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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莫言中篇小说《欢乐》中的两类人物形象

2016-03-08陈亚琼

关键词:狂人翠翠莫言

陈亚琼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浅析莫言中篇小说《欢乐》中的两类人物形象

陈亚琼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119)

1987年莫言于《人民文学》上公开发表的中篇小说《欢乐》,曾饱受争议。小说通过着力塑造围绕着主人公齐文栋的两类人物形象,分别是以母亲、鱼翠翠为代表的女性形象和以高大同为代表的狂人形象,展现了齐文栋的悲惨命运,揭示出齐文栋走上自杀、寻求欢乐之路的必然。

女性;狂人;形象;莫言

莫言中篇小说《欢乐》,发表之初就因其中大段对于文学“禁忌”的描写和所谓的不加节制的意识流写法而备受诟病,被视作对母亲形象和文学传统的亵渎与冒犯。小说以《欢乐》命名,却毫无欢乐可言。出生于高密农村贫苦家庭的齐文栋,只拥有一个叫“永乐”的乳名罢了,在背负母亲望子成龙的期望之下,在承受哥嫂家庭生存的压力之下,在面对众人嘲笑蔑视的无奈之下,在热切渴望通过自身努力来摆脱贫穷落后的伟大志愿之下,终在五次高考却五次落榜后,于绝望中自杀,踏上了寻求“欢乐”的永生之路。小说大胆使用并不为读者所习惯的第二人称,使读者“与主人公之间失去了舒适和谐的审美距离,从而被迫直面主人公惨淡的心绪和惨烈的人生。”[1]一方面可以切实感受齐文栋的现实遭遇和内心体验,另一方面也更清晰地接触到生存于齐文栋周围的两类人物形象——女性形象和狂人形象。

一 女性形象

小说围绕着主人公齐文栋一共塑造了四类女性,她们分别是母亲、鱼翠翠、“冬妮娅”和嫂子。

当来自四面八方的批评声猛烈攻击着《欢乐》时,绝大部分反对者是认为文章中对于母亲性器官的描写过于大胆。同是作家的余华却在《谁是我们共同的母亲》一文中表示,莫言笔下的母亲让他感动落泪,她是真实的母亲,而不是普通大众所一味去虚构的、想象的母亲。一个拥有刁钻泼辣大儿媳的农村寡妇,一个拥有仍未出人头地的小儿子的农村寡妇,生活的艰辛就注定了她会是个拥有“紫色的肚皮”“弓一样的肋条”“破烂不堪的嘴”[2]的农村寡妇,命运的不公就注定了她会是个身穿“油垢闪亮的破棉袄”,“黑单裤”下隐藏着“两节布满鳞片的干腿”[2]的农村寡妇。因为半根蔫黄瓜惹来媳妇的破口大骂,却为了让老齐家香火不断而毅然挡在要拉媳妇去结扎的莽汉面前。因为封建迷信把家里的老母鸡拿来孝敬风水先生保佑小儿子考试顺利,却在长子面前语重心长说服他再给小儿子一次机会。虽然穷,却要为自杀的翠翠送一刀纸,却要为了凑足儿子的补习费去沿街挨户乞讨,面对儿子发现自己乞讨后的气急败坏,却“抡起打狗棍”“毫不留情地擂了一棍”。这样的一位伟大的母亲,她的隐忍与坚强,她的牺牲与奉献是值得去歌颂的,但这并不妨碍让跳蚤钻到她的阴道,也并不妨碍展示她的愚昧与落后。莫言本人也一直对《欢乐》保持着较高的评价,并在后期《丰乳肥臀》等的创作中将这种情结发挥到极致。母亲以消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用她的“乳”和“臀”含辛茹苦抚养孩子长大,她的丑陋与美丽并存,但在子孙后代的身上获得永生。

齐文栋在鱼翠翠的坟头,选择了同样的方式自杀,最终“加入了她的同盟”。在鱼翠翠殡葬那天,齐文栋被拉去凑人数抬棺,虽然他瘦弱的肩膀根本肩不起翠翠的重量,但他又深切地感到自己有为翠翠抬棺的必要,仅仅因为十年前十四岁情窦初开的他,在与翠翠钻进茼地的那个上午,他第一次摸了她的乳房,也算是好过一场。这种农村平凡少年初恋而不得的情节在莫言的小说中多次出现。也许在懵懂的年纪他们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但确实被年长几岁的村里美丽且发育很好的姑娘的乳房所吸引,他们都通过各种方式如愿摸到了她们的乳房,但仅仅是摸过罢了,最后她们都注定不会属于他们。但有所不同的是,当齐文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摸到鱼翠翠“白馒头”似的乳房时,他却逃出茼地,从此一种罪感便笼罩着他,每每一看到鱼翠翠的身影,就会恶心,“像怀里揣着个蛤蟆一样不舒服”。[2]当她第一次给他显示自己的“宝贝”时,当他第一次接触到她的“宝贝”时,齐文栋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体验,没有美好,只剩厌恶?这跟齐文栋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读者,“我不赞美土地,谁赞美土地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厌恶绿色,谁歌颂绿色谁就是杀人不留血痕的屠棍”。[2]农村广袤的土地,土地上生长着的各种植物的各色绿,土地上奔跑着的各种动物的各色绿,绿,无处不在。土地是无情的,他的父亲被土地吞食,他的初恋被土地埋葬,他的一切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也终将被土地重重地压着而无法喘息;绿色是肮脏的,绿绣、绿粪便、绿脓血和绿驱虫、绿尸臭、绿铜臭、绿色谎言和绿色的海誓山盟,自然界癞蛤蟆炖出的绿大米毒死了父亲,人生的残酷的绿又将逼死更多的生命,但他无法抗拒,无法摆脱!“‘绿’意象隐喻着命运中无法逃脱的无所不在的束缚与捆绑的力量”,[3]那翠翠又何尝不是一种绿呢?只不过翠绿远不及其他的绿恶心罢了。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可以改变他对绿色的深恶痛绝。直至翠翠为情自杀、服毒而亡的时候,他才开始原谅她在与情人相会的茼地里却向自己坦露胸怀的行为,直至翠翠的尸首发了臭,棺材散了架,被糊弄着扔进墓穴的时候,他才开始明白翠翠头顶的那一撮白色,还是将她与其他的绿区别了开来,她在坍塌了穴壁,大水浸漫了的墓穴中像条鱼一样活得自由,终是在死后做了一回真正的鱼翠翠。齐文栋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地体会到鱼翠翠带给他的温暖,也渐渐地发现鱼翠翠是跟母亲一样的女人,他厌恶过她们,但他更感激她们,所以两年后的他在鱼翠翠的坟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冬妮娅”是齐文栋第五次参加回炉班时的同学,她是个出生干部家庭的小姐,整日不学无术,对基础知识都一窍不通,但她会通过袖珍小镜子密切关注齐文栋,她会用传纸条的方式跟齐文栋展开恋爱,她会紧跟时代潮流去打扮自己,她会伴着录音机里播出的音乐扭动腰肢。她的脖子里也会积满灰垢,她的身上也会生有虱子,她的背上也会爬有苍蝇,她也会对着两毛五分钱的泥娃娃开心大笑,但她与齐文栋终究不是一类人,她不用为了学费生活而苦恼,她甚至不用好好学习就可以有一份得体的工作,她一边向齐文栋展示着自己的可爱善良,一边又抱怨着母亲一块钱的施舍太过大方。她是闪着“苹果绿色”的风姿绰约的女人,但也同样是会令齐文栋恶心的女人。

齐文栋的嫂子是农村妇女的典型代表,她肥胖得如猩猩,丑陋、笨拙而且泼辣。她虽在家里耀武扬威,却在被拉去结扎的路上崩溃求饶;她虽长着“紫红色的牛舌头状的大厚脸”,[2]却也被凸牙床女人气得暴跳如雷,两人如同母狗一般厮打在一起;她虽然大惊失色地宣告了翠翠的死讯,但她是幸灾乐祸的,她的同情是“污秽不堪”的,连她的怜悯都是“生了蛆虫”的。翠翠有着湛蓝色的眼睛,“冬妮娅”有着充满深情的眼睛,而嫂子的眼睛是污浊的,眼角还沾着豆青色的眼屎。齐文栋并不恨嫂子,他只会在嫂子破口大骂母亲之后哭泣,他只会在母亲维护嫂子却被莽汉推倒之后哭泣,他无能为力,他心存歉意,否则他也不会在自杀前为了给嫂子留个好印象而报之以微笑。齐文栋真正厌恶的是土地,是生长了“家乡这么多性格乖戾、相貌丑得登峰造极、看一眼一辈子也难忘的女人”[2]的这片土地。

二 狂人形象

除了女性形象之外,小说中还存在着以复员军人高大同为代表的狂人形象,此外齐文栋在生命弥留之际,也勇敢地做了一次狂人。

高大同,这个在革命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正面的中心的英雄人物形象的代表,在小说中却成了哈着腰罗着腿的别人眼里的神经病。没有人知道是何种原因导致了高大同的癫狂,没有人倾听高大同的抱怨,更不会有人了解高大同的愤怒。当高大同对着虚无的空气痛哭,对着无形的敌人举枪,对着假想的仇敌进攻时,他满口的谵语,却也是满口的真理,只有躲在门后偷窥的齐文栋才明白这一切,也只有齐文栋才把高大同当英雄。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狂人一般,狂人发现历史的缝隙里横竖写满了“吃人”,他试图唤醒屋外麻木的人们,却被反锁到书房,他不能让自己摆脱被吃掉的命运,也不能洗清自己曾吃过人的罪恶,更不能阻挡那些吃人的力量,只能发出微弱的“救救孩子”的呼声。高大同也被锁到院子里,他也同样看清了人类的凶心、怯懦和狡猾,但他更为癫狂!他曾是个军人,穿过战争的枪林弹雨活了下来,却被残酷的现实逼成了疯子!他虽然没有在战争中建立卓越功勋,但他一定亲身遭遇了或者亲眼目睹了那些他所熟知的严酷刑罚和各种降敌技术,南北转战所留给他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已经足够,再加之老婆的背叛,权势的压迫,不被理解反遭打击,他才会嫉恶如仇,他才会愤愤不平。高老四为了及时制止儿子的疯狂举动,为了不得罪更多的人,而不得已用扁担将高大同打懵的时候,除了眼里流着红墨水般泪水的高老四,最绝望最无奈的就是齐文栋了。

齐文栋出门借“六六六”粉回来的路上,通过门缝偷窥到高大同发狂的场景,颇受震动。高大同本是个英雄,如今却在父亲的扁担之下如同中枪的野鸡一般倒地,他痛苦不堪地承受着,却也酣畅淋漓地控诉着、揭露着。高大同的血骂声,“熨着”齐文栋“心上深刻的伤口”,他们是同类人,他们同样是别人眼里的失败者,只不过齐文栋的战场就是高考,屡战屡败。齐文栋知晓天文地理,精通物理化学,熟悉政治历史,基础扎实得很,连破格提前参加高考的尖子生卢立志也认可齐文栋的学习成绩,达了分数线考上东北黄金学校的鲁贵福也承认齐文栋比自己学得好,然而这对于患有“高考综合症”的齐文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落榜了就是失败了,而失败了就要遭到蔑视和嘲笑,就要承受压力和打击。建仓与他“老婆娘”的嬉笑讽刺,白肉书记的干儿颂,哥嫂的訾骂,齐文栋越是想要依靠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越是被紧张、焦虑所折磨,就难以证明自己。富贵者的欺侮,贫贱者的嫉妒,身体的不适,“乱箭齐发,百病交加”,就注定了齐文栋的毁灭成为必然。高大同唯一获得重视的一次,就是当他公开宣布皈依耶稣教,有关部门派人来村里了解情况时,然而“还没等到他说阿门,组织部的年轻人就逃走了”,[2]只留下一个“鬼迷心窍不可救药应该开除出党”[2]的结论。高大同的悲惨遭遇,让齐文栋看清了失败英雄的处境,在农村这片无情的土地上,“就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要生锈”;[2]高大同的污言秽语,让齐文栋认清了现实生活的残酷,“人类的肮脏仅仅被高大同揭开了一个边角”。[2]同样是走投无路的齐文栋,在服毒生命弥留之际,也做了一次狂人,终于摆脱了被土地折磨的肉体之苦,也终于有勇气直面了高大同的最下流最污秽的、最天才最混蛋的、也是最直击心灵的问题,从老虎和狮子的声音来分辨雌雄,从月经血来分辨处女和荡妇,从而获得了精神的解放,走上了灵魂欢乐之路。当绿色要强迫齐文栋同流合污的时候,他努力地寻找着非绿的色彩,这时他看到了闪着“明亮温暖的金色”[2]的鱼翠翠。曾经诱惑他犯罪的翠翠的乳房也变成了金黄色,红色的格子衬衫,白色的圣洁花朵,那肮脏的绿叶只是翠翠“分麻拂花而去留下的踪影”。[2]齐文栋迫不及待地追随着翠翠的脚步,挣脱绿色的毒害,扑向金色的光明。经历苦难后出生,第一次见到光明,经历苦难后自杀,又重新遇见光明,只有在这个远离土地且没有绿色的空间,齐文栋的肉体和心灵才变得欢乐起来。

小说通过对于齐文栋身边四类女性不同命运的讲述和高大同狂人形象的塑造,具体展示了齐文栋二十四年的人生体验,从一个热切盼望通过自身努力走出农村的青年,到深切体会个人无法挣脱命运束缚而绝望的青年,唯有自杀是他获得短暂欢乐的出路。

[1]曹霞.冒犯的美学及其正名——重读莫言《欢乐》《红蝗》及其批评[J].小说评论,2015(6):53-60.

[2]莫言.欢乐[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2-100.

[3]隋清娥.论莫言小说《欢乐》中的否定性意象[J].聊城大学学报,2013(5):40-48.

Class No.:I206.7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Two Types of Characters Created by MoYan in His Noveller Joy

Chen Yaqio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China)

MoYan published a novella Joy in 1987, which is controversial. The novella created two the mother and YuCuicui,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female images and the image of madman .It revealed the inevitability that Qi Wendong selected the way of suicide to seek happiness.

female; maniac; image; MoYan

A

陈亚琼,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二十世纪中国重要作家作品。

1672-6758(2016)08-0112-3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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