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去去
2016-03-07尔锅
尔锅
一
当时,我正为吃饭的事焦头烂额,身为副厅官员的朋友王崇打来电话,叫我去他所在大机关的《论谈》杂志看看,说杂志社正在招人。他还说,社长虽然年龄比他大,但属于下级,言下之意我懂。心想,犯不着,我要是喜好走关系这口,早不是今天这鸟样。要不是吃饭紧逼,我还真瞧不上这《论谈》。说是《论谈》,其实就是这个大机关的自吹自擂的工具,偶尔在某些交际场合发现《论谈》随意翻看,发现其内容极其无聊,满篇假大空八股文,简直小儿科得不行。《论谈》既无论,亦无谈,就是个刊名,刻薄点说,可谓满纸荒唐言,篇篇假大空。可这当儿,我没得选择。你还别不信,哪怕如今富可敌国者、穿金戴银叮当作响者随处可见,却依然有不少人在为一日三餐愁眉苦脸。这不,我就算一个。古人说得好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饭吃饱了,才会思淫欲,才会高谈阔论,大谈理想,饭都吃不饱,别的都是瞎扯淡。
我已失业半年了,本来下决心不再干和文字有关的活儿,经历那么多报刊,失望至极。因此,半年前从一家报社辞职时就决心换种活法,不曾想,丢弃这文字活儿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半年下来,无一个公司要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于是,坐吃山空,生存一天天危机,逼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现在我不得不抛开半年前的誓言,为吃饭问题去找《论谈》杂志的郑社长。
据朋友王崇在电话里说,郑社长这个社长属于非领导职务,虽是处长级别,但属于调研员岗位,根据其要求,刚从机关一个部门副处级的位置调整到杂志社的。他还告诉我,郑社长是个老副处级干部,在机关总是上不去,这次干部调整,总算升了半格……王崇说他也把我的基本情况告诉了郑社长,叫我给郑社长直接打电话,约时间见面。接到王崇电话是下午五点左右。挂断王崇电话,我立即给郑社长打电话,郑社长虽声音不大,但一口官腔,他说,晚上8点到我办公室。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办公室在几楼几房,他就把电话掐断了。
天还没黑,我就提前到了这个大机关的院外了。我不能早到,更不能晚到,必须按照人家约定的时间恰到好处地进入其办公室。
八点还差七分钟,我在第一道门岗说明情况后进入机关大院,然后进入2号楼的第二道门岗。第一道门岗是武警把守,保安负责登记放人,第二道门岗只有保安守门。当第二道门的保安得知我的来意后,没要我登记,直接放我上了三楼郑社长的办公室。
我轻轻敲响郑社长办公室的门,一个不超过一米六的中年矮个子打开门,门打开后,我第一眼发现办公室是两室的套间,屋里灯光通亮,外间三面摆着沙发,一面是报夹,报夹上放满了杂志,放眼一瞅发现全是那种没读者喜欢的全国系统类杂志。我礼貌地问郑社长在不在?开门的矮个子男人回答我,我就是。我立即说,我是王崇介绍来的,叫范正。郑社长哦了一声,叫我进门坐在沙发上。这时我才发现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在外间侧面的沙发上整理一摞打印稿子,另一个人在里间咳了一声,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坐下后,郑社长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进了里间,大约十来分钟后才走出来对我说,我时间很紧,给你10分钟介绍个人情况。灯光很亮,这时我才抬头悄悄打量了一下郑社长,发现盖在郑社长头上的一蓬头发很像假发,耳朵到后颈子那半圈头发稀稀拉拉,跟老家穷困年代养的红皮猪的毛一样,卷卷的,露出一楞楞红腻腻的肉来。
郑社长坐在我对面的独人沙发上,因为个子较矮,当他仰躺下去时,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面对这样一个官架子不小,但人不大的社长,我诚实地简洁陈述了我在媒体的工作经历,并对《论谈》这本杂志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我的10分钟陈述期间,郑社长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岔,我差点就没有说下去。他岔的不是问题,是那种冷不丁对我的怀疑。因此也不知道郑社长有几斤几两,他对我怎么看怎么想。
末了郑社长说,我很忙,今天不和你多说了,就这样,你先来试试。我一听试试就很反感,我又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便立即发问,试试是不是试用的意思?郑社长说,可以这么理解。我说,按社长的意思,试试多长时间?试试期间的待遇多少?我的话很直接,郑社长被我问懵了,他暗忖了一下说,我也是刚从机关过来的,很多人都想来杂志社,领导介绍来的人也多,你是王副主任介绍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不能破例,得有个规矩。你算是老媒体人了,就(试用)一个月时间吧,一个月如果合适,就给你转正。郑社长没说如果不合适就滚蛋。我也不关心不合适的问题,我只关心,试试这一个月的工钱。我说,(试用)这一个月给多少(钱)?郑社长说,和实习的人员一样,基本工资1500元,如果写稿子被采用,有稿费。我沉默了一下,说,好吧。要是放在以前,我甩手就走人了,如今年龄大了,脾气变小了,也不能因能力任性了。为了慎重起见,我在出门时又问了一句,如果一个月后符合社长的要求,正式聘用后的待遇怎么样?还没等社长回答,我立即通俗易懂地补充道,就是收入的意思,乱七八糟每月加在一起有多少钱?郑社长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含糊其辞地应付说,如果搞个部门主任的话,五六千没问题吧。
走出这个机关大院,我感觉郑社长不仅不懂媒体,而且是个极不爽朗的人。如果是媒体人出身,是行家里手的话,作为对我面试,至少要了解我对当下媒体的状况怎么思考,对这种机关刊物如何依靠体制又结合市场、真正面向读者赢得发展等对我进行考问,可是,他对业务方面的问题自始至终只字未提。他只暗示我,想来杂志社的人多得是,而且都是上层关系。明说了,就是大机关里头想来的人挤破了头,犹豫的话就没我的份儿了。
二
三天后的四月一日早上,八点钟不到,我就赶到《论谈》杂志社正式报到。第一天嘛,我去得很早,而这里的上班时间是9点以前都不算迟到,因此我一直等到9点多钟,才见郑社长姗姗来到办公室。
我站在电梯口的窗户边,看见郑社长从电梯走出来,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我赶紧走上前,礼貌地和他打招呼。这时,郑社长才抬头看了一眼我说,是你啊,来啦哈,边说边走到他办公室门口。他见我跟在他后面,说,你等一下,然后开门进去了。我在门口不知所措,也不知他叫我等一下是什么意思,只好站在门口等着。这时陆续有几个男女从电梯口走出来,走进楼道上的各个办公室。过了大约有半刻钟,郑社长才出来,他说,走,我带你认识下杂志社的人。他把我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面是两位女性,大致三四十岁的样子。郑社长向我介绍,这是办公室主任童建宏,然后转向童主任对面的女子说,这是向红梅。郑社长问童主任,办公室安排好了吗?童主任说,安排好了,305那间办公室进门第一张桌子就是范正的。郑社长说,你把他带到办公室,然后带他认识下大家。
办公室童主任立即带我到305办公室,桌子是有了,但没有电脑。而今,没有电脑无论干什么工作基本都无法开展。里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大约四十多岁,女的很年轻,看上去只有20出头,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后来我才得知,男的是杂志社的驾驶员,女的是比我早来几天的实习生,大学毕业已经半年,她是机关一位大主任的秘书推荐来杂志试用的。他们的办公桌相对,我的办公桌横贴着他们的办公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我的凳子背对办公室的门,工作起来,进出的人不想看也会看到电脑屏,这多少让我有些不爽。童主任见桌子上没有电脑,就叫驾驶员乔东帮我把电脑找来安好。童主任正要带我到其它办公室时,突然走进来一个我熟悉的人,这个人是我多年前被邀请去一家杂志做执行主编时认识的,叫王兴中,美术编辑。我在那家杂志社只待了一个月就走了,原因是这个杂志的编采人员太滥,文章连中学生的作文水平都达不到,却到处招摇撞骗弄钱。可这些人非常自以为是,管起来太累。一个月时间,我和里面的人没什么交流,只有和王兴中交流过几次,他也不喜欢里面的编采人员,也觉得他们水平太低,人品也不好,所以他很支持我离开。之后我们还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遇见过几次,彼此都有问候,印象很深。没想到很久不遇,他已换了几个地方,最后辗转来到了《论谈》做美术编辑。熟人相见,可谓分外亲切。
王兴中见我没有电脑,马上和驾驶员乔东在柜子顶上一堆乱七八糟搁置了很久的电脑部件中扒拉,打算为我拼一台电脑。这时童主任对我说,让他们给你弄,我带你认下其他办公室的人。我随童主任拜访了另外两间办公室,最后发现这个杂志女的多,男的少,总共加起来,编采、行政人员大约有十三四个人。这是我初来乍到对《论谈》的了解。
拼了整整一个上午,总算为我配好了一台可以使用的电脑。下午不知道做什么,也没安排我做事,就在oo上和两个朋友东拉西扯瞎聊。还没到下班时间,驾驶员乔东自顾说了句,我有点事走了,然后走出门再没回来。乔东前脚一走,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女实习生也出门走了,看架势就是下班了。我有种感觉,这杂志缺乏活力和朝气,但转而一想,这样的机关这样的杂志,要什么活力要什么朝气,越陈腐越听话领导才越有前途。反之,就是危险。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边和朋友oo聊天,边想着这个杂志的状况。这时,王兴中从隔壁办公室走来,他看我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就顺势坐在了墙边的长沙发上,然后和我攀谈起来。他说,他真没想到我会来这里。他的言下之意觉得我是真正做媒体的专业人士,难以适应这样官僚气很浓的杂志。他说话有些顾忌,试探着问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直言不讳告诉他我来这杂志的背景。他说,他还以为我是机关那个副秘书长推荐来的。我说怎么啦?他说,他讨厌那个人,前些时间差点动手打了那个家伙。我心想,你也真够胆大,副秘书长也敢打?王兴中真是个直人,一股脑把他来这里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他说他在《论谈》杂志干了两年多,经历了三任社长和两任分管的副秘书长,总的来说,都没意思,社长、分管杂志的副秘书长都不是专业出身,瞎鸡巴指挥,有的来杂志社是为了混级别,然后调走。机关里真有本事有能力的根本不愿来杂志社。王兴中告诉我,之前的杂志社社长和分管的副秘书长关系一直很僵,社长几乎不买副秘书长的账,副秘书长的主张在杂志社一直不能实现,但副秘书长又好表现,所以搞得双方甚为尴尬、万分不快,去年这个社长就主动要求调回机关了。由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新社长人选,这个时候,机关一个委员会的办公室副主任郑官壬,就是现在的郑社长一直爬不上去,只好曲线救国,找到分管杂志的副秘书长,求爷爷告奶奶要求到杂志社当社长,副秘书长觉得郑官壬平时对人畏畏缩缩、恭恭敬敬,以为好驾驭,就同意了。郑社长上任后,副秘书长才发现这郑社长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始就显现出了勾心斗角的端倪。不过,王兴中说,在他看来两个人都不是好鸟,都属于格调低、既不懂业务也不懂管理的领导。副秘书长想一手遮天,社长却处处掣肘。三月初,副秘书长亲自上阵指挥改版杂志,上班他不来,大家都要下班了,他叫杂志社人不要走,加班做杂志。他还总认为杂志社的人都不行,都不能领会他的意图,水平极低,动辄开口打击挖苦大家不说,还把大家的待遇降了下来,搞得个个心烦意乱,不得不消极怠工,应付了事。有天晚上,副秘书长强行把王兴中叫来加班排版,一直搞到凌晨两点都不让走,还动口辱斥王兴中排的版面狗屁不如,王兴中又累又气,一下子跳起来,愤怒使他失去理智,指着副秘书长的脸吼道:你懂个卵,瞎鸡巴指挥,老子干了这么多年美编,你再哕唆……顿时把副秘书长吓懵了。
王兴中说,当时老子气得真想打他,要不是旁边人招呼,可能就真出事了。其实,这卵人在机关口碑也不好.很多人都反对他,也不晓得他是如何把大领导搞舒服的,总罩着他,为了缓解他在机关的紧张关系,大领导只好把他弄到北京上挂,让他避开一年时间。
王兴中自问自答道,你猜郑社长后来怎么着,我和副秘书长发生冲突后,郑官壬就极力怂恿我在机关大院说副秘书长坏话,恶意攻击。从此,我把郑官壬也看白了,觉得这个社长就是个小人、混混。王兴中说,和副秘书长发生冲突那是老子跟他之间的恩怨,你叫我凭空说别人坏话,那是人品有问题。所以,你来《论谈》,我猜你待不久……
三
第二天上午9点,办公室主任童建宏突然通知杂志社全体人员开会,包括试用人员,说是郑社长刚下的命令。会议室就是郑社长办公室的外间,人到齐后,我突然发现,四周坐着的男女同事每人手里都拿着个小本本,这让我一下子联想到朝鲜领导人金正恩手下那些官员形象,金总走到哪里,他们总是拿着小本本煞有介事屁颠颠地跟着,像是随时都要记录什么。这让我这个从没在机关混过的新闻人,看这种秀感到特别滑稽。
郑社长坐在那张独人沙发上,那天晚上,他面试我的时候也是坐在这张沙发上。这单人沙发好像就是专门为社长开会准备的。郑社长面前的长桌上摆了一摞文件和杂志,摞在一起,最上面放一个小本子。他伸了伸腰.又咳了一声,问,都到齐了吧?接着拿起那个小本本翻到内页,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说,今天我们开个会,重点说说杂志增不增版的问题。在讨论前,我先介绍下刚来的范正同志,大家可能都认识了,他是我们省里新闻界的资深媒体人,有丰富的办刊经验,目前我们杂志很需要这样的人才,我们请范正同志讲几句吧。
我说,经验谈不上,人才更不敢当,每本杂志有每本杂志的定位和风格,对于《论谈》来说,我是新兵,不了解。我来杂志的意图有二:一是生存的需要,二是冲杂志这个平台。《论谈》这名字的拓展空间大,有发展潜力,我觉得应两条腿走路,一条腿不放弃体制,一条腿迈向市场,真正做到有论有谈,办成读者真正喜欢而又有影响力的杂志,依靠体制但不拘于体制,加强市场化广告经营,多赚钱,多给大家发钱。
简单的几句话,我发现在座的人都有好脸色。然而,没有人就我的话题展开讨论,更没人发言,大家都沉默不语。这时,郑社长叫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发言。他说,老殷和黄主任说几句吧。会后我才得知,老殷叫殷福,是杂志社的副社长副总编,五年前从部队团职干部转业到杂志社工作的。黄主任叫黄墙,是杂志社编辑部主任。
老殷说,欢迎范正同志加入我们的团队,我没有什么说的,这已经是四月了,赶紧讨论把改版杂志的页码定下来,把第二期出出来。折腾来折腾去,第二期都还没送印刷厂,大家抓紧时间吧。
郑社长插话道,我以社长的名义决定按杂志原来的64个页码出版,第一,出于我们现在人手有限,第二,保持原来的页码,可以节约成本,如果按副秘书长的意图增加二三十个页码,一年下来,少说要多支出几十万上百万,我不同意,请大家说说各自的想法,我是社长,是法人,如果副秘书长问罪下来我全权负责。
后来,我才得知,这杂志正式创刊有十六七年了,作为机关刊物经历了好几任内部调整的社长、总编,有一年,杂志还差点划转到省里的某期刊传媒集团,正因为是机关刊物,有大领导硬撑,才没被“吞并”,然而上层领导只管保“阵地”,不管“阵地”前景。如果不是体制的产物,这样办刊早死硬了。可尽管杂志很烂,但杂志社的小日子过得却不赖。让大家没料到的是,自从年后那个副秘书长分管杂志后,不仅把大家的收入弄少了,还扩版增加工作量,不断地折腾大家。两个月来,副秘书长在杂志社几乎成了众矢之的,幸好后来上挂去了北京,无法直接操控杂志,不然还不知道结果会弄成什么样子。所以这当儿,郑社长主张不扩版,按原先的64页继续出版,正好迎合了众人心理。大家心想,钱少了就少了,起码也可以少做点事。
会议结束后,郑社长把副总编、编辑部主任、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位美女编辑以及我留了下来,他让大家尽快按他的设想和规划把第二期杂志出出来。副总编根本不懂业务,郑社长就安排我和编辑部主任商定改版栏目,由美女编辑协助。美女编辑叫姚娜,三十四五岁样子,脸蛋圆圆的,虽有点骨感,但女人该大的地方绝不含糊,她对任何人都笑呵呵的,第一天办公室主任把我介绍给她的时候,她满脸微笑对我说,欢迎欢迎,以后多向范老师请教!我对姚娜很有好感。
其实,大家根本不知道我的尴尬,既没有明确我什么职务,却要我与编辑部主任共商杂志“大计”,不管主动或被动干事都会给人落下话柄。主动出谋划策,人家会认为你这个人张扬,不懂规矩,不讲政治。讲政治是这个机关从上到下共同遵循的潜规则。如果干脆一切行动听指挥,难免又会被言及胸无点墨,干不了什么事。真是左右为难。
下午快下班了,郑社长通过办公室主任把我和编辑部主任黄墙叫到他办公室。他说.殷副总编是指望不上的,就靠你们两个了,希望本周内把栏目和内容搞定,杂志下周可以排版送印。我说,我协助黄主任,毕竟我刚来,还不熟悉情况。我这样说,一方面是实情,另一方面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协助就是以别人为主,做好做坏都跟自己无关。没想到,我和黄主任都走出门了,郑社长又把我们叫回去,突发奇想说,这期的专题就做民营企业吧,由范正负责。
顿时我的头就大了。
走出门,黄墙主任对我说,老范同志,这是我们社长对你的信任和器重,你不知道吧,中小企业局局长是我们机关党组书记的亲弟执掌,社长安排你做这个专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整好了社长不会亏待你哦。
黄主任这话,让我哭笑不得,听得出他对社长和我都有不满。老实说,我根本不稀罕这“肥差”。你以为是肥差,老子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呢。就一句话,做专题,怎么做?中国的杂志种类纷繁,每本杂志都有各自的定位和风格,专题做法都不一样,大凡走市场的杂志,每期专题都很讲究,编采人员要进行各方面的分析讨论,哪有像郑社长这样一个人一句话就定决策的!考验我也不是这么考验的。我想,郑社长要么是在官场混久了,习惯了头脑一热就拍脑袋,要么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玩杂志,瞎鸡巴指挥,故意显摆自己。当然,这事也暴露出郑社长是个不折不扣的政客,为了讨好机关最高领导,作为杂志主打内容的专题,竟然一个人拍板,一个人说了算。为杂志的未来堪忧哦。我暗自叫苦。
四
一头雾水的我,不得不霸王硬上弓,花了一个多星期,琢磨专题,搜集大量材料,并拟好提纲准备采访。此时,美女编辑姚娜告诉我,《论谈》的专题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反倒通不过。她说,专题得和机关委员会的工作联系起来,融人其工作成果,在别人脸上贴金,还要看到机关自身的成绩,这是《论谈》杂志做专题的一贯要求。姚娜这么指点,我立马就顿悟了。我说,那不叫专题,那叫工作报告。姚娜说,就是工作报告,你还真当专题写作了?你以为是真做杂志啊?看你花了那么大心思,白费了吧!
按照姚娜的经验和方法,几天后,我用资料拼凑的专题文章交到了编辑部主任黄墙手里。可我还是捏了把汗,担心被否定,结果却万事大吉,郑社长说专题做得不错,既展现了民营企业的发展现状,又体现了机关联系民营企业所做的工作有方。
整本杂志的数码样打出来后,郑社长为了表现自己,把数码样不仅送给机关秘书长审,还送了一本给机关一把手。姚娜说,以前有魄力的社长,都是自己说了算,机关分管副秘书长几乎不过问,自己把关自己做主,顶多在杂志印刷前打一份样稿让分管领导看一眼。如今,郑社长这样做,一方面为了摆脱在北京挂职副秘书长的控制,另一方面表示自己讲政治讲规矩。可这样做,杂志就被动了。
果不其然被姚娜言中,样稿送上去后,领导随意点评了几篇稿子说了点意见,没有主见不懂杂志的郑社长觉得事情不得了,抱着样稿回到办公室通知大家开会,开口就骂大家做事不认真,稿子写得烂,水平太低,只想混工资云云。大家鸦雀无声,也不解释也不反对。郑社长斥责一通后,十分得意,要求黄墙主任安排采编人员立即换领导不满意的稿子。见郑社长上头说是风就是风说是雨就是雨的工作态度,我几次想站出来说说自己的看法,但一想到自己还不是杂志的正式员工,初来乍到,就按捺住了情绪。心想,又没有涉及我做的专题,何必出风头呢。
又折腾了几天,样稿总算过了关。
新的一期杂志刚送到办公室,郑社长就挑选了几十本马不停蹄送到了机关各部门。紧接着,下午通知大家开会。会上郑社长说,这期杂志虽然出来了,但离机关领导的要求还很远,下一步工作大家必须要有政治头脑,认真写稿编稿,让领导满意,干不好事就是对自己饭碗不负责……拉拉杂杂讲了一通大话空话后,最后总算说了一句大实话,如果不认真做事,做不好事,不愿做事的,可以另谋高就,来去自由,我作为一社之长作为法人,你们想走就走,绝不为难你们强迫你们。这话听上去好像有礼有节,其实很刺人。这时,我发现大家的面部总算有了点表情,他们用眼神相互传递着郑社长这句话的心得。
五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郑社长接手的第一期杂志据说在机关里赢得了好评,和我刚到杂志社见郑社长那火烧火燎的样子比起来,现在他的脸上呈现了好几分得意。而我也就顺理成章被正式转正,不仅转了正,而且还提拔我当了编辑部主任。郑社长在我试用的那个月,很有谋略地成立了社务会。郑社长说,社务会就是研究、决定杂志社重要事务的,社务会由社长、副社长、办公室主任、会计组成。提拔我当编辑部主任,就是经过社务会研究讨论决定的。这是宣布我当编辑部主任那天,郑社长在全体员工会议上郑重其事告知大家的。宣布我当编辑部主任的同时,按郑社长的话说“还提拔了一批干部”。比如将以前的编辑部主任黄墙改任记者部主任,管三个记者,将美女编辑姚娜提拔为编辑部副主任,做我的副手,把驾驶员乔东提拨为通联部副主任等。会议还强调,通联部乔东归办公室主任童建宏管。
会上没有任何人发表异议。比如说,对驾驶员担任通联部副主任合不合适?尤其是社务会组成人员,显得更有些荒唐,竟然没有一名采编人员参加社务会。记者部黄墙主任到杂志社工作10多年了,论资历,完全可以进社务会,可连边都没沾上。这无疑属于传媒界的一大怪现象。一个媒体,没有编采人员参与决定杂志的重要事务,而把办公室人员和会计当成重要核心安排进社务会,这要是让真正做媒体的人知道了,大牙都会笑掉。
我觉得郑社长的心术有问题,本末倒置,长此下去,杂志希望渺茫,但我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决定宣布后,郑社长一一找被提拔的人谈话,我是最后一个被谈话的。郑社长叫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把门关起来对我带几分狡黠地说,你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尽快进入角色,掌握主动权,干好了,我就提你当副总编。殷福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扶不起来的阿斗,身为副社长、副总编,实际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喜欢玩就让他好好玩吧。黄墙这个人呢……社长欲说还休,之所以让他担任记者部主任,你懂的……郑社长言下之意,他不信任黄墙,而把我当成他的心腹,他认为黄主任是上挂北京副秘书长的人,所以他对别人的心腹既不拉也不打。
我默不作声,听他独自“语重心长”。其实,我一点都不认可他的工作风范,一个小小杂志,犯得着那么复杂吗?把杂志办好,扩大影响,展现《论谈》监督功能,这才是正道。杂志强大了,大家有了好的福利才是硬道理,别的什么都是歪道。可我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事实上,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和郑社长已经有了龃龉,起码在心坎上,我对他有了一层隔膜。
提拔我当编辑部主任的第二天,郑社长又迫不及待地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他问我有什么困难,有就尽管告诉他,并希望我说出对杂志的想法。这时,我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我说,杂志现在处于承上启下、改革创新阶段,第一应该考虑全体编采人员的待遇,只有提高大家的待遇,把先前降低的收入恢复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这是关键,也是做一把手的本分,说直白点,你的社长也才当得踏实稳当,否则……郑社长还没等我把想法全部说完,就插话说,你这想法有点幼稚,十足的书呆子,你想想这些人有这个能力水平把杂志做好吗?对这些人不能太心软,想留下来干的就留下来干,前提是必须听我的,不想干的赶紧滚蛋,我不会拉住不放。
一听这话,我明白和这样的领导无法交流,见他如此缺乏人情味,我不得不问自己的待遇。郑社长见我突然问起这个,没有思想准备的他默了一下说,这个,按办公室制定的工资标准拿,不会少的。
我说,到底是多少呢?郑社长说,我是处级干部,就四五千块,你觉得你要多少呢?
这以后,尽管我很讨厌和郑社长说话,可只要他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必定要把我叫去他办公室谈话,谈什么?谈他如何与分管杂志的副秘书长斗智斗勇,如何让机关大领导对他信任云云。听他高谈阔论,牛逼哄哄,你要是点头说是,他就更得意忘形,甚至哈哈大笑说,这就是掌控局面的能力。一旦我说,要按规律办杂志,提高员工福利,他苦瓜一样的脸马上拉长,并说,这个不行,工资已经很高了,一个月有三四千块,还嫌少?现在找工作难得很啦。每每说到这个份上,我便无语了。后来听记者部主任黄墙、办公室主任童建宏,编辑部副主任姚娜,还有驾驶员乔东等相互交流时说,他们也一样遭到这样的“待遇”,只要郑社长一没事,就会被挨个叫去他办公室谈话,谈话内容千篇一律,对某件事他假惺惺征求你意见,一旦意见与他的想法相左,他立马就否定了。他所谓的尊重是假的,其实他问你的事自己主意早已决定。当大家都明白他的用意后,以后不管他问什么问题,都不发表看法和意见。可大家如此沉默,郑社长就更是肆无忌惮。一次全体员工会议上,一位在杂志社工作了四年的女编辑诚恳地谈到杂志的未来和杂志广告经营时,忍不住和郑社长争论起来,结果郑社长被女编辑问得哑口无言。社长就说,我这是机关,不是完全的市场媒体,不能违背机关领导的指示。女编辑就说,一谈杂志经营发展,一谈大家的待遇,你就拿机关来说事,一谈处理杂志社内部事务,你又说你是法人,有权处理一切问题,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对待大家?这话可把郑社长问火了,他气得把手里的本子砸在桌上吼道,你在和谁说话?你好大的胆量,我开除你。女编辑也不示弱:开除我,你没有这个权力,你不是说这是个讲法治的大机关吗?你凭什么开除我,你有什么资格?让你明白什么是道理你就开除人?免了,用不着你开除,你把工资算给我,老子明天就走。
女编辑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辞职走了。
八
女编辑走后,对郑社长好像有所触动。于是他决定启动广告经营,他指定办公室主任童建宏和所谓的通联部副主任乔东负责招人,招聘人员主要下驻各市州。这事让童建宏和驾驶员乔东大为光火,表面上郑社长把这事交由办公室主导,实际上真正公开招聘的人他一个也没要,而是私下以各种理由安排了10多个人到各市州做广告经营。郑社长这一招,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私自定的这些广告经营人员,跟小时候的孩子办家家没什么区别,这些人都很年轻,不仅没有广告经营经验,而且不发一分钱激励工资给人家,叫人家下去自生自灭,这不是开国际玩笑是什么,结果这些人下去后,有的人坚持了一个多月,有的人几天后就逃之天天了。后来大家都明白,郑社长玩的是一场游戏,他不光是玩给杂志社的人看,还玩给机关领导看。因为,他把启动广告经营的事写成了简报送机关主要领导审阅,这明显是在忽悠上级。他明白,杂志做好做坏,反正机关领导也不懂,当然也没精力过问。后来,广告经营的事就像儿戏不了了之了。老实说,这杂志要不是体制内强制发行,如此办刊思路和办刊理念,早死了。越到后面,我越发感到郑社长的行为无耻至极。比如说,大机关一把手30多年前在某报社当头,与现在的报社负责人曾经是同事,一把手无意中提到哪家报社的总编,郑社长听见后,马上就召集大家去那家报纸学习取经,一把手提到省党报一位退休老编辑的好时,郑社长就马上请这位老编辑来给大家讲座,退休老编辑到杂志社简单说了几句话,郑社长为了讨好一把手,半小时时间就给了退休编辑三千元,被财务说出来后,引起大家的鄙视和愤怒。但大家敢怒而不敢言。郑社长对采编人员的稿费极尽苛刻,千字按A、B、C三等打,最高也就70元,他拍机关领导马屁更有一套,随便一篇讲话稿,不管长短,发到杂志上,他说是特稿,发稿费1000元……这些都让杂志社全体人员无可奈何。最让大家感到滑稽的是,他特别喜欢向机关领导,尤其是一把手汇报工作,狗屁点事都要发简报。一次,机关一把手为了体现一枝一叶总关情,在他送上去的简报上批了几个字:政治家办刊,突出XX特点,讲政治、守纪律、精专业、重管理、强队伍、抓特色。
此后,但凡开会郑社长必念两遍一把手的批示。每每都沾沾自喜,扬扬得意。可他丝毫不注意也不在意下面的眼神和嘴巴。
大伙拿这样的社长没办法,背后把他当臭狗屎,办公室电话一响,伸头见是郑社长办公室电话或手机号码,坐在办公室的人就你推我接,我推你接,没有一个人愿接他电话。大伙恶心他的声音和腔调以及哕嗦。路上见着他迎面走来不是绕道,就是一下子跑得远远的。然而他根本不把大家放在眼里,谁的话也不听,无论会上还是会下,他都视众编采人员如草芥。然而郑社长做事总是发生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情形。来杂志社实习的那个女孩,之前和我们男生一个办公室,后来安排到姚娜她们那间办公室,成了四个女生一个办公室,郑社长本想把这个小女孩培养成他的心腹,让小女生去监听其她三个女生每天议论他什么没有,没想到,他动不动就叫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去他办公室谈话,开始大家也都设防这女孩,不和这女孩说话。结果,半年时间不到,女孩实在受不了郑社长,决定不干了,走的那天她对大家说,他想把我发展成他的“特务”,太无耻,还三天两头找谈话,每次都是那些拿不上桌面的话,简直恶心透了……
女孩忍无可忍,坚决离开了《论谈》杂志社。这让郑社长感到猝不及防,因为他很害怕女孩到领导秘书那里去奏他,因为女孩是领导秘书推荐来杂志社的。那几天郑社长紧张得不得了,他疯了似的不断要办公室打电话把女孩叫回来,说,有话回来好好说,可女孩却壮士一去兮。
一日中午,杂志社10多个同事一起进餐,餐桌上不知是谁提到,这个郑官壬郑社长一天正事不做,成天就是算计人,这样下去,杂志可是没希望,杂志没希望,大伙最终只能喝西北风!这一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大伙没一个不附和响应,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有人提出,干脆联名把他告到机关秘书长和机关大主任那里。这一提议,大伙立即一呼百应,群情激奋。告,告到机关秘书长和大主任那里,叫他不死也要脱层皮。有人还说,只要告,郑官壬即使不“死”,起码那德性也会收敛好多。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办公室主任童建宏和编辑部副主任姚娜建议每人回去写几条个人对郑官壬的申告“罪证”,然后汇总到我这里,由我执笔写出上告书分别签名集体上告。
一个星期后,童建宏和乔东出乎大家意料打了退堂鼓,他们说他们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告郑官壬不好,以他们在杂志10多年的工作经验,认为机关领导都是官官相护,很少有领导为员工说话为员工着想,他们担心,一旦告上去,如果告不翻郑官壬,大家就会被郑官壬变本加厉欺负,如今郑官壬正愁找不到理由把大家赶走,巴不得换上他要的人,这一告,如果他占了上风,大家的工作没准保不住。而且,就算把郑官壬告倒了,分管杂志的副秘书长从北京回来,那个人也不是好鸟,就算赶跑了郑官壬这个贼,还不是为另一个强盗铺平了路?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贼和强盗斗,大家观战….
童建宏不仅是杂志社办公室主任,而且是《论谈》创刊时就来这里的,资格老,在杂志社的兄弟姐妹中,说话也有分量,有时连郑社长和副总编殷福都要让她几分。她的这一分析和退缩,把大家欲扳倒郑官壬的热情降到了冰点,没有谁强烈要求非告郑官壬不可。
状告郑官壬以失败收场。
七
尽管童建宏和乔东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始终觉得他们的想法中对体制存在依赖和幻想。我感到有些绝望,以为可以通过集体力量对郑官壬官僚僵化的顽固思维有所改变冲击,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了可能,要么,离开这无聊的杂志社,要么把自己变成一个习惯势力下的附庸。我开始有了烦恼和痛苦,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强压着的情绪爆发出来。
新的一期《论谈》开始组稿,郑官壬又拿了一摞乱七八糟的关系稿给我编,这些稿子都他妈是工作报告,根本说不上是文章,篇篇高大上,句句假大空,删除署名后,活脱脱就是雷同的“文摘”。最让人恶心和讨厌的是郑社长满嘴仁义道德,私下满肚子男盗女娼。每次开会,他都要求编采人员要写好稿编好稿,不能讲人情论关系,影响杂志质量,可每期内容他都强行塞了他的不少关系稿,有的稿子跟《论谈》八竿子打不着,可他根本不听编辑建议。这次,他塞来的稿子中有一篇我实在不能接受,是一个医院医生写的一篇医疗稿子,姑且算一篇学术论文,《论谈》根本没有栏目刊发。我找到郑官壬,告诉他这篇稿子发不了。郑官壬说,必须发。我说,这稿子根本不符《论谈》用稿规则。郑官壬说,我是社长,我说可以发就可以发,我就是规则,有什么事,我负责。我很想把那堆烂稿子朝他头上砸去,但我还是强压住了心头怒火离开了郑官壬办公室。
那篇破稿子老子只字未动,全文照发,发出来后不要说到处语病,连多处的错别字也懒得改。可杂志出来后,风平浪静,不要说内部没人说稿子问题,就是外界也没任何反映。其实,这个杂志连编辑流程也是乱的,按郑社长的说法,自从他提拔了一批中层干部后,他就武断实行责任编辑制,他虽然说不出“责编制”这个专业术语,但他施行的就是这样的制度。我,黄墙,姚娜三人,轮着负责一期责编,谁轮到责编,谁就全权负责本期杂志全部内容。事实上,编辑部主任根本就是个虚职。大家对此心照不宣,面对一个外行而且管理能力、思维能力、人品都让人无语的领导,唯一的办法就是沉默,他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各人的职责只要不出政治差错就是工作的最大正确,至于文章的错别字、文理不通等都不是问题。如此的工作态度按说还是比较轻松,可我却无法忍受郑官壬的行为举止,我已经到了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吐的地步。
大家都清楚郑官壬的习惯,只要他到办公室,要么就逐个找人去他办公室谈话,谈一些无聊的事。要么就开会,开无主题的会,等他牢骚发完,会议就结束。这天,郑社长在上午快下班的时间又通知大家开员工会,会上他又骂骂咧咧指责大家,写的稿子编的稿子没水平很烂云云。我再也忍无可忍,岔他话说,郑社长,你总是骂大家水平低,不用心写稿不用心编稿,稿子没意思没可读性,可每期你都塞了一大堆稿子让我们必须发,不发又是不执行你社长法人的意图,发了,你又要说稿子烂,这可叫大家如何是好?
郑社长顿时脸就挂不住了,面对大家差点从陷进去的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脖颈上的红皮肉扯了几下,几乎喊了出来:你这个编辑部主任不要当了,自由散漫,不讲规矩,不懂政治不讲政治,《论谈》不是你办市民报,没有大局观,怎么去完成某某主任交给我们的任务……
此情此景,大家面面相觑。
我也很激动地说,好,我早就不想当这个狗屁主任了。
我的话气炸了郑社长,他愤愤地说,赶,赶快写辞职,辞职报告。郑社长说话都有些颤抖。
我说,行,马上就给你。
会就这样在不欢中散了。
下午,我马不停蹄交了编辑部主任辞职书。从这天起,我轻松了许多,也不再被郑官壬动不动就叫到他办公室听他说废话说假话说无聊话,也不再面对他而感到恶心。另一方面,我也从这天起被他晾在了一边,连杂志最后两个页码的文化随笔编辑资格也被他让别人代替了。
姚娜生怕我一气之下辞工后没有人站出来为杂志说公道话,下班后在路上追上我,对我说,范哥,你也太直了,和这种人犯不着硬来,要软整他,让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要我就不辞,看他怎么办,气死他。现在,辞了职务就辞了职务,但千万不要辞工,就要和他耗下去,等某某(副秘书长)从北京回来,看他怎么被更恶的人收拾。我说,谢谢姚娜,我才不走呢,都快过年了,不管怎么样,起码也要拿了年终那几文奖金再走。我对姚娜认真说,走是肯定要走,春节后跟他彻底拜拜。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急转直下变化。我被晾了两个月后,大家从过去的一片痛恨郑官壬的情绪中变得对他唯唯诺诺,惟命是从。办公室童建宏主任、驾驶员乔东、连城府很深的记者部主任黄墙都开始和我若即若离了。我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我决定拿了本月几文工资就滚蛋。
月末的一天,郑官壬要出差去一个市,名日调研。他安排乔东开车,姚娜陪同,开始姚娜总是东拉西扯说有事,拒绝与郑官壬出行。事实上,姚娜确实很讨厌与郑官壬出差,至于那些借口都是瞎扯,愿意和他出差有一千个理由,不愿意和他出差也有一千个理由。面对姚娜的委婉拒绝,郑官壬发火了,他说,这是工作,除非爹死妈亡是不可抗拒的,其它原因都必须让位于工作,要不,就干脆不要来上班了,可以天天去照顾自己的事……姚娜被郑官壬的话镇住了,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答应和郑官壬出差去市里调研。
出差的头天晚上,姚娜打电话告诉我,说,范哥,我真不愿意和这恶心的家伙出差,可是……我说,我理解你姚娜,去吧,如果你还想在《论谈》呆下去,下不了决心离开这里的话,就得牺牲自己一点,委屈自己一点。生存是第一要务,恶心死不了人……八
姚娜跟郑社长从外地回来的第二天,我已做好辞工的一切准备。就在下午召开的一个采编会上,在我向郑官壬向大家递交辞工书的同时,郑官壬郑社长也郑重宣布姚娜担任编辑部主任。
姚娜在郑官壬宣布她就任编辑部主任的刹那间,她带着平时和谐的一贯笑脸轻轻地笑了笑,只是我发现,她此刻的笑有点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