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走的石头
2016-03-07尹文武
尹文武
1
队长王大权和会计王友乾参加公社的会议回来传达精神。流传了半年多的土地下户终于要搞了,王大权对此项工作进行部署,大意归纳为三句话:首先要保证公开、公平、公正:其次是要维护好社员的稳定:最后要求在土地分割中不徇私舞弊。这也是公社会议上提出的土地下户“三原则”。王大权讲完,会计王友乾补充,因为补充的内容是大原则下的小细节,涉及每家每户的利益,会开到最后,成了王友乾和社员的互动,社员问,王友乾答,对一些社员理解不了的,他还深入浅出、由表及里地打比方、举例子,出尽了风头。王大权对王友乾的喧宾夺主有点不满,他干咳了几声,没有起到效果,头发个把礼拜没有洗过了,立葱葱地成了公鸡头式,可能是他的大头和枕头挤压形成的,有点怒发冲冠的意思。
王大权匆匆宣布散会,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都不是专家,在操作中遇到问题,再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散会的时候,方明花主动拖了后,和王大权走在一起。
“这次好像动真格的了?”方明花问。
“鬼晓得。”王大权说。
说完两人都没有话了,方明花本来对土地下户抱有期待,想说不要向前次那样虎头蛇尾,搞了个半截烂。见王大权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没有再说下去。前面的王友乾还在和社员激烈地讨论,大都是对这个浩大的工程在操作上的担心。王友乾说,你们怕哪样,土地下户了,各家干各家的,还怕没有那两碗饭吃!
年初的时候生产队是分过土地的,分了一大半,被上面纠正了。社员们不乐意了,发了牢骚,做儿戏啊。王大权说,有什么办法,上面叫怎么做就怎么做。王大权心里笑了,他是不赞成分地的,社员吵着要分,既然纠正了,说明自己的思想和上面是高度一致的。
会是在生产队的晒坝上开的,晒坝离王大权家不远,三步两步就到了。王大权拐进朝自己家去的小路上,方明花跟着去了,也不管王大权欢迎不欢迎。小路两边是王大权家的自留地,用黄荆条木围了围栏,南瓜藤好像不知道季节的变化,在围栏上欣欣向荣地攀爬,四季豆早早地在秋季的凉风中败下阵来,几张枯黄的叶片在藤架上奄奄一息。
王大权划燃火柴,点了灯,灯是高潮墨水瓶改做的,像得了感冒似的“噗噗噗”地叫,一明一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王大权以为是没有煤油了,拿起煤油灯看了看,又重重放回炉盘上。方明花顺手在火塘屋的一床不用的旧棉絮上揪了一小坨棉花,拎了一根崭新的灯芯换上,煤油灯重新容光焕发。
那根旧灯芯被方明花抽出来丢在北京牌火炉子的灰箱里,说:“灯芯都烧板结了,抽不出油了。”那根灯芯还是方明花三个月前给队长家换的,那天,方明花不是特意来队长家换灯芯,她是来要救济粮的。方明花说,家里早揭不开锅了,两个老的要吃饭,两个小的也要吃饭。队长家的灯还是一明一暗的,方明花就给队长换了灯芯,重新点上后,一股凉风穿过窗户,灯就熄了。第二天,方明花得到了两百斤救济包谷。
王大权说:“是该换一换了。”
王大权说的时候没有看方明花,也不知他说的是换灯芯还是说换其他的东西。秋季了,上坪坝却没有几天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好像本来就没有秋天似的,从夏天直达冬天。十来天前,大家都还在收拾队里的包谷和稻谷,然后又分给了各家各户,那都是费大力出大汗的事。一闲下来,风就来了,温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火塘屋里的北京炉冷冰冰的,炉盖上是亮晶晶的油腻。方明花搓了搓手,说恐怕要生火了。方明花一说,王大权的火果然来了,我看他王友乾以为搞到事了,土地下户了还要他会计干哪样?
说实话,方明花觉得队长王大权是不错的,王大权的婆娘几年前死了,两个儿子成家后也分出去了,一个人单过,没有续弦的意思。虽然队长管着生产队七八百号人,其实也是蛮可怜的。所以那晚方明花也有救济一下队长的意思,但就是有点对不住她家的木匠。刘伦贵长年在外面做木工活,他的木工活以不上铁钉却固如磐石而远近闻名,原因是刘木匠对木活接头处计算得准确无误,处理得恰到好处。看一个木匠的水平,讲究就在这里,有的木匠做出来的椅子坐上几天就成摇椅了,做出来的婚床睡上几天就会吱吱嘎嘎地唱歌。刘伦贵还会雕工,比如给老人做的躺椅他雕上仙鹤,给新郎新娘做的婚床他雕上鸳鸯,寻常家具马上就透出些喜气。
刘木匠是今天才回到家的,方明花前几天听到土地下户的风声后给他捎了话,大意是要分轻重缓急,木匠就加班把主人家的家具做好了。
方明花看了王大权几次,王大权今天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方明花只好把话说了。
方明花说:“我们搬迁户怕在分地的时候要受些气的。”方明花是担心王会计在分地的时候做手脚,其实全队的社员都有这个担心。
王大权说:“他怕要翻天哟。”
夜深了,天气更凉了。那些风呼啦啦地直往胸口里钻,流里流气的,方明花双手抱紧了。此时的会计王友乾家还是灯火通明,方明花踩着冷冷的月色回家,一路上还能听到高高低低的狗吠声从王友乾家传来,伴随着高高低低欢快的谈话声。
生产队的名字叫上坪坝,但刘伦贵和刘伦富两家住在下坪,离上坪有三里路。刘伦富和刘伦贵是亲兄弟,以前两家都住河边生产队,国家在下游的乌江把水堵了后,河边成了水淹区,两家就搬到了下坪。那时做什么都讲政治任务,上边一号召,下边就行动,至于搬哪里得自己联系。不像现在移民房修好了都不去,还要谈条件讲价钱,弄不好还要上访。时代在前进,人们的觉悟却一天不如一天。移民是件很伤脑筋的事情,虽说接受搬迁户会根据接受的人口相应减少上缴的公粮,但还是没有多少生产队愿意做这事,谁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段时间刘伦贵正好在上坪坝王大权家打陪嫁家具,队长家的幺姑娘要嫁人了。说起这事,王大权就同意接受刘伦贵家,刘伦贵免费给王大权家又做了两张凳子后,才小心翼翼地提了要求,就是接收他家的同时也接收他哥刘伦富家,两兄弟在一起能有个照应。王大权家沉浸在即将办喜酒的喜悦中,人一高兴,答应什么都爽快了。就这样,刘伦富和刘伦贵家搬到了下坪,屋基就建在下坪那块坝子上面的坡地里。
方明花到家的时候,家里热闹得很,吵闹声一浪高过一浪,那是因为刘伦富吵着要分老人。老爷爷和老太太一直都是和刘伦贵住在一起的。农村有句俗语,皇帝宠长子,百姓爱幺儿,老百姓老了,基本上都和幺儿子一起住。老爷爷六十多岁了,还健硕,虽然不做生产队的农活了,但家里的大屋小事都能顶上,老太太就不行了,三天两头痛,药罐罐一年到头不离身。吵闹的原因无非是分与不分和怎么分的问题,都在等方明花回来,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地敲定。
方明花说,一说要分地了,就来要人头了,之前你们为什么不主动把老人养起来。
刘伦富望着方明花,他早料到是这个结果的,说也不能这么讲,父亲可也不是吃闲饭的。
“皮球”就这样踢来踢去,老奶奶从病床上撑起来,说话了,我哪里都不去,就住这里。
老奶奶一说,老爷爷也闲不住了,对着老太太就是一通吼,有你什么事,要死又不快点死,死了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老太太说,现在晓得心烦了,心烦就滚那边去。
老太太说的“那边”就是刘伦富家,其实这也是刘伦富所希望的,心想,要个病人过去,恐怕多的那个人的土地还赚不回那两罐罐草药。之前商量了几种方案,得到两弟兄认可的是抓阄,抓到谁算谁——抓到老爷爷算运气好,抓到老太太算倒霉。每个人都把脸拉长了扭到一头,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
“我就住明花这儿。”老太太说,然后又走到方明花跟前,“明花你不会不要我这个老太婆吧?”
方明花一直和老太太处得不错,男人在外面做木工活的时候,一直是老太太带翠菊和二刚两个孩子。二刚现在还在读书,翠菊在从河边搬到上坪坝生产队的时候耽误了上学,后来就辍学了。小时候翠菊一直和奶奶一起睡,现在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年前方明花选中了一家,都提了亲也认了亲,就等方明花家答应男方家“送日子”了,日子一送,酒席一办,养了二十来年的姑娘就成了泼出去的水,成了别人家的人。上礼拜男方家又来探消息,方明花对媒人说,她爹还在外面做活路,总得要当家的定。
大家都还在沉默着,老奶奶又走到翠菊跟前,你要奶奶不?哪知翠菊喉咙一千,眼泪就滚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抱着奶奶。
方明花的眼珠子这时也在一片汪洋中靠不了岸,说老奶奶和我们过,老爷爷要和我们过我不反对,要去那边过我也不反对。说着出了火塘门,这时月亮已经掉进山里了,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静。
刘伦富家那边早已经把床铺好了,一床垫底的棉絮,一床棉毯,上边再铺上床单,这些本来都是给儿媳妇准备的,儿媳妇肚子已经挺起来好高了,像个要爆炸的皮球。棉被是用旧被子重新弹的,虽然摸起来缺少了弹性,但盖上去还是很暖和的。
老爷爷在夜色中匆匆搬了过去。
2
翠菊对母亲方明花说要陈老三家送日子,方明花眼泪又在眼睛里汪起了。
方明花说,家里就这个情况,你也要过河拆桥啊。
翠菊说,就招上门女婿,叫陈老三来我们家过。
方明花汪在眼睛里的水就流下来了,翠菊是个懂事的姑娘。男方家在陈家寨,弟兄四人,小伙子排行第三,都叫他陈老三,陈家寨和上坪坝同属于一个公社,前不久传土地下户后,陈老三家就三天两头来试探,如果赶到时间娶过去,就多了一个人的土地。
方明花感动归感动,但心还没有乱,说,上门女婿?陈老三家愿意?
他家弟兄多,有什么不愿意的。翠菊说。见她妈方明花不言语,又说,不同意就把婚事退了。
正如方明花预料的,陈老三家果然不同意,但又不好明说,就叫媒婆反反复复地和方明花家沟通,翠菊没好气地对媒婆说,你叫陈老三过来。陈老三来了,翠菊对着他就骂,还说读过中学,我看书读到牛屁眼里去了。陈老三老老实实地坐在火塘屋里,一动不动,脸上尽是委屈。翠菊把一杯茶放在陈老三面前,陈老三也不敢抬起来喝,耷拉的眼皮向上翘了翘,小心翼翼地看了翠菊一眼。翠菊看陈老三惶惶恐恐的样子,心里已经笑了。农村人都说嫁人前要在气势上把男的降服,否则嫁过去了就不是他的下饭菜。但翠菊的脸还是强拉着,当几个月的上门女婿会掉你几斤肉?陈老三听明白了,站起来,迈出了方明花家院坝,翠菊这时才有了心疼的表情,跟出来,对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说,老三你茶都还没有喝呢。
日子定在农历十月二十八,那是本月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办酒席的肉是陈老三家出的,家具是老爹刘伦贵连夜加班赶出来的。彩礼钱被方明花用作办酒的其他开支。和其他人家嫁姑娘不同的是多了进洞房的程序,在那一带,闹洞房都很粗野,因为新娘是一个生产队的,而且刘伦贵和方明花就在眼皮底下,闹洞房的人都手下留情,没有出格的动作。按理说结婚的事已经结束,但第二天的陈家寨,同样敲锣、打鼓、吹唢呐,欢天喜地,刘伦贵和方明花亲自把女儿翠菊送到陈老三家,按照结婚的仪式又过了一遍。
王友乾是十月三十那晚才反应过来的。因为公社通知从农历冬月初一起开始分地,王友乾这晚把生产队参与分地的人的名单又复核了一遍,按要求,人数以农历十月底的在册数确定,当了多年的会计了,哪家多少人,叫什么名字,都全在会计王友乾的脑海里。所以复核也只是长时间的职业习惯罢了,但王友乾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看到了用碳素墨水改过的数字,无精打采的王友乾才振作起精神,王友乾没有改数字的习惯,但笔迹分明是自己的不会错。王友乾一拍脑袋,记起来了,刘伦贵家原来六口人,老爷爷、老奶奶,刘伦贵和方明花,还有两个小孩,分了老人后就变成五个人了。刘伦富家以前也是六口人,刘伦富两口子,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分了老人后就变成七口人了。当时好像是刘伦富来说的情况,王友乾就把一个“6”改成了“5”,一个“6”改成了“7”。在王友乾看来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你家两弟兄的事,只要全队的总人口没有增减,与全队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可能就是没有太当回事,所以老爷爷的名字还没有落到刘伦富名下。有错就改,这也是多年当会计的良好习惯。改好后把本子一合准备睡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具体是什么又记不起,躺在床上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天花板。房子是木架房,两层,一层住人,二层堆放粮食和杂物,刚分回家的谷子和包谷就堆在楼上,耗子在这个季节开始活跃,在上面弄得咿咿呀呀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就如新婚男女在床上玩耍时发出的那种声音,王友乾一咕噜爬起来,把本子打开,少算了,少算了。摘花生的婆娘问什么少算了。王友乾说,刘伦贵家不是前天招上门女婿吗?婆娘说是啊。王友乾说,那他家不就多了一口人?婆娘说多一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友乾说多一人就多分一份地啊,之前定的人均数就不对了。
正在梦中的王大权被急促的敲门声弄醒,开门看是王友乾,就说,有哪样事不可以明天说?王友乾急切地说,全队的人数弄错了。王大权说弄错了是你会计的事关我什么事。王友乾说那天不是大家一起定的吗,现在不是来和你商量嘛。王大权和王友乾关系其实不错,只是这几天王友乾出尽风头让王大权有些不高兴,既然还能摆正位置请示汇报,王大权态度也降下来了,“呲”一声划燃火柴,煤油灯重新开始加班加点。你说嘛。王大权说,然后起来倒了碗包谷烧,喝了一口后递给王友乾。王友乾接过碗,嘴巴在沾到那口“猫尿”前把他的顾虑说了。王大权说有人弄虚作假的话就查呗,查个水落石出。一咕噜搞了一大口,王友乾用衣袖在嘴上一横,说早不结晚不结,一要分地了就结婚,如果人人都这么想,这个活路还怎么干得下去。你说什么?王大权说,碗又传到了他的手里,在嘴和胸中间的位置僵硬地停了下来。王友乾又说了一遍。王大权说结婚都有假?王友乾说不光是结婚的时间蹊跷,刘伦贵有儿子,怎么会招上门女婿?煤油灯燃得欣欣向荣,发出白晃晃的光。王大权想起了方明花白晃晃的奶子,方明花和全队的中年妇女一样,都不戴奶套的,夏天薅包谷的时候,在花格子衬衣里蹦蹦跳跳。王大权把最后的酒整了个底朝天,说我们管他家真结婚假结婚,其实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得公社说了算。王友乾说要去公社去核实不?王大权说核实个啥,你又不是没有去吃酒,那还有假!
回家的路上,王友乾嘀咕,总该问一问翠菊和那个陈老三打结婚证了没有。
3
一根棕绳,一把卷尺。绳子拉直了是20米,卷尺拉直了是两米。这是丈量土地最基本的两样工具。还有三个最重要的人,两个拉绳的,另一个是会计王友乾。当然,王友乾手中的几样东西也很重要,一个本子,一支笔,还有一把算盘。队长王大权基本不参与这档子事。
生产队在公社要求的基础上根据可操作性又制定了一些原则,比如“快刀斩乱麻原则”“就近原则”“先易后难原则”等等。“先易后难原则”主要是针对农民不太重视的山林制定的,生产队的林木在大炼钢铁的时候已经砍光了,林地经过多年水土流失基本也种不出庄稼了,所以这一条基本成了摆设。“快刀斩乱麻原则”后来叫成“短平快原则”,听起来书面了一些,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既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那就只能边做边改,逐步完善,不可能今天推倒昨天的,明天推倒今天的,吃二道饭。生产队开动员会的时候讲这叫错的也要执行。“就近原则”主要针对刘伦富家和刘伦贵家,生产队的土地集中在上坪和下坪两块坝子,无论分哪里的地,对住上坪的住户来说距离都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刘伦富家和刘伦贵家的地基本都分在下坪,也算是人性化分地。这个原则在操作中就成了先分刘伦富家和刘伦贵家,其他人家再抓阄决定。
土地分为三个等级,先从最差的三等地开始分。刘伦贵家和刘伦富家坐在一个水平线上,中间有400来米的距离。刘伦贵家住右边,刘伦富家住左边。虽说住在一个水平线上,但地的等次是不同的,靠刘伦贵家的这边是石旮旯地,等级是三级,靠刘伦富家那一侧以及两家之间的那块地相对来说土层厚一些,石头少一些,算成二级地。按照几个分地原则,最先从刘伦贵家右侧的三等地开始分,刘伦贵家出去了一个老人,新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人口还是原来的六人,地都不是规则的,就以最上面的高土埂和屋基对齐的旱田为界往右划分。按三等土地的总亩数除以生产队总人口得出的人均数,再乘上各家各户的人口数得到应得土地。在理论上这都是没有问题的。刘伦富把眼睛盯在两个拉绳的人身上,他在这方面有些经验,说拉绳的人用劲一些,绳子拉得直一些,得到的实际土地就会多一些。两家的地分好后,王友乾和拉绳的就开始分住上坪坝的其他人家的了。刘伦富没有跟着去。分地是两个拉绳的和一个会计的事,影响的只是分到地的这一家。看的人还是很多,多半是看热闹,也有监督的意思。分地的人走了后,刘伦富和儿子刘裕也用绳子把分到的地重新丈量了一遍。量完了自己家的,又去量刘伦贵家的,因为地不规则,不好计算面积,量去量来,也不得个要领,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最后只好站在刘伦贵家右边的田埂上看,完全是凭感觉。自己家因为之前分了个老人,人口变成了七人,但看来看去,总觉得自己家的地和兄弟刘伦贵家的比起来差不多一样多。刘裕说,爹,你该去找王会计算算。刘伦富本来还在犹豫,经不住儿子怂恿,拔腿就去了。
刘伦富找王友乾确实不是时候。分完刘伦富家和刘伦贵家的三等级土地后,其他的三等土地抓阄决定,张寡妇家真是走背时运了,抓到的地严格来说算不上三等,说四等都只是勉强,但分地的时候有宁粗不宜细的原则,所以土地只划分成三个等级。王友乾也动了恻隐之心,对她抓到的那块地少算了些亩分,这样也算是一点弥补,但张寡妇不知道这些,先是骂自己闯了霉运,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的种种不易,眼泪就像眼前的乌江河水,滔滔不绝了。张寡妇一哭,分土地的那股热闹劲算是暂时停歇了下来。
刘伦富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走到王友乾的面前,说,王会计,麻烦你对我家的土地重新算算?其实当时刘伦富想表达的原意是要拉绳子的重新量一量,刘伦富一直认为一松一紧是问题的关键。
王友乾没好气地说,算什么?
刘伦富说,我家的地好像不对,好像还没有伦贵家的多。
可以说拉绳子的报数不对,哪能说会计算得不对。王友乾自尊心受到了挑衅,把手中的算盘往张寡妇家新分的地上一砸,手中的记账本往刘伦富胸前一送,说,刘伦富,你能干得很是不是?我不会算,你来算,从现在开始你来给全队分地。
算盘是那种上边两个算盘珠、下边五个算盘珠的大算盘,那块石头多于泥土的土地也达到了王会计想要的效果,算盘珠从一块石头弹到另一块石头,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张寡妇这时不哭了,都是这样,既然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哭有什么用呢?张寡妇把算盘珠一颗一颗捡起来,说,这种地连庄稼都长不出,莫非撒一把算盘珠会长出几把算盘不是?张寡妇确实是幽了一默,那些看分地的人忍不住了,“噗噗噗”笑成一片,这种笑声是火上浇油,王会计扭头就走,边走边骂,狗日的搬迁户,还挑三拣四的,有本事就不要在老子们的上坪坝,滚回你们河中间去。那时,乌江坝已经关闸蓄水了,河边生产队早消失在河水深处。
没有了算盘,地是分不成了,那些刚才还哈哈大笑的人发觉问题的严重性,现在又回过头来责怪刘伦富。
算盘的骨架已经断了,好在算盘珠还完好无损。刘伦贵发挥了巧木匠的作用,几块在柴堆里的小木方,经他推推刨刨,月亮出来的时候,一把崭新的算盘也出来了。
方明花掂在手里,说,扎实。
刘伦富说,再砸也未必砸得坏。
方明花连夜把算盘送到王友乾家,外带了十斤包谷酒。三斤包谷烤一斤酒,在粮食还很紧张的那个年代,算是不小的礼了。几声狗吠,王友乾婆娘出来,把狗唤到坎子上,方明花从侧边进了王友乾家的灶房,灶房里早摆了两张凳子,会计婆娘招呼方明花坐下,灶房角落里已经有了好多的烟酒和糖食果品,方明花把塑料壶递过去,会计婆娘很矜持地一推,明花你做什么呢?方明花说今天不是我哥不晓事,让会计丢了算盘吗?伦贵连夜做了一把,我现在送过来了,会计哪能离开算盘的?说完把装了十斤包谷酒的塑料壶放在了那堆礼品堆里。堂屋里的人听到了灶房里的说话声,起身告辞,会计婆娘示意方明花可以过去了。到了家里,王会计还是蛮客气的,方明花把刚才和会计婆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王会计说,都怪自己冲动了,刘伦富说的是对的,有疑问就应该提出来,摸着石头过河,哪有十全十美的?外面又有了狗吠声,狗吠声从牛圈那头往坎子这边走,是会计婆娘在吼住狗,方明花起身要走,王友乾也没有留,只是方明花跨出门的时候,王友乾说,麻烦你家伦贵了。方明花说,都出在手上,没有什么的。王友乾一笑,说,过几天就要分二等土和一等土了。这句话让方明花觉得意味深长。从王友乾家出来,要过王大权家朝门,门里有依稀的煤油灯光,方明花站了那么一下,还是径直朝家去了。
第二天会计王友乾心情好多了,说群众提出的要求是要办的,而且能马上办的就要马上办,办不到的要有个说明。说着就要给刘伦富家复查土地的亩分,还是老办法,沿着土埂左一绳子右一绳子,滴答滴答的算盘珠一拨,亩分数就出来了。结果出乎意料,刘伦富家的地不是少了,而是多了。方明花也纳闷,自己家昨天分到的地似乎要多一些,今天肉眼看起来确实少了。刘伦富家多出来的土地补给了刘伦贵家。
刘伦富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他真的想不到王友乾有这么一着棋,昨晚他确实把两家地界上的石桩移动了,移得也是心狠了一些。心想王友乾这狗日的算盘珠一上一下的还真他妈的算得准呢!
这次王友乾算是达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几天后分二等级的地,还是先从刘伦富和刘伦贵两家分起,最先分的是两家之间的那块地,原来是块旱田,地还是很肥的,紧接着又分刘伦富家左边的那块地,还是二等级地。二级地分下来,自己家的地明显少了,他知道是王会计打击报复。现在他不敢叫王会计复查,上次确实也怪自己,如果不把石桩往刘伦贵家这边移,也许复查下来补一点也是有可能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教训很深刻,但现在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他下定决心,一条路走到黑,继续把“鸡”偷下去。
二等地分了后,方明花暗自感激王会计,也许是那十斤包谷酒起了作用,也许是自己男人的那把算盘起了作用。但方明花的心事又多了起来,晚上总是睡不着,有点风吹草动的都感觉是有人在挖地界上的石桩,每天起床,方明花都要到地界上看一看,还是不放心,在石桩边又栽了棵柏木树。
都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有一天起床,两幢房子之间的那个石桩还是往方明花家这边移动了,那棵柏木树也移过来了。石桩右边的地还挖了部分,泥土翻转过来,湿漉漉的,方明花仔细查看了,正好挖到最先的石桩的位置,显然是毁灭证据,方明花找刘伦富理论,刘伦富不承认,说你不要乱污蔑人,你看到我挖了吗?方明花说天地良心,地界的位置我是知道的。说着就赌起了咒,如果有人挖了出门被石头撞死、被水淹死。刘伦富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真也赌起了咒,如果我家没有挖,污蔑人的人要被石头撞死、被水淹死。刘伦贵怕婆娘吃亏,过来帮忙。刘伦富婆娘也怕男人吃亏,也过来帮忙,她是有名的泼妇,现在正是她发挥特长的时候,她又跳又骂,谁做亏心事谁清楚,是哪个做新算盘讨好人的?又是哪个拿着十斤包谷酒去溜须拍马屁?方明花和刘伦富两个人的战争变成了四个人的战争,两兄弟吵,两妯娌吵,煞是热闹。
王友乾分地的哨子响了,两家暂时停止了口水仗。
又一天的到来,刘伦富和刘伦贵家变成了混战。原来是头一晚,刘伦贵趁着夜深人静,把移动过的石桩又移回了原来的位置,刘伦贵移完后,也把石桩那边的地挖了,刘伦贵心里说,既然你帮我家把这边地挖了,我也帮你家把那边地挖了,两不相欠了。刘伦富是在天刚刚冒白的时候开始骂的,这次刘伦富骂得理直气壮,说昨晚谁挖了石桩谁就不得好死,刘伦贵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石桩是我挖的,我只是把它挖回原位。刘裕挽起了袖子,握紧的拳头,正式向叔叔宣布开战。抡圆了的拳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停住了,好久就下不了床的老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孙子和儿子刘伦贵之间,说我反正活不了几天了,一拳打死我倒落个清静。说着一屁股坐在石桩上。每一个人的出场都像演戏,老爷爷出来了,还是那句话,要死就快点死,眼不见心不烦。老奶奶的犟劲来了,你巴不得我早死,我偏不死。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方明花去拉她,心想如果老奶奶真一下子起不来就更添乱了。老奶奶不起来,刘伦贵又去拉。老奶奶还是不起来,说要我起来也可以,你们就在石桩这里把我的“老家”挖好,满意了我就起来。“老家”是这一带的人对坟地的别称,都忌讳说出那些不吉利的词汇。
老奶奶的犟脾气大家都知道,只好依了她。“老家”挖好了,刘伦富家的人都回家去了,老奶奶站起来,对着刘伦富家那边骂,老奶奶说话一急,支气管炎就加重了,咳咳喘喘,一口痰一口话的,分了几个段落还是把话说全了,把我埋在这里我不相信你们还会挖起来不成……
4
吃过夜饭,王友乾婆娘收拾碗筷,王友乾把算盘拿起来,滴答滴答地拨拉起来。婆娘洗了碗,又去喂猪,喂完猪又给哞哞叫的黄牛丢草,回来见男人还在拨拉,就有气了,说集体的时候你是会计,现在你还是会计?王友乾不搭腔,土地分完后静下来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见男人不说话,婆娘更生气,那你帮我算算,今天我做了多少事情?你又做了多少事情?你也应该拿个本本记记。以前婆娘哪敢这样和王友乾说话,本来就在失落的痛楚中,这是往痛处撒盐,王友乾一生气,说我算好了,算好今天你该挨揍了。当然王友乾也只是说说,然后从里屋的塑料壶里倒了碗酒,还没有来得及喝,王大权进来了。
王友乾说,真是稀客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想和你说个事。王大权说,一段时间没有喊“出工”了,声音没有以前洪亮。
王友乾说,有什么事,队长召唤一声就是了,还用得着你亲自来?
王大权以前确实很少到王友乾家来,有什么事或者商量点什么都是王友乾到队长家。王大权也不和王友乾客气,伸手就把王友乾的碗端了过来,使劲灌了一口,说公社这次咋个就没有人出来纠正?
王友乾说这次恐怕是铁板钉钉了,你看不光是我们上坪坝,周边哪个生产队没有搞?再纠正怕没有那么容易。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风急唠唠地跑着,跑出呼啦啦的声音,王大权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扒在王友乾家的火炉上,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那你觉得搞好还是不搞好?王友乾觉得王大权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变得客气了。
你不是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嘛,好和不好也不好判断。王友乾回答。说完又拨拉了一下算盘,一阵滴答滴答后,王友乾把算盘挂在身后的柱头上。王大权把话直截了当地说了:我还是比较赞成定产到组、超产奖励的做法,如果都单干,问题还是很多的,比如会造成很多的浪费。以前只要有一半以上人家喂牛,基本上就能确保全队土地的耕犁,现在得家家户户都养牛,是不是?
王友乾还是非常留恋过去当会计的岁月的,因为比较起来,除了队长之外,当会计是最自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还是很好的,至少不用在田地上使蛮力,只需翻翻记记,就当是玩儿,还有一点是别人都不晓得的好处,就是想整人了,在本本上记一记,想帮人了,也在本本上记一记。就一瞬间的时间,想法改变了,要失落也是你队长比我失落得厉害。就像摔跤一样,站得高的摔得就重一些。所以王友乾说,如果还在是定产到组,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王大权在寒风中悻悻地回家,在大路上就骂开了,骂来骂去还是那句话,下户了还要你会计做哪样?!几乎是在王大权骂的同时,王友乾在火炉旁笑起来了,有些人以前把人当牛使,吆喝去吆喝来了,现在自己倒要去买耕牛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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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家媳妇生了,村民问生的是什么?刘裕说,割猪草的。脸上满是笑容,其实全家人都挂满了笑容。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想什么就得什么了,刘裕生了两个儿子后,都盼个女儿,如愿以偿了。刘伦富去找王友乾,问孙女能否补些土地。王友乾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冬月生的也想要土地?见刘伦富还在眼睁睁地望着,没有走的意思。王友乾又说,十月最后一天是根杠杠,之后的生不补、死不收,又不是没有给你们讲过,况且地都分完了,我又不会造地。
刘伦富找王友乾有两层意思,说完第一层后,抬头看到已经下岗了的算盘,在王友乾身后的柱头上锃亮锃亮,两个算盘珠的那一边写着“王友乾专用”,五个算盘珠这边写着“刘伦贵赠送”,字也是王友乾专用的会计体,龙飞凤舞。刘伦富把想表达的第二层意思压回肚子里了。
王大权在他家门口的大路上吹了三声哨子,还是两短一长。他已经将近个把月没有吹哨子了,以前他吹完第三声长拉拉哨子后,十五分钟之内,全队的劳动力就要到大路上集合,然后一起下地。所以哨子是随时不离身的,只是在分土地期间短暂地借给王友乾过。有次生了病,社员们一整天没有听到哨子声,集体放假一天。今天他等了十多分钟后,有几个社员扛着锄头过来,但没有等王大权喊“出工”两字,就各自朝自己家刚分的地里去了。王大权又等了十五分钟,都没看见一个人响应,气嘟嘟地回家了。
刘伦富从王友乾家出来,径直朝王大权家去了。刘伦富找王大权一是要地,二是要举报刘伦贵家在分地期间弄虚作假。王大权还在气头上,对来找他的刘伦富说,吹了半天哨子你不来,我就是要找你的,公社要求各生产队要抓好计划生育,生三胎还想要土地?劝你赶快叫你儿媳妇到卫生院把手续办了,否则的话,等上面的下来,就被动了,一刀下去重得很,和骟猪一样。
刘伦富见要土地的事没有指望了,就举报刘伦贵家女婿陈老三在上坪坝分了地后又在陈家寨参与分地的事。王大权说,刘伦贵招上门女婿在先,要弄假也是在陈家寨弄的假,你可以去陈家寨举报。刘伦富灰溜溜回了家。刘伦富走后,王大权也在骂,地都分了,还叫哪样生产队?吹哨子都不灵了。
刘伦富把受到的委屈发在儿媳妇身上,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分完土地才生。媳妇的委屈又发在刘裕身上,急吼吼地天天往我身上爬,现在好了,爬拉个娃娃出来遭别人嫌弃了。刘裕于是和老子刘伦富干起来了。
土地分完后,方明花想可以缓一口气了,老奶奶没有了耐性,从床上搬到堂屋的一张竹席上,小儿子刘伦贵扶着,老奶奶最后的话要对媳妇方明花说,方明花把耳朵凑过去,大儿子刘伦富也来到了堂屋,老奶奶脸一扭,不说了。方明花心想老奶奶气性也太大了,土地分完后,刘伦富和刘伦贵家土地的边界上都垒了石头,工程繁杂,石桩是移不走的了。刘伦富出去后,老奶奶又扬手示意方明花过去,老奶奶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以前嫌弃我是个负担,媳妇,他们错了。说完,眼一闭,头就偏倒下去了。方明花知道老奶奶说的“他们”是指大哥刘伦富家,老奶奶其实早就不行了,土地还未分完,就一直硬撑着,现在土地分好了,不给子女添负担。方明花心一酸,就泣不成声了。寨上有人说,做媳妇的比做儿子的还伤心,老太太有这么个媳妇,死也值得了。
老奶奶就埋在两个儿子家之间的石桩边,方明花对刘伦贵说,给老奶奶打块石碑吧。那时,这一带的坟墓还很少有石碑,哪一家的坟都靠一代代的口传,几代过后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土地下户后,刘伦贵很少在外面接木工活,原因是寨上一百多户人家的锄耙和犁耙被他包了,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从做家具改做农具,也没有完全脱离老本行。最先来找刘伦贵的是王大权,以前的队长出工只带哨子,现在地划归个人了,得带锄耙和犁耙。第二个来找刘伦贵的是王友乾,他的情况和王大权差不多,以前王友乾家是两个劳动力,婆娘有农具,自己没有,得补上。方明花对刘伦贵强调再三,刘伦贵精雕细琢,算是投桃报李。王大权的锄耙和犁耙做好后,方明花要刘伦贵再做了一个木火盘,她亲自给王大权送去,方明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正就想看看王大权,王大权没有表示感谢,也没有表示不感谢。
木火盘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回”字型的木架,只是在“回”字里面的口里的四角钉上铁片。方明花把木火盘架在火炉上,很巴实,火炉盘有了桌子的样子。因为木火盘是新做的,还有木头的清香。方明花想说点什么,王大权脑袋耷拉着,双手趴在木火盘上,说今后帮不了你了。方明花说我来又不是要你帮什么的。
老爷爷搬到刘伦富家后日子并没有想象的好过,本来七个人的土地,多了个小尾巴,别看是小孩,花销却是很大的,说起来是四世同堂,其实每一代的想法都不一样,没有多久,一家人又分成了三家,刘裕两口子和三个子女一家,刘伦富和婆娘一家,老爷爷被分出来一个人单过。
老爷爷到王大权家去告儿子儿孙不孝道,王大权倒了碗包谷酒给他后说,老哥你是比我大十好几岁,但你看看我,比你年轻不到哪里去。土地分完后,王大权头发花白了,稀少了,看起来确实苍老了很多。王大权说,你是一个人过,我也是一个人过。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喝着酒,竟然有些同病相怜。老爷爷回去后提出的分家条件是要挨着老奶奶坟地的这块地,农活做得累了的时候,他会坐在老奶奶的坟前,抽一袋烟,有天脚一滑,头就撞在了坟边的石头上,就是那块划分地界的桩石,当时血流不止,老爷爷还算清醒,对来看他的方明花说,这是报应啊。方明花说,都过去了,爹怎么还老惦记这些?老爷爷好像难以启齿似的,闷了好一会,以前的石桩就是我挖的,你们赌咒说谁挖的谁被石头撞死,这不是报应是什么?老爷爷因为血流过多,加上年纪大了抵抗力下降了,还没有到达卫生院就提前走了,走之前他要求把他埋在老奶奶旁。春天来了,野草疯长,把两个坟之间的石桩盖住了,两块石碑并排立着,中间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正好是那块桩石的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