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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与温情:南宋知县袁采的生涯和政治

2016-03-07李勤璞

大连大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衢州知县

李勤璞

(浙江农林大学 文化学院,浙江 临安 311300)

权力与温情:南宋知县袁采的生涯和政治

李勤璞

(浙江农林大学 文化学院,浙江 临安 311300)

中国史上仅次于南北朝《颜氏家训》的家训类书籍是南宋《袁氏世范》。本文着眼于古代中国基层社会的秩序问题,考究著者袁采的生平事迹与政治教化行为。袁采是南宋衢州西安县人,家世及生殁年不明,入太学读书,隆兴元年(1163)进士,乾道四年(1168)起历任萍乡县主簿,乐清、政和与婺源知县,登闻鼓院或登闻检院职务。每任官一地,均有切于政治文教的著述。县政方面,在赋税水利之外,尤其注重教化设施的建设,虔诚敬神以为民请命,题匾以鼓励清明恤民的吏治。尤其保留前代知县的遗迹,显得袁采政治行为充满深沉的温情。这样的基层政治令人深思和感怀。

教化空间;祀神;邑政;温情

依内藤虎次郎(1866-1934)、宫崎市定(1901-1995)提出以来被深入接受的看法①内藤虎次郎〈概括的唐宋时代观〉(1922)、宫崎市定〈东洋的近世〉(1950),收入《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著选译》第一卷(北京:中华书局,1993),页 10-18,153-241。黄约瑟译。参看如下评论:平田茂树「宋代政治构造研究序说」,『人文研究』57(2006),页243-256。,中国史上的唐与宋两朝,被世人常常联称唐宋,但在政治、社会、文化一切方面完全不同,唐是中世的结束,宋是近世的开始。唐朝是贵族政治的时代,皇帝一家与贵族共治天下,而宋代开始的近世中国,是皇帝一人独裁的中央集权政治,世袭贵族制度没落,代之而起的是士大夫阶级,在皇帝之下治理国家。新兴的士大夫不能如中世的贵族那样凭借家世和历史进入政府,他必须读书,通过官员登用制度的科举考试。因此士大夫非常在意自己家庭和家族的兴旺,后世子孙必须受到经典教育、继续能出人头地,宗族作为社会体制被强化起来,族谱编纂,义庄义塾与祠堂的设立,都是为了维持家族不衰。

这样,家训家规的编纂和施行变成十分必要的事情,宗旨是同样的。宋代著名的家训很多,如柳开(947-1000)《柳氏家戒》,司马光(1019-1086)《温公家范》,叶梦得(1077-1148)《石林家训》,赵鼎(1085-1147)《家训笔录》,陆游(1125-1209)《放翁家训》,吕祖谦(1137-1181)《家范》,真德秀(1178-1235)《教子斋规》。南宋(1127-1279)衢州进士袁采的三卷《袁氏世范》是著名的一种,自古至今流传很广②此书有日文(1941)、英文(1984,2014)译本,汉文有各种通俗本。最新的版本:李勤璞校注《袁氏世范 附录袁采诗文及史料》(上海人民出版社)预定今年出版。,清《四库提要》称誉此书作为家训类著作的价值,以为仅次于颜之推(531-602年顷)《颜氏家训》[1]。但是就袁采本人,其生平行事一向没有专门考究③袁采自己没有文集传世,《宋史》和南宋文集里无传记,方志记述粗略而且不同,因之身世不明。这方面一向没有专门研究,值得参考的近人文章有:Patricia Buckley Ebrey,Family and Property in Sung China: Yüan Ts'ai's Precepts for Social Life. Translated, with annotations and an introduction(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pp. 10-21。陈智超,〈《袁氏世范》所见南宋民庶地主〉,《宋辽金史论丛》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85),页110-112,134;曾枣庄等主编,《全宋文》(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卷二四六六,页28613-28614(小传)。,以至于人们只知其书,不知其人。本稿的意图就是搜求零星的史料,尽量细致考察袁采的人生,并透过其人生尤其政治行为,了解当时南宋基层社会及其吏治的一斑。

一、生平事迹

袁采,名采,字君载[2]。梧坡是他的雅号。生卒年不可考,有人写作一一四〇年出生,一一九五年卒①绪方贤一,「「编集」という名の思想——刘清之の『戒子通録』をめぐって——」,《立命馆言语文化研究》21.3(2010),页242。;或一一四〇年出生,一一九二以后故去②「元代の社会と文化」研究班,「『事林广记』人事类訳注」,《东方学报》第七十五册(2003),页341。,但未见考证。

袁采的本贯,故书上有三个说法。他自称“三衢”人,太学同学刘镇称其“三衢袁公”,时人杨万里(1127-1206)也称其“三衢儒先,州里称贤”,永乐《乐清县志》、万历《温州府志》记其“三衢”人③袁采〈后序〉、刘镇〈袁氏世范序〉,分别收入《袁氏世范》卷末与卷首。杨万里〈荐举徐木、袁采、朱元之、求扬祖政绩奏状〉,收入辛更儒《杨万里集笺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卷七十,页2932-2963;永乐《乐清县志》(上海古籍书店影印明刻本,1962)卷五;万历《温州府志》卷九,治行志。。明代何乔远《闽书》谓其“信安人”④何乔远《闽书》(崇祯刻本)卷五十七。。天启《两浙名臣录》、天启《衢州府志》等书,则称其西安人⑤徐象梅《两浙名贤录》(明天启刻本)卷二十六,吏治;天启《衢州府志》(台北:成文出版社影印抄本,1983)卷九,人物志。。

根据弘治《衢州府志·沿革》所记衢县的历代建治情况,东汉献帝初平三年(192)分会稽之太末县地面,设立新安县。晋太康元年(280)以弘农有新安,乃改为信安,又析置定阳,后废。唐高祖武德四年(621)析婺州信安县初置衢州,唐懿宗咸通年间(860-873)易名西安,至明朝仍之⑥弘治《衢州府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31)(上海书店影印),页18-19。字迹漫漶不清。又民国元年(1912)始改衢县。参看民国《衢县志》卷首,〈古西安同名异地考〉。李昌宪《中国行政区划通史 宋西夏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页512-513参看。。这样看来,这三种称谓,三衢乃雅称,信安是古称,西安县是当时的正称,其地域即民国以降的衢县。

袁采做过太学学生,年代不明,南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进士⑦天启《衢州府志》卷十,人物志,页1060。木待问榜。。此后任官,其职务可知者先后有:

(一)萍乡县主簿

袁采自撰萍乡县衙主簿厅壁记,说他乾道四年(1168)四月往京城铨选,随即赴任;六年(1170)闰月作此厅壁记⑧袁采,《主簿厅壁记》,收入同治《萍乡县志》卷六,叶23a-24a。方志也记袁采乾道四年起任主簿,见同书卷四,叶1b,卷八,叶4a。。查本年是闰五月,其时仍在任。

(二)乐清县知县

根据永乐《乐清县志》卷七知县列表:袁采淳熙五年(1178)任,张友龙淳熙十年任。再看嘉靖《建宁府志》卷六,袁采“淳熙九年(1182)知政和县事”,则知淳熙五至九年在乐清知县任⑨永乐《乐清县志》卷四,宦迹;嘉靖《建宁府志》卷六,名宦,宋。。这样的话,在萍乡县主簿至任乐清知县之间的数年(1170-1178),袁采做什么事,待考。

(三)政和县知县

淳熙九年(1182)起知政和县,在任期间着有《欷歔子》一卷、《政和杂志》《县令小录》⑩嘉靖《建宁府志》卷六,页11b;民国《政和县志》卷十二职官。。

根据袁采《世范》后序,绍熙改元(元年,1190)长至(五月份),他已经在婺源县知县任上了,则他具体在政和县任至哪一年,也不明。

(四)婺源县知县

根据《世范》后序,袁采至迟绍熙元年(1190)在婺源县任。

杨万里奏状〈荐举徐木、袁采、朱元之、求扬祖政绩奏状〉发奏日期为绍熙三年(金明昌三年)三月十五日,当阳历一一九二年四月廿八日,其中也表明袁采绍熙元年至三年(1190-1192)任婺源县知县。惟不知止于何年。此时袁采职衔是“奉议郎知婺源县”①辛更儒《杨万里集笺校》卷七十,页2932-2963。。

(五)监登闻鼓院或监登闻检院

明末衢州志书记载说,袁采终官“监登闻鼓院”[1],别书作“监登闻检院”②天启《衢州府志》卷九,袁采;《两浙名贤录》卷二十六,“监登闻检院袁君载采”。,因系其家乡志书,其说应可采信。

按马端临《文献通考》卷六十记载了宋代登闻鼓院与登闻检院的历史和职能③马端临(1254-1323),《文献通考》(北京:中华书局影印,1986)卷六十,页考548-549。。看起来这是两个有很多功能的机构。袁采何时任这个职务,以及其后的情况,一概不知。

至于家庭情况,知道其有子曰袁景清,登开禧元年(1205)进士,同科有袁伟,系袁采之弟④天启《衢州府志》卷十人物志,甲科,页 1065。民国《衢县志》卷二十一人物志参看。。

袁采跟朱熹(1130-1200)是同时人。袁采的友朋其一是太学⑤关于南宋太学,参考宫崎市定(1901-1995),〈宋代の太学生生活〉,原载《史林》16(1931),收入《宫崎市定全集》10(东京:岩波书店,1992),页323-354。同舍生刘镇,字子山,一字可升,号方叔,温州乐清人,年三十五中绍兴十八年(1148)二甲第六名进士。刘铨(字全之,1110-1165)的从弟。与铨同学于从父祖向,及登第,任隆兴府司法,移武义丞,改知长溪县,政绩卓著,官至隆兴通判[3]3911。另一位郑伯英(1130-1192),字景元,号归愚翁,永嘉人。伯英俊健果决,喜慷慨论事,跟袁采同一年即隆兴元年(1163)中进士,第四名,性刚,自度不能俯仰于时,甫任秀州判官,遂以亲老丐祠。绍熙三年卒,年六十三。有《归愚翁集》二十六卷(今佚)。与其兄郑伯熊齐名,人称大郑公、小郑公[3]3691。看叶适(1150-1223)所撰墓志铭⑥叶适,〈郑景元墓志铭〉,收入《叶适集》(北京:中华书局,1961)卷二十一,页415-416。,乃是耿介之士。

刘、郑在袁采《世范》一书的书名上有异论。袁采最初定名“俗训”,刘镇为之作序的时候,推崇此书的教化作用,为之更名“世范”。郑氏以箕子与并世司马光的书比照,认为仍应叫做“俗训”⑦袁采,〈识语〉,附在刘镇〈袁氏世范序〉之后,收入《袁氏世范》(宋刻本)。,足见其诚挚。

袁采、郑伯英与木待问为同一年进士,木待问是第一名。有一段轶事可见出彼此人格的差异:“永嘉木尚书待问,少从学于郑敷文。敷文,大儒也,名伯熊,字景望。其弟名伯英(当作仲英),字景元。登甲科,以母老不仕。敷文死,后木尚书造宅侵郑氏地,景元不平,往与木詈诟而手击之。景元亦大为木氏子弟所棰。明日,木诉之郡,逮景元,景元挟其母以出,木惭悚退缩而止。木素无闻望,徒以大魁为从官尔,因此永嘉人薄之。”⑧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1)卷十八,页969。

二、著述及其倾向

袁采每任官一地,均留心世务,各有著述,历来正史、方志、书目等书累有纪录,但零散且分类不同,汇考如下。

(一)《乐清志》十卷。《直斋书录解题》地理类:

乐清志十卷

县令信安袁采君载撰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卷八,页261。

《文献通考·经籍考》地理类记:

乐清志十卷

陈氏曰:县令信安袁采君载撰⑩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五,经籍考三十二,页考1704。

称“陈氏曰”,似乎马端临未见原书,依据陈氏书转录。而陈氏应该是根据某书上的消息著录作者为“信安袁采君载”。上文说过,信安当时是西安县古称,可能袁采自署作者的时候这么写的。

(二)《袁氏世范》三卷。

《直斋书录解题》卷十杂家类:

袁氏世范三卷

乐清令三衢袁采君载撰①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页314。

《文献通考·经籍考》子部杂家类记:

袁氏世范三卷

陈氏曰:乐清令三衢袁采君载撰。②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十四,经籍考四十一,页考1753。

《宋史·艺文志》子部杂家类:

袁采《世范》三卷[4]

核对见存宋刻本,此书是淳熙五年(1178)知乐淸县作。而陈氏著录撰者为“乐清令三衢袁采君载”,应该是根据书末袁采的《后序》。

(三)《欷歔子》一卷。《宋史·艺文志》子部杂家类:

袁采《世范》三卷

又《欷歔子》一卷[4]

(四)《政和杂志》《县令小录》。

嘉靖《建宁府志》卷六名宦(叶11a)、明代《闽书》均著录这两部书。康熙《衢州府志》依明《续文献通考》著录,谓系袁采做政和知县的时候所撰③康熙《衢州府志》(《衢州历史文献集成 方志专辑》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2009)卷二十九艺文考,史部,页1000。民国《衢县志》卷十四参考。。但翻检《续文献通考》经籍考,未能检出[5]。民国纂《政和县志》〈旧志跋〉说这是该县最早志书,淳熙九年起袁采知政和县事期间撰此二书。

(五)《阅史三要》。康熙衢州府志著录为史部史评、史抄类④康熙《衢州府志》卷二十九艺文考,史部,页1005。民国《衢县志》卷十四参考。。

(六)《经权中兴策》《千虑鄙说》。嘉靖《衢州府志·人物记》著录。《康熙府志·艺文考》著录,入子部、经济类;民国《衢县志》入史部、政书、法典类⑤嘉靖《衢州府志》卷十〈人物记〉。康熙《衢州府志》卷二十九艺文考,史部,页1006。民国《衢县志》卷十四艺文志上。。

(七)《经界捷法》。康熙府志著录,入子部、经济类。民国衢县志入子部农家类,谓“此盖农家量田折算之书也”⑥康熙《衢州府志》卷二十九艺文考,子部,页1006。民国《衢县志》卷十五艺文志下。光绪《衢州府志》卷二十一谓以上三种是“经济之书”。孟子有语:“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土地的分界。

(八)《信安志》。仅民国衢县志著录,入子部地方志。称见于嘉庆县志序⑦民国《衢县志》卷十四。。

(九)见存诗文五篇:

〈县厅书事〉诗⑧同治《萍乡县志》卷六。,

〈主簿厅壁记〉文⑨袁采,《主簿厅壁记》,收入同治《萍乡县志》卷六,叶23a-24a。。以上作于萍乡县主簿时期。

〈雁荡山图序〉文⑩永乐《乐清县志》卷第二,山川·山·雁荡山。这是所见最早的刊本,文字已有更动,如君易作“均”。。

〈雁山记〉文⑪永乐《乐清县志》卷第二,山川·山·雁荡山。。

〈重修县楼记〉文⑫收入永乐《乐清县志》卷第四。又收入雍正《浙江通志》(卷三十二)等志书。,以上三篇文章作于乐清县令时期。

目前仅存者,只有《世范》一种及其两篇自撰刘镇序后《识语》和书末《后序》,和上述四篇遗文和一首诗。《阅史三要》至《信安志》各书,仅著录于其桑梓方志内,可能是袁采晚年居乡时期的撰述。已经不存的书,谈论起内容分类,也就只能望文生义了。

袁采著述分几类:地方志,教训性质的书(《世范》《欷歔子》),政治类的书(《县令小录》《经权中兴策》《千虑鄙说》),经济类的书(《经界捷法》),史抄(《阅史三要》),结合见存五篇诗文的内容,可以看出他是献身于地方政治与教化的官员,埋头日常本分事务,而与两宋沉溺于诗酒禅林的著名浮荡官僚文人持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对照《世范》的内容,更加强这样的印象。

三、袁采的县政

袁采由县主簿升任县令,前后任职四个县,惟资料很少,只好做片段的观察。

(一)萍乡县主簿时期

《萍乡县志》记载说,该县的县学,乾道四年知县事赵廪、主簿袁采将之搬到县治后车田①同治《萍乡县志》卷四。。南宋同时人刘清之(1134-1190)撰〈县学记〉谓“县故有学,主簿袁采勤力所营”②刘清之,〈县学记〉,收入同治《萍乡县志》卷四。刘清之绍兴二十七年(1156)进士,其事迹参看绪方贤一,「「编集」という名の思想——刘清之の『戒子通録』をめぐって——」,页229-243。。

袁采还捐金重建了三间主簿厅舍。袁采撰于乾道六年(1170)闰五月的文章〈主簿厅壁记〉:“室之东偏曰‘警室’,揭之榜以自警。西偏曰‘商博’,取柳子厚吏商之言以为罕譬”③同治《萍乡县志》卷六,叶23a-24a。。警室,经其解释,意义自明。“商博”取自柳宗元〈吏商〉文:“吏非商也,污吏之为商,不若廉吏之商,其为利也博。”④柳宗元(773-819)〈吏商〉,收入《柳宗元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卷二十,页563。乃是以“廉吏”自勉。

此文接着说:“地濒池,池外有亭,曰‘悠然’。公退之暇,呼童子煮茗,焚香静坐。其处芳藻参差,游鳞出没,此中观造化生意,兴到则取酒赋诗,率成二三章,旁置一榻,醉辄就眠。于是者月数次,跌宕优游,以为娱适,亦居官之别况也。”袁采仅存的诗《县厅书事》大致就是这样的情景写出来的,诗曰:“庭下幽花照眼醒,绿阴成幄晚风清。何时抛掷铜章去,小艇烟波弄月明”⑤同治《萍乡县志》卷六,叶59b。,纪录了他在职但不拘于官职的心志。铜章是用典,指其官印。

警室、商博与悠然三个词表达了袁采日常办公务与公馀退闲时的志向。正如《主簿厅壁记》所言:“噫,余之嗜静久矣。身隶闲曹,簿书之外,曾无所事事,宾客之徒鲜克过从,乃得脱略若此。余莅任[以]来,既不甘以俗吏自待;宰官之贤,亦不欲以傲吏相弃,是则余之志也已。”⑥同治《萍乡县志》卷六,叶24a。

(二)乐清县知县时期

袁采在乐清时间长,做的事情更多。重建县学:

淳熙间(1174-1189)令袁采重建,筑仓,易旧直舍为“寿朋斋”以养老,即讲堂创“莞尔室”以待次舍。元至元(1264-1294)仍旧。⑦永乐《乐清县志》卷四学校,页1a。

次舍,息止之处。重修县楼并撰记文:

余始至,讶县宇之陔弊不治,而二楼尤甚,日谋鸠材备费,以外楼之功力为易,属主簿田均(君)亟修之,更覆饰如新建,撤其西壁,代以轩槛,则箫台、白鹤二峰相对若拱揖,公馀与同僚登焉,民之休戚好恶,耳目可接,乃榜其室曰“省俗”。

是岁之暮,始修内楼,次年上元即落成,大书“勅训”刻臵其中。其北为同僚宴坐之所,榜曰“内观”,使登楼者覩勅训思自省,而知警戒焉。旁列大牍(椟),以藏吏案,专局以司出入。

省俗、敕训、内观,充分体现知县袁采对于一县吏治的要求。非常在意文字景观和空间的塑造熏陶作用。为此,一意保留前贤的遗迹:

余谓缮葺之不易如此,其创建之初尤费经画,岂可使(前任知县)葛、刘之名湮没不远传?拂尘三叹,详其岁月,以示后来。

二楼之额皆前令王均(君)传所立,时为绍兴辛酉(十一年,1141),王之政至今人诵之不臵⑧王传绍兴十年(一一四〇)任知县,至十四年。永乐《乐清县志》卷七。,而额未尽损,有请易之,不敢从。

鼓楼之款勒,盖祥符壬子(五年,1021)令丁均(君)巽所创⑨丁巽大中祥符五年(一〇一二)任知县,至八年刘庆之接任。永乐《乐清县志》卷七。,虽更冒非一,其志隐然,好古君子有可观者。

旧有壶漏,绍兴辛巳(三十一年,1161)令徐均(君)森①徐森绍兴三十二年任,至隆兴二年(1164)蒋得臣接任。永乐《乐清县志》卷七。命龙泉季南容制以铁,不可用,遗器犹存。

——此虽细事,皆关邑政,敢不屡书。②袁采,〈重修县楼记〉,收入永乐《乐清县志》卷四,页16a-17b。又收入雍正《浙江通志》(卷三十二)等志书。

袁采尊重前代县令的业绩,楼额、款勒、铁制壶漏这类前代些微的遗痕遗物,也设法存留下去。他的这一类做法,是极力保持政治教化的历史性,避免“人走茶凉”,带着很深的温情。

重建社稷坛:“宋在县西隅箫台山趾,袁令采重建。元仍宋旧”③永乐《乐清县志》卷四,坛场,叶25。。

其次是重建寺院。乐清县城有两座对峙的山,东塔山在县治东偏,其山耸起如圭形,与西塔山相对为县“龙山”,高二百五十丈,阴阳家目为魁峰。宋知县葛逢以九牛大尖山石塔雷击,改迁塔于此,故名。西塔山一名马院山,在县治西偏,端整疏秀,与东塔山峙立,为县“虎山”,相去才二里,高百五十丈,下瞰阡陌,登山而望,市井民居,衢巷如鱼鳞然。以为一邑之山川气概,悉聚于此④永乐《乐清县志》卷二,山川。。魁峰即主本县文运的山峰。二山被目为攸关本县兴衰的龙山与虎山。另有童谣说青龙有角财富足,青龙有声井邑兴,以故邦人裒金殿佛,捐田饭僧,鸣钟鼓以象龙吟⑤永乐《乐清县志》卷五,寺院。。

重建东塔院:袁采莅任以后,“辍俸赞役”,于是布施者众,淳熙五年(1178)九月佛殿佛堂建成。再面海修建“夙祈堂”,“室有三五,星居其中,左序川源,右列坊巷,凡苗稼虫蝗之神毕秩焉。俾就精严,以时祷禬者,官所营也,复给新塘田百亩以益之。”六年十月立碑纪事⑥永乐《乐清县志》卷五,寺院。。

重建西塔院:“三衢袁令公来,一日登山,四顾久之,且曰东、西岑,形胜均也,塔耸如头角,灯明类眼目,废一可乎?首为禁薪牧。新塘成,给田百亩,民言以厉祟为恐,公致祷,卒无患。”

淳熙六年春,乃即塔北创“温星堂”,“为室三,以祠瘟神、火神,载诸县志,岁为常祀。”“于是僧居隐罄衣钵资财佣工,公辍俸佐之,施者辐辏。不旬月为三门,为廊庑,为丈室厨廥,延门步檐,联接环绕,轮奂翚飞,犹抟扶摇而驾绝顶也。”

归纳以上的记录,袁采莅任以后,是遵照本地人民对本县风水的看法,修复佛教设施的,全是为了本县人民的福祉,当“民言以厉祟为恐,公致祷,卒无患”。除了捐俸重建佛教设施,还新创官家管理的特殊祭祀设施,列为县之常祀。

再次是兴修水利等设施。

章奥埭,去县治西二十里,在永康乡二都,长三十五丈,袁采剏筑斗门,欲以民间开凿支河。

黄花西大埭,去县治西三十五里,在长安乡七都,长二十丈,袁采增筑,另外作护埭,下为暗沟。

姜公桥,乐清县城负山濒海,东西各有一溪,东入于东海。旧有桥以接通衢,淳熙己亥(六年)倾于洪涛,袁采循旧材而重修。

在乐清期间,袁采撰修了十卷《乐清志》。因“送迎及祠祷”,三走山间,默记所历,了解雁荡山的详情,请当地画家倪端作山图多幅,附录所撰县志之内⑦袁采,〈雁荡山图序〉,收入永乐《乐清县志》卷第二,山川·山·雁荡山。,另撰纪事文章《雁荡山图序》《雁山记》,详述雁荡山山水之胜、珍奇的鸟兽、空间的范围,以及僧俗开山的经过⑧袁采〈雁山记〉〈重修县楼记〉,分别收入永乐《乐清县志》卷四和卷二。。修志,历来是县官重要的工作。

光绪《乐清县志》卷三记名宦祠,在大成殿棂星门左,宋代有二位入祠:焦千之,袁采。时人评论说:“公廉介自将,以他人为家者为邑,为子孙者为民,凡可以弭灾变、移风土,千百年之利者,必极力为之,用心亦云广矣!”⑨毛仕龙,〈西塔院记文〉,永乐《乐清县志》卷五,寺院、院。

(三)政和县知县时期

嘉靖《建宁府志》卷之六名宦说:“袁采,淳熙九年(1182)知政和县事。持己廉谨,惠泽及民甚多,尝撰《政和杂志》及《县令小录》”。民国《政和县志》谓这是本县有县志之始,然而对其具体的县政,并没有叙述,仅略记其对盐法也作了重要的更动,于民方便。还记载袁采在本县也被奉祀于名宦祠(卷十二职官),认为是循吏(卷二十五循吏传)。

袁采盐政改革兼顾地方财政和民众利益,非常周全,但终因不合制度,民间也不信,短期就取消了。时人朱熹报告其施行经过(1193年)谓:

政和县有小路数条,通罗源、宁德海乡,歩行不过两三程可到,故私盐毎斤不过四十五文,而官盐则必泝流运纲①纲是为运输大量物资编成的运输组织。唐代,行于远方则组织长纲。南宋时代在陕西四川买到的马匹输送给临安府和长江沿岸的军中,叫马纲。,或半岁而后达,脚费不赀,故官盐立价不得不高,每斤之直遂至不下九十文,所以从来民间只吃私盐,而官盐自非科抑,虽铢两无售者。

盖县道空乏狼狈,而州府漕司不得此县财赋之入者有年矣。中间知县袁采始为出卖落草私盐之术,其实乃自买私盐而分臵数坊卖之,以给岁计。自此以来,县道稍可支吾,而州府漕司亦获其助。

但民间本自不愿买吃官坊贵盐,而不买者又有申举追呼之扰,故行之未久,即以违法致讼而罢。②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四部丛刊景明嘉靖本)卷第二十九,书(时事出处),叶17b~18a。札子是当时公文的一种,上行文。看“落草私盐”及其前后文,可能是指没收的私盐。

(四)婺源县知县时期

本期的史料完全缺乏。唯有杨万里受命实地调查地方政治,回到京城之后,向朝廷提出报告,推荐袁采等四位知县,袁采列第二:

臣属者祗奉明诏,问囚上饶。因之得以循行郡邑,自当涂,历宣城,道新安,至上饶。归途经鄱阳诸邑,南康,池阳,殆遍一路九郡之境,用诹民氓之休戚,廉察守令之能否。得贤令四人,敬以闻焉(中略)。

奉议郎知徽州婺源县袁采,三衢儒先,州里称贤,励操坚正,砥行清苦,三作壮县,皆腾最声。及来婺源,察见徽之诸邑,其敝之尤者,专以科罚为理财之源流,广开告讦之门,每兴罗织之狱;大者诬曾参以杀人,次者谤陈平之帷簿;至其小者,不可殚举。采首摘其敝,白之监司太守,请痛禁止。自是诸邑之民,皆得安堵。

(前略)兹四人者,臣自到部,即闻其治行,俟之两年,不变益贤。观之甚久,察之甚详。委有绩用,不可掩抑。如蒙圣慈特赐旌擢,异时必有可观。后或不如所举,臣甘坐缪举之罚。

绍熙三年三月十五日发奏。③辛更儒《杨万里集笺校》卷七十,叶2962-2963。

可见袁采始终在意政治清明与温厚教化,处处为民着想,历久不变。时人、同乡进士祝禹圭④祝禹圭字汝玉,信安人。南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为全州教授,淳熙中知休宁县,为政清简,尝注东西铭解,朱熹淳熙戊申(十五年,1188)八月甲申为作“新安道院记”。昌彼得等编《宋人传记资料索引》册三(台北:鼎文书局,1987),页1803。康熙《衢州府志》卷十八,谓祝禹圭西安县人,乾道元年(1165)进士。评论袁采:“廉而近介,公而过刚,勤而苦节”⑤嘉靖《衢州府志》卷十〈人物记〉。。颜之推曾曾说,“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第四种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6],袁采正可当此。

至于袁采任监登闻鼓院时期的行事,完全无资料。《世范》一书体现了他拳拳为民为公的用心,其中很多内容应来自他基层为政的经验见闻和他的一贯看法,将另外行文探讨。

四、总 结

根据上文所考,袁采生卒年、家世背景均不详,其一生的事情也仅知不连贯的片段。他是衢州西安县人,做过太学学生,当时跟乐清县刘镇同舍,其后行事如下:

隆兴元年(1163)进士。

乾道四年(1168)为萍乡县主簿,六年(1170)闰五月仍在任。

淳熙五年至九年(1178-1182)乐清知县。

淳熙九年(1182)起任政和知县,不止终于何年。

绍熙元年(1190)五月在婺源知县任上,到绍熙三年(1192)三月仍在该任。

仅知其三十年间的大概,其后担任登闻鼓院或登闻检院职务,时间不明。他的儿子和弟弟均为进士。

袁采为官一地,均留心地方,做成撰述八种,内容广泛,见存《袁氏世范》三卷和诗文五篇。从书名、存世遗文和别人的记载看,他是置身于基层社会、实地调查、笃实于政治教化的官员,个人的出处又不拘泥官职,高风亮节与救世热忱并具。这与同时代载酒泛舟、出入禅林、作诗填词的士大夫有完全不同的人格理想。《世范》丰富的内容更能体现他的救世热情。

袁采的政治生涯中,留存下来的行事是琐碎而多方面的,一是水利工程与桥路的建设和维修,牵涉复杂关系的盐政措施,整理婺源县的乱端,地方志的撰写,二是教化设施的建立和重建,诸如县学与社稷坛的移建或重建,县衙门厅舍的修筑,寺塔的重建,增设祠祀,着意存留前代知县的旧迹,修建园亭供休息养心。这些事情深得地方人民的感戴,他因而被列入名宦祠。

内蒙古大学教授周清澍老师是元蒙史家,但学问关怀十分广泛,近年以南宋末年寓居湖州的牟巘(1227-1311)文集《陵阳集》做资料,探讨南宋地方官的职责,“一般而论,地方官的主要工作是处理民、刑事纠纷和收缴赋税,但这类事件能见之于《陵阳集》的不多”,而收录的多数是祭神文字,这也反映了当时地方官的重要职责所在和日常生活[7]。南宋初的袁采也是这样,在乐清任的时候,重建对于本县风水十分重要的佛教设施东西塔院,同时新创夙祈堂与温星堂,均拨给香火地,以祀于民生有关系的神,载诸县志,岁为常祀。地方官祭神也就是在为民请命,躬自施行教化,为居民做榜样。清代名臣傅弘烈(1623-1680)曾指出,古今谈吏治者,曰茧丝,曰保障,曰教化。茧丝即衣食与赋税,保障即治安,敬神属于教化,“吏治惟教化为难”[8]。教化好了,风俗淳良,地方就太平无事了。

袁采有一个特殊的做法,就是题匾,所用字眼儿每与周遭的环境相配,形成一个有深意的教化空间,对官吏或本人隐隐中起积极影响。另一个做法是存留前代知县遗迹,认为这皆关“邑政”,在三年一任、官员如走马灯的情势下,试图保持善政的延续和积累,是一种深刻的温情。这不免使我们深思:何谓传统中国基层社会的政治与文教?

南宋的北部强邻,先后是金朝和元朝,军事上南宋一向的是守势和失败的。这是长期的情势。北方的敌人有进取心,总有一日,南宋会大厦覆倾。袁采这样的士大夫凭着良心,从事深入、淳良的政治与教化,当时他们的念头和心情是怎样的呢?他们如何理解自己行为的意义和那时覆盖南北朝的天意呢?当后世人翻阅《世范》,了解袁采的行事,再盱衡天下的事态,不免心存此问。

[1]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二[M].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83: 780.

[2]刘镇.袁氏世范序[M]//袁氏世范.影印宋刊本.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卷首.

[3]昌彼得,等.宋人传记资料索引:册五[M].台北:鼎文书局,1988.

[4]脱脱.宋史卷二百五:艺文志四[M]//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 5211.

[5]续文献通考[M].影印本//续修四库全书.册765.

[6]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卷四:涉务第十一[M]//颜氏家训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290-291.

[7]周清澍.从牟巘《陵阳集》看南宋的地方官[J].中华文史论丛,2012(4):40-41.

[8]傅弘烈.别韶州二十四则并序[M]//《傅忠毅公全集》卷六.(影印本收入《清代诗文集汇编》册八二).

Power and Warmth: the Life and Politics of Yuan Cai,a Magistrate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LI Qin-pu
(College of Culture,Zhejiang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Lin'an 311300,China)

Yuan Ts'ai's Precepts for Social Life in Southern South Dynasty is the best family instruction next to Yan Family Instructions in China.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order of the grass-root society in ancient China by investigating Yuan Cai,the author of Yuan Ts'ai's Precepts for Social Life still much unknown but that he was born in Xi'an, Quzhou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He studied in the Imperial College and was enrolled as Jinshi in 1163,the first years of Longxing. Since 1168,the fourth year of Qiandao,he was appointed the Register in Pingxiang,the magistrate in Yueqing,Zhenghe and Maoyuan and in the court and the procuratorate. He wrote about the local politics and education everywhere he worked. Except the tax policy and irrigation establishment,h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education and culture construction. He prayed the God for the people by encouraging clear and considerable administration and keeping the historical remains of the former magistrate with warmth of Yuan Cai's politics within sights and emotion.

Space of Education and Culture; Worship the Gods; Grass-root Politics; Warmth

K245

A

1008-2395(2016)05-0016-09

2016-08-16

李勤璞(1962-),男,法学博士,主要从事海洋边疆与内陆边疆的地域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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