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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奴关系”背后议题探析
——兼论马克思新唯物论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超越

2016-03-08李鹏飞

大理大学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巴塔奴隶黑格尔

李鹏飞

(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北京 100081)

“主奴关系”背后议题探析
——兼论马克思新唯物论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超越

李鹏飞

(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北京 100081)

“主奴关系”研究历来是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研究的一个重点。科耶夫、巴塔耶以“主奴关系”如何达到和解为线索,逐步探寻“主奴关系”背后所暗含的灵魂与身体的关系问题,即人的“自由问题”。而马克思以“定在”概念和劳动异化理论的再解读,在新唯物论中对黑格尔精神哲学实现了理论层面与实践层面的双重超越。

主奴关系;马克思;科耶夫;巴塔耶;定在

一、科耶夫对黑格尔主奴关系的分析

科耶夫从“欲望”来确证人的自我意识〔1〕。而这种欲望总是表现为对现实自然地否定以确证自身的存在,或者说是确证一种非自然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与动物那种纯粹的对自然的“直接否定”相区别。要超越一种对对象本身的欲望来达到自我意识,就要超越那种自然直接给予的现实性,而对非自然的对象的欲望,也就是对欲望的欲望,一种获得自身承认的企图,由此便进入到“主奴关系”的论证阶段。

为了获得承认,遭遇的两个主体冒着死亡的风险展开一搏。获得承认不能因一方的死亡而成立,必然有一方迫于压力而放弃争斗。胜利的一方成为主人,另一方则成奴隶。主人通过对自然状态的挑战使人格得到确证,奴隶的人格从属于主人。一旦身份确证,这种冒险也就停止了,由于主人与奴隶之间关系的不对等,他不可能持续地在奴隶那里获得承认,拥有的只是对奴隶生产成果的消耗权,主人现实的成为奴隶的附庸。对奴隶而言,迫于死亡压力而产生的焦虑情感使其在迫使的劳动中获得了另一种超越自然的方式,即通过劳动过程中的“陶冶”获得区别于主人瞬时性满足的一种延迟性满足,而正是这种“延迟”使人类进入了时间,进入了历史。主人与奴隶的关系出现了反转,主人获得承认的路径近乎成了绝路,奴隶成了最有前途的存在,通过劳动获得了自我意识的觉醒,接下来只要打破与主人之间的这条锁链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但问题在于奴隶毕竟迫于对主人的恐惧又如何走出这样一步呢,科耶夫最后通过“普遍国家”的设想终结了主奴关系这对看似不可逾越的矛盾,终结了历史〔2〕。

但这种主奴关系的和解是一种思维上的懒惰,不过是通过预设一个更高的实体来实现的。这种“主奴关系”的和解也不过是集体委身于“神”(在黑格尔《法哲学原理》中,国家就是地上的神)的结果,其背后的深刻意义更有待于揭示。科耶夫的学生巴塔耶则试图将主奴的空间关系在时间的维度下进行阐释,在巴塔耶那里,“主奴关系”被主客体关系所取代。

二、巴塔耶对黑格尔主奴关系的分析

巴塔耶认为“死亡意识”是人产生自我意识的原因,也就是通过对于生物规律(这里指的是生物为了生命继续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指它的畏死特性)的否定来实现人的尊严〔3〕。因为“精神的生活不是害怕死亡而幸免于蹂躏的生活,而是敢于承当死亡并在死亡中得以自存的生活……这就是一种魔力,这种魔力就把否定的东西转化为存在”〔4〕。巴塔耶将这种魔力解读为人类通过纵欲而获得快感的一切企图,把那种快感的获得称为“至尊时刻”,认为人类历史的推动力就是由这种消耗的欲望所推动的,介于此,人的欲望才能升华为“精神”。

巴塔耶将人的时间划分为“世俗时间”和“圣性时间”。“世俗时间”就是人积累纵欲势能的过程,而“圣性时间”就是释放这种势能的时刻。巴塔耶以时间维度取代空间维度来对“主奴关系”进行解读,使他部分地跳脱了黑格尔的历史观与真理观,“定在”不再是一种虚妄的存在,之于“整体”,“至尊时刻”才是最真实的存在,“整体”“历史”则是虚妄的。“主奴关系”是静态的,而动态的则是“人可以在同一个个体那里经历主人和奴隶的片刻状态”〔5〕。

三、探究黑格尔主奴关系的背后议题:身体与灵魂

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的“主奴关系”这对范畴背后隐藏着围绕“身体”与“灵魂”展开的关于人对自由终极追求的探讨,它肇始于人对生命存续的认识,一般就“肉体”而言,主人、奴隶都逃脱不了无常的命运。也可能正是基于此种原因,黑格尔的“主奴关系”论证基于的并不是人的肉体而是精神。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认为,黑格尔的人就是自我意识,而一切现实的对象不过是自我意识的外化,而且还要在实践的规程中扬弃这种外化,从而达到向自身的回归〔6〕。马克思将黑格尔的这种实践称为“精神劳动”。这么做的好处是使得精神在逻辑上脱离了肉体的束缚。而那所谓肉体的束缚就是站在生命体的立场来说的,肉体是会死亡的,而当人对死亡产生了意识的时候,人就进入了时间,而在黑格尔营造的精神世界里,时间被历史取代了,被过程取代了,个体的死亡在意义的世界里并不是绝对的终结,因为他不仅是作为整体真理的一部分而存在,同时其消亡本身就是“意义”换作另一种方式的延续〔2〕。这使得黑格尔的辩证法的开放性或否定性,矛盾地存在于一个闭合的真理体系之中。“主奴关系”不过是由人的个体存在过渡到人的类存在的必要环节,其最终归宿是上升到绝对理念那里去。而先验的绝对理念也可以说成是人得以产生、发展的“第一因”,人从那里来,最终还要复归到那里去,这个复归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精神丰富的过程。而无论是基督教中的“上帝”,还是世俗社会的“国家”,都是这个“第一因”的翻版,“主奴关系”也有赖通过“第一因”的绝对中介力量实现和解〔7〕。

科耶夫通过“欲望”这个概念对黑格尔的“主奴关系”进行解读,使得其逻辑起点成了现实的生命主体,但其所论证的“主奴关系”却最终在信仰上统一于上帝,在世俗上统一于国家了,历史终结了,仍然是一种“终结于第一因”的逻辑。科耶夫是从现实的人出发,最终以抽象的人对“主奴关系”进行了结。

巴塔耶与科耶夫一样,也是从现实的人出发,但却是通过对于“至尊时刻”的欢愉来冲淡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肉体维持的焦虑的。虽然他强调“至尊时刻”是最真实的存在,但在漫长的平淡时间里,人仍将处于一种被支配的命运之中,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就是仍然是一种偶然的存在,这种存在并不是从人的必然性出发的,也就是不自由的。不过笔者认为巴塔耶的理论还是为人在现实层面自由的实践提供了启发。

四、历史认识的翻转,马克思对黑格尔“宿命论”的双重超越

马克思从“定在”概念出发,以“定在”立场去颠覆黑格尔的“整体”立场,将“定在”认识为最真实的存在,自为的存在。在马克思看来,“整体”不仅不能确证人的人格,反而对其进行了消解,人格只有在“定在”中才能获得确证。“‘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8〕。

但即便到此,在这种意义上谈马克思所做的对黑格尔的颠倒仍然只是一种形而上的颠倒,是在形而上学层面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超越,是不完备的超越。马克思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现实超越是通过其在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对“劳动”概念的创造性把握为肇始的,并最终完成于马克思的人类解放理论之中。

在马克思的著述中,“劳动”概念完成了从单纯的对象性活动的把握,到兼顾对现实社会“劳动”负面影响的把握的转变,并且最终将“劳动异化”作为劳动概念的特有属性〔9〕。

学界往往将马克思的“异化劳动”作为其不成熟的理论看待,但在笔者看来他非但不是不成熟的理论,而是理解并发展马克思人类解放理论的一把钥匙。它隐约地向我们呈现了马克思通向人类自由解放的可供借鉴的理论模型。它以一个当下的时刻为中心,产生一个收敛域,当下的时刻用以代表我的“人格”,这个收敛域的范围越是收缩,越是趋近于定义为“人格”的那个中心,人所获得的自由度也就越高,相应的异化的周期也会大为缩短。所以在这里人的自由的实现反应为了一种数学上的“极限”运动,是对自由状态的一种无限趋近,也就越来越变现对于自我的复归,而现实的人类历史发展证明,人确实在不断地缩短“异化”的周期。当然,这个关涉自由的模型并不是直接针对任何个体存在的,因为基于马克思的理论,人作为个体是抽象的,只有放入到相应的社会关系中去才是真实的。可以说这个人类自由的实现理论模型是一个以社会为对象的模型,因为随着人们社会化程度的提高,每个人都处在一个复杂的分工大协作的环境之中,因此保守地说,自大工业社会之后,便再没有脱离社会环境的人身自由了,社会自由的实现已然成为个人自由实现的前提,可以设想通过社会分工的创新,整个生产的运作会逐渐剥离传统意义上的“资本”对于生产的支配,生产本身将更加贴近人的实际需求,生产的偶然性将渐渐退却,劳动的必然性将日益显现出来。

“主奴关系”的设想前提本身就是一种对完整人格的分裂。主人标示的是一种抽象了的“意志表达”,奴隶表征的是人生命再继续所要付出的代价。而文中所提出的自由实践的理论模型,是将社会的自由程度以“异化区域”的收敛程度为参考的,它所要揭示的就是人的意向通过努力从而满足了意志诉求的这个周期的收敛程度。这样看来主人与奴隶在这个参考系中被理解成了人自身对自由的实践,这样,主人意识与奴隶意识再次统一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在这个理论模型之中,达到“自己”的周期越短,人就越自由。

人关于自由的探讨还是那个关于“灵魂与身体”的老问题。透过灵与肉的分裂是实现不了现实的自由的,毕竟这么做并没有让现实发生丝毫的变化。而将肉体解释为由精神所统摄,将整个世界都解释为绝对精神的流溢,那是黑格尔的做法,这样的解释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更像是宗教,这也就难怪人们说黑格尔的哲学是“逻辑泛神论”了。如果将精神看作是被肉体所统摄的,精神不过是肉体的属性,那就陷入了机械唯物论。透过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来探讨“灵与肉”的结合才更符合马克思新唯物论的精神。因为新唯物论的特点就是更关注对于关系的把握和研究,尤其是社会关系,透过社会关系来揭示人是如何存在的,继而探讨如何优化这种社会关系来达到人的自由和解放。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都是人之为人的必然属性,我们没必要过于强调任何一方,也更不能企图消灭任何一方,如何协调好两者之间的关系,才是人真正该做的。对于每个个体而言,社会都是他的无机身体,如何塑造一个更优化的社会,使每个个人与这个无机身体达到一种最优的互动才是我们所应奋斗的目标。

五、结语

对“主奴关系”的研究历来是学界对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研究的一个重点。黑格尔是将人定义在“自我意识”这一层面上来论述的,可以说在黑格尔那里,人等于自我意识。科耶夫将这种自我意识放在“欲望”这个概念上来进行解读,认为人的自我意识就是“对欲望的欲望”;巴塔耶则通过“至尊时刻”概念的引入,将对黑格尔的“主奴关系”的讨论,由“空间”维度,转换到了“时间”维度上来。巴塔耶的理论与黑格尔和科耶夫略有不同,强调了“瞬时”的重要性,将“瞬时”定义为最真实的存在。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从根本上突破旧有“主奴关系”的框架。黑格尔将“主奴关系”论证的逻辑起点定义意识,把真理的完整性归咎于“第一因”,从而实现人对死亡的焦虑的转嫁,将一切意识化或精神化,“第一因”成了最现实的东西,人在转嫁了焦虑的同时也转嫁掉了自由的权利,或者说收获的毕竟是一个不完满的、交予他人(上帝)裁决的东西。而将逻辑起点定义为现实的欲望着的人的科耶夫和巴塔耶,也是通过一种中介化的让渡实现的,前者通过普遍国家实现(这种解读仍然是黑格尔的),后者则通过“至尊时刻”的宣泄冲淡对于死亡的“恐惧”,因为主奴关系正是出于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出现的,人的自我意识可以说正是奠基在对死亡问题的焦虑之上的。而对黑格尔“主奴关系”的真正突破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它不仅完成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翻转(马克思曾说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手足倒置”的,但这种翻转本身并不值得夸耀,只不过是颠倒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而且通过对“定在(在)”的肯定,彻底冲破黑格尔的整体真理观,将历史的“第一因”的光环回归于现实的实践本身,闭合式的真理观被冲决了。而马克思早期思想中的“异化劳动”思想经过其理论的蜕变,转化为了一种社会解放的成熟理论,此时异化已不再是人本主义式的否定表情,而是一个有待压缩的客观存在,是一个绝对回归于主体自身的限域,这个主体是即刻的主体而不是作为一种绵延的主体来看待,人当然做不到绝对的回归,而回归本身也正作为一种“极限(数学概念)”式的运动存在着,限域越收敛,其社会的自由度就越高,受自然的支配程度也就越低了。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是黑格尔“主奴关系”问题的继续,是“主奴关系”的现实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黑格尔的“主奴关系”理论是在意识层面展开的,而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发现是悉心研究了现实社会生产关系的结果。而前文所说的“异化区域”的收敛,则可以看作是“主奴关系”在现实层面的和解。

〔1〕科耶夫.黑格尔导读〔M〕.姜志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5.

〔2〕仰海峰.《精神现象学》中的主人:奴隶的辩证法:科耶夫《黑格尔导读》的核心理念〔J〕.现代哲学,2007(3):38-43.

〔3〕张生.从寻求“承认”到成为“至尊”:论巴塔耶通过科耶夫对黑格尔的主奴思想的吸收〔J〕.现代哲学,2011(4):22-29.

〔4〕黑格尔.精神现象学〔M〕.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21.

〔5〕巴塔耶.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乔治·巴塔耶文选〔M〕.汪民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297.

〔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刘丕坤,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16.

〔7〕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63.

〔8〕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18.

〔9〕崔唯航.“劳动”概念与马克思的哲学革命:从科耶夫的误读说起〔M〕∕吉林大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哲学基础理论研究:第四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An Analysis on"Master and Servant Relationship":Discussing on Marx'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ranscends Hegel's Spirit Philosophy

Li Pengfei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Religion,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jing 100081,China)

Research on the"Master and Servant Relationship"has always been a focus of Hegel's The Phenomenology of Mind research.Taking how"Master and Servant Relationship"achieve reconciliation as the clue,Kojeve and Bataille explored the implied relationship of soul and body issues in"Master and Servant Relationship",e.g.the relationship of human's"freedom issues".Marx's concept of"being-here"and the theory of"alienated labor"has transcended Hegel's spiritual philosophy in theory and practice by his new materialism.

Master and Servant Relationship;Marx;Kojeve;Bataille;being-here

B0-0

A

2096-2266(2016)11-0055-04

10.3969∕j.issn.2096-2266.2016.11.011

(责任编辑 张玉皎)

2016-07-04

2016-07-12

李鹏飞,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民族宗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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