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表诉与张爱玲的小说世界
2016-03-08尹成君
尹 成 君
(北京语言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083)
色彩表诉与张爱玲的小说世界
尹 成 君
(北京语言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083)
[摘要]毫无疑问,对色彩的审美认知,是张爱玲构建艺术世界的重要的结构性语言要素。由色彩的斑斓而“走向无光的所在”,是张爱玲小说世界中空间建构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特征。色彩的表现不仅使作品内容能够得以延伸与深化,更使作品内容的隐喻功能得到充分的释放。
[关键词]色彩;表诉;小说;意象;审美认知
“‘色彩能使人获得自由吗?假如能,是怎样使人获得自由的呢?’对于歌德以及以后的人来说,对色彩的理解似乎是自我认识的一个重要分支。色彩也许会提供我们所需要的语法,假如我们需要一种新的语言的话;它也许提供我们所需的键盘,假如我们要根据地球上我们的生活谱写出新的乐章的话。”[1]42毫无疑问,色彩与人类的生命和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对色彩的审美认知,是张爱玲构建艺术世界的重要的结构性语言要素。“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2]16在中国,胡兰成也是最熟知张爱玲的人之一,这种见解对于张爱玲文本的艺术特色来说是非常确切而有见地的。“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2]19色彩之于张爱玲,无疑是她独异文体的组成部分,是她生命体验的组成部分,“结构,节奏,色彩,……不用说有了最幸运的成就……”[3]25如若离开了色彩,张爱玲的文本是否还会呈现出这样多彩多姿的艺术境界?
在张爱玲看来,色彩的存在让这“世界显得更真实”,而色彩的消失让这世界显得是那样“凄惨”。正因为张爱玲对色彩有这种独到的认识,有着如此明晰的色彩观,所以她笔下的形象才会闪烁着丰富的色彩感,那样的抒写在她看来才是生活“真实的”一面,而最终色彩的虚无——“走向无光的所在”,也正是张爱玲艺术创作最后的指归,即还原生活“素朴的底子”,表现人生存的苍凉、凄惨、虚无的境地。
看来,只有斑驳的色彩,才是她浮华人生最好的语言符号。“倒是外界的事物在她看来成为贫乏的,不够用来说明她所要说明的东西,她并且烦恼于一切语言文字的贫乏。这使她宁愿择取古典的东西做材料,而以图案画的手法来表现。因为古典的东西离现实愈远,她愈有创造美丽的幻想的自由,而图案画的手法愈抽象,也愈能放恣地发挥她的才华。……她对于美寄以宗教般的虔诚。”[2]19色彩之于张爱玲来说,是“艺术”、“生命”表达的符号。
一、色彩、月亮与女人荒凉的梦
“她曾经给我看过她在香港时的绘画作品,把许多人形画在一幅画面上,有善于说话的女人、低眉顺眼请示主人的女厨子、房东太太、舞女等等,她说是因为当时没有纸,所以画在一起的,但这样的画在一起,却构成了古典的图案。其中有一幅是一位朋友替她涂的青灰的颜色,她赞叹说:‘这真如月光一般’,我看了果然是幽邃,静寂得使人深思的。”[2]27月亮意象是张爱玲小说中最鲜明的意象之一,在她眼中,月亮被赋以清灰的色彩,有很强的荒凉、苍凉感。月色的青灰又往往被她张扬成人物心中多彩的生命体验。清灰的月亮被五彩的色彩所掩饰,透露出它的青光。月亮像一面镜子,映出作家的心理;月亮像先知,能预知不幸的发生;月亮与作家同痛苦、同孤独、同忧伤、同思想。
“张爱玲的小说反映的是沪、港两地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畸形文明社会,是一个开向沪、港都市社会,尤其是其中的洋场社会的窗口”[4]103。而在这个窗口悬挂的,便是那充满了象征的各色月亮。张爱玲最喜用一个“凉”性意象,在她的文本中,“苍凉”感、“荒凉”感充塞其间。她甚至在观赏现代派绘画时(塞尚画),都能体味出这种强烈的感觉。
仅在《金锁记》中,她便极尽不同色彩下“月亮”之能事,忽而“小而白的月亮”,忽而“红黄的月亮”,忽而“赤金脸盆的月亮”,忽而“黑而白的月亮”,忽而漆黑月空中的“白太阳”等等。张爱玲以一种清新而俊逸的笔调,在开篇便为读者勾画了天上人间的月影心痕,但凄凉的气息却传遍了读者全身。
姜公馆的二奶奶曹七巧,她自己的人生便是荒凉的梦的演绎。她“为爱季泽”而来到曹家,但她的梦破灭了。疯狂的她疯狂地以黄金欲来弥补自己情欲的缺损。她丧失人性,她以自己的儿女、媳妇的幸福甚至是性命来抵偿自己的不幸。忽黑忽白的月亮,露出的是狰狞的面孔,长安、长白、芝寿、娟姑娘人生种种的荒凉梦由七巧一一拉开。《金锁记》中的每一个人物,不管是毁灭而残忍的人,还是受伤害、被毁灭的人,她们仿佛在齐声啼哭……从精神到肉体被毁灭了。“走得干净,她觉得她这牺牲是一个美丽的,苍凉的手势”,女人荒凉的梦已到极致。而,荒凉梦的每一次深化,作家都让带色的月亮为之“说话”。
而在《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等等其他的小说中依旧都有不尽的月亮意象。因了“经济的安全的原因”,白流苏来香港渴望与范柳原共建家庭,但是他是懦弱的,始终不想与她走到“他需要负责”的这一步,因此,迷茫而痛苦中的白流苏眼中的月亮是“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或者是“仅仅一钩白色”。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之所以看中“被女人捧坏,从此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的范柳原,主要是范柳原的财富和地位吸引了她,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仅仅存有“一刹那的彻底了解”。如果不是香港的战乱极其偶然地成全了白流苏,那么她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成为范柳原长期而稳定的情妇。“银色的”、“白色的”的月亮,象征了白流苏美梦的不确定与虚无,而泛着“绿的光棱”的月亮依旧暗示着一种潜在的危险:这个梦会长久吗?[2]张爱玲深谙色彩的表情特征,她为了表达男、女主人公“因为他们的懦弱,而显得格外的凄凉”的这种主题意象。在这里只选择冷色调“白色”、“银色”,甚至有些鬼魅之气的绿色在其中闪烁不定,更增加了人物命运的虚无及悲凉的味道。
弗莱《文学的原型》认为原型是一种“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是一些联想群”、是“具有约定性的文学象征或象征群。”[5]59色彩各异的月亮意象,成为张爱玲构建人物精神世界复杂、开放、动态的表征,表达着她独特的体验与强烈的情感。张爱玲擅长描写不同色彩下的月亮的不同意味,如《红玫瑰与白玫瑰》振保心中红色的月牙;《沉香屑·第一炉香》葛薇龙眼中的月亮越白,越晶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等等,都很贴切地表达了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同时也暗示了人物命运的趋向。
二、色彩的虚无——人生“没有光的所在”
如若说,张爱玲的色彩在月亮意象中由热闹的“五彩”最终归向单纯的“青灰”,那么同样在色彩绚烂“浮华的人生”背后,“生活素朴的底子”色彩的极致表现,便是色彩的虚无。这是张爱玲小说色彩表诉极为重要的特征,也是她极为重要的语言特色。张爱玲小说中人物一级一级走向“没有光的所在”,将人生的苍凉与荒诞作了最极致的表达。
“30年来戴着黄金的枷,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的曹七巧,儿子、女儿恨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心爱的男人也跟她仇人似的,甚至连女儿的男朋友第一次见了她都毛骨悚然。曹七巧劈杀了亲人,也劈杀了自己,她的生命,连着亲人的生命,一起走进了“没有光的所在”。在这里,没有光就等于没有了色彩。张爱玲以色彩的虚无——“背光”、“走进没有光所在”等等细密的笔触,象征了人物命运的寂灭与虚无。
色彩在张爱玲文本中的重要作用,这是许多人所认可的事实。但在张爱玲绚烂的色彩背后,她还有着更细密的色彩审美追求——即色彩的虚无。张爱玲着色绚烂表现“浮华人生”,但通过这“浮华”,她更注重表现的是“生活素朴的底子”,而这“底子”来自于她独特的苍凉的生命体验,“苍凉”的体会,让她的小说的色彩由绚烂归向单纯,由单纯而指向色彩的虚无。这种色彩虚无的审美追求体现了作家对人生体悟的深刻性,也是她很多的小说人物的命运归宿。“没有光的所在”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句子,它更是作家对人,对人的生存的深入骨质的生命体悟。由此,“没有光的所在”——色彩的虚无,是张爱玲别一种表现人生体验的色彩审美的追求,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是极为重要的色彩表现观念。
这种描写在以往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没有的,它是张爱玲小说书写的重要特色。张爱玲小说的人物轨迹就是在这繁华下走进“没有光的所在”的。诸如《花凋》里的郑先生家,外面好看,里头姊妹们为了一件衣裳、一双袜子费尽心机,几乎是返到原始的生存竞争;《连环套》的霓喜,对于这个世界她要爱而爱不进去,什么都靠不住;《倾城之恋》的范柳原,爱与烦恼委弃在尘埃里,因为怯弱,所以他也是凄凉的。他们是以失败与破灭证明了人生爱之虚无。人物命运最后的“苍凉”指归,让张爱玲的小说从整体上呈现出“没有光的所在”的色彩审美指向。
作家对色彩的敏锐感知与自己独特的体会,让她在色彩表达上很有自己的特色。“没有光的所在”是作家所追求的人之存在状态的表现形式,但有时“有光的虚设”甚至比“没有光的存在”,更刻画人物的精神走向,引发读者对人的生存本身的悲剧性、虚幻性的思考。
《金锁记》中的七巧也有过人生的向往,也梦想自己可以“沐浴在阳光”下,体会人生的“喜悦”,但是,这一切都是虚设的,她很快回到现实中,她知道季泽是为了钱财来找她的。如果说对季泽的渴望是七巧人性的表现,那么最后泯灭了的那点爱,使她才彻底地套上了黄金的枷锁,变成了地道的疯子。“有光的虚设”与人物最终走向“没有光的所在”形成参差的色彩对照,小说深邃的思想性在这种对照中深化。再如《茉莉香片》中,聂传庆这个从心理上来说已经残废的人,他对世界,他对生存环境的认识:虽“太阳光暖烘烘”,但是他却觉得“天快黑了”,“已经黑了”,人物的荒诞性与悲剧性在这种有意味的表述中可见一斑。
张爱玲没有对所熟知的腐朽、衰败、没落加以道德的批判,但在其冷漠处之的心态下更会感到人生的苍凉无奈。当张爱玲的全部小说都呈现出“没有光的所在”这样的苍凉人生底子的时候,这种色彩虚无的感染力便自然而出、直指人心。
三、色彩与心理描写
“第一是作者的心理分析,并不采用冗长的独白或枯索繁琐的解剖,她利用暗示,把动作、言语、心理三者打成一起。七巧,季泽,长安,童世舫,芝寿,都没有专写他们内心的篇幅;但他们每一个举动,每一缕思维,每一段对话,都反映出心理的进展。两次叔嫂调情的场面,不光是那种造型美显得动人,却还综合着含蓄、细腻、朴素、强烈、抑止、大胆,这许多似乎相反的优点。每句说话都是动作,每个动作都是说话,即使在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的场合,情绪的波动也不曾减弱分毫。”[6]25张爱玲的心理刻画,对色彩在其间“有意味”的参与是她的审美要求。在谈到塞尚的画时,她十分注意画家对妻子心理描写的刻画,认为画家的太太的几张肖像里也可以看得出有意义的心理变迁。心理描写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有着重要的作用,色彩使这种心理描写富有了丰富的表情特征,并成为小说结构中的不可分割的部分。
《倾城之恋》从女性特有的心理视角出发,在色彩的渲染下,展露主题。
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躐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
这是白流苏第一次踏上香港的土地来寻找她的“幸福”时,在码头上紧张、期待、迷茫的心理变化。香港被“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渲染的光怪陆离,未来的生活对于她就像这五彩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充满着迷惑、陷阱、刺激等等未确定因素。再如《花凋》中的川嫦,她的脸“像骨架子上绷着白缎子,眼睛就是缎子上落了灯花,烧成两只炎炎的大洞”,当看到男友另爱他人时,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对男友的新恋人余美增很妒忌,但又羡慕她的健康与活力。在她眼里,余美增“穿了一件光胳膊的绸夹袍,红黄紫绿,周身都是烂醉的颜色”,她很胖,可是“胖的曲折紧张……”,两个女人一瘦一胖,一苍白一灿烂,一生病一健康,她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色彩在变态心理的描绘中更加得到强调。如《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二十上下的人眼角眉梢却带着“老态”,为人委琐、乖僻。聂传庆的肉体和精神其实是受到了来自他的家庭的严重伤害,父亲不但打聋了他的耳朵,而且骂他“贼头贼脑的,一点丈夫气也没有。”这一切导致了他病态的心理,变态的性格,“整天他伏在卧室角落里那只藤箱上做着‘白日梦’”,因此他憎恨父亲,憎恨家,希望在言子夜教授身上寻找到理想的父亲形象,当这个企求幻灭之后,他又在言丹珠身上寻找寄托。聂传庆渴望着摆脱以父亲为代表的没落生活,但没有力量改变自己,小说结尾四个字“他跑不了”即证明了他摆脱不了他那病态人生。
色彩随人物的心境变化而变化,色彩象征人物的命运历程,暗示人物命运的发展方向。当色彩的心理表现与其他的一些形式因素,诸如色彩人物、色彩空间、色彩意象等等共同构成小说的结构意义时,小说呈现出强烈的想象空间,让读者展开各自的翅膀在其中飞翔。
四、蓝色的意象
在1944年9月《传奇》再版序中,张爱玲曾说:“以前我一直这样想着:等我的书出版了,我要走到每一个报摊上去看看,我要我最喜欢的蓝绿的封面给报摊子上开一扇夜蓝的小窗户,人们可以在窗口看月亮,看热闹。”[2]25为什么要打开的是“夜蓝”的窗户去看月亮?蓝色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色调,而变成小说的一种独立的色彩意象了。
19世纪的浪漫派诗人拜伦(Byron)、济慈(Keats)都讴歌过希腊雅典蔚蓝色澄澈的天空,但在描写古罗马时代的《伊利亚特》史诗中,却找不到有关天空色彩的字句,即便是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的莎士比亚在他的作品中有关红色的字句屡见不鲜,而蓝色却不可思议的缺空。再看绘画作品,大凡在19世纪60年代以前的画作,大多偏重红褐色、少用蓝紫色的。只有到了法国印象派时,发现了蓝色令人兴奋的力量,蓝色一改往日的无所作为的状态,在长睡后苏醒过来,在莫奈、高更、凡高用蓝色表现高能量状态后,这一色彩逐渐占据了一幅又一幅19世纪末画作的中心地位。蓝色以巨大的活力在野兽派作品中迸泻而出,它表现在任何物体上,挣脱出天空这个牢笼。1901年,毕加索以蓝色调作为整整一个时期的绘画色调,这在以前的艺术史上是从没有过的。而马蒂斯则最出色地把握住了蓝色的本质,在他的名画《舞蹈》中得以清楚地展现。
现代艺术中的蓝色意味深深地影响了中国的现代作家,对于蓝色意象的描写随处可见。张爱玲更是其中最善用蓝色的人。
蓝色调是张爱玲较为注意的色调。她认为在蓝色调中蕴藏着“美艳”与“恐怖”。色彩随不同的作家的精神取向而不同。同是蓝色,在吴望道先生的眼中“沉重、冷静、神秘、阴郁”;在闻一多那里认为它“高洁”;歌德将蓝色视为消极的色彩,适合表现那种“不安的”、“温柔的”和“向往的情绪”;另外,蓝色还是一种一点也不迷人的、空虚与冷酷的颜色,它总是传递出一种刺激性与安静性在互相争夺的感觉。康定斯基认为,暗蓝色沉落在包罗万象的无底的严肃之中;淡蓝色则具有一种安息的气氛。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家的作品中,还没有哪一位作家如此大力的夸张蓝色调在小说中的铺陈、叙述。
在《沉香屑·第二炉香》中,蓝色调成为整部小说意象的象征。“她写人生的恐怖与罪恶,残酷与委曲,赞她的作品的时候,有一种悲哀,同时是欢喜的,因为你和作者一同饶恕了他们,并且抚爱那受委屈的。饶恕,是因为恐怖,罪恶与残酷者其实是悲惨的失败者。”[2]17《沉香屑·第二炉香》中蓝色调所表现主题的残酷而又恐怖的意象是从一个美艳的女人——愫细开始的。男、女主人公从一开始就被纳入到蓝色的意象之中:罗杰渴望着的新娘,像梦一样向他而来,她来了,穿过种种色彩的路上,仿佛穿过了不同的人生之路。它们有玫瑰色,象征着两人爱情热烈的人生;穿过蓝色,仿佛暗示着他们的爱情走向阴冷、恐怖的氛围;走过金色,仿佛欲望在罗杰的心中燃烧。色彩的创造性运用,使主题在一种多维的视角下展开。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男、女主人公都完全沉浸在蓝色调的生活中了,“山后头的天是冻结了的湖的冰蓝色,大半个月亮,不规则的圆形,如同冰破处的银灿灿的一汪水。不久,月亮就不见了,整个的天全冻住了;还是淡淡的蓝色,可是已经是早晨”。他们的命运显露出真实的荒诞而苍凉,而生活的恐怖感紧紧抓着主人公。
“‘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诗,世界是荒凉的,并且太沉重了,他的机智与风趣只是萤火虫的微蓝的光,在黑暗中照亮自己。”[2]37如若说《倾城之恋》中的范柳原还有一丝生活的热力的话,那么,《沉香屑·第二炉香》中的罗杰便是由一个热情的青年而被内外环境的“残忍”所扼杀的牺牲者了。他在蓝色的光里,不是照亮了自己,而是燃烧了自己,毁灭了自己。这或许是张爱玲小说苍凉感的又一次拓展与深化,而蓝色调在这里是一种昭示。它的色彩力量与马蒂斯的《舞蹈者》一样,把人们引进了一个令人遐思的蓝色世界。“一般说来,色彩直接影响着精神,色彩好比琴键,眼睛好比音槌,心灵仿佛绷满弦的钢琴,艺术家就是弹琴的手,它有目的地弹奏琴键来使人的精神产生各种波澜和反响。”[7]37当色彩作为一种艺术符号被纳入到文学文本中时,就不断产生某些属于质上的改变,并从色彩进入文学开始,就显示出从属于这一艺术形式的品格。
“一次她说:‘将来的世界应当是男性的’,那意思,就是她在沉香屑里说的‘那是个淡色的,高音的世界,到处是光与音乐’。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曾经想以隋唐的时代做背景写一篇小说,后来在回忆中说道:‘对于我,隋唐年间是个橙红的时代’。”[2]19张爱玲对世界的感知愿意用色彩来加以形容,她对色彩的感悟力与表现力在现代文学的作家中也是独异的。她以绚烂的色彩描画“浮华的人生”,但绚烂色彩的背后却是“生活素朴的底子”,笔下的人物往往在浮华之后“走入没有光的所在”。由色之斑斓无比到色之虚无消失,这才是张爱玲在小说创作中对色彩的最终表诉。“现代文学作品和过去不同的地方,似乎也就在这一点上,不再那么强调主题,却是让故事自身给它所能给的,而让读者取得他所能取得的。”[2]26张爱玲小说的深刻性不在于她怎样规定,而在于她为读者开辟了非常广阔的想象空间。她的色彩与意象的点点染染,或许容纳并表达出了连她本身都并没有经历过的人生体验。“这新鲜的苗带给了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2]35
[参 考 文 献]
[1] [美]约翰·拉塞尔.现代艺术的意义[M].陈世怀,常宁生,译.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
[2] 胡兰成.论张爱玲[J].上海:杂志月刊第13卷第2期,民国33年5月.
[3] 傅雷.张爱玲论[J].万象,1944(1).
[4] 常彬.类型各异的男性世界——张爱玲小说论[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4).
[5] 李俊.从原型批评视角看张爱玲小说的月亮意象[J].文学教育,2008(7).
[6] 傅雷.论张爱玲的小说[J].万象,1944(3).
[7] [俄]瓦·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M].查立,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张树武]
Color Expression and Eileen Chang’s Novel World
YIN Cheng-jun
(School of Art,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Abstract:Without doubt,aesthetic cognition of color is the most important structural language element in Eileen Chang’s artistic world. From a profusion of colors to “a lightless place”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space-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Chang’s novel world. The expression of colors not only deepens and extends the content of the novel,but also fully releases the function of metaphors in her works.
Key words:Color;Expression;Novel;Image;Aesthetic Cognition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6201(2016)02-0030-05
[作者简介]尹成君(1970-),女,山东莱州人,北京语言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12YJA760086)。
[收稿日期]2015-11-25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6.0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