黄、芎䓖、芍药”(《本草纲目》);半夏辛开散结,佐制重剂黄芪壅滞之弊。三药相伍益气活血,具有补而不滞之妙。因黄芪“能补五脏诸虚”(《本草逢原》),凡五脏因气虚而血行不畅者,皆可用之。丹芪散加减用于肝气虚之郁病的治疗,更有新意。
3.4医案举偶
王某,女,52岁,2014年01月09日初诊。
病人因“情绪低落反复发作3年,伴胁痛、恐惧8日”就诊,病史:平素内向,不喜言语。既往3年来每至10月份即感心境低落,周身疲乏,兴趣减退,超声各项检查无异常。岁值更年,闭经3年。病人8天前因精神刺激后出现抑郁、恐惧,伴胁肋隐痛为求中医治疗来诊。现症:抑郁、恐惧、身疲乏力,胁肋隐痛,身体消瘦,食少纳呆,胃脘疼痛,咽部不适。查体:血压:130/80mmHg,舌淡红白苔,脉稍沉弦。心理CT:抑郁、焦虑障碍96.8%;抑郁自评量表(SDS):53(中度抑郁);焦虑自评量表(SAS):50(中度焦虑)。王老四诊合参,从“肝气虚则恐,实则怒”论治,治法:益气解郁、疏肝宁心以养心安神,补肝气之法,方用丹芪散加味:黄芪50g,丹参30g,半夏15g,白芍35g,甘草10g,元胡25g,柴胡15g,枳壳25g,生龙牡各40g,麦冬15g,焦三仙各15g,黄芩15g,熟地30g,枸杞20g,山芋20g,川楝子15g,香附20g,郁金15g,茯神20g。七剂,每日一剂,水煎服,分两次服。二诊:患者自诉精神症状有所改善,食纳增,仍胃脘痛,但程度减轻,无其他不适。嘱其继服中药以巩固治疗。
按语:本案例中黄芪用量至50g,主要考虑患者岁值更年,周身气血不足,加之病程日久,肝气虚而无力调达,进而出现疲乏无力、抑郁善恐之状。故重用黄芪补益肝气,黄芪性温主升,虽为补气之要药,但与疏肝理气药配伍,不但不会滞碍气机,反能增强肝气疏泄的功能,从而调畅气机,通达气血。
4 体会
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压力的增加,郁病的发病率屡增不减。现代医学将其归属于抑郁症、神经症、强迫症等的范畴。在中医临床治疗中,多以“肝不可补”、“肝无补法”等理论为指导,采取“木郁达之”的疏泄,调达之法,认为疏肝理气解郁疗效颇佳,咸有补气舒肝解郁之理念。如:张克运教授对于郁病治疗的见解中提到重在疏肝理气,佐以健脾[4]。王克勤教授擅长治疗疑难杂症,认为郁病应从整体观来辨证论治,其应有虚实之分。并根据“久病多虚”的理论,及《灵枢·经脉》中记载“肝所生病者……虚则补之”及“五脏六腑皆有补法”,提出以补肝气为主治疗郁病的基本治法。王克勤教授提倡辨病不可拘于古方及书本,应辨证的、灵活的看待疾病的发展过程。故将大剂量黄芪用于郁病虚证,特别是肝气虚症候的治疗。现将思路提供于此,供各位同道参考。
[1]陈家旭.忽视肝气虚证若干原因的探讨[J].中医研究,1994,9(7):6-8.
[2]仝小林.仝小林黄芪重剂应用探究[N].中国中医药报,2010,28(12):05.
[3]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74,266.
[4]于月娟.杨俊红.张运克.张运克教授治疗郁病的经验[J].2014,29(3):460-461.
(2016-01-15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