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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 奈何“吃人”? 陈晓卿怎样吃出《舌尖上的中国》

2016-03-10田惠东

时代人物 2016年2期
关键词:陈晓卿泡馍王世襄

田惠东

2016年伊始,陈晓卿的新书《至味在人间》出版,腰封上几个大字赫赫然:“《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十年谈吃文章首度结集”,下面两行小字道尽作者对吃的态度——“大隐于市的美食,散落江湖的佳肴,东奔西走,只为吃口热乎的;一个人的饭馆,每个人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南来北往,至味只在人与人之间。”他说书名原本叫做《最好吃的是人》,民以食为天,人就好一口吃的,吃尽兴了,方能在饮食之间体味到人间百态人情冷暖,因此人情味才是食物当中最好吃最美味的部分。

昔日观众变为今日读者,陈晓卿被层层围住,逼问一些和吃有关的事。“就像我,一个安徽人,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生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每每想到我老家淮河岸边的菜肴,还是难免食指大动。无论我身在何方,胃都指着家乡的方向。”陈晓卿正深情地回味着家乡的味道,被一个医院教授打断了:“胃的位置其实是靠各种韧带及腹内其他器官牵拉、托负而相对固定的。固定不住就会下垂、扭转。强行往家乡方向扭头至少会痉挛……”陈晓卿被逗得哈哈大笑,“真是理科生和文科生的区别啊!”

舌尖品味人情

据说最幸福的事是住美国房子、娶日本老婆、吃中国菜。中国人好吃是举世闻名。

在《红楼梦》第八回合里,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半日雪珠儿了。”……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糟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也忙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到:“这个须得就酒才好。”

上世紀70年代,王世襄去瞿同祖、赵曾玖夫妇家做菜,老舍也在。吃饭时王世襄和老舍聊起龙须菜,聊到北京不只是天坛才有,在四郊有松柏树的坟圈子内都能采到。老舍颇为惊讶地问他的知识是从哪里得到的,王世襄说是因为当年他喜欢八旗子弟的老玩意儿,用狗到坟圈子去咬獾的缘故。咬獾在夜里,但白天必须把獾窝和周围的地形都看好才行,要一连去几天才能把獾的行踪摸清,所以就找到了龙须菜。这一下子老舍先生可来了劲儿了,一顿饭时间和王世襄聊的都是关于养狗捉獾的事。

乙未年腊月初一,陈晓卿在西安,大中午的走到老米家大雨泡馍馆,要了两个饼,和朋友坐定之后,开始掰馍,馍从整个被掰成细碎,他把碗递到店里伙计手上,“优质的!”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溢着香气的泡馍端上来,汤宽,肉烂,馍碎,和粉丝纠缠在一起。吃上一口,整个冬天的寒冷和阴霾立即被扫除一空。陈晓卿对着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泡馍两眼放光,不由感慨:“没有葫芦头的日子,泡馍也美得横!”他专意用了陕西方言说“很”时会加的后鼻音,说成了“横”,更是在文字里道出泡馍之于西安美食的霸主地位。

无论是往昔贾府的糟鹅掌鸭信,王世襄挖来的龙须菜,还是今日陈晓卿面前的羊肉泡馍,填饱肚子、满足舌尖快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在好吃的人那里,“吃”成为了一件能够拴得住人情的趣事。

陈晓卿并不是一开始就懂吃。他出生在二十世纪60年代,那个时候的生活较今天不知要拮据多少倍,小时候关于很多吃的感受都是在想象里完成,比如电影里面国民党军队撕鸡吃,他就一边看一边馋,好像自己也吃了一顿。

中国传媒大学毕业,陈晓卿给一个师兄做摄影助理去拍摄《中国美食节》,才第一次吃到了很多大师的作品,“原来在这个地球上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刚工作那几年,陈晓卿以为好吃是一件羞耻的事,好像并不是一个能够拿上台面的爱好,直到认识沈昌文先生。三联的沈老先生告诉陈晓卿,好吃一点儿都不丢人。“他给我讲了好多我崇拜的人,都好吃,为了吃甚至做了很多不光荣的事。我就觉得原来好吃不可耻。”当时沈先生有一个商务通,他的商务通里面没有人的电话,全都是各个地方饭馆的联系方式,随吃随联系。而且他不仅会吃,还有很多和吃相关的故事,吃的时候他都会分享,“吃的东西只有在分享的状态下才会更好吃。”沈老先生点醒了陈晓卿,于是他开始琢磨美食,并萌发了一个做美食节目的想法。在他看来,吸引自己的不止是味蕾上的刺激,更是美食为他提供的一个有温度、有趣味、更有人情的世界,“吃什么,在哪吃,当然重要,但是有情饮水饱,最最重要的永远是和谁吃。”

于是,我们在《舌尖上的中国》当中看到的是离家多年的苗寨姑娘,穿着绚丽的民族服装,回家与妈妈一起制作传统美味,回忆童年;大山里的孩子,为了一顿美餐,飞奔河边捞鱼嬉戏;一群香港老人,聚在一起做着他们最拿手的饭菜,聊着他们年轻时的故事……他们是家人,是朋友,是砧板震动、炊烟袅袅、碗筷相聚时刻的情感牵拉。这一道道让人惊奇的美食中,在陈晓卿看来最最好吃的味道。

《舌尖上的中国》创下中国纪录片的收视之最,在第一季之后还拍了第二季,现在正在拍第三季。作为总导演,陈晓卿可能剥不掉“舌尖上的导演”这层皮了。如果跟人说起这个留着板寸、皮肤黝黑、笑起来脸上有着大酒窝的陈先生,不一定人人都知道。但要是说“就是那个《舌尖上的中国》的导演啊!”一定没人不知道。

但他说不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他更愿意把自己作为一个职业当中的人、一个有纪录片梦想的导演来考量,如果人家说他是个美食家,他会纠正:“我是一个美食工作者。”

从“扫街嘴”到美食专栏作家

陈晓卿写“吃”其实早于拍“吃”。

他在京城胡同里四处搜寻隐蔽的小馆子,逐渐在熟人圈里博得了“扫街嘴”的名号。在那个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据说只要哪位朋友想吃什么给陈晓卿打个电话,报上方位和偏好就能立刻收到事先编辑好的短信——饭店名称、电话、必点菜甚至要跟老板怎么叮嘱。“我的城市地图基本上就是从甲饭馆到乙饭馆,因为在我看来食物代表一个城市的气质。”

然后,用陈晓卿的原话,“我最开始写美食专栏,是因为我认识了一堆‘人渣’。”

2005年的时候因为王小峰(人称“王三表”)的一个电影,陈晓卿去给他打下手,继而认识了一堆长相奇特、思维古怪、但都拥有非常好的文笔的人,“这些人今天说来就是过气了,以王三表为代表,粉丝现在都50多岁。”当时他们一天到晚就在一起吃饭,而且吃饭都特别古怪,不选地儿。这堆人当中的“局长”是《读库》主编张立宪(人称“老六”),他的本领就是能把一家饭馆里最难吃的菜同时给点上来。他喜欢吃哪家饭馆,那家饭馆一定三个月内倒闭。因为他不挑好吃的店,偏挑人少清静的店。碰上陈晓卿,这帮老男人在“吃”上大为获益,陈晓卿带着他们去各种各样的馆子吃,像模像样地点一些菜,大家都能吃得高兴。

“但是这帮人有一个丧尽天良的习惯,就是吃完以后还要写出来,而且喜欢黑我,比如说我长得黑。我觉得我还可以吧,比起非洲人我还是白了一些的。”不得已陈晓卿就自己开博客,也写,也黑那帮“人渣”。当时写了不到一个月,《新京报》的编辑找他约稿,就写美食专栏,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真正误入美食专栏写手,其实就是因为这些人渣才不得已开始的。”写了十年专栏,首度结成一本饮食散文集——《至味在人间》。

今天,老男人们依旧聚在一起,你侬我侬插科打诨,这么难得的关系正是来源于在接地气的馆子里吃肉就酒,过最有滋味的市井生活。陈晓卿说,“热爱美食的人热爱生活,舌根子软,性子柔,不会跟人吵大架。市井生活有温度,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这么多年我们老男人们还能坐在一起,感情没有变化。”

五十岁的陈晓卿从一个没怎么品尝过世间美味的人,到成为一张“扫街嘴”,再到把吃写成文字、拍成纪录片成为美食工作者,他匍匐地面紧贴尘世,牢牢攥住美食的缰绳,用沈宏非的话说,“为什么他的嘴里常含口水,因为他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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