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之乐与“亡”之悲
——大观园主子们负价值休闲①的当下意蕴
2016-03-09赵春艳
赵春艳
(贵州财经大学,贵州 贵阳 550004)
“闲”之乐与“亡”之悲
——大观园主子们负价值休闲①的当下意蕴
赵春艳
(贵州财经大学,贵州贵阳550004)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悲剧小说的高峰,这是学界早已达成的共识。对其悲剧性的研究视角颇多,但还鲜有从休闲美学的视角对之进行剖析的文章。因而,从此视角去解读《红楼梦》文本中对大观园主子们休闲活动的大量描写,一则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理解小说的悲剧性主题,即“闲”之乐强化了“亡”之悲,这能在一定程度上丰富、深化对其悲剧性的认识;二则结合当下分析《红楼梦》大观园主子们“闲”之“悲”超历史时空的价值意蕴,不仅能使《红楼梦》的经典性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得以新的诠释与展现,更能启发当下人对生命中之“闲”特别是负价值休闲进行冷峻的审视与深入的思考,从而对现代人新的人生闲适境界的开启提供价值意义。
红楼梦;大观园主子;闲;悲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shb.2016.04.024
《红楼梦》达到了中国古代悲剧小说的高峰,这已是学界不争的共识,且学界惯于将其作为一部因人性被封建伦理道德压抑而产生的爱情悲剧小说。而我们现在要思考的是:导致《红楼梦》悲剧性的因素——封建伦理道德如三纲五常等在当下社会已土崩瓦解,可其悲剧性还是对现代人具有相当的感染力。这就说明《红楼梦》的悲剧并非仅仅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而应该是还有一些具有普世性价值及意义的东西于其中,是其悲剧性经典不衰的原因所在,才使之不断引起不同时代人们情感的共鸣。与此同时,《红楼梦》也是四大名著中唯一以日常生活场景描写而见长的小说,对其文本中大量的日常生活描写,学者一般也是从文学描写的手法方面进行关注,而鲜有从休闲美学的视角去解读《红楼梦》文本中存在的大量关于大观园主子们的休闲活动与其悲剧性主题之间的关系。因而,对此问题如此视角的研究,不仅提供了一个新的视野去理解《红楼梦》的悲剧主题,而且结合当下休闲发展的实际,更使得《红楼梦》的经典性得到了新的诠释与展现。
一、“闲”之乐强化了“亡”之悲
《红楼梦》主要就是围绕与大观园相关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主子们的贵族生活而展开其悲剧性主题的。这些有钱有闲的主子们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变着花样地从事着各式各样的休闲活动。应该说,对这些休闲活动的描写在整个《红楼梦》中占了重要的篇幅,甚至可以说在每一回的叙事中都或多或少地有对他们休闲活动的描写,这样的描写不仅仅是出于文学的手法,而是通过对他们奢侈享乐的休闲活动、荒淫无度的休闲方式的描写,展现其“闲”是他们最终走向“悲亡”的重要原因,是用“闲”之乐去深化“亡”之悲的主题。
大观园里,大多数的男主子们如贾赦、贾珍、贾琏、薛蟠等多是进行着寻花问柳、吃喝嫖赌等低俗且荒淫无度的最具负面价值的休闲活动:老辈如大老爷贾赦喜欢玩弄年轻女性:“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1]498(四十六回,袭人语)在看上了贾母的贴身大丫头鸳鸯后,还软硬兼施地逼迫其就范,使得鸳鸯最终在贾母去世后不得不悬梁自尽。为了满足其古玩收藏的爱好,贾雨村硬是捏造了石秀才拖欠官银的罪名,将石家的二十把珍贵旧扇子抄了来送与他,弄得石秀才倾家荡产,最终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这简直就是一个将一己之恶趣建立在他人痛苦甚至是践踏他人性命之上的恶棍,哪里还有一点人性可言。俗语言,上梁不正下梁歪——长辈如此,大观园中儿孙辈之荒淫无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贾珍视礼法于不顾,成天只知吃喝玩乐:“这珍爷哪里肯读书? 只是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第二回,冷子兴语)即使是在守孝期间,他也是毫无礼法地一味玩乐:“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际,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天天宰猪割羊,屠鸡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宰……贾珍志不在此,再过几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赌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日夜赌起来。”(第七十五回)这哪里能够看出是居丧之家、戴孝之人?简直就是在进行一场日吃夜赌的大联欢,是变着花样尽享低俗之乐的赋闲纨绔之人。贾琏“成日家偷鸡摸狗”(第四十四回),不仅与多姑娘、鲍二家的等人有染,而且还与贾珍、贾蓉等合计骗娶尤二姐为妾——最终致使尤二姐命丧贾府,其就是一个一味沉溺于玩弄女性的好色之徒。薛蟠本是“终日惟有斗鸡走狗,游山玩水而已”(第四回)的纨绔弟子,因母妹之意迁居贾府后还怕居住在此多有管束不能玩乐,谁知“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第四回),由此也没有了移居的念头。由此可知,这些低俗的休闲活动在大观园里是蔚然成风的。“思想家罗素曾说,能否聪明地用‘闲’是对文明的最终考验。表明了‘闲’与文明之间的辩证关系。‘闲’可以传递出一个人的生命状态和精神态度,可以展示一个人的教养与文明程度。”[2]在大观园,这些男主子们负价值的休闲活动,其龌龊的人格、低下的道德与教养显露无遗。
当然,大观园里也还有少数男主子们从事的是读书、下棋、游园等闲适活动。应该说,这些休闲活动本身是没有负价值的,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但由于他们将人生的大部分精力及时日都用于从事这些休闲活动,并且是在消耗园内现有物质财富的基础上对自身一己之趣、一己之乐的满足。在此层面上,我们也可以说,他们的此种过度的休闲活动也是没有正面价值的,只是他们所从事的休闲在社会伦理价值上是为大家所接受与认可的,我们将此称为“过度的休闲”。这主要是以贾政、贾宝玉为代表。贾政“所有大小事务一概发付于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面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第七十一回)。其要么是与一帮子清客文人下棋、看书、吃酒,要么就是与妻母叙些家事,可见消闲成了其生命的主业。主人公贾宝玉也是一个实足的“富闲之人”(贾宝钗之语),其“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阃厮混”(第三回),“宝玉是最无事极闲暇的”(第十九回),“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地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第三十七回)。其不是在大观园里与姐妹们闲玩取乐,吟风弄月、作诗填词,就是外出与其他公子哥儿们吃酒赋诗、玩笑终日。因此,脂砚斋评论道:“玉兄毫无一正事,只知安富尊荣。”[3]其实,这不只是对贾宝玉的评论,更是对整个大观园男主子们安享富贵、一味闲中求乐的批评。
本应主外创造财富的男主子们如此消闲,只能在大观园内活动,极少外出的女主子们就更是只知一味在大观园里纵情享乐地进行着花样繁多的休闲活动,休闲更成了她们生活的主题。因此,长辈如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接连不断地举办着庆生会、佳节宴、赏花游园宴,进行着看戏、听曲、吃酒等各式各样的休闲活动。这些休闲活动花费都不少,在第三十九回中刘姥姥就因为贾母等人为赏桂花而举办的一顿螃蟹宴花掉银子二十多两而令其惊叹道:“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在四十三回中王熙凤的生日宴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园中人都打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顽耍。”其次,大观园里的小姐们如林黛玉、薛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一天不是从事看戏、听曲、吟诗、游园,就是饮酒、品茗、下棋、赏花等休闲活动,这些休闲活动也如贾宝玉、贾政等的“过度休闲”一样,虽对休闲主体的身心愉悦大有裨益,但从无度的消耗大观园的物质财富方面而言也是具有负价值的。就因为女主子们一天只知变着花样地从事各式各样的休闲活动,所以就连大观园里伺候她们的丫头婆子们也受到感染,也是一有空就开始吃酒、斗牌、掷骰、讲笑话……。
正是缘于整个大观园从男到女、从长辈到小辈的主子们要么从事毫无价值底线的休闲活动,要么进行着无度的休闲,都尽享着炫耀性的休闲而很少有人去做到开源节流。《有闲阶级论》的作者凡勃伦在书中阐释了这样一个观点:在社会中占据一定经济地位及社会地位的有闲阶级常借休闲以炫耀自己的特殊地位,并将之称为“炫耀性的闲暇”。在元妃省亲的相关章节中,整个大观园主子们更是将他们的“炫耀性闲暇”彰显无遗。整个贾府为了迎接元妃的到来,向世人展示贾府之地位及富贵之非同一般,不惜花费高额费用建造了大观园。园子设计之精巧令人称奇,园中的陈设也是应有尽有,整个园子一派金碧辉煌:“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第十八回)其华丽程度就连妙笔生花的作者也说:“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第十八回)总之,大观园简直就是一个金银奇宝的陈列之所,是一个财富与地位的张扬之地。当然,造园花费也更让人震惊——“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第十六回),其中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缦的使费就要三万银子。所以,就连居于皇宫之中的元妃看到园子内外的豪华情景时也认为园子造得太奢华了,太张扬了——“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第十八回)。所以,大观园之衰落,主子们的悲亡便是必然的了:在大吃大喝大赌的热闹喧嚣中,在花费颇多的琴、棋、书、画中,在金碧辉煌的园林美景中,在奢侈无度的休闲活动中,大观园主子们走向悲亡便具有了必然性,休闲之乐与衰亡之悲就这样被强烈对比地展开了。由此,我们才知作者在整个《红楼梦》文本中之所以浓墨重彩地对大观园主子们奢华休闲活动的成篇描写,甚至是在每一回中都安排有这样的描写便不是偶然的了,其这样做绝不仅仅是一般的叙事背景的描写,而是将红楼主子们的休闲之乐作为一条与《红楼梦》所叹“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主题形成鲜明对照的暗线而贯穿在文本始终:“闲”之乐与“亡”之悲在大观园主子们身上得以展开就具有了必然性,用“闲”的美好去衬托“亡”的主题,必然更加渲染了小说悲剧性的主旨境界。因此,抓住“闲”的这条暗线对我们阅读《红楼梦》文本理解其“亡”的悲剧主题就具有了别样的价值与意义——“闲”之乐强化了“亡”之悲!因此,对大观园主子们休闲负价值的分析,无疑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去解读,强化了《红楼梦》的悲剧性主题。
二、“闲”之“悲”在当下的价值意蕴
今天,当我们跟随在西方国家之后一再高呼人类已经进入休闲时代,断章取义地片面理解亚里士多德“闲暇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的观点时,整个社会随之出现了无处不闲、无处不乐的休闲潮流。其实,随着当前经济社会的发展,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在闲暇时间里人们开始享有追求更加舒适化、闲适化的生活,这其实无庸置疑。这正如休闲学研究者指出的:“拥有休闲是人类最古老的梦想——从无休止的劳作中摆脱出来,随心所欲,以欣然之心做心爱之事;于各种社会境遇中随遇而安;独立于自然及他人的束缚;以优雅的姿态,自由自在地生存。”[4]但是,在当下的休闲实践中我们看到的是集体欲望的放逐:处于社会阶层上游的有钱人在炫耀性消费心理的作用下,将休闲等同于吃罕见的山珍海味,穿限量版的衣服鞋包,住超千万上亿的别墅,开进口甚至是黄金打造的豪车……;处于社会中下层的人们往往也将休闲等同于毫无节制的感性欲望的放逐,一提休闲仿佛就是吃喝玩乐,甚至认为休闲就是寻花问柳、吃喝嫖赌的代名词。所以,当下人似乎并没有从休闲中获得新生,反而“与日俱增的‘休闲综合症’令人堪忧:无所事事、头脑昏昏,沉湎舞厅、通宵达旦,暴饮暴食、一醉方休、闲逛商场、挥金如土等,浪费了人的生命,亵渎了人类的精神家园”。[5]恰如学者所言:“为什么伴随着物质生活的富裕,却会出现精神上的虚无主义,以及消费观上的消费主义等现象呢?这当中,与人们没有确立一种理想的生活信念,没有确立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具有极大的关系。因此,在今天,将中国传统休闲哲学中关于个体生命价值及其实现之道重新挖掘与阐发,以替当前中国以及整个人类在逐渐摆脱物质匮乏状况以后,精神生活却可能空虚与发生焦虑的症状号脉,已显得刻不容缓。”[6]因而,在世人为休闲而狂欢、学者为休闲而唱赞歌的当下,从学理上去分析《红楼梦》大观园主子们负价值的休闲就具有了别样的价值意蕴。由于《红楼梦》作为家喻户晓的中国四大名著之一,其悲剧性在民间具有的广泛知晓度,因此,从“闲”之乐去诠释其“亡”之悲的悲剧主题,会让当下人对休闲的负价值有更加深刻形象的认识与体会,同时也必然使《红楼梦》的经典性在当下得到新的展现。“休闲是从文化环境和物质环境的外在压力中解脱出来的一种相对自由的生活,它使个体能够以自己所喜爱的、本能地感到有价值的方式,在内心之爱的驱动下行动,并为信仰提供一个基础。”[7]从这个意义上说,休闲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支撑的,是需要从物质需求的外在压力之中解放出来的心灵的自由状态。但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休闲并不是对感性欲望的放逐,并不是毫无价值底线的一己之闲,也并不是向外炫耀地位及财富的消费活动,而是如上所言“以自己所喜爱的、本能地感到有价值的方式,在内心之爱的驱动下行动,并为信仰提供一个基础”的活动。大观园主子们为何在休闲中走向了悲亡,正在于他们的休闲是没有价值底线的、没有信仰根基的,只是跟着感觉走的感性欲望的放逐与纵容,这样的休闲就是具有负价值的,是我们应该避免的、抵制的。从学理上看,休闲在应然上是美好的,是让人心向往之的,是具有正价值的。但从实然上而言,人在休闲活动中,往往容易出现感性的过度张扬与价值的放逐,这个时候的休闲就是极具负价值的,大观园主子们的悲亡就是对负价值休闲危害性的最好说明。下面将结合《红楼梦》文本对负价值休闲的危害及其在当下的价值意蕴展开分析。
一般来说,一个社会的休闲潮流通常都会受到社会中处于较上层的有闲有钱阶级的休闲观念及休闲活动的影响而形成。如果这些阶层将休闲视为一种毫无价值底线的活动,一种只是满足自身感官愉悦的活动,那么整个社会必然会出现休闲的低俗化倾向,低俗化的休闲放弃了人的道德属性。低俗化的休闲一旦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其对社会的发展必然就有百害而无一利。第七十三回就对大观园中赌博成风一事进行了集中描写,探春言道:“近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玩意儿,不过为熬困。近来渐次发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可见,低俗化的休闲一旦放任自流,极易使人们溺陷于其中而放弃了自己本应承担的社会责任。接着贾母便陈述了其危害性:“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况且园内的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正因为低俗化休闲可能导致一系列社会问题,所以才采取了雷霆的手段进行了严厉的整治:“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 随后,还在该回紧密拓写迎春乳母竟将迎春的一只攒珠累丝金凤偷去典当了银子用来夜赌放头儿(即赌场放贷)。由此可见,贾母查堵治赌的无比英明。但贾母的治赌虽严厉,却只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其只是对大观园内参与赌博的丫头、婆子等下人的治理。殊不知,赌博之风的形成,赌博的始作俑者正是大观园的主子们,正因为其休闲的低俗化倾向才使得大观园中的下人对之进行了模仿,贾母并没有从根源上治理大观园这种低俗化休闲的风气,所以,最终也未能挽救主子们悲亡的结局。由于休闲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在这种相对自由的环境中,人一旦失去了道德或是拒绝了道德源泉的支持,一味追随感官的满足,则必然会出现休闲的低俗化倾向。所以,今天我们一方面应加强休闲伦理学的教育,强化休闲道德的建设,因为休闲是主体在闲暇时间里的一种完全自觉的个人行为,其较少能够依靠强制性的他律规范来调节,在很大程度上只能依靠自律性的个人道德修养来调整。另一方面,由于“个人行为总是要受到群体行为的影响,总是要受到社会主流行为的感染”[8],因此,从根源上营造符合社会发展的有道德感的休闲氛围,注意对社会主流休闲观念及行为的引导,才能使个体自发无序的休闲行为成为积极的、有价值感的休闲行为,最终达成整个社会休闲氛围的良性发展。这正如荀子所言:“故人不能无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乐之声以道(导)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辩而不思,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乐论篇》)休闲也同乐一样,是出于人的自然本性的一种感性需要,就必须通过社会的教化对之进行引导,进而实现“化性起伪”。
低俗化的休闲是遗忘了休闲的道德价值感,而过度化的休闲则是将人生的全部精力及时间用于休闲,将休闲同人的其他需要、其他活动分离开来,使之成为人生的终极追求与目的,这种过度化的休闲活动也是应当批判的:一方面,过度化的休闲必然会危害到自身的健康。如贾母所言:“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四十六回)这正如纳什早就指出的,过度沉迷于休闲之中会造成对自身的伤害。当前人们常常沉溺于其中的电视、上网、网络游戏、麻将等休闲活动就是不利于人的身心健康的;另一方面,即使这些过度化的休闲活动不违反社会伦理道德规范,对个体之身心是有益的,但由于将人生的大部分精力及时间都消耗在各式各样的休闲活动中,而不进行能创造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活动,这从整个社会的长远发展来看就是无一利可言的,因为他们除了在休闲中消耗社会的物质财富之外不能作出任何的贡献。大观园的衰落,主子们的悲亡难道不是与他们过度的消闲有关吗?过度化的休闲将人应有的社会义务及价值属性完全抛弃,所以才会有第二回中冷子兴在与贾雨村的闲聊中对整个贾府上下一味消闲求乐,而不知运筹谋画所发出的感叹:“(贾府——作者注)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所以脂砚斋在甲戌侧批:“二语乃古今富贵世家之大病!”当今中国不是已出现了一代辛苦创造财富,后代坐享其成的“富二代”“官二代”,普通百姓家之子女也是将享受作为人生之追求的现状了吗?将冷子兴之感叹放在当下对我们规避过度化休闲的危害就具有了别样的意蕴:在社会物质财富增多,人人安富尊荣的同时提倡节约、逸劳的结合,这样才能使社会的发展与人的休闲获得双赢的可持续发展。由此我们便更能理解第十三回中秦可卿托梦于王熙凤所言:“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因此,即使在社会物质财富丰盈的条件下,提倡适度的休闲也是大有裨益的。
据脂砚斋甲戌本第一回凡例载,《红楼梦》的作者也是从早年过着“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也是在豪门贵族中如大观园主子们一样因尽享休闲不思创造而沦为过着“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悲苦生活,其个人命运也是因“闲”而“悲”,从“闲”下落到“悲”的悲剧结局。其“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感叹,也许前句是对其享乐化、过度化休闲的荒唐性的谴责,后句则是对其因“闲”而“亡”悲剧性的忧伤。人之本性就是好闲恶苦、好乐恶劳的,因之我们当下的每一个人才会对《红楼梦》的悲剧性产生无限的共鸣。这正如脂砚斋在王府本夹批所言:“‘瞬息繁华’、‘一时欢乐’二语,可供天下有志事业功名者同来一哭……。”始于欢者终于悲,始于闲者终于亡的现实悲剧,而这也是本文研究《红楼梦》中负价值休闲的价值意蕴所在:应向曹公一样对生命中之“闲”特别是负价值的休闲进行冷峻的审视与深刻的思考,由此才能开启我们新的人生闲适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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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钟昭会)
2016-03-12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一般艺术学视角下的清代艺术批评史研究”(13YJC760030);贵州财经大学2014年引进人才科研项目“中国传统休闲文化对当下休闲困境的价值研究”。
赵春艳 (1979—),女,贵州毕节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休闲学、旅游审美文化学。
①张鸿雁在其访谈录《休闲文化:社会发展的新机遇》提出了休闲文化的负功能观点,此文负价值休闲的提法受其影响,但也是有进一步的内涵所指:一是指无价值底线的休闲;二是过度的休闲。文中在对“负价值休闲”一词的使用上依据文义有时直接使用该词,有时用“闲”,有时用“休闲”、“休闲活动”等这是应该注意的。文中就不进行一一说明了,但在易引起误解的地方也会进行必要的注解。
I206.2
A
1000-5099(2016)04-014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