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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秩序:知识分子使命情怀的契合——以鲁迅杂文与明清小说为例

2016-03-07吴金梅

大连大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立国杂文知识分子

吴金梅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重建秩序:知识分子使命情怀的契合——以鲁迅杂文与明清小说为例

吴金梅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鲁迅与明清小说作者作为富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将批判社会与重建秩序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使命,其做出的努力对于中国社会走向现代具有重要意义。与明清小说以儒家情怀“修齐治平”作为社会秩序重建的理想不同,鲁迅则以“立国”、“立人”作为社会秩序重建的最高理想,显得更富有现代科学理性精神。二者在中华民族走向现代的过程中,传承扬弃,共同为这一转变的实现,完成了不可或缺的作为“历史中间物”中的一环。

重建秩序;知识分子;使命情怀;鲁迅杂文;明清小说

关于知识分子在文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地位或作用,中西方的学者都有所论述。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多以儒家理想中的“士”自诩,信奉并践行曾子所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弘,宽广也。毅,强忍也。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1]如此传统知识分子,也如学者余英时先生曾指出的: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在社会文化转型时期,表现出两种最突出的特点,一为对社会、政治进行批判的人文精神,一为以重建社会道德文化秩序为己任的人文和责任意识[2]。当批判指向国家、社会的时候,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合理的国家制度与良性运行的社会环境;批判指向人群的时候,是意欲构建一个人与人之间和谐共处,充满友爱与诚信的美好人间;其批判指向个体的时候,则是为了能够自我人格的独立,生存的自尊与生命意识的张扬以及个体价值实现。明清小说作家与鲁迅在其文学作品中都为了实现如上种种而对国家、社会与个体的人进行了独特的审视与思考,各自做出了自己的理想状态的预设构建,尽管其构建或许显得渺茫或难以实现,但知识分子对国家与社会弊端和人性的弱点所做出的独特思考,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使命情怀,或可为艰难世事中继续生存的人提供一丝希望,为生命提供一种终极关怀。明清小说与鲁迅杂文中同样蕴含着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意识与使命情怀,审视与批判,思考与重建,尽管其秩序重建设想可能只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想象或意愿表达,但也是一种期冀,一种生存的希望或精神支撑。而对于人的个体价值的期许,明清小说作者与鲁迅因所处的社会时代政治经济环境、时代思潮及教育与成长经历等种种不同,其个体思考、批判视角的不同,提出的重建策略也必定存在差异,但二者的初衷是相同的。尤其是作为一个以进行“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为创作旨归的杂文写作者,作为一个以向往“立国”、“立人”为生命期许与终极追求的知识分子,一个具有“民族魂”品格的现代中国的思想界巨人,鲁迅及其思想,或许更值得一个渴望民主进步、经济腾飞的国家与社会,一个期待获得复兴的民族与个体灵魂获得提升的国民予以思考和关注。

一、明清小说的重建构想:修齐治平与温暖人生

明清小说弥散着批判意识的同时,其重建的旨归也历历可见。在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思想意识中,出将入相,修齐治平的儒家情怀,可以说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最高旨归,因此,以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行动指向,当是传统知识分子为身逢的乱世开出的一剂必然良方,这一良方可以明代的历史小说《三国演义》与《水浒传》为代表。这两部小说都是以历史事件为缘起及线索来架构故事,所叙述的是关乎国家统一与个人建功立业的宏大叙事,其立国安邦的思想旨归十分明显。

《三国演义》以从天下纷争、诸侯割据到天下归一为叙述线索,身逢乱世的英雄将相以儒家的义相聚,辅之以个体智、勇,铲除奸雄,以仁换得天下归心,以智、勇赢得战争胜利,借以实现个体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以及国家一统、天下归一的宏伟大业。虽然故事的叙述不能违背史实,让著者心仪的蜀汉取得政权,获得最终胜利,但褒扬之情,字里行间,斑斑可见。对于蜀汉每一个英雄的逝去,小说中都表现出一种深沉的感喟叹惋,并把最终蜀汉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天意的不可违拗。但尽管如此,著者以儒家的修身为智、为勇、为仁、为义、为信来为国为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助明君实现国家一统大业,建立一个百姓安居和乐的国度,作为其最高期许,是不容置疑的。与《三国演义》的仁义立国不同,《水浒传》则以“忠义”为准则来建构一个君明臣忠的理想世界,以“全忠仗义”的规范,来实现立国安邦的个体与国家的理想佳境。尽管著者深明在封建社会中,“忠义”于昏君佞臣只能是飞蛾扑火的运命,但仍不惮于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以生命换取国家的理想存在,可谓殚精竭虑、用心良苦。

而在《三国演义》《水浒传》以儒家精神来实现修身以治国平天下的家国理想之外,《西游记》的不辞千辛万苦,以求取“真经”来实现国家、君王“皇图永固”的理想,或可说是在儒家之外的佛家寻求依恃,进而走向理想的路向。对于这一依恃的结果如何,著者似乎并未过多渲染,但在这一过程中,经过无数交战,涤荡常人心魔的种种羁绊,而使取经人成全了自己成圣成佛的个体人生理想。由国家而走向个体价值的期许与体认,或许是张扬个性的时代思潮中个体生命价值的逐渐觉醒,是以人格与价值的最大实现为人生第一要义的一种理想人生轨迹的转变。尽管这一转变的明显轨迹还未曾探究,但其最终指向与理想期许,却是十分清晰的。

在国家与个体的期许以仁义、忠义高自标置而获得理想构建,以除去心魔而获得一定的体认之外,明清小说的另种人生期许或社会理想建构则在《聊斋志异》中有典型的展示,这就是清代知识分子“色授魂与”的知己之爱的获得与成家立业、现世安稳的梦愿达成。即使这一梦愿只是由非现实的狐媚花妖来承载,却也是一种人生理想境遇的表达与期许。比起《三国演义》《水浒传》的保家卫国,除暴安良,立国安邦的宏图伟业,比起《西游记》成圣成佛个人价值的完美实现,尽管只是虚幻的寄托于荒野孤魂野鬼、狐媚花妖,与人生心灵却显得切近温暖,恍若数千年凄凉封建社会中一抹洒满暖阳的梦境,飘渺瑰丽,在狐媚花妖与鬼话连篇中,建构起一种非现实的却又似乎并非遥不可及的温馨世界。

明清小说中,对于爱的抒写达到极致的是《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中的女儿世界。小说描述了“爱博而心劳”的“神瑛侍者”,对“水做的骨肉”的“大观园”女儿们的呵护与爱恋,将这些女儿们的美好抒发到极致,是一种幻境与实境相结合的抒情写意。尽管这些女儿们以“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悲剧命运而谢幕,但其曾经的美丽却已如璀璨的彗星划过长空,在文学历史长廊中让人感喟不已。

明清小说中另一类较为典型的理想世界与人生建构则是在《儒林外史》中。这部“足称讽刺”之书的士林群像图谱,在对科举浸淫下,以举业为第一等要务的士林群像进行酣畅淋漓的讽刺同时,又以身兼儒家美德与名士风度,追求道德与才华互补的真儒名贤杜少卿及四位市井奇人为典范,构建起了儒林中的理想形象。杜少卿的淡泊名利,傲视权贵、扶困济贫、豪放狂傲等性格特点,其追求恣意任性、不受拘束的生活态度,其尊重女性,反对歧视与摧残女性的平等意识,其尊重个性,追求自由自在生活的适意与不羁,其忧国忧民的切切之情,均是不可多得的真正儒者的美好品质所在。而篇末的市井“四大奇人”,以写字自娱为生的季遐年,围棋高手的小贩王太,一手好画的茶馆主人盖宽,弹一手好琴的裁缝荆元等自食其力,不媚权贵,雅俗共兼的文人化市井奇人形象,正是著者心目中典型的理想知识分子形象。又如在与“三言”“二拍”体裁多有类似的晚明拟话本小说《型世言》中,作者开篇点意,意欲“树型于世”,为腐朽颓败、日渐浇薄的封建末世世风、世情与世人树型,通过一个个或忠或孝或节或义的极致人物形象的塑造与故事讲述,“以为世型”,企图重建封建社会的道德秩序。

如上种种,明清小说或以儒家思想为规范,或以佛家道义为意旨,或在现实中绘人叙事,或在幻境中抒情写意,均以自己的情志为原点,为国家,社会或个人指出了重建国家与社会秩序以及实现个人生命价值的途径。或许其构建的理想仍存在种种缺憾,或许其所构建的只是一隅非现实的理想世界,渺远而难以实现,但作为传统知识分子代表,其为社会进步发展与个体生命存在价值与意义的实现,无疑做出了积极思考构建,为中华民族与社会及个体走向现代性做出了积极的尝试与探索。

二、鲁迅杂文的重建构想:“立国”与“立人”

“立国”与“立人”,是人们广为熟知的鲁迅对理想中国社会及人的描述与期待。鲁迅“立人”的精神实质实为摒弃国民劣根性,重塑新型的现代民族国民性格,意在建立起国人沉着、勇猛、清醒、不自私、开放等具有百折不回、独立自强的人格精神,一种为自身的生存、解放而奋斗的民族精神。有感于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的内外交困,积贫积弱,有感于社会中“沉默的国民的灵魂”的愚昧、麻木与冷漠,鲁迅以揭开伤疤,“引起疗救的注意”的深沉使命感,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深切悲悯,试图唤醒沉睡的黑屋子里的百姓苍生,促其挣脱沉重的枷锁,放他们到“幸福光明的地方去。”

“然既以改革而胎,反抗为本,则偏于一极,固理势所必然。洎夫末流,弊乃自显。于是新宗蹶起,特反其初,复以热烈之情,勇猛之行,起大波而加之涤荡。……新生一作,虚伪道消,内部之生活,其将愈深且强欤?精神生活之光耀,将愈兴起而发扬欤?成然以觉,出客观梦幻之世界,而主观与自觉之生活,将由是而益张欤?内部之生活强,则人生之意义亦愈邃,个人尊严之旨趣亦愈明,二十世纪之新精神,殆将立狂风怒浪之间,恃意力以辟生路者也。中国在今,内密既发,四邻竞集而迫拶,情状自不能无所变迁。夫安弱守雌,笃于旧习,固无以争存于天下。……此所为明哲之士,必洞达世界之大势,权衡校量,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翕合无间。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顾今者翻然思变,历岁已多,青年之所思惟,大都归罪恶于古之文物,甚或斥言文为蛮野,鄙思想为简陋,风发浡起,皇皇焉欲进欧西之物而代之,而于适所言十九世纪末之思潮,乃漠然不一措意。凡所张主,惟质为多,取其质犹可也,更按其实,则又质之至伪而偏,无所可用。……然欧美之强,莫不以是炫天下者,则根柢在人……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假不如是,槁丧且不俟夫一世。夫中国在昔,本尚物质而疾天才矣,先王之泽,日以殄绝,逮蒙外力,乃退然不可自存。而辁才小慧之徒,则又号召张皇,重杀之以物质而囿之以多数,个人之性,剥夺无余。往者为本体自发之偏枯,今则获以交通传来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国之沉沦遂以益速矣。”[3]

鲁迅始以“立人”为思想核心,强调人的个体的精神自由,并通过“立人”而“立国”,进而以“立国”的集体精神、阶级斗争和武装革命为自己挣得自由与解放,但鲁迅又始终对“革命”和“民众”保持着一份清醒,其最关注的,依然是“人”的建设与发展。如上所说,鲁迅认为西方的“物质”和“众治”只是表象,而其本质在于人,因此维新派的“竟言武事”和“君主立宪”并不能改变中国的本质,中国欲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首要的还是必先“立人”。中国虽然一度曾“屹然出中央而无校雠”于世界,然而几千年的固步自封,妄自尊大,独闭一隅,使得“厥种之所创成,无一足为中国法”,西方的进步的文艺、思想文化却未能进入中国。于是,面对列强的坚船利炮,中国统治者只能束手无策,任其宰割。向西方寻求的种种出路,只能是华而不实的皮毛,并不能挽救旧中国备受凌辱,濒临灭亡的命运。而盲目的崇洋媚外,结果却是遗失了民族与自我固有的精粹,而只是“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质,遗其神”。国家如此贫弱落后,而旧中国的国民,更是在两千年的封建统治下,在虚伪的“仁义道德”欺瞒愚弄下,安于现状而做“不争之民”,在苦难恣睢的生命中,以瞒和骗为逃路,自沉于如此大泽而不自知自醒,变得懦弱、冷漠、麻木、恃强凌弱,只知道做茫然的“看客”,甚至试图用革命者的“人血馒头”来医治身体的病痛。因此,鲁迅提出了“立人”的主张。并指出“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立人”,则先要觉醒,要懂得个体生命存在的权利,要实现思想自由。“思想自由,凡百学术之事,勃焉兴起”,只有思想自由,才能推动科技发展,创造物质财富才能使得人们“仓廪实而知礼节”。鲁迅弃医从文,是因为认识到了弱国的国民只有强健的身体是不够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要使唯怕做奴隶而不得,和唯求暂时做稳了奴隶的人,成就真正的自我,实现“立人”,由跪着听从他人使唤与摆布的奴隶到站立起来而为独立自由的个体。由“立人”而“立国”,最终又归结于“立人”,从而实现国家的独立自主和人的自强自立,摆脱奴性而成为国家与自己的主人。鲁迅认为“立人”的最根本之处,则是要“尊个性而扬精神”,只有尊重个性张扬精神,才会改变安于现状,才能实现精神自由。“人各有己”的个人进而组成的“人国”。“立国”与“立人”不再矛盾对立,立国服务于“立人”,服务于人的解放和人权保障。

鲁迅以“立国”与“立人”为旧中国及其国民构建了未来国家与国民的理想状态。这一构想与狂人揭示的“吃人”的虚伪的“仁义道德”的社会相互映衬,为国家、民族及国民的独立思考、自信、自强、自尊指出一条生路。只有如此才可以唤醒沉睡的国民,改变其奴性十足、愚钝、麻木、缺乏自我意识的劣根性,在“立人”的思想纲领下,走一条“先觉者的个性解放——国人的个性解放——立人——立国”的道路。因此,对旧中国来说,“反封建”始终是最迫切的任务,任何国家要走出中世纪,都必须经历这一场思想革命——人的思想解放如果不彻底,轻则让国民置身炼狱,中国是其中典型;重则给世界带来莫大的灾难,这就是法西斯。

围绕“立国”“立人”的理想构建,鲁迅杂文对于国家制度,对于社会的思想文化,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在深刻透彻的批判之后,常常提出具体的实施措施予以改正。如在杂文中,对“脊梁”式的或“埋头苦干”,或“拼命硬干”,或“为民请命”,或“舍身求法”的人予以肯定赞扬。同时,对于共产党人为了国家独立,个体解放所付出的鲜血与生命也予以高度赞扬,并且认为,从苏联的存在和成功中,人们可以“确切的相信无阶级社会一定要出现”[4]。他为未来中国指出了出路。

三、鲁迅杂文对明清小说理想构建的超越及其现代意义

明清小说与鲁迅杂文均为其所批判的国家、社会或个人提出了重建的理想与构设。鲁迅以“立国”与“立人”为未来新中国的社会与政治以及个体提出重建新中国的构想。其精神与内涵与封建社会中传统的知识分子,诸如明清小说作者们所做出的构建设想有很大不同,其思考与构建与明清小说相较,有巨大的超越与开拓。其由“立人”而“立国”,再终至于“立人”的民主,自由,平等的崭新世界,与封建社会知识分子对于国家与社会和国民的理想建构有着本质的区别。

首先,明清小说由于对国家与社会的批判集中于统治者的昏聩与腐朽上,而非指向封建社会制度本身,所以其提出的重建指向对于国家而言是期待出现开明君王,能够知人善任,任贤用能;能够公平合理,赏罚分明;能够爱民如子,体恤民意。殊不知以统治与剥削他人为本质的统治阶级,无论换哪一个执政,也会本质相同而不会有根本改变,所以,明清小说对于国家的构建寄理想与希望于出现少数的明君贤主,英雄将士身上,显然是一种受时代局限的理想建构,是难以实现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而与此相联系的,对于封建社会中,统治者及其统治阶层之间的互相勾结、贪官酷吏的飞扬跋扈,明清小说的希求出现诸如像包拯一样的刚正清廉的官吏的期盼,同样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总而言之,亦即封建社会自上而下,根深蒂固的专制统治思想是难以通过自身修正或内部更迭而彻底改变的,因此其专制统治也不可能产生根本动摇,压迫与剥削也必然存在。相较而言,鲁迅则认识到了不平等社会的根源是封建社会专制制度的本质而产生的问题,所以提出的构想是以彻底推翻封建专制的统治者为根本目的,其“立国”正是建立在对腐朽的封建社会制度的无情鞭挞上,在此基础上推翻旧制度,从而建立自由、平等的新的国家制度,这与明清小说构建的国家的理想状态的出发点是有着本质不同的。鲁迅号召人们除去世上昏聩残暴的昏君和暴君,特别是要把封建制度下受迫害最深的妇女和儿童真正解放出来,“放他们到最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而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根本方法是要救治这“几至国亡种灭”的中国,要建立起民主的、自由的国家,建立起没有专制和压迫的国家,只有如此,才可能真正求得人的解放。这正是鲁迅杂文中理想国家与社会的重新建构相对于明清小说的超越之处。

其次,对于社会以及家庭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处理,以封建专制思想观念中单向度的“忠”“孝”“节”“烈”“义”等伦理思想,来规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样是苍白无力而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这一理想的构建并不能使得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欺诈、冷漠、麻木、卑微等种种劣根性彻底消失,不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现状。因其所依托的标准并不是建立在对于人的生命个体的尊重之上的,不是将生命个体置于一个享有充分身心自由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种传统的封建伦理纲常秩序之上,便很难实现真正的自由与平等,也便很难建立起平等和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较而言,鲁迅则是以“诚”“爱”等现代伦理观念的倡导来试图建立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从而建立人与人之间和谐共处的现代社会规范,是一种具有现代科学理性的社会伦理观。不论是社会还是在家庭中,都应该以诚信与友爱为基础,以尊重个体独立与自由为基础,才能建立起良好的社会与家庭秩序,才能有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人际关系。这样的理想社会人际关系,不只是为旧中国人们所期待,也可说是任何社会和谐人际关系的特点。鲁迅对于理想人际关系的建构,超越了一家、一国而指向人类社会和谐的世界与未来。因此具有对于整个人类存在的超越时空的巨大意义。这是封建社会知识分子难以具有的思想认识。鲁迅的生命大爱意识与对人类生存状态思索的深刻性,同样具有现代意义。

鲁迅杂文重新构建的人的个体的理想状态与明清小说的不同之处,也正是鲁迅杂文较之明清小说在这一问题上思考的超越之处。“立人”思想,作为鲁迅思考的最终指向,作为其终生思想文学事业的出发点和归宿,具有鲜明而强烈的现实性、现代性和超越性。在对国民精神进行了深刻反思的基础上,鲁迅指出“首在立人,人立然后凡事举”。当鲁迅意在描述“病态社会”人的“精神病变态”,并要“引起疗救的注意”时,他刻画了中国民族国民可怜而又可耻的心灵的历史,并以最尖锐的形式再现了国民的心理特征,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示众材料和看客的可怜灵魂。当鲁迅惊讶的发现国人身上的种种劣根性时,便痛下决心要使其改造自己的灵魂。而鲁迅在提出“立人”的主张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要以“幼者、弱者、下者的本位主义”为基础。鲁迅批判国民的种种劣根性,诸如缺乏“诚”与“爱”,骨子里的奴性与自我欺骗性等。针对国民在性格上表现为麻木、不思进取、世故等种种劣根性,鲁迅提出了“尊个性而张精神”的“立人”主张,提出了要建立起一种人的独立个性与自由思想精神。若其具有独立的个性,便会使其摆脱十足的奴性,能够勇敢的面对其受奴役的生活和心理状态,走出“瞒”和“骗”的大泽,摆脱其“不幸”而又“不争”的状态,能够成为现实生活的主人,摆脱精神病苦,而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建立起其自由的思想与精神,使其可以摆脱麻木、愚昧等种种精神病态,实现真正的人的意义的生存。

由此可见,在从封建社会到现代社会的转型期,鲁迅作为一个有社会良知的“真的知识阶级”的知识分子,其为国家、社会与民族、人民提出的“立国”与“立人”主张,是对封建社会知识分子提出的国家与个体存在的重建构想的超越与开拓,其理想建构在推翻封建社会及其统治思想的社会学及人类学基础上,虽然在鲁迅当时的社会还没有实现这一建构的成熟的社会与思想条件,但至少这一建构具有可行性与科学性,时至今日,也依然是未来中国所必须走向的道路,也是国人能够摆脱受奴役地位,走出贫困,能够屹立于世界之林的最终出路和唯一出路,是鲁迅为现代中国做出的思想与社会的卓绝贡献之一。

但无论怎样,明清小说作者与鲁迅作为时代知识分子,对中国现代性转换中所做的思考都极为宝贵,正如鲁迅所说的“历史中间物”,作为现代性建设中的一环,不可或缺。

[1]《论语·泰伯》[M].

[2]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113-128.

[3]鲁迅.坟·文化偏至论[M]//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6-57.

[4]鲁迅.且介亭杂文·答国际文学社问[M]//鲁迅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9.

Order Re-establishment: the Conformity of Mission and Love of the Intellectuals——Withthe Essays of Lu Xun and the Ming & Qing Novels as Examples

WU Jin-mei
(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

As responsibility intellectuals,Lu Xun and the authors of the Ming & Qing novels take social criticism and restore socialorder as their duties that the efforts for Chinese society to enter the modern times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Different from the authors of theMing & Qing novels taking the Confucian cultureas the basis of social order,Lu Xun took“state”, “people” as the ideal to restore social order and modern science and rational spirit. In the process of China becoming modern society,inheritance and discard transits this shift,where LuXun's essays and the Ming & Qing novels became the core of “historical intermediate”.

Reestablishing order; intellectuals,mission; Lu Xun's essays; Ming & Qing novels

I206

A

1008-2395(2016)05-0052-06

2016-06-16

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以中国文学优秀文化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研究”(L14BKS009)

吴金梅(1975-),女,文学博士,主要从事鲁迅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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