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人的四川方言
2016-03-09龚斯宇
龚斯宇
“大 家好,我来自大城市西雅图,英文名字Jonathan,中文名字江喃。”2015年10月,谈话类节目《世界青年说》中的一段的视频在网络走红,讲话的人是美国人江喃。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话,向大家作了自我介绍。
江喃的名字常常和四川话连在一起。不少“老成都”都对江喃不陌生——他常常在当地的饮食节目里向大家介绍大街小巷的美食,人称“喃哥”,不是用普通话,也不是用英语,而是用四川话。
“我觉得四川话说起来比较幽默,比较接地气。而且,从文化的角度讲,它们值得记录。”他说。像江喃这样有“方言情结”的外国人,在中国不在少数。
地道“成都人”
“我觉得你对成都的饮食应该比我熟悉哦。”一场饮食行业的交流活动上,一个四川人对江喃说道。
“有可能吧,有可能。”江喃谦逊地笑着,用成都人惯常的方式回应着对方。因为会说一口地道的成都话,江喃经常被邀请参加各类活动,交际广泛。
江喃是一个火锅迷,去年和朋友一起开了自己的火锅店。“我们这些合伙人中没有一个是做过饮食行业的,因为喜欢美食才走到了一起。”当了老板后,江喃亲自把关菜品和食材的质量。采购的时候,把花椒和辣椒直接送往嘴里尝,俨然已是一个“四川胃”。
他生活中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四川人,这是他在成都的第18个年头。“18年……成年了。”1月7日,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长寿面的照片,以表示自己已是一个“成年的成都人”。
18年前,江喃以学生的身份来到成都,学习人类学和中国文化。为了融入这里的环境和生活,他动了学方言的心思。“我觉得学普通话没什么意思,就经常去人民公园找老人‘摆龙门阵,就这样一点点学会四川话。现在我不仅能说成都话,还能分辨四川话里不同地区的口音。”
“回到西雅图,差不多要一周以后,我的思维语言才会转化成英语。”他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已经能够像一个“18岁的成都人”那样去思考。
而回想学习方言的最初阶段,江喃笑称自己当时只能够“像小孩一样”,用四川话思考一些简单的事。如同砌砖一样,他一步步学会了四川话,也自然而然学会了用四川话来思考日常里的大多数事情。
除了江喃,网络上还有一些别的说方言的“歪果仁”引起大家的注意。在陈德宁的微博页面上,他自称“美籍四川人”。2012年,因为一段在青年旅社说四川话的视频,陈德宁走红网络,网友们评价他“四川话过了八级”。
和江喃不同,陈德宁从小在成都长大,“摆龙门阵”等地道用法信手拈来,还会讲“只有四川人才听得懂”的笑话,连视频中的两个四川人都表示“被秒杀了”。
像江喃、陈德宁这样的“歪果仁”,一旦开口说四川话,往往令人捧腹。旁人看得新鲜,但对他们来说,这不过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交流方式。
学四川话的英语教材
其实,外国人说方言并不是今天才有的现象。去年10月,《民国四川话英语教科书》再版,引起一阵追捧。
这本书的作者启尔德原是华西医院创始人、加拿大医生。1917年,启尔德给四川“洋学生”们编写了这本学习四川话的英语教材。“请巴到左手坐”“换银元”“请老婆子”等地道方言表达方式都在其中。它共分为32个专题,收录了1002句日常四川话。
“这本华西协和大学早期的教材,同时可能还是唯一的中国四川方言对应英语的正式出版物,换句话说,这正是华西医院的独家秘笈。” 在该书的序言中,现任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宣传部部长的廖志林表示。
启尔德选取了四川人日常使用频率较高、相对简单的语言编撰教材。他认为,学习四川话的精髓在于词汇和句子,而不是方块字本身。
上个世纪50年代,启尔德家族成员离开了中国,回到家乡。“启尔德家族后裔大多能说一口流利的四川话,2010年启尔德孙子罗伯特·启尔德回到四川时,我问他能否听懂中文,结果这位白发老人用地道的四川话回答‘你洗我坛子哦(意为‘你在开我玩笑)。”廖志林曾如此回忆。
语言是了解一处文化的入口。在江喃看来,在他和别人不断用四川话交流的过程中,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成都人。“我渐渐发觉,成都和我的老家有某些相似的地方。西雅图是星巴克咖啡的起源地,那里的人也比较享受休闲的生活方式,喜欢聊天、喝咖啡,就像这里的人喜欢一边聊天一边喝茶一样。”
在成都,江喃找到了一种“回到童年”的可能性。除了被火锅、茶馆等地道的本土文化所吸引外,他还结交了不少四川本地的“骑友”。“我小时候,就经常和朋友们一起去郊外骑行。长大后,在成都,我又找回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周末的时候,约上我的四川朋友去骑行,他们的口音来自四川不同的地区,但听起来都是幽默、接地气的。这是成都让我舍不得的离开的原因之一。”
承载记忆的方言
“美国各地的口音不像中国这样,差别如此巨大。而中国有这么多种方言,承载了不同地区的文化,非常值得记录和保存。”江喃表示,自己见到了成都这个城市的变迁,一些四川话里的表达方式都随着这些变迁一起消失了。
意识到这种变迁的“歪果仁”不止是江喃一个。2010年,两个拥有语言学专业北京的美国人司圆直和柯祎蓝,为抢救中国方言,创办了“乡音苑”网站。司圆直认为北京人普遍缺少对中国其他方言的意识。“北京人就像纽约人。”他曾开玩笑地说,“他们觉得他们就是世界中心。”
在乡音苑上,来自不同方言点的当地人用方言讲述故事,上传网站,以此来记录汉语方言的细微差别,司圆直和柯祎蓝预期用真实的“乡音”绘制出一张汉语方言地图。
这个创意可以追溯到司圆直听到的一段录音——他的祖母,给自己的母亲录下的一段讲故事的音频。司圆直希望,中国的年轻人也可以拿着录音设备,把老一辈们讲故事的声音、说话方式给记录下来。
“我一直以来都对方言很有兴趣,但是我认为让我去学习的更大的原因是:当你生活在一个地方,你就应当去认识你的邻居并且尝试了解你所在的环境。我从不想成为那种生活在一个国家却不会说当地语言的人。”另一名创始人柯祎蓝这样说。
至于“方言是否需要保护”这一问题,柯祎蓝和司圆直也有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方言非常重要,因为方言就是文化。我认为,中国人也觉得中国文化很重要,因为他们很喜欢说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如果真的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不用更好的工具(方言)了解中国文化呢?”在一次采访中,他曾这样向媒体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